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语:观星篇》免费试读_醉翁一语
江湖序·花灯一夜,祸起大周
江湖有云“自古有观星一脉,一代一人”,世人谓之‘观星师’,又有“观星一脉,十年一语,观星一语,语必成真”一说,其观星辰变化,日月运转,明其理,修其法,得以预知后世兴衰分合,十年一语,可谓玄之又玄,世人起初无人信其言。可几百年之内观星所语一一得证,无一例外,这才有了“观星预世”的说法,也不是没有人想夺其法门或杀了观星师以断了这一脉,可观星之人依天而修,修的是天道,悟的是星辰变化之理,每一代观星师,都是当世有数的大修行者,凡妄图杀人夺法断脉者,九族皆戮,无一幸免。因此世人对于观星师,只存敬畏,再不敢妄动杀心。
观星一脉名动天下,帝王将相,各大名门宗派亦对其敬畏有加,只因观星一语可定天下大势。因此无论江湖之上,或是各国之间,每十年必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发生许多不同寻常的的故事。
永安元年,正月十五日。正是元宵佳节赏灯的时候,永安城中万家灯火,七彩花灯挂满街头,有士子负手在花灯之前侃侃猜答灯谜,有些希望被高官赏识的暗自期待,当然也有搏得美人一笑的意味。也有少女结伴,把玩着集市上小摊摆着的扇面、胭脂水粉,那些摆摊的小贩都吆喝着自己的扇面是多么多么精细,自己的胭脂有些多么多么离奇的神效,无非就是想着就算挣不到俩钱,但也可看一看平日里看不到的闺中风景。此外偶尔也能看见几个训练有素的披甲提矛的兵士路过巡逻,能看见几个衣衫不整的幼童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各异的糖人,能看见年至花甲甚至古稀的老人在家人的搀扶下徐徐走出家门,似乎是想再看一眼当世的繁华。今年的繁华更胜往昔,原因是今年新帝登基,世人皆知新帝爱民如子,登基当日下诏大赦天下,并或多或少地减轻得减轻了徭役赋税,具体新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百姓们不得而知,但百姓们活儿干的少了,钱交的也少了却是实实在在的。所以百姓自然认为他是个好皇帝。而新帝李瑾的的确确有抱负也有能力保他的李氏大周王朝百年太平,这一点从他改年号为永安,改都城亦为永安就足以得见。然而,在这大周王朝举国欢庆之时,大周皇宫内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大周皇宫向来以恢宏霸气,戒备森严著称,有“举世王城,尽见周宫”的美名。而皇宫之中最为机密的地方则是护龙阁,护龙阁深藏地下,位于皇帝御书房的正下方,皇宫内知晓这处所在的人并不多,了解如何进入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不说秘道是按照上古阵法大家诸葛镜的成名迷阵八阵图设计的,沿途更有道家符文、佛家法印,都是佛道两家大能之辈亲手布置,若不得进入之法,顷刻即死,十死无生。护龙阁壁皆为世间罕见材料打造,宫内高手惟二人能将其破开,若皇帝藏于此处,则为世间最好的藏身之所,若关押犯人,则为世间最让人绝望的囚笼。所以护龙阁也有一个连皇帝自己都默认的别名:囚凤阁。
此刻,龙口更漏已滴大半,约么已是四更,囚凤阁内,新帝李瑾负手而立,袖中双拳紧握,指节发白,背对着后面两个跪地颤抖的传话太监。没人能看到这位雄才大略、心狠手辣的新帝神色出奇得严肃,严肃得甚至有些狰狞,他从未如此疑惑,从未如此恐惧,他不该如此,他是李瑾!他是新帝李瑾!他是当朝天子,万人之上,他身怀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绝世修为,他在亲手杀死太子时,在暗自修改先帝遗诏时,他将其余八个兄弟杀死的杀死、发配的发配时,他心中也不曾有半点波澜。但这一次,他慌了,他不得不慌,他怎能不慌?
