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派有只护山神兽》——浅色白鸟

第一章 飞升

中州南部，群山之间，有一剑峰破空而立，劈云散雾，山如刀劈斧砍，山势陡峭，难有植被存活，日光之下，唯有绝壁反射冷光。

山名为空山。

这山中的宗派自然很没有创意地叫空山派。

空山一出，千里无云。

三绝现世，万物禁声。

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外，修行界公认空山派为天下剑派之首。

修剑讲究斩情绝欲破万物，普遍性子冷，朋友少，修剑的宗派也大多藏在崇山峻岭没人打扰的地方。

既然为剑派之首，这空山剑派本当是天下最为安静几个绝地之一，但今日却有些嘈杂，以至于山上的麻雀都有些焦虑。

嘈杂是因为来了客人。

焦虑是因为来了很多客人。

夫子庭的夫子来了。

剑阁的剑首来了。

道门的道尊来了。

天台山的白鹿真人和青崖真人来了。

三光庭的东君和月老也来了。

小西天的持灯禅师来了。

菩提寺的明镜禅师也来了。

八散仙联袂而来。

而千里之外的云层里，估计还有更多不愿露面的魔教巨擘隐藏着身形。

千里晴空，听起来似乎很空旷，可是一口气浮着太极图，剑舟，山海图，灵龟，莲座，玉云，天宫，还有玉板莲花等几十件法器，熙熙攘攘的，看上去竟像是元宵节村子里放花灯的那个小池塘。

又不是过年，为什么会来这么多客人？

自然是有了比过年更大的事情。

修行界里比过年更大的事情不多，能把整个修行界的老骨头都聚集起来的便只有一个。

独孤剑仙要飞升了。

******

听名字就能知道独孤剑仙大概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而事实是，独孤剑仙真的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他生于一场山贼截杀之中，一出生父母便死在了贼人的刀下，之后被路过的空山派仙师救下，带到了山中养育。

一出生便没了爹妈，还被一个性格孤僻的剑仙捡了，于是养成了更加孤僻的性格。

大概是因为太孤僻，便很适合修剑。

适合到不到百年便接手了派中三绝之一的倒悬观。

也是因为孤僻，其实天下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到了哪一步，更没有见过他出手。

幸好倒悬观还有那只妖猫，闹不住寂寞，没事爱下山祸害世人，需要身为观主的他亲自去抓，世人只能凭借他和那只猫的打斗中的只光片羽猜想他的境界。

可如今，又不过百年，这位剑仙，居然是要飞升了吗？

今日来到的大能，心中多半都有几分这样的震惊。

修行之人，无不是天之骄子。

而能成为一个大宗派的执牛耳之人，大概都是天之亲爹，天资与境界自然都是千万中的独一无二的一份，可是哪怕就在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东君也已经快300岁了，才不过堪堪触碰到那个境界的边角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飞升，才把整个修行界的老骨头都聚到了一处。

尝试飞升之事虽然少见，对在座的不少大能却断断没有这样强大的吸引力。

不少人过来其实真正想看的是孤独剑仙，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最为惊艳的修行天才，第一次将露于人前，展示他真实的修为。

管中窥豹，却也能偷窥一二。

况且，飞升之事，也不一定成功，不是吗？

这样隐秘的念头在不少大能的心底闪过，期待着某种别样的结局，有种幸灾乐祸的恶趣味。这是人之常情。

可问题是，在座的都是仙人，哪里有人呢？有了人之常情，于是便很不寻常。

事不寻常必有妖，妖精里除了那只猫都比较天真，作不了妖，那这妖就必须是妖人的妖。

“魔教妖人好胆！”

天下最擅长发现别人作妖的，是和尚。

舍利如灯，时刻映照内心。

又或者说秃头如镜，藏不住心中的虱子。

菩提寺的明镜禅师第一个发现了思绪之中的那道阴暗，持正中印，吼狮子决，生生将那道暗影震出体外。

小西天的持灯禅师亦发觉不对，扔出一油灯，遇风便长，形状如莲花，再一拍头顶，只见一金光舍利从禅师口中飞出，落入油灯之中，点起一团佛火，映照寰宇。

那佛火明亮，一时间把天地都映照成了白色。

天地成了白，那黑便很显眼。白光之中，诸位大能的身后，一丝几乎不可见的阴影竭力蜷缩，仿佛想要融于人与白光的交界，终究露了行径。

既然败露了行径，再装就是骗自己了。除了要盘涅的真佛，谁能靠骗自己解决问题？

那人索性放弃了隐藏，一时间阴影如丝，从储位大能的身影中抽出，在空中聚拢为一个人形。

“诸位大人贪嗔痴三念不绝，甚是美味，这份大礼，我凌木子收下了。”

