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女传奇》：“ 闭月苑有女圆闭月 传奇画只缘话传奇”

“第一章 闭月苑有女圆闭月 传奇画只缘话传奇”

荒唐人多荒唐语，亦真亦幻亦成趣。

白发无计黄昏度，剩将余勇说传奇。

黎杖扶我送夕阳

无定府，海峰境内，不知从何时起，就流传着一首歌谣。道是：

马行空，龙在川，半卷丹青锁疆关。，

最是一弯西江月，飞虹耀紫照河山。

传则传矣，唱则唱矣，但，人们并不知说些什么，便时常揣摸：“马行空”，大约指的就是奔马山武林前宿马天驷了。“龙在川”，也许说的是桃花岭柳家的桃花剑吧！“半卷丹青”，可是说的锁海堡袁家吗？至于“西江月”，隐喻何事，暗兆何物？便无从猜测了。

海峰县城、西关外，有一小小村落。风光秀丽，名字也文雅得很，唤作闭月苑。和西关相邻，几乎挨在一起，犹如大陆边上的一座小岛。传统上隶属西关管辖，习惯上亦称之为官乡。

闭月苑，也就是百来户人家，却是一个杂姓庄子。庄上有一姚姓书香之家，兄弟二人合居。兄名月亭，字文松。弟名月楼，字文林。另有一叔伯兄弟，名月堂，字文柏。因宗族人丁不旺，排行第二。却是个不成器的角色。

海峰县，有四大名门，却都住在城外。除了闭月苑姚家，便是北关外桃花岭柳家，东关外镇海堡袁家，南关南宫世家。四家乃是世交，齐名之门。独姚门诗书继世，余皆尚武传家。世称“南侠北义、西文东谋”。后来，桃花岭柳家渐次兴旺显赫，突出起来。便又有“武看桃花柳，文数闭月姚”，“西文北武、文韬武略”之说了。

时逢世道不宁，国人重武轻文，武昌而文衰。这姚家便不如其余三家了。尤其是桃花坞柳涵谷，将家传桃花（蟠龙）剑发扬光大，三十六路桃花剑法日臻化境。更有十二位师兄妺，个个了得，俱为一等一的高手，合称“桃林十三义”。真个威慑武林，饮誉江湖。正值如日中天，炙手可热。而这姚家却是文星不耀，家境日渐衰落。但名声并不亚于三家，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近几年来，更是誉声鹊起，竟相传诵。可又并不是因为姚家于经书文字上有什么大的造诣，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文事之举，而是因了“一女一画”。

据说（不知据何），闭月苑姚家有一幅祖传名画。是梁代画神画龙不点睛的张僧繇的真迹。可谁也不曾见过。若干年来，就凭这个“据说”，不知有多少名流高士、达官贵冑，豋门造访，仅求一观。可姚氏兄弟，总是一再推托，说并无所传之名画。声称，“即便是祖上曾有过，也没能留传下来。”，求观之人，一个个都吃了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是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悻悻然也。

早年，无定府知府周继臣周老大人，也曾专程来到海峰，登门拜访。画是没见到，但是，又是据说，与姚家兄弟相与甚欢，谈得十分投机。对姚氏家学钦佩不已，倍加推崇，着实褒扬了一番。

不过，次年姚月亭兄弟二人正是在此公手上，中得一第秀才。据此当知所云兴许不谬。

但，应该说明的是，这么一个功名不知怎的又不明不白地没了？或谓之时有时无。至于何时该有，何时当无？就不必说了吧！

世人就是那么怪，你说没有，他偏说有。认为那是因为忒珍贵了，不肯轻易示人。越是见不到，越是想得慌，越想见一见。一旦见到了，又往往大失所望，所谓“得而犹失”，概指实际远不如幻想，实物不及心之造物。

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肯信其无”乃人心一怪。凡此种种，好奇心驱使者有之，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寻开心者有之，胸怀叵测别有用心者亦有之，唯恐天下不乱蛊惑人心瞎起哄者更有之。

不就是一幅画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既便是那个画龙点睛龙便破壁飞去的张僧繇所画，又能怎样？你还别说，可结果呢，越说越真，越传越玄，不得了啦：

“唉，姚家果真有古画呢！听说（听谁说），已经有人（谁）看见过了。咱俩靠味，才说给你的，千万別说出去，啊！”

“那天（哪天），我去姚家串门，他家正偷着在厅里晾物什，你猜是啥——画！我的天哪！见我进了院子，才匆匆收将起来。怕人得很哪。咳，我赶情真笨，（你巧得很，尤其是嘴）咋就早没往这层上想？早知如此，避避溜溜偷偷摸摸闯进去，兴许能瞧上一眼半眼的。别和外人说啊，我真倒霉……”（你不倒霉，过了把嘴瘾，是姚家真倒霉）