李瑾为了登上皇位,不择手段,在他看来,先帝九子,除他外全都是酒囊饭袋,要么骄奢淫逸,要么有勇无谋,要么只会吟诗作对,能做皇帝的只有他李瑾!他一统天下才是天命所归,凭什么一纸观星便要将他的一切全盘否定?
选在这一年登基,并定为永安元年只有一个原因:观星一语今年将至,为此,李瑾以一整座沧山为代价,只求当代观星师这一年在周宫居住,以便他能真切的知道他掌权的十年甚至百年里的大周是怎样的。他甚至建起宫内最高的阁楼“观星阁”以便观星。
但李瑾怎么也不会想到,也没有人会想到,永安元年正月十五日夜,那个他本以为会久住皇宫一阵的观星师如此早的便将世人奉为真理的观星一语留在纸上后便拂袖而去,留地悄无声息,走地更是不动声色,直到当晚太监在观星阁发现了那张纸并颤抖地交给皇上,纸是最普通的起阳郡宣纸,墨是最普通的桐烟墨,字却是世上最不普通的字,寥寥九字,李瑾看去,却是触目惊心:
“花灯夜,新星现,新帝生。”
……
当代观星师留下所谓的“十年一语”后便悄然离去,他已承诺这一次的观星一语不会流传于世,至少从他这里不会,报酬当然还是那一座沧山。观星一脉从无贪恋钱财名利,观星师欲得沧山,无非是因为沧山足够高,方便于观星;或是因为这里足够静,便于静修观星道罢了。而沧山决不仅仅是足够高而已,沧山很高,非常高,位于大周北部,是大周第一高山,即使放眼诸国也可位列第二,故而大周一个曾经遍行天下的奇人在其著作《山水志》中记载:“北地有山,其名为沧,其高可通天,可谓大周之巅。”足见其高,此刻,在沧山最高的一座峰沧峰上,正盘膝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黑发中掺杂着些许白丝,此刻正闭着眼,长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衫,若是将这样一个人放在人群中,可能有人认为他是个店铺掌柜、是个帐房先生或是个穷酸秀才,但绝不会觉得他会有何过人之处,更想不到他就是名动天下的当代观星。唯一奇怪的是,山顶的风很大,吹动着山巅的云层翻涌,但他的须发衣衫却纹丝未动,下一刻,他睁开了眼,那是一双仿若星空的眼,好像每一刻星的轨迹、亮暗、诞生与毁灭都在这双眼前无所遁形。这一代观星师苦叹一声,“昔日怀着拯救苍生于战火的抱负入观星一脉,千百年来观星师也一直以保天下太平为己任,想‘预后世以息事,明后人以宁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观星一脉,带来的……真的是安宁吗?”他仰头望着星空,好像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又好像单纯地观赏着这惟有他才看的到、看得懂的风景。许久,他再次闭上了眼,须发衣衫已不再静止不动,随风飘舞,仿佛他已无法再平静的内心……
大周皇宫,护龙阁内,烛光闪烁。跪在李瑾身后的太监早已不在,李瑾不可能让看到了观星一语的小人物活在世上。此刻,这个手握天下的君王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玩弄一切于股掌之中的心机与气魄,他有心不信那所谓的观星一语,但千年来那一桩桩一件件传闻又叫他不能不信。“新星现,新帝生”,他怎能不懂?就在永安元年花灯满城的今夜,有未来的新帝降世?李瑾低声哼笑,然后笑声更大了些,转而放声狞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观星一语,语必成真’好一个天意不可违,好一个新星所现,新帝所生!放屁!我是当朝天子,我意即为天意!今夜降生的新帝也好,观星一语也好,所有扰我李瑾的人,都得死……都说观星师秉承天意,那我就来看看,苍天你能耐我何!”
