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为原》： 海阔不知年月

第一章 海阔不知年月

疼，深入骨髓的疼。

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发出“哗哗”的声响，由远入近，耳朵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恢复了它的功能。

渐渐的，渐渐的，重若千斤的眼皮也终于能睁的开来，一切的一切昭示着自己还活着。

“阿爹，小原子醒了。”这时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脸边一阵温热，却是一盏油灯凑了近前。

“咚，咚，咚……”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声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小兔崽子，终于可算是醒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向你那死去的爹娘交待。”

“阿爹呀，你快看看小原子这是怎么了？诶？小原子，你怎么不说话呀?”

方原很迷茫，眼神呆呆的借着微弱的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破旧的木质的屋顶，耳边呼呼的风响，还伴随着“哗哗”的像是水声，身下这张勉强算是称为床的东西，摇摇晃晃的。总有种要被大风吹飞的感觉。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在面前晃了晃。

“方原？”

方原微微眯起了眼睛，实在是那个还未看见容貌的女孩将油灯凑的太近了，有眼刺眼。

“阿爹呀，小原子不会真的丢了魂了吧？”女孩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害怕和惊慌。

“瞎说什么！”男人斥了一声，再次看向方原：“方原呐，能听到老叔讲话吗？”

方原微微点了下头，他想动，但是身子像是散了架一般，伴随着疼痛，让他一下子额冒冷汗。

“你躺着莫动。”男人声音带着些关切：“既然醒了我也就放心了，这些日子你就好好的将养身子，待身子养好了再说。”

言罢，男人又对女孩说：“丫头，去煮些稀粥来，昏睡了这么些天，必是饿了。”

说完又看了躺在床上的方原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借着这个光景，方原转眼向门外看去，黑洞洞的没有光亮。但是那声响却是更加清晰了起来。

是在海上吗？方原心中暗暗想到。

“小原子，你别乱动啊，我这就去给你煮些稀饭来。”女孩子也吩咐了一声，跟着她阿爹的脚步出了屋子。

这叫什么事儿啊！方原苦涩的想着，一觉醒来便身处这不知何年何月的境地，而且还是在海上，从这父女二人的衣着打扮来看，明显不是现代社会的装束。

好吧，我穿越了。方原默默的接受着这个看似荒诞的现实，传说中的记忆有木有？

这个还真就没有。

在女孩的服侍下吃了一碗稀粥之后，身体渐渐有些气力。一时间方原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就像是一个突然闯进别人家的陌生人在面对主人时的那种尴尬感觉萦绕在心头。而事实上，这种情况是何其的符合他现在所处的境地。

“小原子，你感觉怎么样？”女孩看来是收拾好了餐具，又返转了回来。

“我，我还好。”方原只得轻声答道。眼前的女孩子约摸十二三岁的光景，梳着两个大辫子，一袭粗布衣衫，可能长期在海上讨生活的缘故，皮肤并不是很细腻，呈现一种健康的麦色，五官倒是很精致。

倒是个美人胚子。方原心中暗暗想到。

“唉呀，小原子，你知道吗？你那天可是把我和阿爹吓坏了，从那么高的桅杆上摔下来，流了好多好多血。”女孩一见方原能跟她讲话了，便兴奋了起来，想来这么些天是憋坏了。

“原来是摔死的。”方原喃喃道：“看来我还真是命大。”

“可不是呢！阿爹和洪爷爷都说你的命大呢，都摔成那样了都还没死掉！”女孩看来心直口快。

方原一头黑线，不再和她纠结这个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方原？”方原问道。

女孩呆愣了好大一会，看着方原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小嘴微张。接着方原便只有一个感觉，这女孩的声音真是太大了。

“阿爹！你快来呀！小原子傻掉了！”

说着不理会一头黑线的方原，噔噔噔的跑出了屋子，门都没关。

好吧，我傻掉了。方原无语了。你就不会想到我是失忆了之类的？

海风呼呼着灌进了这个所谓的屋子，身体还在虚弱中的方原打了个寒颤，秋月的光景，海上更显冷冽。

这次进来的不仅是两父女，还有一个老头，约摸着有五十来岁的光景。

“我……”方原刚开口，却被男人打断：“你先别说话，让洪爷看看。”说着便让到一边，那老头便走上前来，一把将方原的手捉住，伸出三根手指搭上了方原的手腕。

方原也想看看这幅身体如何，心中祈祷着可别成个病秧子。

“嗯……”洪爷一手捻着胡须，一手缓缓将方原的手放回被子里，开口道：“还不错，小原子身体底子还不错，只是肺腑受震颇重，待将养些时日，再服些老夫所开药物，必能痊愈。”