“听姚家邻人（那位）说，那是一幅《桃花图》，（名也有了）是那个画啥啥活的张生有画的，早“古”了。（作者、品级都有了）可神了，会变呢……常有仙女来树下折花摘果……兴许是蟠桃园收成不好，接济补足蟠桃盛宴之用……”可真是捎东西没有捎多了的，传话没有传少了的。

“呀，听说没有？（有听者，没说者。此说准不靠谱，最没着）那画可奇妙了！怪不得姚家舍不得让外人看呢。说是画上的桃树啊，随着四季的变化而变化。哇——绝啦！春来繁花灼灼，流霞飘香；夏日碧绿滴翠，青果累累；秋天彩叶斑斓，红嘴仙桃压弯了枝头；寒冬黄叶落尽，琼花抱枝，如逢外面下雪，便会有银花从画上飘落下来……你说神不？”（是够神的。想来，真的桃树大致如此。画么，则非同小可，应该是神乎其神了。张画神比画圣吴道子厉害，他画的龙是不能点睛的，点睛便破壁飞走了。画到能活，谓之“古”了，宝也。）

画已传得神乎其神，竟然还不罢休。有人竟然煞有介事地提出“从没见过姚家买过桃子，难道姚家的人都不吃桃子吗？”

有人公然道：“动动脑筋！姚家还用买吗？那画上的仙桃能吃得完吗？咹！傻㡌。”

只差没说吃了画上的桃子百病不生，长生不老了。可确实有所发现，感而叹之曰：“呜呼呀！无怪乎，姚家之人皆貌美丶聪慧、才高矣！”

此等人，全不想，姚家东院有多少桃树！才女月楼夫人，本不是姚家长大的。

此事，连那些清心向佛的大师们也难耐寂寞，参与进来。白衣庵净心师太道：“此大祸也，劫难近矣！”；大觉寺方丈万和尚道：“此大福也。枯木朽，奇花缘，正果结。”；月明寺无光老滑头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亦祸亦福兮”

姚氏世代倾心治学，大都皓首穷经。月亭、月楼二人，亦将平生心血花在学问上。真乃诗书文章为友，文房四宝作伴。茹古含今，咀英嚼华，终日苦渎求索，不肯稍怠。也算得上经纶滿腹的饱学之士了。既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之理，岂能不走“学而优则仕”之道。可追溯姚氏近几代，只在周继臣主考时中的一第秀才，虽不知赶考几何？却总是榜上无名，再于功名无缘。用眼下时兴的活来说，那自然是“名画效应”了。

为了一幅画——传闻中的画——莫须有的画，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以至弄得家门不兴，功名不就，竟又累及后人。

姚家虽十分看重功名，渴望仕途，可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不中者，并非文章不中，乃是画的缘故。所以，在每位考官手下，只考一次便罢。明知不济，又不愿舍弃，又一鸡肋也。

姚月楼正当四十不惑、一支花之年。膝下仅有一子，名凤岐，字广语。概取凤鸣岐山、光大祖学之望也。此子生得一表人才，幼慧好学，学亦有成。常为官乡红白庆典之事捉笔撰文，颇具名气。

六龄时，曾当场为人写过“生死卒”。因其身高尚矮，够不着桌案，便由其伯父月亭先生抱持，悬笔而就，人已纷纷称道。

九龄时，有登门求写祭文者，适值月亭兄弟俱不在舍，在其母怂恿下，便试写了一篇。待月亭先生归来看了，欣然称允，便交付主家用了。届时，在场的好文墨者，交口称赞，多以为是其父月楼之手笔。

十岁中了一回童生。主考官单独招见，大加赞赏，问及名画一事，不欢而散。这光耀门庭的“童生”吗，自然也就黄了。

月亭先生眼前只有一女，乳名桃花，名凤玉，字爱之。女有字者，足见父母之珍惜爱怜。凤玉十五岁了，生得出了名的标致。虽为名门闺秀，实乃贫寒之女。三岁丧母，由嬸娘吕睿娟抚养带大。时常帮嬸娘料理家务，少不了出出入入，抛头露面，真是人见人夸，谁见谁爱。很快便传遍了官乡，乃至大半个海峰。

这桃花美到什么程度，？人们实在找不出可说的话来了，那就鸡蛋里找骨头挑毛病吧，叫做挑“暴态”（不足不尽人意之处），可谁也找不出可褒贬之处来。唤做“呒挑儿”。竟不知有几多人专程前往，候在姚宅附近，仅一睹桃花芳容，以证所说。俱是欣欣而归道：“呒挑儿，真的呒挑儿！绝对呒挑儿！！”。又道是：“桃花岭十里桃花，不及闭月苑桃花一朵。”