说完,他神色再次平静下来,仿佛与刚刚判若两人,冷酷,冷静,冷厉,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玩弄朝堂于股掌的先帝第五子。护龙阁内除李瑾外并无一人,暗淡的烛光下只映照着他一人的身影。这里本不该再有其他人,但他却仿佛命令般说道:“花云、陆缺!”声音里再没有半点波澜,只有一代帝王的冷酷与威严。而在这时,无声间,烛光下多出了两道身影,这两道身影仿若凭空出现,好像一直在此,又好像一直在李瑾左右。其中一人,一身太监装束,远远看去平凡无奇,但细看来每一寸衣衫都是南方进贡来的绝顶丝绸,都有细致无比的金丝纹边,每一件都价值连城,这一人相貌却不见多么衰老,甚至看去只是青年模样,奇怪的是他抹着犹胜舞女的唇红,本应是英俊少年模样的脸庞却抹着一层厚厚的胭脂水粉。但事实上这一青年太监已是半百高龄,朝堂之上,他是一人之下的大宦官,在江湖,他是臭名昭著却又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面花云”。另一人约么不惑之年,脸上留着不长不短的胡茬,相貌一般,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三把剑,但凡有一点江湖经历的人也都知道他的三把剑,“三剑陆缺”,剑一其大无比,背于身后,剑二其软无比,缠于腰间,剑三其小无比,匿于舌下。江湖传闻,他的每把剑都有自己的名字,却没人知道,因为听过这些剑名字的人,都死在他的剑下。鬼面花云,三剑陆缺,正是李瑾手下修为最高之人,能以一己之力破开护龙阁的二人。
李瑾依旧神色冷漠,背后二人拱手而立,“传令下去,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将今年的观星一语散播于天下,就说是:‘花灯夜,孤星显。邪魔降,祸大周。’另外,以最快的速度查明今夜所降生的婴儿及其家族,一旦查明,由你二人亲自着手,以除魔之名,杀婴灭族,以绝后患。尽量暗中行事,以防有人出手阻挡。不过阻挡的人……就尽数杀了吧。”说完,花云、陆缺二人也不见如何应允,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从头到尾也不见他们的神色气息有丝毫变化,仿佛这样的灭族之事他们早已麻木,麻木之后,便只剩下冷漠。花、陆二人退去后,阁中便只剩新帝李瑾,他的目光中透着不屑,轻蔑,还有稍纵即逝的癫狂。今天我李瑾就要与天一赌,与天一搏,他已如此狠辣决绝,一定再没有谁能扰他帝位!一定!
距都城永安较近有一个村落,由于张姓人居多,便有了张家堡的名字。永安元年正月十六日清晨,张家堡的一家客栈的老板张有财一家还正张灯结彩,沉浸在张老板年近五十老来得子的喜悦中。突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位衣着华美的年青男子,只不过想象过于阴柔,众人都以为他途经此村,赶上此喜事上前祝贺一番,却没人想到,这人走进屋中之时,每落下一步,便有一名张姓之人应声倒下,在他们连逃都未来得及之间,眉心就多了一点看似极小实则贯穿于脑的血点。不出一个时辰,张家堡一千三百九十八名张姓之人全部死亡,无一幸免,当然,也包括那个刚刚降生的孩子…少数非张姓之人全部逃走,一把大火烧光了昨天还张灯结彩的张家堡,徒留一片死寂与可怖的怨念……
同日,起阳郡王家遭戮,二百余人皆死。更在尸体遍布的王家门前留有血字:奉天子之意,除初降之魔,绝大周之患。过问者,杀无赦。
同日黄昏,都城北居于深山之中的荒野人家一家三口无故死亡,无人问津……
与此同时,李瑾口中的所谓观星一语也渐渐传遍了永安城乃至整个大周……
