《狩灵行者》——夕阳何处

第一章 打窖，青石板

世有阴阳，人分善恶，有的人在闪光灯前肆意的万众瞩目之下展现着自己的风采，有的人则行走在鲜为人知的黑暗中做着常人不能做的事，背负着数不尽的冤孽，因果。

2004年六月七号，阴历四月二十，宜修造，动土，起基，安门，安床，忌嫁娶，掘井，入宅，移徙，出火。

一大早，村子一些早起劳作的人家里的袅袅炊烟才刚刚升起升起，一些勤快早起的人家刚刚洒扫完院子，街道上稀稀拉拉的有早起溜圈的老人互相打着招呼。只听得村中一户人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有一群音色各异却都有浓重口音的男人们的谈笑声。

这是晋北地区一个小村子里一户人家正在“打窖”，“窖，地藏也”这是《说文》中对窖的简单解释，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国北方地区很多地方都会使用窖，一般用作菜窖，也就是在窖里放菜，尤其是冬天，如果没有窖，就吃不上新鲜的蔬菜，想吃的时候，下窖把菜取出来；不想吃的时候，把菜放进去，再把窖门盖好。当然，这种窖也有一定的危险，尤其是放菜多的窖，如果通风处理不好，窖内空气流通不畅，人下到菜窖会缺氧窒息的，在华北平原地区有很多种红薯，种姜的农户，其中有不少因为地窖通风不畅而造成的悲剧。

好了，言归正传，这个时候村子里打窖还不流行用挖掘机，主要是这玩意还比较少，所以一般都是邻居左右的男人们一起来帮忙，女人们一起来做饭，也没有工资一说，只需管一顿饭即可，民风还是比较淳朴的。这户人家的邻居不是很多，但是过来帮忙的人却明显不少。

中国人动土都有个讲究，一要选址，也就是从风水角度来讲的看风水，当然在这里只是在自己院子里面选，所以主家要求就不是很高了；二是定时，也可以说是定日，就是我们经常说的黄道吉日，前文提到四月二十，宜修造，动土，所以就选这天了。

这天一大早，这邻居左右就开始帮着忙忙碌碌了，按照传统，动土之日必有一个开工仪式，也是祭拜仪式，一拜当地土地，扰其清修，请勿怪罪；二拜过往神灵，烦请驻足，法外施恩；三拜孤魂野鬼，人鬼殊途，请勿捣乱。一般都有道士或是法师主持仪式，礼敬鬼神，但是一个小村子的一户普通人家一来没有财力二来没有关系，只好在本村一个略懂风水的先生指点下进行一个简单的仪式。

仪式一开始是上供，也就是敬上贡品，一般都是时鲜的水果，酒水，还有自家吃的花糕，以及一些素菜，有条件的可以摆三牲。

接着就是敬香火，有道是:“九天之上，唯道独尊，万法之中，焚香为先。”香是神、人、鬼三者沟通的重要媒介。

一大把香用火点着，若是有明焰，不可用嘴吹，以防沾染人气，神灵感之不喜，厉鬼闻之作害。要么让其自然燃尽，要么就拿在手里甩一甩，将其甩灭。

一大把香分别上在三个香炉里，其中两个香炉中的香是三支三支的上，而另一个香炉则是四支四支的上，这就是很多地方都遵从的古老习俗“神三鬼四”，具体这一习俗起于何时，源于何故已经无从探究，但可以隐约感受到的是人们对“鬼”的敬畏更甚于“神”，或者说对“鬼”更多的是畏惧。老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烧完香，接着是敬纸，也就是纸钱，这里的纸钱和烧给亡人的纸钱不一样，这里烧的纸钱也叫“元宝”，顾名思义，就是金元宝的样式，但是是用金裱纸折的，这也算一种民间手艺文化，现在年轻人会折元宝的很少了。这种“元宝”是专门敬神和祭祖用的，逢年过节都会烧一些，所以家家户户都时常备着。

主家的男主人一边用一根细长的木棍扒拉着堆在火盆里的“元宝”，一边扭头略带恭敬的问着先生:“烧完元宝，还要作甚了？”

套着灰蓝色外套，穿着劳保迷彩裤，脚下蹬着一双胶底解放鞋的先生嘴里叼着一卷土旱烟，嘶溜的猛吸一口，脸上的皱纹似乎随着这么一吸舒展开来:“老赵，行咧，礼敬到就行咧，咱们也没条件摆三牲，等一哈吉时到了就能开工了，先让人们吃饭哇，忙乱了一早上了。”主家的女主人连忙张罗着过来帮忙女人们把已经做好的饭端上来，男主人呼朋引伴的把男人们拉到桌子上，以茶代酒谢过来帮忙的人。