去年，桃花随嬸娘去城里赶庙会。一露面，便被人发现，争相跟踪围观。会也不赶了，狅呼“看桃花！”。轰动了整个庙会，也不知挤翻了几多摊案，踩掉了多少鞋子？险些酿成惨祸。桃花和嬸娘好歹躲进了城隍庙里，人们把庙围得水泄不通，只是一个劲地往里挤。挤掉了门楣还不罢休，愣是弄倒了几处墙垣。

后来，还是幸亏桃花坞柳庄主闻讯赶来，靠轻功将桃花背出，送回闭月苑的。

会后，有好事者写诗以道其事云：

忽来仙子下九重，万头攒动睹芳容。

为有桃花出庙会，方知何意为倾城。

又有人和道：

城隍庙外人几重，闭月桃花露娇容。

西施何事临亩会，倾罢人国倾人城。

有人感而叹之：，

昔闻孔丘诩餐色，今见逐美狂如魔

热羊死糗汗如雨，不赶庙会看桃花。

又有人戏谑曰：

城隍睡意正朦胧，耳听门外乱哄哄。

举目院外人如潮，困得小庙水不通。

忽见姗姗桃花女，疑是西子落九重。

小神不知仙驾到，躬身相迎入庙中。

从此姚凤玉便落了个“桃花西施”的雅号。

常言说，“船家的孩子会凫水”，又道是，“近朱者赤”。这姚氏一家世代书香，合家好文。可说是文采盈门，诗风滿庭。小桃花便生长在这般氛围境地之中，自幼跟父亲读书习字，吟诗答对，后由叔嬸精心调教。加以耳濡目染，于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赋文章，直追兄长风岐。

有奇女必有奇兆，说一来难以置信。头桃花出生那年，月亭夫妇居室窗前，无端（哈么样儿的）长出一棵桃树苗来，月亭夫人渐觉有孕。小桃树当年及窗，翌年，于桃花出生之日，竟开起花来。

二月二，姚凤玉出生这天。年己四十有五的月亭先生，若大闺女上轿真的头一回，心神不宁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老妇怀胎，如枯木抽芽，已属不易，头胎分娩，更似旱地拔葱蒜，尤为艰难。老妻痛苦的呻吟，近乎绝望的呼喊，使他又急又忧，帮不上忙，使不上劲。一颗心老悬着，忽地一下提到嗓子眼儿，咯噔又沉下去。又像百爪撕挠、万齿啮咬……

忽然，妻子猛地一声长呼而骤止——

他戞然愣住，胸膛里好像变成了铅铊石块，滿滿当当、结结实实，心不跳了，气不喘了，就要倒下去了……幸亏耳边响起了呱呱儿啼，犹如一串玉珠乱碰，一挂银铃急揺……他这才透过一口气来。举手加额，却摸了一把冷汗。他吸了口长气，一改往日斯文，抬腿向屋内奔去，一脚迈入，差点和正要出来的弟妹撞个满怀，急忙将脚拽住退回，红着脸停在门口。

吕睿娟道满脸喜色地道：“恭喜大哥！嫂子生了个咏絮才。”

姚月亭喜道：“同喜，同喜，此乃姚门之大喜也！”说着又要进去。吕睿娟拦着道：“大哥先别进去了吧，别让汚浊冲了你的文星才气。”他这才作罢。，

月亭先生慢慢踱向夫人窗前，想更近一些去听去品那如歌似唱的儿啼，那断金碎玉般的清亮哭声，在他听来，是那样的美，那样的甜。分明是笑是唱，又仿佛是朗朗吟诵之声。他竞听出抑扬、平仄、韵律来。

忽然，眼前一片灿烂之光，定睛看时，啊，窗前的小桃树竟然开了！明媚艳丽的桃花，一枝枝，一串串，飞霞流彩，令人眼花缭乱。散放出一股股，一阵阵浓郁的奇香，使上人如醉如痴。

细看那桃花，高标清韵，灿若丹霞虹霓，又有一尖尖鹅黄嫩绿小叶映衬其间，说不尽的风流，看不完的春光。

更令人惊奇的是，一株桃树，花开两色：东如霓虹胭脂；西似魏紫牡丹。不由以手抚之，室内儿啼戛然而止。

月亭先生且喜且奇。一阵心血来潮，诗兴陡发，随口吟道：，

百卉只合应时放，谁使桃花二月开？

分明遥池灵根苗，王母赐向吾家栽。

呱呱嘤嘤初言志，吚咿呀呀试平仄。

会邀谢女咏飞絮，

沉吟有时，方凑尾韵：平安一生属裙钗。

吟罢，拱手上天遥谢。又对屋内道：“夫人，快来看哪，这窗前的桃花竟然开放了！”他已然醒悟，老妻刚刚分娩，是不能起身观赏的。还是情不自禁地说了下去，“开得多美，多香，灿若云霞，芳如月桂。呜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哎，有了，夫人哪：女儿便取名桃花吧！”