来人竟然是欲染魔宗的左使，趁着诸位客人观礼时的思绪不定，播种魔种，饶是被禅宗的两位禅师看破，短短时间内，看那影丝的数量与凝实，竟是收获颇丰富。

在场的都是正道领袖，哪里能让一个的妖人落了面子，当下宝光大涨，眼看就要将这魔教左使镇杀。

正当此时，却有一声剑鸣响彻天地。

既然是空山派的地盘，有妖人自然也应当由空山派来斩，这是作为主人的礼仪和道理。

在座的都是讲理的人，听了剑鸣，自然要收手。

魔教从来不讲理，所以这魔教的左使自然也不会依照礼数把命留下。

“哈哈，小老儿去也，空山之剑，下次再来领教！”

他这次前来，为的浑水摸鱼，从诸位正道巨擘的身上刮一层油下来，自然也做了种种撤退的准备，当下收获已经远超想象，见好就收，没打算过多停留，早已启动之前的布置，空山千里之内，许多预先埋下的魔种纷纷爆发，许多凡人甚至少数空山的弟子被魔功迷了心智，有当街行凶者，有当街非礼者，有当街痛哭者，一时间七情颠倒，人欲横流，遮蔽天意，那魔教使者借着这股滔天浊气，身形眼看便要消失在空中，乃是欲染魔教那门艰深的人欲遁法。

这遁法太知名，以至于在场不少大能都在内心盘算，若是自己此时出手，能否留下这妖人。

也稍微有些困惑，空山的剑一向很快，不太喜欢给敌人打嘴炮的机会，眼下这妖人都快遁走了，这空山的剑为何还没出手？

没出手，却动了嘴。

“刘大蛮，你很吵诶！”

刘大蛮是谁？这句话很突兀，以至于晴空中只有一个人理解了这句话。

魔教左使凌木子理解了这句话，不是因为他的语言理解能力超出众人，而是因为，他就是刘大蛮。

刘大蛮是他的乳名，只在他出生的前三年被乳母唤过。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爱哭，便是乳母也嫌弃他、虐待他，让他生活颇为艰难，以至于他后来修行有成之后，还特意回去砍了那乳母的头放在花盆里养活。

可是这名字，空山派的人怎么知道。

空山派的人不修他心通，也不修前尘溯，如何能知道他的往事？

然后他想起来了空山派传说中的三绝之一，藏在倒悬观的那把剑。

因果之剑，可追寻因果。

追到了因，自然也能知道乳名。

他心中一紧，催动遁法，只要他散去身形，化身于这人欲浊流之中，除了同样修欲染功法的魔教前辈，天下便再没人能拦住他离开。

然后他看见一道剑光从山中来，是他此生见过最慢的一剑。

剑光这么慢，应当赶不上。

这剑光确实没赶上凌木子，因为这剑光追的本来就不是凌木子，这剑追的是刘大蛮。

独孤既然已经知道了刘大蛮，自然已经斩中了刘大蛮。斩中了刘大蛮，凌木子便已经死了。

没有了因，哪来的果？

凌木子身形消散在了天地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过了好久一会，那剑光才慢慢悠悠地飞过来，在虚空中砍了一下，然后又慢慢悠悠地飞了回去。

然后千里之外，一个娶亲的新郎送的贺礼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头。

神乎其技！

以至于在客人眼中宛如惊雷。

客人眼中有了惊雷，于是天上便也有了天雷。

那便是天劫到了。

第二章 旧人与新宠

天劫不是人，却是客。

有客来。

于是这空山便更嘈杂了，麻雀们也更焦虑了，她们习惯了妖魔鬼怪神仙眷侣以及白云黑风都绕着空山走，只用每天嗑完瓜子和扫地的日子，一时间来了这么多客，不知道该怎么招待。

而且这客带的随从也未免太多。

有三千惊雷。

十万闪电。

四方罡风。

八重寒雨。

也是很霸道，很不符合规矩。

空山规矩，不合规矩，便该杀。

于是独孤剑仙便又出了一剑。

这回的剑很快。快到所有的人都没看清，剑光便一闪而过，消失了踪影。

剑光太快，便没有了力量感，显得有些太轻浮。仿佛不像是一把斩向天劫的剑，而像是一把挑破泡沫的剑。

于是漫天的惊雷，闪电，罡风和寒雨便散去了。如同泡沫一般，噗呲一声，消失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重新露出千里晴空。