主家姓赵，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也是村里小学的教书先生，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很多人过来帮忙的原因之一，另外主家的女主人很会做人，待人也很好，每逢田里的蔬菜，瓜果熟了就会给周边的人家分享，所以家里有这么个事，也有不少人主动来帮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其实也没过多长时间，同在一桌的先生拍了拍男主人:“差不多了，响炮哇！”男主人连声应是，安排人去点炮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刚刚传来，先生带着笑的脸一下子就像一朵枯萎的花一样皱了起来:“不是说了让你们放大麻炮（二踢脚）么，谁让你们放小串炮（鞭炮）来，哎呀，哪个狗日的放的炮？”接着拉过男主人一顿训斥。

问过之后才知道，主人家让邻居家男人放炮，正好赶上他尿急，就把事情交给了自己十五六岁的儿子，结果孩子贪玩不懂事，自作主张的把二踢脚给换成了鞭炮。

这其中有什么说法呢？先生在一边就开始解释了:“这祭拜仪式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放炮，放炮的一个作用是提醒干活的人们，时辰到咧，该干活咧，另一个作用是跟鬼神打个招呼，就是我们开始干活咧，您老人家们吃饱喝足了没，其实就是让他们给腾个空，咱们互不干扰。大麻炮一响，孤魂野鬼以为是打雷，自然不敢留下，过往神灵不会在意，听到这个炮响自然会走。”

“但是换成小串炮，威力没那么大，过往神灵是走咧，孤魂野鬼觉得你在吓唬他们，胆大的很有可能就不走咧，哎，赶快拿三个大麻炮再响一遍，应该能管用吧！”先生此时看上去也有点忐忑，毕竟自己只是个半吊子先生，但是还是把解决方法告诉男主人。

“轰——轰——轰”一声接一声，连着三响，也是为了应和“神三鬼四”的说法，也是为了图个吉利，几声炮响过后，先生掐着指头算了一算，又抬头看了看天，长长地舒了口气，道：“挖吧！”

大家伙早就抄好家伙事（铁锹）围在画好的区域旁边了，就等这么一句话了，先生话音刚落，铁锹入土的声音便此起彼伏的响起。

长四米，宽三米，深三米的地窖对于挖掘机来讲基本是小菜一碟，但是纯劳力的话，还是比较费劲的，所以大伙挖了一会就开始轮着来，一伙人休息一伙人挖，过一会一轮换，这样倒也不是很累。

在屋子里的女人有的刷洗着早饭后的锅碗，有的洗菜切菜准备中午的饭，还有的提着茶壶，抱着一摞茶碗出来，给男人们倒茶喝，也有忙里偷闲的女人给自己男人拿块毛巾出来擦汗，然后被旁边男人善意的调笑一番，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就在此时，“当”一声闷响从一把铁锹下面传来，正在挖土的男人们愣了一下，其中拄着铁锹的栓柱朝着在一旁休息的老赵喊道：“老赵，不是你爹留下宝贝吧？（村子里以前也有人家在院子里挖出东西）”老赵大摇其头：“这院子是我买的，又不是我爹买的。”接着换下正在挖土的一人，“是不是宝贝挖出来就知道了”。

众人嬉笑一番继续挖下去，但是随着深度的增加，下面的东西渐渐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原来是一块青石板，因为在土里埋的时间长了，青石板上湿气很重，颜色也比较深暗，板上的石纹也有些模糊不清了，“这看起来有些年份了，下面应该有东西哈，老赵，见者有份啊，”金财咧着张大嘴冲着老赵笑。

老赵没说话，“就你眼尖，甚也想要。这八字还没一撇了，赶快挖吧！”旁边的老周呵斥了一声。然后众人不再说话，继续向下挖着。

不一会，青石板露出了全貌，这是一块直径一米左右，厚度一寸多的青石板，看样子也不是很轻，估计的百八十斤重，不过一帮子大男人在这，没啥压力，大伙正要各就各位正要发力把石板搬出来的时候，刚从茅房走出来的先生远远的喊了一声：“嗨！停哈！”