谁知，小桃花才长到三岁，母亲便撒手而去。月楼夫人吕睿娟便把桃花带在身边，和儿子凤岐一块教养。

月亭先生，妻亡女幼，悲伤过度，大病一场，庶几随妻而去。按睿娟的说法，“是小桃花天天叫爹，把爹唤回来的。”

月亭病好后，望着女儿常道：“桃花命薄，二月桃花就更苦了，怕是要早夭的。”对女儿愈加爱怜。自桃花咿呀学语，便开始教她识字吟诗，读书习字。月亭先生虽已好，但远未康复，加之见女辄悲，睹物则叹，郁郁寡欢，日渐枯衰憔悴，削瘦萎糜。

月楼夫妇见兄长见女忧女，睹物思妻，瞩景伤情，唯恐久之，伤心害体，又要病倒。

便劝说兄妹长重操旧业，教馆散心。这月亭先生，天生的书虫文痴，一说即成，就近寻了家书馆，每天早出出晚归，教起书来。文心书胆、字魂句魄之人，一旦浸淫册卷学问之中，抛开一切，忘乎所以，咀甘含饴。心舒情畅，身体便渐渐好了起来。

人生的烦恼与无奈，也许只有走到人生的尺头，才能够说“我知道了”。桃花六岁那年，上门问画的人，又多了起来。甚至，一直追寻到书馆里去，月亭先生不堪其扰，又无可奈何。见女儿跟着月楼夫妇日见出息，也就不再牵挂。为脱其烦，图个清静，索性，干脆远走他乡教书去了。

小桃花命若命也大。在叔嬸的招料呵护下，一晃长到了十五岁。高挑身材，娉娉婷婷，看上去倒像是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出息的天仙似的。有名言妙语专为形容容貌出众的美女，道“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窃以为应延伸演义之，闭月羞花乃极言静态之美，美的程度。令花儿羞涩，使月儿躲进云彩，都自愧莫如。把二者都比下去了。沉鱼落雁则侧重动态之美，动姿之妙曼。如鱼儿之渐沉，雁儿之缓落，更是姗姗翩翩丶风情万种。幽雅安详，飘逸潇洒。袅袅娜娜如柛女，翩翩跹跹似仙姫。赋予了美的动律和生命。是动态的美，美的动态。

闭月苑、官乡人俱道是：“闭月苑出了桃花女，已是名副其实，真可羞花闭月了。”，

小桃花常和嬸娘、叔父、哥哥一起说诗论文，抚琴绘画，常有奇思异想，神笔妙韵。叔父尝夸桃花天姿聪慧，才华过人，“当是女壮元。”嬸娘则称桃花：“温柔娴淑，外秀内慧，堪可咏絮。”凤岐则尝叹：“枉长小妹三春，惭愧。”

姚凤**名桃花。偏怜桃花，爱惜桃花，赏桃花，吟桃花，画桃花。画没保留下来。诗多了，便自选成集。命之为巜桃花诗笺》。内有一首《桃花十韵》自叹生之不易云：

柔柔桃花命自薄，苦苦早开更着雪。

欣欣方妍两三曰，凄凄忽为风雨折。

淡淡余芳丝丝消，片片残英瓣瓣缺。

细细幼根失后土，忧忧皇天独护呵。

浩浩叔慈嬸娘爱，殷殷心血催弱芽。

月楼夫人吕睿娟读了此洔，曾泣泪卷上。看罢诗册，且怜且喜，于册卷首页题云：

桃花诗句桃花吟，吟开桃花赋成春。

锦心绣腹酿妙语，高标清䪨化诗魂。

绝代佳丽生闭月，惊世奇文出姚门。

慧眼得识桃花诗，当叹斯世有斯人。

“第二章 半斗才踌躇走官道 先内主相夫猎仕途（1）”

千古驰道风萧萧，郎才女貌论心潮。

一马平川叹坎坷，春风得意说烦恼。

两傍考得卖身价，苦读赢来效命袍。

若非学而优则仕，男耕女织亦逍遥。

渤海岸边，黃河淤地，官道通处，一片荒凉。芦花飞天，海葚行地，蓬草茫茫，无边无际，黄蓿片片，姹紫嫣红。百鸟争鸣，此起彼落，群兽出没，叶现时隐。

一辆极寻常不过的席篷子车，匆匆北行。驾车的白龙马，虽略显羸瘦，但行走稳健，脚力不差。

车把式似睡非睡地瞇糊着。醒亦睡，睡亦醒，稀里糊涂，心里明白。人囫囵个地随车揺晃着，却又鼾声阵阵……这是赶脚的老把式练就的独门本事。

一男士骑一草黄马，傍车而行。当在二十五六，直鼻微须，修眉凤目。不似潘安，则若宋玉。穿着一般，装束故旧。似蚀本商贾，若求医郎中，如落第秀才，像逃难相公。应该是躲债的破落户弟子？更仿佛一辞馆落魄的教书先生。虽行色匆匆，风尘仆仆，却文质彬彬依旧，仍不失清秀儒雅之仪态。