在大周西部,有一座城,此城名曰藏莲,百姓都称这里为“佛都”,这不仅是因为此城佛庙众多,街上常有僧侣经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藏莲城位于万佛山脚下,万佛山并非极高,但纵横之广却是大周之最,群山连绵,好不壮观。而万佛山的得名则因这山上的万佛寺,此寺在不知何时便已存在,如今之大虽非真的万佛,但也相差无几,这是整个天下最大的佛寺,是举世佛门的圣地,而在距离万佛寺主寺稍远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上,有一座可以说是老旧破败的寺庙,锈迹斑斑的牌匾上还能辩得清是“天心寺”三个字。可若真的有人见到并认出这不起眼的小寺,定会恭敬膜拜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万佛之内,更有天心,天心三佛,佛法无边。天心寺内,有个好似花园一般的地方,百花齐放,这些花聆听佛法,如同具有灵性一般,只有三人于此,不用说就是那天心三佛了,此时,其中一人捡起一株已然枯萎倒下的花,轻轻在土中挖出一个小坑,并将枯萎的花根放于其中,这人长眉飘飘,慈眉善目,一身袈裟虽不华美,却一尘不染,须眉皆白,宁静安逸,看到他,仿佛再大的仇怨也可平静于心。他一边向小坑中填土,一边说道:“二位师弟,观星一语已诏天下,你二人看法如何?”旁边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一边抠脚一边吃着鸡腿的僧人,袈裟上有数不尽的布丁漏洞,好像永远也洗不干净一般,旁边二人对此还好像习以为常,可见其必有佛法过人之处,听到师兄问话,擦了擦嘴边的油渍道:“师兄啊,俺看这回的观星不大对劲啊,皇帝老儿散播出去的,他观星的自己干嘛去的?老三,你说对不?”“二师兄说的有道理”说话的当然就是天心第三佛,他是最年轻的一个,长者一张能迷倒众生的脸,若是见了,不知有多少少女会因他皈依剃度而惋惜。就连二师兄都不止一次感慨这小子咋就比我好看这么多,此时天心第三佛说道:“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恐怕要横生变故,不知将会如何,还请师兄教诲。”哪位老僧此时起身,抖了抖手中的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天意不可违,若有意违之,必遭恶果,未来之世,只怕是不得安宁啊……”随后便转身离去,微风吹过,只见刚刚栽好的的枯花正迎风绽放,好不美丽。
天心三佛,果然佛法无边……
既然西方有佛,那么东必有道,位于东方紫霞山上的无为观,是当之无愧的道门魁首,自古以来与西方佛寺虽无兵革争战,但在名声上都有意无意互相攀比,当然,修为境界高深者可以不视名声高低,但外行小辈们却免不了。此刻,紫霞山最高峰无为峰上的无为殿中,名动天下的七名道门高人“无为七圣”和他们各自的弟子“无为七子”齐聚于此,令人奇怪的是七名师父衣着甚至气质都极为相似,他们的弟子却各自气质独特,令人心奇。其道号修为却先不提,只见无为七圣神情严肃,坐在第一张椅子上的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只说了一句话:“观星有变,于无为时无为,于有为时有为,一切以天下苍生为念。”其余之人皆拱手拜诺:“我等,谨遵道义。”
……
与此同时,与大周长年征战的敌国天南国的暗杀组织倾巢出动,动向不明……
在听闻各家遭戮的消息自己观星一语后,那些选在花灯夜降子而还没被找到人家,有的选择弑子明志,有的选择亡命天涯。
一时间,祸起大周,天下皆动,举世皆惊……
对了,还有一个柴夫,在背着柴火进城卖钱时,听到街边饭馆的食客议论有关观星一语以及皇帝除魔的事,当时便撂下木柴,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奔回家中,取出了他尘封已久的那把……砍柴刀……
江湖再序·砍柴老李,楚家不争