空山之上，大梦谷旁，那只午睡的老麻雀眼角一跳，疑惑地看了看天上如同泡沫般消散的天劫，又看了看倒悬观门前的石台，心想那懒猫什么时候偷溜进去取了那把剑？既然剑不在了，那自己是不是终于可以退休带着几千只孙子孙女颐养天年？

还是空山之上，浮生崖旁，那只大黑狗突然惊醒，汗毛竖起，冲着倒悬观的方向吼叫，似乎很是生气。

狗真是比较笨呢？都是自家人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

天放晴了。

可天色却没有变好，可能是被打了脸的关系，显得有些阴沉。

整个天空似乎都有些震动，是隐怒的颤抖，酝酿着下一波天崩地裂的攻势。

酝酿是需要时间的。

可独孤剑仙没有给天道时间。

他出了第三剑。

修行者的世界，一直流传着三绝的说法，指代天道循环之中永不变动的三条规律。

所谓

时光不可逆转

真假不可替换

因果不可倒置

是无数先贤感悟天道得出的的至理名言。

但那是道门的说法。

一切道门支持的东西，修剑的都要反对。

而空山的三绝剑，便是修剑的杠精感悟为了打破三绝而练出的三把剑，以及相应的三种剑诀。

倒悬观内不悔剑

大梦谷中方觉剑

浮生崖畔一日剑

此时独孤剑仙出了第三剑，自然是浮生崖畔的最后一剑，也是三绝剑中最为艰深的一剑。

一日剑出，不快也不慢，而是根本没有动。

不仅剑没有动，天地也没有动。

不仅天地没有动，时光也没有动。

动的只有一人和一猫。

踏空而立，朝着天上一点点走去，走得很慢，慢得有些刻意。

那只猫通体偏黄，也不甚可爱。

放在另一个世界大概会被叫做中华田园猫，或者土猫。

那猫很胖，把脸撑得圆圆的，长得很像一直异世界的名猫。

独孤剑仙是一个很瘦弱的年轻人，高高的，头发卷卷的，胡子也不是很整齐，有一种可能被风吹倒的柔弱气质。

怎么说呢？

我见犹怜？

他的眼睛很大，眼神很真诚，闪动着水光，像是一只森林里的小鹿斑比。

可就是那样水光中的真诚，却闪烁这一丝微小的坚韧的光。

那只猫知道，只有这样的光，才能在三千世界里存活下来，不改变颜色，也只有存活下来的光，才能真正被称为坚强。

眼中有这样光的人，是圣人啊！

那只猫这样想。

整个天下，只有那只猫最懂独孤，也只有他知道独孤从来不是一个孤独的人。孤独心中的爱恋，简直要溢满整个世界好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要尽快离开，前往三千世界。

一人一猫走到了天顶，天顶上开了个口子，露出了后面的虚空。

“加菲，你要随我去吗？指不定能回家看看呢。”

猫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回不去了，那门虽然大开，却只有手上有钥匙的人才能过。

“这三把剑，我要不还是留下吧！要不然派里应该会很不好过。”

猫又摇了摇头，心想，这傻子这么笨，三把剑无论是留着砍柴、防身、还是当街卖艺都方便一点，更何况有自己和麻雀以及笨狗，三绝剑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加菲，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多给自己抓鱼。”

猫翻了翻白眼，偏见啊偏见，你为什么一门心思总想让我吃鱼，我明明更喜欢红烧肉好吗！

“加菲，那我走了？”

没有人想到独孤剑仙居然是个温柔的有些话痨的男孩纸。

不过男孩纸已经长大了，踏入了天门之后的虚空，变成了远游的游子。

猫心中突然有些酸，像是老母亲舍不得扔掉的酸菜坛子的那种酸。他看见消失在天门中的那个瘦弱游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冲着独孤的背影，说了三句半话。