方原一颗心放了下来，随即问题又来了，这是在大海上，哪来的药？

似是看出了方原的担忧，男人说道：“再有两天，便可靠岸了，到了顺化府，按洪爷方子与你抓些药来，洪爷说你没事就肯定没事，放心吧。”

看来这洪爷的医术应该不错，方原心中想着，开口道：“如此，多谢洪爷了。”

洪爷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你这娃娃，叫我洪爷？哈哈！”

男人也是一愣，这时女孩急道：“洪爷爷，小原子是傻掉啦！”

你才傻掉了，你全家都傻掉了，方原心中委屈呀，这就被傻掉了？

看着三人都盯着自己，女孩倒也不怯：“他刚刚问我叫什么名字来着，阿爹，你说小原子是不是傻掉了，连我都忘记啦！”说着女孩一付你竟然把我忘了，我很伤心的模样。

“噢？”洪爷一听眉头皱了起来问道：“娃娃，你……”

没等洪爷说完，方原便接口答道：“我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这样啊。”洪爷捻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看来真是被摔傻掉了！”

方原直接傻掉了，什么叫摔傻掉了，有个词叫失忆您老人家知道吗？！看着一脸正经的说自己傻掉了的洪爷，方原真是无语了。

以后的日子里，这艘小船里便多热闹了起来，很多时候都是李芯在讲，方原在听。李芯便是李山的独女，这艘般中李山的，方原的叔父。方原父亲亡故前将方原托付给结拜兄弟李山，而方原已经跟随李山父女生活了七年，今年十六岁。

从李芯口中得知，现在是大明嘉靖三十一年，而此次李山父女要去的顺化府归辑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也即是现在的越南承化省。李山是走海讨生活的，此次便是贩茶盐等物去顺化府。

似乎，与自己所知的明代不一样？方原心中充满了疑惑，将所有的疑惑压在心底，从一个小丫头片子口中也得不到太多东西，待日后自己去观察发现吧。

海上又走了两日，船进港，卸了货物，寻找买家。这些暂时都和方原无关了，而李芯也被李山留在船上照顾方原。

吃了洪爷开的药，将将三日，方原便觉得自己身体好了许多，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当然所谓的走路，便是在船舱里来回走走罢了，还需要李芯搀着。

“怎么不见洪爷？”

“他呀，一靠岸便不见人了。应该是去买那什么药材了。”

从李芯口中得知这位洪爷在泉州府号称神医，这次跟着李山一起来顺化府是据说这里出了一株难得的药材，这才大老远的跑过来。也得亏这次有他跟着，否则方原的小命必是没了。听李芯说得玄乎，什么一针下去血就不流了。

不过洪爷的本事方原还是认可的，这么重的伤，仅仅施了几针，吃了三天的药就能下地走路，确实当得起神医二字。

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客商，还有那一个个在码头做苦力的交趾人，方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吗？

船舱渐渐不容方原来回那么慢慢转圈子了，随着一件件漆器被塞进船里，还伴随着一根根叫不出名字的木料。难以想象这漫长的海路仅仅靠着十二个船工，便能行驶这么远。方原不得不感慨古人的勤劳与能干。

由于方原一直在休养，几乎没见过这些船工，听李芯说靠岸这些人就轮流去了岸上。在能下地之后，他倒是遇见过几次船工们，都是些力气汉子，常年海上讨生活，一个个皮肤黝黑脸上满是海风吹起的沧桑。方原也时不时的和他们交流，得知方原摔“傻”之后，他们也都抱以深切的同情和亲切的慰问。这让方原很无奈，失忆就非得说是傻掉了么！

不管怎样，也算和这些船工曾经很是熟络，看得出来，众船工对这个所谓的小船长还是蛮喜爱的。从他们口中方原也得知了一些李芯所没有或者说是不知道的事情，这让他心里更是疑惑不解。

又是六天过去，船上的货物装好，准备起航了。方原已经不需要再由李芯搀着，身体业已大好，不得不感慨洪爷的医术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然而，洪爷还没有回来，李山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一天天过去，就在船工们对洪爷有些微词的时候，洪爷回来了。