永安元年,正月十七日,也就是观星一语传于天下的第三天,封城楚家,此刻正急于收拾行李包裹,想在那花云、陆缺赶来之前逃到安全之地,这楚家家主楚天阔乃是当朝定南将军,曾凭借与天南国一战大振声名,虽一身修为不算顶尖,但带兵打仗的本领却没得说,这次本是特向皇上求得几日清闲假期,回家乡封城陪伴即将生子的妻子,不想还未来得及好好抱抱自己的儿子,便听到了元宵之夜降子之家皆遭屠戮的噩耗,楚天阔乃是朝中之人,听到那些不幸人家的死法死相,便知那是花云陆缺二人,也正因他了解那二人,才更感觉到绝望与可怕。花云、陆缺,前者以杀人为乐,后者视剑如命,却视命如草芥。没有人能让他们网开一面,所以他立刻遣散家中所有佣人下人管家丫鬟,最终只剩下不愿意离去的楚家亲人五十五口,说是要与楚家共存亡,包括他的妻子和他们刚降生的儿子。
前天晚上还风光无限的楚府,现如今已空空荡荡,楚天阔的旁边站着一个妇人,虽已为人妇,已为人母,但脸上不见丝毫皱纹,只是刚刚产子又赶上家族破败,面色苍白,甚是虚弱。饶是如此,她依然抱着怀中的儿子,眼里满是喜爱,又似乎有无尽的不舍和感伤。“宝贝,放心,娘不会让你有事的,咱们马上就走,哪怕是逃到别国,娘也会让你长大……”旁边的楚天阔虽是久经沙场,早已励志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但听到此处,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拂起妻子的一缕鬓发,温柔说道:“轻眉,放心,咱们立刻就走,我就是死,也要保全你们母子二人……”突然,门外传来叫喊声:“快走,他……”话没说完,转而变为惨叫,那是楚天阔的表弟楚天德的声音。楚天阔死死的盯着外面,咬牙喃喃,:“陆缺……”然后回头对妻子说:“藏在这里,我先去顶他一阵,你们伺机逃走,再也不要回来!”说完便越门而出。
门口站着的,就是那位“三剑陆缺”,一身粗布衣服,一双破旧的粗布鞋,一脸不长不短的胡茬,脸上并无半点表情,如果非说有什么表情的话,那就是平静,那是真正的平静,连冷漠都算不上,因为他的心中只有剑,只有他的剑道,杀人灭族,非他所喜,亦非他所恶,砥砺剑道而已。他的剑道的确高深,已是天下第二。
此刻,他看向楚天阔,他的目光便是那第一剑,目光中的剑意凌厉无比,若是常人必已心智大乱无力再战,但楚天阔亦是修为不低,况且救子心切,战意高昂,一道目光还难以重伤于他。回过心神,楚天阔握着他的钢刀,直指陆缺。那是一个洞明强者的尊严,他想知道,陆缺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冷漠,那样无敌。陆缺从背后抽出了他奇大无比的那把剑—剑一,刚才的一眼剑意已经足以证明楚天阔足以让他拔出第一剑,那么他就绝不会托大而空手对敌,他不愿浪费任何一点时间,因为在他天下第二的剑术之前,始终有着一个天下第一。
“剑一,菩萨蛮。”那是他剑的名字,陆缺把剑名告诉了谁,那就意味着谁将要死了。
“原来我只配死在剑一之下。”楚天阔眼里闪过一缕颓然,因为他知道,三剑陆缺,一剑强于一剑。
“你已足以自傲,我已五年未曾拔剑。”陆缺自然平静,平静得令人绝望。楚天阔自知没有可能战胜跻身万象多年的陆缺,他只求多拖延一段时间,可以让妻儿逃走,那么他出手就必须是最强杀招。洞明之境,他已能沟通天地,取元气于天地,此刻他手中钢刀光华大绽,凌空劈下,隐隐间有猛虎下山之势,刀锋撕裂虚空,声似虎吟,正是当年他砍天南大将于马下的刀法:虎吟。这一刀虎吟裹携风雷,有雷霆万钧之势,但下一刻,这风雷一刀却再难寸进,因为陆缺动了。重剑菩萨蛮横于头顶,剑虽重如峰岳,但却稳如泰山。楚天阔换向再砍,陆缺再挡,楚天阔砍完了虎吟刀决七十六刀,陆缺挡了他七十六刀,楚天阔脱力气喘如牛,陆缺气息依旧平淡,面色依旧平静。
“你的刀,太慢了。”陆缺语气透着淡淡的失望。
楚天阔面色颓然,却无言以对。但下一刻他便再次凝重起来,因为他知道陆缺将要出剑了。
与楚天阔的第一刀一样,一样是凌空劈下,但只有楚天阔才知道,陆缺的这一剑是多么玄奥,多么遥不可及。陆缺跻身万象多年,手中一剑可演化万物,菩萨蛮重如山岳,那么在楚天阔看去便是真的有万山压顶,远远不是楚天阔空具虎势那么简单,不过最让他惊讶的是,他发现这一剑,他竟避无可避,只能接下!
