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之书》：地球篇，危机时代

地球篇，危机时代

“也就是说，现在就要开始准备移民外星吗？”

“差不多，据说上头已经制定好计划了。”

“那我们会去哪？半人马座？”

“你小子科幻小说看多了吧。”

局长说话间抬起头，朝露出一脸谄笑的周芒狠狠瞪了一眼。此时局长正半后仰地坐在他那张宽大而舒适的人体工程学办公椅上，周芒则站立在他身旁。两人一同盯着桌上液晶屏幕里显示的图像。那是一段卫星实时传输的视频，监控的目标是美国西南部地区的太平洋沿岸。画面里深蓝色的广阔海面上，正翻涌着一阵阵白色的波涛，巨大的浪潮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般扑向海岸，转瞬间就将一座灯塔吞没于口中。但对于局长和周芒来说，这一切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似的。他们的目光此时都紧紧锁在画面中央的一个银黑色物体上。那是一艘飞行器，悬浮在海面上方的天空中。其诡异的造型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着，这东西绝对不属于人类。

“可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一切不就像是科幻小说里的剧情吗。飞向半人马星座，霍金十几年前也这么说过。”

“你小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半人马座的那颗比邻星是M型红矮星，这种星球比一般的恒星更容易爆发耀斑。比邻星b和它离得那么近，大气层早就该被侵蚀光了。如果我们真的飞去了那儿，恐怕比留在地球消亡的还快。”光看局长说这番话的时煞有其事的样子，倘若周芒不是和他有着十几年的交情，可能还真会以为自己身边坐着的是一位天文学者。

当了两年文职干部，还以为自己成专家了。周芒心里暗暗嘀咕着。突然他感觉自己心底一阵发慌，胃里直往上冒着酸水。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下午一点二十三分，难怪自己会感到如此饥饿。

“那我们应该去哪？总不能一直在太空中飘着吧。”周芒边说边揉着肚子。他这个人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从八点半开始工作一直撑到现在，他那可怜的胃没有发出哀嚎就已经不错了。

“不知道。这事上面还在决策，哪能轮到我这种级别的发话。你以后少问我这种问题，专心干自己的活，千万别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否则后果咱俩都担待不起。”局长没好气地对周芒说道。

周芒撇了撇嘴，知道局长的驴脾气又犯了。他本来还心想着这事说完了请局长一起去喝两杯的。现在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这老哥们不知道从哪受了委屈，正拿自己当撒气筒呢。

打了个手势算作告别，周芒迈步准备离开办公室。走的时候他回头瞄了一眼，看见局长正盯着办公桌上的一幅相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个，我这两天加班有点累。想请半天假好好睡一觉。行不？”带上门之前周芒问了一句。局长没有回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关上门的瞬间，周芒就感到了一阵困意袭来。

从局长办公室所在的顶楼到出口，共有三道门禁，分别要逐一检查一次周芒的虹膜，声纹以及指纹。更要命的是，在这个高楼大夏林立的时代，这栋老旧的七层建筑不但显得低矮，而且没有配备电梯。所以即便周芒已经加快了脚步，走出办公楼的时候还是废了一番周折。

穿过几条七拐八拐的小巷，周芒终于来到大街上，现在他要开始回家。其实周芒很早就在这座城市买了房子，只是工作调动后就不怎么回去住了。他如今执行的任务是个重要的项目，加班是很必然的一件事，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基本都待在刚才的办公楼里，那里有专门为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准备的寝室。不过这几天他实在是太累了，只想回到自己的真正的家里好好睡上一觉。

宽敞的马路上空空荡荡的。偶尔有几辆汽车驶过，也都带着逃命般的绝决，速度快得惊人。周芒一边向前走一边看着道路两旁巨大的LED屏幕里播放的各式广告。从前这儿是全城最大的商业区，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现在已经快变成整座城市里最荒凉的地带了。