浑身破破烂烂的回来了。

见到众人，洪爷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快走！”言罢便走进了船舱，自己的屋子。

出家人不吃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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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鬼船！鬼船！

一路通过顺安海口，方原一直跟随在李山大叔身边，看着他脸色凝重的指挥着帆船起航，镇定的校正着航向。

这是一个合格的船长，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能镇定的作出他应有的应对。

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对于洪爷，李山似乎对他很是敬重。

在听到洪爷说“快走”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但他什么都没问，镇定自若的指挥着船工们起航。

方原心里倒是很疑惑，洪爷去购药材，看他刚才的样子似乎跟人打了一架似的。想到这里，方原一怔，这老头不会是抢了别人的药材这么不讲究吧？

“不该你操心的事，瞎操什么心！”好像是看出了方原心里的想法，李山一边掌舵一边开口道。

方原看了一眼船舱的方向，又看了看并不算平静的海面，也不言语。

似乎后面并没有船追上来？方原跑到了船尾向后望了望，心里更是疑惑。若是洪老头不讲究抢了别人的药材，而且据李芯所说是很珍贵的药材，那么没人追倒是奇怪了。

带着满腹的疑惑，方原回到了李山身边，对于大海他保持着一分热爱，九分敬畏。别说这个年月这样的条件，就是后世，那海上出事故也时有发生，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更何况，他方原更是从没出过海。

夜，渐渐降临，海上的夜是美的，也是危险的。方原无事之下，便去找船工们聊天打屁去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并不是悲观主义者。听着船工们聊起家里的婆娘孩子，聊着他们谁在顺化府逛了哪家窑子。交趾女人皮肤多么粗糙。

这就是生活吧。

起码我还活着，不是吗？

夜，更深了。北斗星在天上指引着回家的路，那个“家”是什么样子的呢？淡淡的愁绪萦绕心头，不管如何，还是离开了自己熟悉的都市，熟悉的亲朋，熟悉的一切。

“原哥儿”一个船工靠了上来，方原认得他，大家都叫他大牛，是这些船工中的大力士。

“大牛叔”方原点了点头。

“俺有个事儿想求原哥儿帮帮忙。”这个真爽的汉子这时却有些扭捏了起来。

“啥事，您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肯定帮。”方原笑道。

“诶！”大牛应了一声这才开口道：“俺家里那娃子也不小了，俺寻思着让他跟着原哥一起向孙夫子读书，您看成不成？”

大牛不是泉州人，是流民。所谓流民，便是遇上了天灾当然也有的是人祸而流窜到其他地方的百姓。自古以来这片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流民，无论是太平年间还是战乱岁月。

大牛有两个娃，大的那个今年已经六岁了，是到了可以进蒙学的年纪了。

“这是好事儿呀，回去之后我就带着您去夫子家跟夫子说。”方原一口答应下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孙夫子是个老秀才，被李山请过来教方原习文断字。

这年月的东南六省，出海成风。再不济的家庭去码头帮闲也能挣几个钱来养家，是以大牛从到了泉州，这些年下来，倒也攒了些银钱，先生的束侑还是出得起的。

“诶！那多谢原哥儿了！”大牛高兴的咧开了嘴。

不过方原心里却是叫起了苦来，先生？夫子？难道是学八股？我的天！唉，要跟着李山出海，还要跟着那个什么孙夫子学习，看来这原来的方原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嘛。虽然李家也算殷实之家，但方原可没享受到一点做为富少爷的权利。

想想也是，光看李芯那身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佃户家的柴火妞呢！

前面传来杂乱的声响，还夹杂着惊呼。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方原停止了和船工们的聊天，向甲板走去。

“嘭！”的一声，方原被撞倒在地，捂着被撞的生疼的胸口，便见一个方康一脸的惊慌失措。也顾不上被撞倒在地的方原，径自跑向船舱，还一边惊慌的颤声道：“鬼船！鬼船……”

鬼船？方原一头的雾水，起身向李山的方向走去，他已经看到了李山。

走到李山跟前，方原才发现李山的脸已经变了，无比的苍白，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顺着李山的目光看去，方原嘴巴也不自觉的张大了起来，只见不远处，有一艘船若隐若现。