只一剑,楚天阔双臂尽断,再无一战之力,陆缺眼里失望更浓,他以为,刀也好,剑也罢,若欲修成,或必力强,或必极快,或必精妙。可楚天阔的刀未占其一,必输无疑。不过这些他无暇去管,他需要尽快完成任务,好去继续参悟剑道。
陆缺问道:“婴儿在哪?”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陆缺抬手朝着楚府一间房屋挥出一剑,剑光所致,片甲不留。楚天阔知道,那是他励志到边关杀敌的侄子所在之地,现在大好少年郎却无辜枉死在陆缺剑下。
“婴儿在哪?”陆缺再问。
楚天阔双拳紧握,双目赤红,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以皇帝的性子,即使他交出了他的儿子,楚家也必遭屠戮,伺机逃跑才是唯一之策。
陆缺再挥一剑,楚家又死数人。“婴儿在哪?”陆缺依然平静,而楚天阔却已近乎疯癫,朝陆缺大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楚家赶紧杀绝?”
“除魔。”
“哈哈,哈哈哈哈,除魔,好一个除魔!我楚天阔为他皇帝老儿立下赫赫战功,今天他为了一个狗屁的观星一语要将我楚家赶尽杀绝!”
“这都与我无关,我只要快些灭你一族,回去悟剑。”说话间,又有楚家族人应声而死。眼看着家人一个一个惨遭屠戮,但却没人能逃走,他们都明白,逃,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楚天阔听着那一声声惨叫,那是他生养他的父母,是与他征战沙场的兄弟,是他平日最看好的晚辈,一念及此,楚天阔再也无法忍受,如果注定他楚家将亡,那他宁可先死。
“你们快走!我拖住他!”说着,楚天阔疯一般冲向陆缺,他只想拖住陆缺哪怕一息一刻。同时剩下的楚家族人都跑了出来,只想求生。陆缺依然平静,只是看着楚天阔的眼里多了一缕轻蔑。
“罢了,你有幸见到剑三,昭君怨。”陆缺一边手中大剑菩萨蛮朝楚天阔劈下,一边微微张嘴抬舌,一道银光自陆缺口中一闪即逝,下一刻,除楚天阔外,所有楚家人胸口都有贯穿于胸的伤口,立刻奄奄一息,必死无疑,包括楚妻许轻眉。而楚天阔,更惨,一剑划过胸间,森森白骨清晰可见,甚至剑痕所过之处,连肋骨都断的干脆利落。他气息微弱,一双赤红双眼死死盯住陆缺的脸,仿佛即便化为厉鬼,也要叫这陆缺不得好死。
许轻气若游丝,她轻抚婴儿的小脸,想再多看一眼自己也许再也没机会长大的孩子,哪怕一息,哪怕片刻。
陆缺走到婴儿旁边,抬剑挥下,这是正月十五降生的的十八个婴儿中他所需要杀掉的最后一个,想来花云那老太监也快完成了吧。
巨剑菩萨蛮重若山岳,这一挥婴儿必死,然而任何能称之为故事的故事到这里都必有转机,从无例外。
一把柴刀横在剑下,没错,一把柴刀。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能用一把柴刀挡下陆缺的大剑,再没有一把柴刀能古朴如斯,坚硬如斯,却又肃杀如斯,再没有一把柴刀会在刀刃上写上“砍柴”二字,除了那位柴夫老李,除了那柄名刀“砍柴”。
陆缺的神色平静中真正出现了凝重。他早就知道眼前的麻衣老头当年一时兴起手持柴刀杀尽皇帝五千龙甲军,一时兴起又在魔宗手下就下一城连那些名门正派都打算撒手不管的百姓,一时兴起找到天心第一佛和无为第一圣单挑,虽胜负无人知晓,但其随性而为之性与修为之强,可见一斑。而这砍柴刀正是他从寂寂无名一路杀成了位列刀谱第二的天下名刀。
而这还不是让陆缺真正凝重的事,真正让他凝重的是,这李柴夫所决定的事,即使是一时兴起,也必然说到做到,从无例外。而眼下,他显然是要救下这婴儿,那他多半是难以完全完成任务了。
“为何除魔之事你也要阻止?”