第二章 大瓮，镇符

一伙人差点被这么一声喊给吓岔了气儿，手上的力气也不由得一松，还好青石板没有完全抬起来，要不然指定得砸到人的手指头。

“你们这胆子也太大了吧，地下的东西能随便动？”先生快步过去就是一顿数落，然后低头看向石板。

“上次树林他家不是也从地下挖出来宝贝了吗。”金财一脸不满的嘟囔着，先生正值花甲之年，也算是这群人的长辈，所以刚才没人敢顶嘴，这下可好，金财一张嘴不就挨骂了吗。

“人家树林家的东西那是他爹给留下的，他爹临走前跟他说的，人家知道下面有啥，你知道下面有啥吗，老赵这院子也不是他爹留下的，你知道下面是啥？就天天想钱想疯咯！！”先生别过头来，满脸怒容的指着金财斥道。

金财讪笑一声，连声告饶:“三大爷，俺知道错咧，你先看看这石板有个啥说法吧！”旁边众人也纷纷催着先生看看这石板是啥来头，有啥讲究。

先生轻哼一声，从旁边的梯子爬进已经挖到两米左右深度的坑中，蹲下身子探手去摸了摸石板，然后头也没回的问道:“这石板凉不凉？”

搬石板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纷纷回答。“还好吧，不是很凉。”

“确实比一般的凉，有湿气嘛。”

“有种手里拿个冰棍的感觉，凉嗖嗖的。”

……

“这石板有些年份了，所以湿气会很重，但除此之外，还有很重的阴气啊，这下边可能压着啥不干净的东西。”先生不知何时又卷上一支烟，吐了口烟长嘘道，“老赵啊，我对不住你啊，这个地方没给你看好，今天这个事停了吧！”

老赵是个读书人，信风水，敬鬼神主要是受村里这种氛围和传统习俗的影响，但要说这三四米深的地下隔着石板埋着不知名的鬼怪这就不信了。

“这青天白日的，有鬼怪他也害不了人吧，再说了不是有神灵保佑么，”老赵也不愿意直说自己不信先生的话，只好找个借口继续挖下去，“继续挖下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个啥玩意，要不挖到一半也不是个事儿啊。”说罢，便抄起铁锹继续挖下去。

周围的人互相看了看，有的碍于面子，有的心里不大信，也有的没啥主见，只好跟着一起挖，先生在旁边急得又是叹气，又是转圈:“弄不好要出事的，你们咋就不听呢。”

“这样吧。先别把青石板弄出来，先挖下去，从青石板周围挖下去，看看下面压着什么东西再做打算，行不，老赵？”先生气得本想一走了之，但是这邻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这个事自己没选好地方也是个原因，况且以后也得打交道不是，无奈之下只好做出让步。

老赵也没多想:“行！”

不得不说，对深埋地下的未知事物充满好奇的众人一时间干劲十足，日头渐渐上来了，众人虽然满头大汗，但还是没有停下来休息，依旧轮换着从青石板周围向下挖。

随着挖出的土壤不断在周围堆积，本来要做地窖的地方逐渐变成了一个超过原本三米深度的深坑，而青石板下方的未知事物也渐渐露头了，原来青石板下面果然如先生所说盖着东西——原来是一口大瓮，看起来这大瓮也有些年头了，表面的颜色因为深埋地下此时无法辨别，只有等水分蒸发掉才能看出来，但看做工还是比较粗糙的。

很多人也许对瓮和缸的区别没有多大了解。缸的体型较大，缸壁呈坡状，从缸口到缸底逐渐收缩变小；而瓮一般是大肚，瓮口小，瓮底也小，瓮壁有一定的弧度。

当然，这两种不同的器皿用途也不一样，农村家庭一般用缸盛水，装面，因为缸口大，舀水挖面都方便；而瓮则多用来腌咸菜，大肚装的多，口小易密封，不容易漏进东西。

这里挖到的瓮要比我们通常见到的身高，肚大直径都在一尺左右的小瓮要大一倍，看起来高度约有两尺还多，肚大直径约有一尺半。

挖出这一口大瓮之后，众人一时也没了主意，一双双眼睛都盯着老赵，等老赵拿主意。

此时老赵心里也有点发虚，虽说自己不信这些东西，但很明显眼前这在六月天都冒着寒气的大瓮看起来就不像个正经东西，这可咋办？心里思量一番，心道:“丢人事小，坏命事大。”

