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谍》——刚柔相济01
第一章 直把课堂变食堂
张慕润对上课有心理障碍了。
按说,他这样的大学老师,工作又不需要坐班,就像闲云野鹤一般,外人对这样的工作岗位,可是羡慕嫉妒恨啊。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他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对自己的幸福生活浑然不觉。
不需要坐班的他,上课的时候也不算多,因为他不是每一学期都有课。即便是有课的时候,一天也不过区区的两节,这样的节奏,简直就是闲得要死的节奏。想想那些中学老师,还有更可怜的小学老师,哪一个不是跟车轱辘似的,加大马力忙得团团转。
不过,他对于这些统统茫然不知。恨不得每天不上课,就在家里搞他的那些研究。
可是由不得他。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现在的大学不太注重老师上课的考核,而是要看你的科研成果。你要想有教授副教授的职称,没有多少篇公开发表的论文,还是那种所谓的核心期刊上公开发表的论文,是不行的。
你想想吧,在大学校园里,随便从天上飘落一个树叶,都会砸中好几个教授副教授之流的人。你如果要想在大学混,没有一个教授副教授这样的头衔,学生都不好意思叫你老师。
尽管张慕润也没有发表过几篇像样的论文,也没有达到所谓的评定职称的最低要求,但是,毕竟没有把课时量作为评定职称的依据,减轻了不少他的压力。
这个压力其实是心理上的压力。他对站在讲堂上讲课,天然就有反感。他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讲话,他羞涩内向,在课堂上不敢直视学生的目光。好像他亏欠学生什么似的。
更何况,现在的孩子也越来越放肆,对老师也缺乏相应的尊重。有时候老师也不知说错了一句什么话,或者什么话也没有说错,就会招来不少嘲笑。
特别叫他反感的是,你在上面讲得口干舌燥,唾沫横飞,有的学生却在下面公然睡觉。
更要命的是,学生还有了对老师生杀予夺大权。每年,学校都会组织学生对授课老师进行评价。这个评价还是很严肃的,学生都像模像样地给老师的教学打分。
如果低于某个分数,老师的考核就会不及格。不及格的老师,就会被领导警告。张慕润就很不光彩地被警告过两回了。
顶着这样的警告,老师还要继续上课啊,张慕润的心里自然少不了对学生的各种不满,各种腹谤。到了课堂上,就不敢面对大家的目光了。
当然,他也不是那种不可救药的人,也不是破罐子破摔的人。他也想更好地跟学生互动,不为别的,就是在学生打分的时候,能手下留情,叫他好歹也混一个及格以上的评价。
可是,他越是想这么做,越是做不到。他觉得学生越来越不象话了,简直叫他忍无可忍。
像往常一样,张慕润打起精神,站在讲台上,继续他的讲授。今天他讲的是数理统计。老实说,数理统计是一门枯燥的课,他讲了这么多年,自己也觉得有点审美疲劳了。起码是没有了激情。就跟多年的夫妻一样,做那种事情,已经不是凭着不可抑制的欲望和饱满的热情来做了。而是凭着一种惯性,凭着一种义务,凭着一种责任去做。
虽然,据说国外有个科学家做过一个幸福感的调查,全世界都罕见一致地把做爱列为幸福感最高的事情。张慕润对此却很不以为然。全身心投入地做爱,可能是幸福感指数最高的事情;可是那些被逼迫着的做爱,幸福感还有那么高吗?那些无奈地履行义务的做爱,成了例行公事的做爱,幸福指数还有吗?