麻衣草鞋的老头满不在乎道:“屁!你说他是魔,他就是魔?”
“这是皇上的事。”
“你知道老头子我从不在乎皇帝老儿。”
“你寿元将近,不见得能阻止我。”
老头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屁!就凭你?你和那老太监加起来都不够看!不信你试试,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陆缺眼中闪过精芒,手中大剑握得更紧了些,“既然你要救,为什么早不出手,唯独救这婴儿一人?”
“没必要。”老头随口答道。其实李柴夫看似不羁,实则也算心思细腻,他知道就算救了楚家一家,日后少不了抓了谁要挟谁的庸俗情节,那么索性只救一人,不过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乐意。他乐意就一人她就救一人,他乐意救几人,那就救几人,只要他高兴。
正月的寒风很冷,再配上这一地的尸体,就更冷,吹拂着陆缺额前两缕黑白相间的头发,陆缺握紧菩萨蛮的右手紧握又松开,如此往复不知几次,谁也不知道他平静的面容下,在想着什么。砍柴老头拿着手中砍柴刀百无聊赖地敲着一旁的石桩,好像在等着陆缺的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陆缺慢慢地将手中剑背回背上,转身缓缓向楚家府外走去。
“不打一架?老头子我好不容易抽刀一回,就碰到陆缺这个孬种……”老头子李柴夫一边喃喃抱怨,一边从奄奄一息的许轻眉怀中抱起婴儿,许轻眉刚降下一子,如今又身受致命伤,说句话都已费尽心力,但仍然满眼柔和的看着他的孩子,虚弱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当孩子长大……请告诉他…他姓楚,名…不争,这是我和他父亲能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了,还请前辈……照顾好他……”说完,便与同样放下一口气的楚天阔一同西去,她直到死,都在看着他的孩子。
然而,当许轻眉说出楚不争之名时,尚未走远的陆缺脚步顿了顿,好像…记住了这个名字。
大周皇宫,护龙阁内,李瑾在前,花云陆缺二人在后。
“好…很好,李柴夫,你竟敢管我的事,反正你寿元将近,活不了几年了,等你死了,我再宰了楚不争那个孽种!还有南疆萧家,跑得倒是够快,但你们已经是魔,我说你们是魔,全天下都会以为你们是魔,我看你们怎么活在……朕的天下!”皇帝李瑾神色冷厉命令到:“现在将魔未尽除的事散布天下,让百姓知道,有个叫楚不争的魔头将会导致生灵涂炭,百姓将深受其苦,若是见到此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另外……立刻查到萧家婴儿的下落,凡与此事有关者……杀之!”
身后花云陆缺二人,沉默不语…
一间破柴屋里,砍柴老李看着桌上哭喊不止的婴儿,沉默不语……
天南隶属朝廷的第一大组织南天门内,灯火阑珊,几个身着黑衣,体挂红色披风,戴着无比诡异面具的人围着一个躺着一个女婴的祭台,沉默不语……
大周内的百姓听闻那一桩桩出师有名名正言顺的杀戮,沉默不语……
是的,杀戮过后,天下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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