太阳渐渐升高，䁔洋洋的，海风抚面安神。路平马稳，犹如行船。连日鞍马劳顿，提心吊胆，男士颇感疲惫，一阵睏意袭来，他抓

紧鞍鞘，晃晃悠悠，渐入梦乡……

男士乌纱蟒袍、玉带粉靴，催马直趋朝房，恭候早朝。

午朝门前，一群冠盖正在狼吞虎咽……男士翻身下马，向为首的行礼，道：“太师早安，门生拜见恩相。”

那太师只顾大嚼，不予理睬。他又对众大臣道：“诸位大人，下官有礼了。”

众臣边吃边哼哈，算是回应。

他又道：“敢问诸位大人，吃的什么，端的这般好胃口？”

太师一指，呶道：“喏，那份是你的。”

顺着太师手势看去，那竟是一只人手，白骨粼峋，鲜血淋漓，手指还在乱动。男士吓了一跳，毛骨悚然。回头再看时，那太师大臣们都在吃着人体的一部分，碎未、烂肉、血浆，弄得手脸皆是。

男士急道：“回太师，门生实不敢吃人。”

太师对众臣道：“哼！他不吃人，非人也。去，先把他吃了。”

突然，太师、众大臣原形毕露，竟是各色厉鬼。一个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向男士扑来……

逃命之人特别顽强，所以锤炼出了警语妙词——“挣扎”。男士死里逃生，勇气倍增，跳上马去，夺路狂奔……暗忖：“此时此刻，能救命的，只有圣上了。”于是，勒转马头，折向午朝门……近了……更近了……雄伟庄严的金銮殿迎面而来……突然，变成了一座荒野破庙。

月亮，在云缝里穿行，忽隐忽现，忽明忽暗。细雨蒙蒙，星星点点，时落时停。雷电无声无息，在头顶，在远处忽闪……忽闪……

众鬼紧紧追来，阴风阵阵，冥气森森，吆吆喝喝，鬼腔怪调……

男士跌下马来，撞开庙门、张进庙中、将门关死、用背紧紧依住，闭目喘息……

众鬼打门，擂鼓一般，嘭澎、嗵嗵、咚咚……破门晃动着，咯吱，咯吱地响。有几次，几乎被撞开，男士拚死戗住，大汗淋漓……，，

过了就会，似乎是人鬼都累了，众鬼不再吵闹，平息了下来。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耍什么鬼花样，搞什么鬼名堂？

夜静静的，月亮明亮起来。

男士舒了口气，调息有时，睁眼察看张望：月光不时地破洞裂缝中斜射进来，一束朿，一片片，庙里时明时暗。他渐渐看清，正中宝座上，端坐着一尊塑像，两两旁站了两溜泥胎，各具形态。不知是何神圣？白天也够吓人的，何况夜晚。中间停放着数口棺材。阴气森森，妖风四起，冥火莹莹，着实瘆人。他暗暗祈祷：“信男求神灵慈悲、庇护保佑。脱得大劫大难。来日定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突然，嘠啷啷……一声惊雷炸响，震得瓦片哗哗啦啦乱动。应着雷声余音，“咯吱咯吱”响处，一口棺盖磨开，钻出一个大头鬼来，头大大的，脖脖子细细的，青脸无发，猪嘴獠牙，好似没有鼻子、上唇，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开合缓慢，贼亮贼亮的，似乎向门口注视了一下。

它坐到棺盖上，提出一颗人头，捧着啃。月光闪过来那人头高晶晶，湿瀌漉的，一半毛发杂乱，一半头骨森然。那血乎乎的人头还在不时地眨着眼睛。

男士吓了个半死，大气都不敢喘。他不知道命还在不在？但知魂是没了。

“咯吱——咯吱—……”又有数鬼爬出棺材，向大头鬼道：

“给点儿吃……

“见见面，分一半……

“饿惨了，撑不住了……

“我已是饿死鬼，还看着我再饿死一次吗，……

“都是幽冥沦落鬼，奈何这般鬼吝啬？

…………

大头鬼斥道“馋鬼，死了还这么懒！干嘛向我讨香火？自己动手，吃喝都有。喏。那里不是有个活的吗！正靠着门呢！”

鬼眼幽光莹莹，突地贼亮，齐射过来，众鬼磨爪吮牙，嘿儿嘿儿冷笑，蠢蠢向前…

男士吓得喊道：“请求诸神驱鬼，救命则是个！”