随即抬头望向站在坑边皱着眉头嘶溜嘶溜抽着旱烟的先生，先生大口大口的抽着烟，即便是大白天，烟头一明一暗依然清晰可见，只是这频率很明显有点快的吓人。

先生知道老赵的意思，又长长的嘶溜了一口旱烟，叹了口气，一把把烟头扔到地上，然后狠狠地用脚在地上拧了拧，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狗日的，说的让你们停哈，你们不听，”先生又气不过的骂了几句，“老赵，这种情况也有发生过，对有道行的师傅们来说，不是问题，但是我一来没见过这事，二来没学过处理方法，就听说过点法子，但不知道这法子管不管用，管用的话皆大欢喜，大家都不用遭灾，不管用的话，就不好说咧。”

金财插话道:“三大爷啊，这瓮里东西还没看，咋都又是灾又是祸的，再说了老赵，你不是说青天白日的嘛，咋又怂了？”老周在旁边拉了一把，“你又欠骂了？”

老赵的脸色不大好看，但没接话，先生出奇的没有呵斥金财，指着坑里大瓮上面盖着的青石板也没说话，众人此时已经爬出坑里，都围在坑边。

见先生指着青石板，便纷纷打眼望去，嘿，这一看不得了啊，一开始青石板上有湿气，水气，板上的石纹都看不清了，但是众人挖的深了，时间也长了，这太阳也上来了，这青石板上的水分自然蒸发掉了，水分一干，板上就显现出一行字，写着什么呢？大家都一头雾水，虽说有几个识字的，但是也有限，而且这石板上的字很明显是古字，看着像是电影里道士法师用来降妖伏魔的的符一样。

“叔，这写的啥啊？你给说道说道吧，你这一说一指，俺们这心里越看越没底啊。”老周从兜里掏了根烟递了过去，先生没有推辞的接下了，老周接着点上了火。

“这是符咒啊，具体意思我也不是很懂，你们也知道我是半道出家的，没有啥天赋，学艺不精，这符咒应该是镇符，镇符，就是说镇压妖魔鬼怪的符咒，但是具体是镇妖，镇魔，镇鬼，还是镇怪我是真看不出来，最起码我学的符咒里没有和这个一样的。”

不待众人提问，先生继续说道:“现在的法子是把这个大瓮连着青石板一起吊起来，千万不能碎了，也不能打开瓮口，然后我在选个地方把这玩意埋下去，能临时稳住里面的东西，接着我得出去找高人过来收拾了。要不然搞不好这玩意能要人命啊！！”

这时也没有人敢拿性命开玩笑，哪怕有些人心里还是不信，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干活的时候出工不出力，这也为后来的事情埋下了隐患。

这时女主人已经从家里找出一捆麻绳，先生一招手:“这麻绳得用公鸡血泡一泡才行。”话音刚落，便有人回自家院子捉公鸡去了，这也得亏是农村，基本家家户户都养鸡，公鸡也不少。

麻绳很快被收拾妥当了，几个汉子抄着浸了公鸡血的麻绳跳下坑，绕着大瓮缠了几圈，然后又接过上面人递下来的楔子，把绳子又固定了一遍，青石板也用麻绳固定在大瓮上。

下面的人没有上去，而是继续接过上面人递下来的撬棍和木板，也许有的看官看到这里就明白了他们要怎么把这个大瓮弄上去，没错，就是下面的人用撬棍撬动大瓮，上面的人拉着绳子，直至将其拉上木板，然后便可以很省劲儿的把大瓮弄到地面了。

大瓮在坑里的时候还没发觉有啥古怪，但是拉上地面后让周围的人不由得目瞪口呆，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六月份的天气已经比较热了，虽然比不上三伏天，但是太阳还是比较毒的，但就这样的天儿，这大瓮还在散发着寒气，这寒气看上去就和冬天嘴里哈出来的气一般，但是给人的感觉是凉飕飕的，这种天儿在边上都不觉得热。

先生早就让人准备好了一辆驴拉的板车，众人又如法炮制的把大瓮转移到板车上。这时，先生道:“今天是没法埋了，中午头了，虽然阳气最旺，但物极必反，这个点埋下的东西可了不得。先把这大瓮拉到扬场上去，消消阴气，我得去看地方了，另外你们男人们回家都喝点姜汤，好好睡一觉，明天还得干活咧。”看先生的样子，的确放松了不少，众人心头的大石也就落下了。于是便呼呼喝喝的赶着驴车往扬场方向走去。

可是就在这时，众人最不想看到的意外发生了，大瓮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