统计可是他的老本行啊,他就不服气国外同行的统计结论。他设想过,自己设定几个条件,搞一个全球性的调查,看看是什么样的结果。这也算是一项科研题目啊,搞得好的很话,也许能推翻那个一直很流行而被奉为经典的结论。
有了这个题目,他就着手去做。问题是他不能全身心地投入,他还有教学任务需要完成。上课的时候,他心里还在想着那个科研项目,业余搞那个项目的时候,又想着上课的事情。
这样想来想去,搞得他精神也有点恍惚。不过,真正讲起来的时候,他还是能进入角色的,尽管对讲授的内容有了审美疲劳,但是毕竟这些内容是他的专业,是他的爱好。
他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学公式,按照惯例进行了推导。推导这些公式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是高度集中的,这些公式好比他的爱人,尽管熟得不能再熟,但是每一次见到他们,他还是像初恋一样地充满各种美好的想象。
当他推导完公式,转过身来,举目一望,却看见了本来就没有坐满的教室,还有一半的学生在打瞌睡。好像是缺苗断垄的庄稼地,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大旱,满眼都是被晒得蔫不垃圾的禾苗。
自己刚才还激情满怀,现在却看到如此的场面,好像是热脸噌了一个冷屁股,叫他的心一下子就拔凉拔凉地了。
其实,老实说,这个也还不要紧,平心而论,张慕润也能理解。自己讲得再好,也只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人家愿不愿意听,你讲得吸引不吸引人,不是你一厢情愿就可以的。
这些打瞌睡的学生,或者还有那些佯装打瞌睡的同学,他们的举动虽然不受老师的欢迎,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毕竟还是个人的选择,他们打瞌睡一般也没有鼾声传出来,说明他们即使睡着了,在意识深处,对于神圣的课堂,还是心存敬畏的。既然他们这样自觉,作为老师的张慕润,也就没有必要对他们再苛责了。
所以对于打瞌睡的同学,张慕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他不能原谅的,是另外有些同学。
这些同学在吃早餐。如果是个别现象,张慕润也是可以谅解的。问题是,不是个别的现象,已经星火燎原了。毫不夸张地说,凡是没有打瞌睡或者佯装打瞌睡的同学,基本上都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
张慕润有统计的习惯,也许是一种职业的嗜好,或者是专业的习惯。他粗粗地统计了一下,吃早餐的同学,占神志清醒的同学总数,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早餐的品种,令人咂舌的丰富。难怪他们吃得那样张牙舞爪,吃得那样肆无忌惮。有人吃面包,有人吃包子,有人吃鸡蛋,有人吃煎饼,更有可恨的,竟然吃方便面。
不知谁的方便面,放了那么多的调料,浓烈的调料味弥漫在整个教室,张慕润不由得打了几个喷嚏。光是这种味道倒也算了,还有人把臭豆腐作为早餐的佐料,臭豆腐的味道跟方便面调料的味道,奇怪地混合在一起,又经过教室里面那么多人的汗酸味发酵,把个教室弄得乌烟瘴气,怪味弥漫。
在堂堂的大学课堂,竟然弄成了食堂的模样。知道的是上课兼吃早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食堂里面学生还在学习不愿意放下课本呢。
究竟是课堂,还是食堂,张慕润一时竟然有点恍惚了。如果是食堂,那么他就是厨师了;如果是课堂,那他才是老师。
问题是,他现在也弄不清楚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老师还是厨师。如果是厨师倒好了,没有听说学生给厨师打分的事情。
倒是要给老师打分的。能把课堂变成食堂的学生,竟然要给老师打分!张慕润想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由得大喝一声,“都给我出去!”
第二章 舌战群儒
张慕润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大喊了一声,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男人有没有更年期?科学界还在争论中,他自己倒是跳出来给了一个注脚。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有这么大的声音出来,老师这个职业的特点,就是要用嗓子说话的,尽管有了麦克,但是依然还是少不了要用嗓音的。所以他非常爱惜自己的嗓音,一般都是用低音教学。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在课堂上不用说,就是在家里,在街上,在一切需要用到嗓音的地方,他都会下意识地用小声来说话。
再一个呢,他也认为,说话嗓门的高低,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教养,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基本素养来。当然,低音说话一般反映出了说话人的高水平的教养。像他这种本身就在高等学府当老师的人来说,低声说话,基本上就成了他的最基本的素养。
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违反了自己的基本原则,他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就是这样,突然地,一下子,他给爆发了。
他的爆发,对他而言,属于昙花一现,对于他的学生们来说,更是初春的炸雷,一下子把他们都给镇住了。他们也搞不清楚,张老师怎么了?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呢?这是他吗?
平心而论,不管张老师的讲课爱不爱听,私底下他们都认为,张老师起码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也是一个老好人。他这样大喊大叫,是突发癔症了吗?