只听一阵狂笑，神像显出原形：居中者，竟是当今皇上，两边的，俱是往日同朝站班共事的大臣。恶鬼们也是些犯了事韵同僚。

男士顶着门，合什呼道：“吾皇救我，万岁万万岁！！”，

皇帝道：“人吃人，乃世之常理，天经地义也。你不吃人，人便吃你。孤若赥汝，则上犯天条，下悖朝纲。全是尔自作自受。卿家只能自己救自己。寡人只，能给爱卿指一条光明大道：那就是先去吃了别人。除此之外，则是皇帝无能一一真（朕）没办法了。”

门外众鬼嚷道：“休要动他，他是俺们的，是我等累了一身鬼汗、辛辛苦苦赶他到这里来的……”

“咔嚓，哗啦……”几个机灵鬼上了庙顶，掀开瓦片，弄出井口大的一片天来。一个个正鬼头鬼脑地向下窥探张望，即将跳将下来。

庙内，众鬼欺将过来，便要动手。男士苦苦哀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诸位看在曾经同朝为官的份上，放在下一马，下官感恩如再造，报之以牛马。”

众鬼恨恨地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时，你可曾顾恤过我等曾为同僚？

“半斗才，你装什么高风亮节！写什么巜清廉辞》、巜洁身吟》!！:我等又不是很出格，更不曾贪墨仵汝家的！！！你你……你为什么告发我等？”

“李明治啊，李明治！你明白个啥？治个屁来？倒是把我等不明不白地治之死地而后快了。尔愧也不愧？

“古往今来，有不贪之官乎？多寡不一，一，手段各异，明暗不同，跑单结伙，暴没暴露，倒没倒霉而已。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无官不贪。非不欲贪，无官无权，无以贪矣，不得贪也。唯有皇帝，占尽天下而勿贪，天上地下都姓皇，真（朕）无所谓贪不贪也。故曰：“官不贪汚枉法，天不刮风下雨”，你明白吗！尔治得了吗？”

“李探花啊，李探花，你倒是弄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你是怎么养活她的？你们就真的没贪！你那点俸禄够干啥的？难道你那位先內主会下金蛋，能降银锭乎！你是如何活……哈哈……呸！”

“洁身自好好吗？贬一回官，降一次职，便这般喊冤叫屈，七品县令都懒得赴任！我等这些冤死鬼、枉死魂又该如何？”

男士道：“国有国法，官有律条，人有良心。尔等人脏俱在，罪有应得，。冤得什么？枉在何处，屈从何来！”

“呜呼，我等所贪金银，搜刮之财何在！去了哪里？还不是打点了上司，孝敬了太师纳贡于吾皇万岁！最终还不是富了朝廷，肥了皇家！说到底，还不是为国，为充实国库敛钱聚财。到头来，所欠的债呢！我等死后，还得妻儿破家卖身偿还。甚至父母发配，妻女为奴，壮儿充军戍边，乃至诛灭九族。我等冤也不冤？冤也不冤？？哀哉！痛哉！！冤枉哉！！！”众鬼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好歹我们同僚共事一场，也曾同朝为官。一殿称臣。岂不兔死狐悲！测隐之心人皆有之，你一你——你竟忍心告发我等，你还是人吗！你该还是不该？我等如何放过你！”

男士道：“下官冤枉，诸位错怪在下了。那是胡公甫、何秉忠之辈上书何太师。我却受了这不白之冤，替何秉忠们背了黑锅。下官若有此殊荣，怎会落个这等下场君不想，他们为何又升又赏的？”

“什么，別想抛那么清，择那么干净！当然有他们，也跑不了你一”

“什么“鲁有三忠”，呸！都是你们三个杂种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做的好事……”

“和这种人啰唣什么，来啊，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今日不报，更待何时！上啊，吃了他！”众鬼咆哮起来人。

“口下留情，别造光了，给我等留点儿！”门外厉声嚷道。

“慢点，待我等下去一块……”庙顶上的恶鬼跳了下来，众鬼一涌而上……

常言道，“忙人无智”，与其共生的则是“急中生智”一分为二乎？中华语言之美也。危急中能释放出不曾有过的不可思议的潜能。男士灵机一动，才能喷发，倏然闪向一边，众鬼蜂涌而入，和庙里的恶鬼撞到一块。乱作一团……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混乱中，男士趁机抢出门外、扑到马前、双手搬住马鞍、急于上马，但惜两臂酸麻疼痛，双腿软弱无力，哪里爬得上去！……

众鬼吆喝着冲出庙门，围拢过来……生的欲望本能创造了奇迹，男士猛然爬上马鞍，落荒而逃……

众鬼鬼哭狼嚎，紧追不舍，片刻之间，便赶到前面，将男士团团围住，青面獠牙，血口大开，长舌伸出，幽光闪闪，白骨利爪，

探了过来……

危在旦夕，男士大呼：“谁能救我？当以爹娘事之，必效犬马之劳，以死相报……”