所有的城市几乎都是这样，包括那些世界性的大都市。北京，东京，伦敦，巴黎，其中洛杉矶是情况最为严重的。那艘来自外星的飞船就悬停在这座城市海岸上方的天空中，人们每天拉开窗帘之后的第一眼就能看到这个庞然大物。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最初到访的时候，美国军方和他们的科学家曾想法设法地试图与它沟通，但都没有成功。直到后来他们决定靠近它对其进行研究，却遭到了一波猛烈的攻击。于是大家都知道这东西对地球人没什么好感了。末日论很快散布全球，人们整天生活在即将被毁灭的巨大阴霾中，自然没什么心情再去血拼购物。

现在是2026年，人类已经进入了危机时代两年时间。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周芒一下，扭头一看是个带着黑色鸭舌帽，把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他身上斜背着一个挎包，里面装着一沓沓传单，从中抽了几张递给了周芒。周芒刚准备拒绝，却听到前方传来一道喊声。原来是两个警察正朝这边跑来。男人见此情形把手里的传单往地上一扔，拉上背包调头就跑。等两个警察赶到周芒面前，看见那男人转眼就消失在了路边的巷子里，可能是知道自己已经追不上了，就都停了下来，在一旁喘着粗气。

周芒捡起地上的传单看了看，上面写的都是投降派的标语。投降派是最近刚刚兴起的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相信外星人的舰队不久之后就会降临地球，以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不如趁早向对方表示臣服之心。按战争时期的说法，这些混蛋应该被称作是“人奸”吧？周芒这么想着。突然间他感到身上隐隐泛出一股寒意。回过神来，原来是两位警察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冷冷地打量自己。

“证件是吧。我有。”周芒主动递过去了自己的证件，他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军方的人啊，不好意思。”两个警察其中看起来更年长些的那个接过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没事。”周芒也笑笑表示并不在意。“现在时代这么乱，你们不但肩负着维护治安的责任，还得时刻提防着投降派那些家伙。情绪紧张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些渣滓。危机当头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也就算了，反而还想当外星人的走狗。”另一个年轻的警察看见地上的传单，忍不住骂道。

“两位警官消消气。怎么样，来一根吧？”周芒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包香烟。

“这个就算啦。”年长些的警察摆摆手。“已经戒了两年了。”

地球篇，女娲计划

大巴车向前行驶，准备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

周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风从外面呼呼地涌进来，把他的一头乱发吹得更加狂放不羁。他回过头看了看。末班机场巴士上只有寥寥十几个人，分散地坐在车厢里。离周芒最近的，是坐在他斜后排的一个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套黑色西装，此时正眉头紧缩地盯着前方某个位置，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焦虑。

局长也经常这样啊。周芒想。这群无趣的中年男人，即便没有世界末日的到来，好像他们也总处于忧心忡忡的状态之中。

昨天在家歇了大半天，今早周芒刚到单位，就又被局长叫了过去。名义上讲是问问他休息的怎么样，实际上一直冷言冷语地责怪他偷懒，整栋大楼的研究员都在马不停蹄地干活，只有你小子回家呼呼大睡。末了，又给他安排个任务，让他今晚别加班了，直接去机场接个人。

这大叔这两天究竟受了哪门子气啊。周芒思来想去了大半日也没搞明白。

“晚上他们又给我做了图灵测试。”

“嘟嘟”的铃声在车厢里回响着，周芒掏出手机，是风里希发给他的信息。

“现在再做已经没多大意义了，你肯定能通过的。这次情况怎么样？”

风里希是周芒所在项目组研发的智能机器人，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女娲。只是他们这些研究员不太喜欢这样叫，毕竟和传说中的创世神一起相处可不是什么好的感觉，所以内部都用风里希代称。

“百分之九十五的通过率。有人问了我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周芒的信息刚刚按了发送键，风里希就回话了。

“是什么问题？”

“他问我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你是否会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吗？我知道爱是什么意思，但没法理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所以我没有回答。我不想去数据库里搜索答案。”

