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的不是世界》——贾梅林

第一章 无缘者与平凡的日常

2022年2月22日，农历正月廿二。

“叮铃铃！早上好！该起床了！！！！”

早上七点，在智能音箱的“帮助”下，张缘准时起床。

这让张缘既觉得那两千大洋花的真值，同时又有点悔恨昨天为了看比赛而没有准时睡觉，感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一点一点的下降。

以最快的速度搞定个人卫生，张缘走出这间租来住了三年快要住出感情的单身公寓。

张缘今年二十七，长相中正，不帅但也不难看，身高一七五，大学毕业后便来到鹭岛，找了一份工资不高但足以糊口的工作，一干就是三年。

和往常一样，在街边流动早餐车买了豆浆肉包，扫码付款后，张缘一边走向公交车站一边享用早餐。

公交抵达时，张缘已经吃完，正值上班高峰期，挤上车后，早已没了座位。于是他艰难的挪到后门附近，抱住门边的竖杆站定后，单手握着手机刷起了新闻。手机屏幕5寸，是十分实惠的运营商定制机，廉价又实用。

“今日热点”

“今日推荐”

“科技动态”

依次点开新闻APP的几个栏目，没有看到有感兴趣的消息，张缘随手把手机一关。

车上乘客众多，却几乎没人说话，窗外车流的引擎声以及喇叭声令人格外烦躁。

难受的旅程也就几分钟，随着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张缘第一个跑下车。

地豪大厦，这是张缘的工作地点。

和一堆人挤电梯来到12楼，走进公司的办公区，在门口打卡，穿过大片格子间，最后走进张缘所在部门——IT运维部的办公室。

IT运维部是负责什么的，有一个名词可以很形象的描述，那就是网络管理员，简称“网管”。

IT运维部是个小部门，只有小虾米两三只，人员流动频繁，像张缘这种一干就是三年的绝对是少数。

“早！”

张缘和昨晚值班的同事，去年才来的小罗，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始办理工作交接。

他没问昨晚有没有情况，昨天他能睡得安稳而没有电话打进来，那就说明没事。

简单交接过后，小罗伸了个懒腰，说：“张大大，我先走了，秦头那边你替我说一声。”

秦头是IT运维部的经理，张缘的顶头上司。

“好！”

张缘答应下来。

姓秦的虽然是经理，但几乎不管事，部门内的大事小事，基本由张缘一手包办。

没办法，谁让姓秦的是公司老板的小舅子呢？

小罗走后，其他人陆陆续续到来。等到九点，姓秦的一如既往没有出现，有着副经理头衔的张缘见怪不怪，招呼手下的喽啰开了个小会，然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喂，IT吗，我的电脑出问题了，进不去系统。”

“喂，IT吗，我进不去ERP系统，能不能看看。”

“喂，IT吗，我网络边不上……”

电话一个接一个，有些问题需要到现场解决，有些只要在电脑后台上看看就可以。

这就是张缘每天要面对的工作内容，枯燥，乏味，一个弄不好就会成为全公司的出气筒。

半下午，轻闲下来的新人小李问张缘：“张大大，你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跳槽呢？你技术好，留下来又几乎没有上升空间……”

张缘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每一次的回答都差不多：“不为什么，跳来跳去，太折腾！”

“而且我又不缺钱！”

现代社会，跳槽是常态现象。员工为什么要跳槽，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能拿更多的钱。有了钱他才能买房，娶妻，出人头地，孝敬父母，享受生活。

但这一切对于张缘来说都是多余的。

张缘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性格冷淡，极难和人成为朋友，上大学后，他和高中同学几乎没了联系，毕业上班后，他和大学同学也没了往来，上班三年后，他只待在IT运维，和同事的交往只限于公事。他不喜欢旅游，没有太花钱的爱好，唯一的娱乐也仅限于几款网络游戏和动漫，只需要每月几十块的会员费就能满足。

上无父无母，下无儿无女，中无友无妻，这就是张缘的真实写照。

对他来说，钱只要能保证生活就可以了，多了无用，多了浪费。

某种意义上，像张缘这种人，如果有一天失踪了或死在了公寓，也需要好一些时间才有人能发现。

这种人被称为“无缘者”，无血缘，无社缘，无地缘的三无人士。

张缘回答的轻描淡写，小李没了追问下去的动力，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觉到张大大是一个好人，但他们永远也聊不到一块去。