“活啖当今才子，生食本朝探花，如何得了！下要命了？”一老者慈眉善目，道貌岸然。挡在马前。众鬼倏忽消失。男士滚落马下，席地叩之，曰：“谢恩师救我，今生……”那人笑吟吟地伸出长细长的鬼爪插进男士后颈，把他抓将起来，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无门偏进来。都来吃吧。哈哈哈哈……呜呼哀哉！”

众鬼突现，疯狂拥上，撕掳男士……“吾命休矣——”

男士大叫一声跌下马来……一道鞭影掠动，他不明不白地刚好压在了车把式身上。

“客官，车上坐吧！春睏、秋乏、冬不醒”

“不必，没事，方才是睡着了。来！请扶我一把。”车把式迷瞪着把男士扶上马去吐出两个字“当心”，又回到车上。

是为掩饰梦的余悸，还是自我解嘲，男士竟策马跑了几步。回头向车把式讪然一笑，车把式已鼾声依旧，竟令他那样的羡慕。

为排遣心中的郁闷，驱散噩梦的阴影，他放眼淡淡云天，纵目茫茫荒野，追视一线官道，贯穿南北，来自远方，伸向远方，如龙蛇隐现，出没于草莽。

辽阔，他感到一己的渺小，空旷他觉得孤独寂落漠。许久，他回头问车把式道：“老丈，这便是当年秦始皇出巡时，走过的官道吗？”

“嗯，都这么说。泰山封禅时，就是打这里过的。”

“是真的吗？”男士像是在问自己。

“老辈里传下来的。天知道！”车把式只是胡子动了动，鼾声又起。

“啊儿——嗷儿——”一些银白色的、深灰色的、半乌半白的海鸟单调枯燥地叫着，有气无力地飞来掠去……一

男士怅然道：

吾路如斯途，坎坷乖舛殊。

方得出荆棘，复又向荒芜。

身洁同道忌，才高人自妒。

十年寒窗苦，酬得今日苦。

圣贤安在哉，天兮欲何如？

车内，一清高柔和声音道：“人都说盐碱地上的道儿傻平傻平的。还有比这海边上的道路更好走宜行的吗？看这官道坦荡如砥，一马平川。正当策骥驰骋，何来坎坷荆棘？”

男士道：“偶尔感之，抑或心血来潮，忽如其来吧。”

车内道：“所以如斯者，心使其然也。心之不同，感之不同。“万象发乎于心”，心生则有，心无则无。“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不知那位始皇帝，当年行此道上，睥睨天下，是何等情怀，又当作何感想？该不会如夫君这般模样吧！”

男士道：“诚然，此乃以砖比天也。我心非彼心，感之殊不同。象同感不同，故曰，象非发乎于心也。若发乎于心者，则不同之心所发之相亦不同焉。然非也，固非也。”

车内道：“象本不同也，感者自欺之。东方朔尝以盅油问诸狱：“知其为何者，免罪释之。”

厨子曰，“烹无缺，厨上做菜烹调，不可或缺。”；裁缝曰，“黵无方，弄到衣物上，没法清除干净。”；小蟊贼曰，“枢无声。置于户枢（门轴）上，开门没有响声。俗称门不响。”，

此一物而象者，乃缘发乎三人不同之心也。所以如是者，乃常人自欺而毋察焉。何须疑而強辩之哉。

男士道：“非也，其实不然。三囚之曰者皆物之名耳，非物之实也。名非本，乃心感之本物而命谓之者。何以佐证万物发乎于心？何以佐之！！”

车内道：“此益大谬也。心外本无物，若非发乎于心，何以有万物？万象皆心感而成之，若非如是，心何以感之？何能感之？？物皆发乎于心，或曰心感生万象，聚合而成之。故有“心想事成”之谓也。”

穷士道：“此祝辞也。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者焉，多心想难成方以为有以易成之事为祝者乎？如祝有气喘之、想有日曝之，想亦成，不想亦成。盖于想无干也。何以为祝，？傻以为柷，笑柄耳。”

车内道：“仰观宇宙之大，俯察物品之盛，无不心想一而成者。”

男士道物无大小，事无巨细，盖于想无干也。”

车内道：“贤者曰，“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故万物发乎于心，心想事成焉。”

男士笑道：“若之，真个万象发学于心，心，心想事成，好事想有便有，坏事想无便无，皆随心所愿，吾夫复何忧？事若思而生之者，谁肯苦苦勤劳作？酣然入梦白日一梦醒，米粟如海钱成河。有幸缘槐中状元，娶得公主作附马。然而，事非思而生之者也。有诗为证：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魂欲断时望雨歇，雨打行人愈纷纷。

车内亦吟道：

春雨适时值千金，万家农户盼甘霖。

行人想得数滴住，众心化雨落纷纷。

男士道：“然矣，然矣。人之不同，心之不同，无以成也。吾可这样想，汝可那样想，此可想这样，彼可想这样，如之奈何？卖伞的盼下雨，卖扇的望晴天，如之奈何？”