确切的说是时隐时现。

这是一艘六桅战船，高四层，按方原的目测，怕是长有百米，宽四十米左右，这哪里是船，这分明是一艘海上的巨无霸。

最为关键的是，就这么大一艘战舰，它一会儿现形，一会儿又完全凭空消失不见，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真的是鬼船？方原心底泛起了一丝惊慌，这是他从来不曾遇到，也无法解释的事情，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难道是海市蜃楼？但是那月光下战舰船桨荡起的水花和那哗哗的水声怎么解释？

近了，近了。

战舰离它眼中的这只小蚂蚁越来越近了，方原可以清晰的看到那艘鬼船上，一列列士兵举着长枪，冰冷的月光照在铠甲上，泛出点点寒光，摄人心魄。

突然战鼓声响起，震的方原头皮发麻。而这时，船上的所有人都聚到了一起，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鬼船一现，血海滔天……”

方原听到李山喃喃的重复这句话，心头升起丝丝不安，难道，这世上真有鬼，而且自己这些人全都要葬身于此？

一张张惨白人脸居高临下看着方原众人，像极了恐怖片中的阴兵。或者说，这就是阴兵。

“咚！咚！咚！”伴随着沉重的鼓点，八个人，或者说是阴兵抬着一座坐撵出现在众人的眼中，上面坐着一位身着黑袍，脸色惨白，双目血红的怪物。

说他是怪物，因为这不能称之为人，他的下身竟然是一条长长的尾巴，像蛇，又像鱼。

“哈哈哈！”怪物一出场便狂笑了起来，伴随着他的笑声，那八个阴兵一般的人抬着它飘落在方原所在的小船上。

“洪伯彦呢？”怪物开口死死的盯着李山问道。

李山没有说话，众人谁也不敢吭声，李芯这时死死的抓住李山和方原的衣角，方原都能感受到她那颤抖的小手所传递来的恐惧，方原伸出手在她的小手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哪怕他也是害怕到了极点。

“呵呵，不说话？”怪物怪笑了起来，不过他那惨白的人脸却没有一丝笑意，满是狰狞，更显可怖。

“嘭！”的一声，方原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眼看去，只见大牛已经被怪物不知怎么给抓了过去，细长的指甲深深的插进了大牛的脖子里，鲜血在这一刹绽放。大牛眼白直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不多时便断了气。

方原心头一震，这就死人了，死的还是大牛。方才他还求自己带他去见先生给带他家小子读书呢，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会功夫就死了。

这时，一个阴兵拿出一个旗子，对着大牛一挥，方原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而后便再没了声响，那是大牛的声音。

“冥太子，你这是挑衅！你要掀起战争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山站到了最前面，一双眼睛愤怒的盯着那怪物，低声吼道。

“哦，竟然还有人认得本太子，本太子还以为这船上就洪老头一个修士呢？倒是看走了眼。”说着冥太子上下打量了李山一眼，嗤笑道：“本太子还以为是哪位隐藏的大能呢，一个小小筑基修士也敢在本太子面前大放厥词！谁给你的胆子！”

胆子二字一出，只见他一挥手，李山便重重的被扫了老远，撞到桅杆上便不再起身。

“阿爹呀！”李芯一下急了，连忙跑到李山身前，只见李山咳了几声，嘴角泛着血丝，眼睛还死死的盯着冥太子。

“不过呢，你说得有道理，本太子是讲道理的，洪老儿，本太子知道你在这里。将东西交给本太子，本太子便放过这一船的人，否则，就算天机城推算出来，本太子也会将这船人全部杀光祭炼冥杀旗！”冥太子对着船舱吼道。

方原半跪在李山身前，脑子乱哄哄的。修士？冥太子？这还是真撞了大运了！更为神奇的是，李山竟然也是修士，筑基期的修士，很好很强大。不过眼前这关怎么过？貌似这事儿是那个洪爷给搞出来的吧？洪老头到现在都不出来，难道真要让大家都为他送死吗？

方原心里有些忐忑，看那冥太子的秉性，怕是他的威胁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船上的人这时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赴了大牛一样的路。有些船工已经昏了过去，而先前那个撞了方原的方康裤子湿了一片，水珠滴答滴答的落在木板上这时是格外的刺耳。

又是一挥手间，方康也被那冥太子嫌弃的给挥飞了出去，直落到那艘战舰上。

对于这个同族的兄长，方原是一点好感也欠奉，或许是潜意识里对此人排斥吧。

“唉！枉作杀孽，冥太子，东西是在老夫手上，能不能拿走，那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话音刚落，只见洪老头走了出来，随即便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