下午四点，张缘代替经理出席了公司的一个会议，他坐在最边缘的角落，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下午六点，部门的人一个个下班回家，张缘本打算也正常下班时，值白班的小李跑来和他说有急事，请他代班。张缘想了想，答应下来。

晚上八点，和小罗交接过后，张缘下班回家。下楼的时候，张缘远远的看到在电梯里秦头正和一个美女说说笑笑。张缘没有露面，等人走远后才按下电梯按钮。

走出地豪大厦，张缘没有往公交车站走，而是低头刷着手机，准备步行回公寓。

公寓离大厦不远，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程，就当是饭后散步好了。

穿过一条马路，张缘远远的看到部门的小李，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女生，有些面熟，两人正手牵着手，对着橱窗里的衣服指指点点。

“哦！原来急事是约会啊！”

张缘点点头，随后就当没看见人一样，继续往公寓走去。

张缘没看到的是，小李和那个女生也看到了他。

女生问：“那是你们部门的老大，对吧？”

小李说：“对，怎么了？”

女生说：“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怪！”

小李问：“哪里奇怪了，我觉得他人很好啊，我都没说什么理由就答应代班了！”

女生横了小李一眼说：“就是这才奇怪啊！你想想，哪个当领导的会这么干啊？”

“你才来半年，不知道的东西多了，我跟你说啊……”

且不说小李对象的八卦，九点左右，张缘回到公寓，洗过澡，吹干头发，看了一集番剧，打了一局对战，才十点多，困意有如潮水般涌来。

张缘打了个哈欠，决定今天早一点睡，就当补昨天欠下的。

关掉电脑屏幕，张缘缩进被窝，对着智能音箱说道：“小米，关灯！”

话音刚落，卧室的灯光随即熄灭，只留下智能音箱的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格外显眼。与此同时，对着床头的摄像头也自动开启了。

22：20，张缘上床。

22：22，张缘进入熟睡状态，比往常少了十分钟。

第二章 怪异的梦（上）

张缘睡得很死。

不知道过去多久，迷迷糊糊之间，张缘好想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amp;*”

对方说的话在张缘听来好像一堆乱码，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因为听不明白，张缘自然无从应对，只觉得烦躁无比。

不明所以的声音在继续，频率越来越快，透出说话之人的焦急。

张缘不为所动，恍惚间他好像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下一秒，张缘好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浑身一个冷颤，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张缘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只有在梦里或者电影或者小说中才会出现的白色空间。因为太过梦幻和超现实，张缘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他在做梦。

此时，张缘总算明白那个声音在说什么了。

“醒醒！”

“快醒醒！”

“给我醒来！”

不同的语气，不同的措辞，说的是一个意思，都是为了叫醒他。

当张缘醒来时，那个奇怪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对此张缘当然很疑惑，正当他想深入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时，空间如镜子一般碎裂，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其熟悉无比但早已深埋在记忆角落的孤儿院时期的景像。

不知哪年哪月，一群政府工作人员来到位于郊外的孤儿院，带来不少慰问物资，以及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老院长没有多说，接过婴儿，从此孤儿院多了一位成员。

张缘犹如幽灵一般，静静的旁观着这一切。他看着老院长，露出些许怀念的神情。又看看老院长怀抱中的婴儿，张缘没来由的确定，那就是他自己。

“这是在回溯往事吗？”

张缘猜测到。

接下来的发展证实了张缘的猜测。

张缘作为绝对的第三者，旁观了自己成长的历程。

他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尿床，第一次挨打，第一次和人吵架，第一次抢玩具，第一次问关于爸爸妈妈的事。

他重新目睹了自己上学时被排挤的窘境，看到同学肆意花钱买零食时自己眼中的羡慕和嫉妒，同为孤儿院的残疾同学被欺负时自己害怕的不敢上前的丑态。

他再次旁观了上七年级的第一天，自己拒绝了未来同桌的好意的那一幕；六年级时他拒绝老院长的安排进入某个好心人的家庭的那一幕；九年级时，老院长去世时自己没心没肺，连送行都没去的那一幕。