车内笑道：“区区小事，竟把个探花郎给难住了。这也难怪，谁叫子建八斗君半斗呢？”遂吟道：

东边日出西边雨，一道是无情却有晴。

扇卖日下人争购，伞售雨中一抢空。

男士笑道：

強撑雨伞遮火热，忍张纸扇挡如倾。

扇作残荷听雨语，伞漏日光看花影。

车内辩道：

扇好只把雨作汗，伞良尤喜火样风。

一举遮断伤心事，搧去烦恼自安宁。

男士讥道：

滂沱大雨非似汗，炎炎烈日烤如烘。

雨打扇破笑无面，日晒伞裂哭有声。

车内辩道：“

伞是阴阳水旱用，扇可唤雨又呼风。

扇摇雨去清风爽，伞蔽风雨影日红。

男士诘道

想能充饥思当寒，方欲上天两翼生。

恨死寇仇不曾死，祈祷长寿未见增

车内争道：

闭关辟谷无饥寒，两袖拂云好騰空。

翼德吓死夏侯杰，魏征梦里斩白龙。

男士诘道：

谁见祈寿则不老，慕财就会成富翁。

处子不慎芳心动，惊看儿女哭嘤嘤。

车內亦笑，解道：

附宝感光育轩辕，母梦意感禹帝生。

亚当无妻有夏娃，女娲造人一念中。

男士又嘲：

寡妇门前无男士，因想传来呼母声。

天下下雨降男女，不娶不嫁有后成。＂

车内又解：

佛陀心动化万相，天师撒豆亦成兵。

天地造化育精华，石头蹦出孙悟空。

男士叹息一声道：

去春便欲走马去，迄今尚未到海峰

日思夜念总是想，好梦歹梦总成空。

车内嘲道：

瞻前顾后无进取，身已上路心未行。

迈三倒四进是退，原本上西去了东。

车内外，同时开怀大笑。片刻，车内又道：“才子，还想续否？妾尚有魏武挥鞭，“望梅止渴”以佐之。

男士道：“阿瞞奸雄也，其慧过人大军为之戏矣！”

车内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強者，心恒，志远，情专，意韧，锲而不舍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故曰，“有志者事竟成。””

男士道：“此励志之言，本无可厚非。若较起真来，则未必然也。志者亦内心之思，而非外象实在。固发于心，然则成败皆有之。凡举大事者，心无不恒也，志无不远也，情无不专也，意无不坚韧也！但败多成少。何哉？命运乎？那可又是“谋事在人，无成事在天”无可挑剔的答案了。“天成说”永远说不明道不白的道理。人们也总要一代一代没完没了自欺欺人地说下去。这抑或是一种自我安慰与解脱吧！”

车内道：“同一道上，不同行人，见之不同，感之不同，概由心之不同也。故曰，万物发乎于心，心外无物。何须辩之！”

““好个万物发乎于心、心外无物”！男士苦笑道，“那日接到……（看了眼車把式）文书，我便发乎于心，不时祷告：梦兮，梦兮！但愿是一场噩梦，不是真的吧！梦里也这么想。可到头来，还不是一走了之。哪发乎谁的心？反正不是发乎我的心。“心外无物”哪个心外无物？吾在谁心中？彼在谁心中？连老天爷，释伽牟尼都没如此说过！”

车内笑道：“是想让你如此之人，把你想成了这样的。”

男士道：“如来伏悟空尚须翻掌一按。拿手心和泼猴较劲，尚未与天下叫板。谁又这般厉害？难道我等（他点了点马车、自身，划过草地蓝天)都在他的腹中？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容者是容忍、宽容之意也。而彼倒真成了天下可笑之人。我可是实实在在，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此时此处。我倒是宁肯听天由命了。连百姓都知道，光想是想不來的。

车内道：“想总比不想好。有舵之船未必到岸，无舵之船团团乱转，想未必成，不想必不成。天上不会掉馅饼。”

男士笑道：“说得好。想也不会掉馅饼，画饼焉能充饥？此去东北隅，有一秦台，乃秦始皇望徐福采药归来登临之处。此第一皇帝不可一世，是多么想不死！何等的不想死？然而，万里长城今犹在，谁见当年秦始皇？人啊，争个什么？又图的什么？”

车内道：“知难而进，愈难愈奋。受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被挫折所吓到，知难而退，则为苟且懦夫矣。”

男士笑道：“做不做不可为而为之之懦夫勇也，善莫大焉！抑或英雄矣。”

车马上了一座木桥，过一道清水。河水随潮汐涨落，当地称作潮河，亦叫海沟子。河水正平，清凌凌的。片片渔帆，泊多动少。

“哎——”渔家女儿，悠长地歌唱：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两岸劳作的人不多，和的不少，老牧人，小牧童都放声应和：

“哟——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