或者,是大家都集体发生幻听了吗?于是,打瞌睡的或者佯装打瞌睡的同学都一下子被惊醒了。他们看着由于生气而被扭曲了脸庞的张老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那些正在咀嚼早餐的同学,被他吓了一跳,刚刚吃进嘴里的早餐,和刚刚还在正常进行的吃饭动作,一下子都被冻结了,他们同时抬起头来,看着黑板上的推导公式,一时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打瞌睡或者佯装打瞌睡的同学,他们也没有听清楚张老师究竟喊了一句什么话,所以他们也没有相应或者是听从他的话。
而那些正在吃早餐的同学,本来的注意力就在吃饭上,没有谁去一边吃一边看那些推导公式。尽管有很多人经常说一心两用,可是最近的科学研究证明,人是不可能一心两用的。
如果有谁非要去尝试一下的话,他就会发现,在他试图一心两用,同时去做两件事情的话,这两件事情没有一件事可以做得好的,总是要出点差错的。
所以啊,懂得这些道理的同学们,即便是在课堂上吃早餐,他们也是把全部或者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吃饭上,而只把听讲看黑板,作为一项副业来对待。
既然如此,当张老师怒不可遏地高喊出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的时候,很多吃早餐的同学,只是感到了震动,其实并没有正确理解他喊的内容是什么。
张老师看到他的一声怒喝,给所有同学的正在进行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一大半地达到了他预期的效果,他的心情稍有好转。可是他不知道接下来,他是应该继续讲课呢,还是停下来跟所有的同学理论一番。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那些打瞌睡或者佯装打瞌睡的同学,已经头脑清醒了,正因为已经清醒了,而且因为睡了一下,头脑而异常清醒。
那些正在吃早餐的同学,因了他的大声呵斥,都纷纷把嘴里的食物,迅速地咽进肚子里,补充肠胃渴望的能量。而正是由于有了能量的及时补充,他们也就更加有了采取进一步行动的力量。
有一个同学把挡在面前的书本移开,霍地站起身来,对着张老师说,“我们是学生,有学习的权利,谁给了你叫我们走出教室的权利?”
张老师没有想到,这位刚刚努力加餐的同学,竟然这样理直气壮地反过来指责他。他就气势汹汹地说,“作为学生是有学习的权利,可是谁给了你们影响别人学习的权利?”
打瞌睡或者佯装打瞌睡的同学觉得受了委屈,有一个就站出来说,“我们上课的时候打瞌睡,是不对,可是我们自己打瞌睡,没有影响别人学习啊。再说了,我们为什么大清早就打瞌睡呢?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昨晚忙着学习,睡得太晚,再一个就是你讲课讲得就像催眠曲,弄得我们昏昏欲睡。”
看着他们理直气壮的样子,张老师实在是气愤极了,他说“你们昨晚上没有睡好,姑且不论是不是真实情况,最起码来说是你们没有遵守学校的作息时间。既然没有睡好,完全可以留在宿舍继续补觉,为什么要到课堂上来睡觉呢?在课堂上睡觉,既浪费时间,又睡不好,不符合最优化的原则啊。”
“这个业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我们作为学生,还是把学业放在第一位的,我们也不愿意在课堂上睡觉,来到这里就是准备上课的。可是你讲得不吸引人啊,我们都被你集体催眠了。”
张老师被学生的这个论点给说住了。他没有选择跟这些同学正面交锋,而是又把话题转入到吃早餐的同学,“你们在教室里吃早餐,硬生生地把课堂变成了食堂,你们吃早餐,不仅自己不能好好地听讲,还影响别的同学听讲。”
“影响到别人了吗?我们吃饭可是很文明的,细嚼慢咽,基本上就没有分贝出来,怎么可能影响别的人呢?”
“这个就不要给自己贴金了,我在讲台上,都能听见你们吸溜吸溜的吃饭声,就不要说台下的同学们了。”
“民意食为天,我们虽说是成年人了,可也是身体发育的关键阶段,不吃早餐是对身体的严重摧残,”
“我也没有说不准你们吃早餐,只是说你们在课堂上吃早餐影响不好。”
张老师还要继续说什么,突然发现同学们都不说话了,大家的眼光一起转向门口。原来是有人进来了。张老师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努力想了一下,果然想起来了,此人好像是教导处的。
接着,张老师就感到十分奇怪,他来课堂上干什么呢?原来就在张老师跟同学们唇枪舌剑地争论的时候,有同学给学校教导处发了短信,说是这个教室老师和学生发生了严重的纠纷,爆发了冲突。
接到短信的领导,一看有了冲突,不敢怠慢,马上出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了过来。以至于人站在教室的门口,一颗激烈跳动的心,还不能趋于正常的跳动,气喘吁吁,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暂时也还不需要他说话,起码眼前,他还没有看到有任何的冲突发生。他所理解的冲突,是那种肢体上的冲突。
领导的目光,雷达一样严峻地扫过讲台上下。张老师的脸色极其难看,涨得通红,堪比斗鸡的鸡冠。台下却是一片狼藉,倒也符合一般冲突的现场状况,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分布着鸡蛋碎壳,方便面泡桶,还有油乎乎的包了油条的白纸,也有面包那些残缺碎屑。
领导看到暂时没有肢体冲突的迹象,就一屁股坐下来,一方面是休息一下,另一方面也有坐镇的意思,权威地环顾四周,同学们知道是学校教导处的领导,都不自觉地端正了一下坐姿,装出一幅认真听讲的样子。
领导满意地收回了目光,对着讲台上的张老师说,“你继续讲吧,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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