“碰到路边的老爷爷，不要太随便相信他啊，指不定可有钱了。”

“东西掉在地上，不管是5秒还是0.5秒，都不能吃了，你不要总拉肚子。”

“谈恋爱的话，找一个骑自行车吧。宝马里面的太喜欢哭。”

“对了如果有机会，找到了那只叫做G的邪教胖子，不要打死，教会他数三就可以放生了。”

******

这一天，修行界有头有脸的诸位大拿都到了空山观礼，看独孤剑仙飞升。

他们看独孤剑仙出了两剑。

一剑斩了奸诈顺溜的魔教左使。

一剑斩破了气势汹汹的天劫。

然后便消失在了人间。

世人没有见到第三剑。但在场的诸多大拿却能冥冥中感受到，独孤剑仙，应当是出了第三剑的。

只有蜀地之中，一个小姑娘，有些疑惑地看着天空。

三日之后，空山中传出谣言，说独孤剑仙飞升之时，带走了镇派之宝的三把绝剑。

十日之后，魔教分支天都血教勾结西域邪宗头铁坨寺倾巢出动，试图趁空山空虚，灭掉这天下第一大剑派。

混战之中，三绝剑始终没有现身。

于是乎更多空山派解下仇怨的势力死灰复燃，暗流涌动。

空山千里，据说还留下了几位佛宗道门知名弃徒的尸体。

一月之后，魔教巨擘白星上人携遮天教宣战，同有枯松老人，酒肉和尚，鸡毛道人等知名散仙助阵。

千年以来，黑云第一次压上空山派。

天下剑派之首，危在旦夕。

奇怪的是，诸多当日观礼的正道同僚却没有出手相助。

其中缘由，大概是剑派人缘真的很差。

再然后，世界便清静了。

因为那只猫有些烦了。

那只猫烦了，麻雀和黑狗便有些紧张，觉得要是真的把猫弄生气了，他们的日子可能会极其难过。

妖怎么能和平静祥和的日子过不去呢？

为了保卫自己和谐的退休生活，麻雀和黑狗决定出个手。

或者说

爪？

麻雀展翅，成了一只黑羽凤凰，卷起一阵阴风，将千里之内的魔教弟子的魂魄尽数吹出，然后几千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出现，仿佛发现了比瓜子更可口的食物。

黑狗奔腾，成了一只丛云黑豹，快若一道闪电，将老人、和尚、道人还有不少魔教长老纷纷吞入腹中。

邪道联军，自此只剩下白星上人一个光杆司令

麻雀和黑狗都没有动他，因为骨头太硬，其实不太好咬。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前，以及有了一只黄猫。

这只黄猫的本体究竟是什么呢？

千里之外观战的那群仙人心中想着。

黄猫翻了翻白眼，大概猜了出来仙人心中所想。

黄猫的真身，当然就是一只黄猫了啊，难道还是一只吃老虎的猪不成。

“我们要不别打了吧，你打不过我的喵。”

猫很认真的说，很认真的把语气弄得不可爱，结果听起来还是很可爱。

“而且我最近没有减肥的打算，不太想运动喵。”

猫说完，下意识地舔了舔手掌，然后伸了懒腰，在白星上人的面前打了个滚。

实在是！

太像一只猫了。

一点都不严肃。

猫有些后悔，重新把身体撑直，板着脸，尽力做出很有威严的样子。

“不打又能怎么样呢？我教被人当了箭使，射出去的箭哪有回头的道理？”

白星上人早已追悔莫及，他及早便察觉了这事的蹊跷，实在不愿出手，只是此事背后的人给出的代价让他太过于心动，便想要放手一搏，如今想来，估计从一开始便是弃子。

如今一教之力，尽数埋葬于此，魔教便不再有他容身的地方，竟是连入局的资格都已经失去了。

“难道你想让我像那些皈依者一般，去佛宗和道门当牛做马，或者像一只老鼠，藏在地底，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吗？

“老鼠有什么不好的？空山上太阳很足，晒起来很舒服。”

“最重要的是，我不吃老鼠。”

******

那一天起，魔教四大分支只剩下其三。

空山派还是天下公认的第一剑派，权威无人敢动摇。

空山上那只猫少了一位剑仙陪伴，却多了一只老鼠作为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