那一年，他成为了独行者，身旁空无一人。

老院长去世，孤儿院因为拆迁被迁往他处，新上任的院长是个严苛的人，对待院里的人不像老院长那样和蔼慈祥，孤僻的张缘因此没少被当作典型，虽没打却没少被骂，气不过的他在十六岁那一年拿着刚到手的身份证跑出了孤儿院。

他一边上高中，一边打工养活自己，靠着学校奖学金和打工老板好心施舍的一间屋子，他成功的考上了大学。

张缘的大学生活很无趣，整个四年，他徘徊于宿舍，教室与兼职场所之间，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宿舍舍管几乎关门前回来。别的同学要么沉浸于五光十色的网络，要么安心享受大学社团的愉悦氛围，张缘作为计算机专业的一员，却直到大学三年级才真正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

同宿舍的班长早早的注意到张缘的特殊状况，想要帮他一把，申请贫困助学金什么的，却被张缘拒绝。班级组织的活动也被张缘以兼职为由，一次也没有出席。

对于同学来说，张缘是一个边缘人。

一个自己把自己逼到角落的边缘人。

2018年，张缘大学毕业，没有继续深造，而是投身就业大军，碰壁无数后，进入了一家民营公司，一干就是三年。

三年间，张缘和大学里的所有人断了联系的同时却依旧没有建立起新的联系。

他依旧我行我素。

作为旁观者的“幽灵”张缘看完自己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面不改色，内心坚如磐石，似乎早已打定注意这一辈子就这样也没什么关系。

唯一令张缘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在梦里他会对这些事情记得如此清晰，他的记忆力可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与此同时，张缘对令他进入梦中的那个声音更加好奇了。

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一种飘渺空灵的气息，说的话有如唱歌，令他印象深刻。

梦中的“情景剧”进行到张缘入梦前的那一刻，“幽灵”张缘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突然，他似有所觉的看向天花板直角处的摄像头。

“你在找我吗？”

那个空灵的声音突然出现，随之而来的异象让一直淡定无比的“幽灵”张缘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只见摄像头前方的空气中突然亮了起来，起初光亮只有米粒大小，呈黄白色，眨眼的瞬间，米粒变成乒乓球大小，颜色也变成纯粹的白色，再下一瞬间乒乓球如气球一样膨胀，直到变成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浮在空中发着微微白光的大球。

“这是什么鬼？”

就在张缘好奇眼前的白球是什么东西时，砰的一声，白球如玻璃一样碎裂，碎片没有掉落在地板上，半空中时就化成点点白光然后如残烛一样消失不见，而在白球原本的位置出现了一个衣着奇特相貌也奇特的……女人？

张缘不是很确定这点。

他不仅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女人，甚至不能肯定对方到底是不是人类。

因为，眼前的人形生物飘浮中空中，身高大约一米六，双手双脚五官外形大致和人类一致，但对方那一头艳丽的赤发和透着妖异的紫瞳让人看了挪不开眼。对方的衣着是如英美电视剧里的法官开庭时穿的制服一样的罩袍，上面布满着以紫朱两色绘制出漂亮的纹路，这些纹路的式样风格张缘从未见过，但他有一种奇怪的既视感。

光是这些当然不足以让张缘如此疑惑，对方最奇怪的一点在于，TA刚刚开口说的那句话。

“你在找我吗？”

这是一个问句，张缘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也能确定，对方用的语言他从来没有听过，更没有学过。

但是他听懂了。

梦里真是无所不能，连创造语言也能做到吗？

无视眼前无比梦幻的一幕，张缘忍不住在心里想到。

这时，那个“似人”的存在从空中落下，飘着来到张缘面前，和他对视起来，半晌，对方轻启朱唇：

“梦里当然不是无所不能的，小家伙！”

“不过，小家伙，你得做些什么，快点醒来，否则……会有……大……问……题……”

对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突然扭曲起来，说话吃力，似乎有力量在阻止一样。下一秒，人影消失，床头的智能音箱的显示屏上的时间正好跳到“22：22”这个时刻。

然后，张缘惊奇的发现，眼前的景象像电影倒带一样开始全速后退。几秒钟后，他再一次站在孤儿院中，看着老院长从政府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还是幼儿的自己。

第二次轮回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