好吧。周芒看着手机屏幕上瞬间显现出的文字，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此刻他很想知道提这个问题的是哪位测试员，角度可真够刁钻的。风里希的模拟大脑上连接了上百种传感器，通过不同的算法，可以让她感知到触觉，味觉，嗅觉，甚至是简单的情绪。可以这么说，风里希的智能水平已经无限趋于人类了。她目前最大的缺陷是还不具备移情能力，这是“女娲”项目组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提这个问题的测试员目的很简单，就是单纯地不想让风里希以百分之百的成功率通过图灵测验而已。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回想过来，这个问题周芒好像也不太理解。他不是没有谈过恋爱，高中的时候就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可那种感情更像是两个弱小的灵魂面对困境时互相之间的帮扶。上了大学他也有过一段恋情，但也没有多么刻苦铭心，等到毕业两人就很自然地分开了。之后周芒就一直在忙于工作方面的事情，直到最近两年加入了“女娲”项目组，就更没时间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除了家里的亲人以外，自己有真正地爱上过一个人吗？答案是不确定的。所以即使是我去参加图灵测试，也不一定能百分之百地通过吧。周芒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

巴士驶出了隧道，就快要抵达机场。周芒关上窗子，继续在座位上浮想联翩。

自己很快就要二十八岁了吧？周芒想道。这个年纪，还处于他人生中的黄金时期呢。可能马上他的事业便会趋于稳定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忙得焦头烂额。然后他会遇见一个真爱的人，与她相知相恋，等感情稳定了就准备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接着他会和她一起抚养他们的孩子，直到那个小家伙长大成人而他们俩却变得佝偻龙钟。他的人生轨迹本该就是这样子的，平庸的，安稳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只可惜，他在黄金时期首先遇到的并不是真爱，而是来自遥远太空的外星文明。

事实上，那艘外星飞船来到已经两年多了，从没有任何一个政府或官方组织宣布它为侵略者。所有关于世界末日的言论都是民众自己谣传出来自己吓唬自己的。但是大家其实也都知道，这东西对地球人绝对谈不上有善意。两年来，所有企图接近它的飞机无论军用还是民用，甚至是小型的无人侦查机最终都被击落了。科学家们通过影像资料分析出它使用的是粒子束武器，这是人类科技目前难以企及的水平。至于军队方面，他们也曾尝试过一些常规武器对它进行打击，只是那种程度的攻击根本无法攻破飞船外围的壁障。后来有人提议动用核弹，但被否决了。毕竟那座海岸边上的城市可是洛杉矶。更何况，这艘飞船背后可能还存在着一个庞大的文明。即使把它毁灭了，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到来。

就这样，人类和一艘来自外太空的飞船僵持着度过了两年时间。

预想中的世界末日并没有马上降临，外星人的舰队至今不见影踪。人们心中的希望之火熄灭之后又慢慢再次被点燃了。各国政府又开始重新商讨自救的方案。周芒所参加的“女娲”计划也是在此时应运而生的。实际上，这个项目在很早以前就开始进行了，只是那时还不叫“女娲”计划，研发的成果与现在相比也是天差地别的。可以说，是外星文明可能入侵的危机促进了人类科技水平的提高。

提起“女娲计划”，周芒想到了昨天局长在办公室里给自己透露的内情。按局长的话说，“女娲计划”实际上就是个逃跑计划。最终目的就是实现太空移民，带领人类从这颗具有潜在危险的星球上逃离。而周芒他们这些研究员所制造的智能机器人“女娲”，只不过是这个计划里很小的一个组成部分。

“好了，你的级别也就配知道这么多。”周芒又想起了局长说这番话的时候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巴士缓缓地停了下来，周芒向窗外瞧了一眼，果然已经到机场了。周芒下了车，抬头看见满天的星辰正闪烁在银河之间，它们每一颗看上去都好像是人类的天堂，每一颗又都好像是人类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