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九洲》免费试读_叽叽二少

序章 山中岁月

旭日东升，万物初醒。

晨雾如水墨般晕开，勾勒出一幅青山远黛。暖日光辉透过葱茏树林，撒向每一片山川与河流。

在这宁静的晨曦中，一道叫骂声忽如轰雷平地炸起，惊得山中鸟兽四散。

“你给老子站住！”

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一个中年男子正扫开身前的杂草丛，气急败坏地追着前方不远处的少年：“臭小子你再敢勾引我家闺女试试！老子要你好看！”

“送朵花也叫勾引？！”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长着一张白净的脸，的确能讨得一堆小姑娘的芳心。只见他轻车熟路地穿梭于林间，似乎对山路了如指掌，一边跑还能游刃有余地还嘴：“伯父您管得可真宽！”

“谁是你伯父！！！”

男子被这句伯父气得不轻，恶狠狠地想着定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觊觎自家闺女的臭小子给吊起来揍一顿。可在绕过了几棵松树后，少年便不见了踪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此地除了几许寥寥草木外，几乎一马平川，根本无藏身之所。

男子见此，又在周围查找了一番，确定不见少年后，也只好作罢。

“有本事接着躲！老子收拾不了你，总有人能收拾你！”男子虽心有不甘，但镇上还有一堆生意等着做。于是他朝山里撂下几句狠话后，便骂骂咧咧地下山了。

说起来，少年在镇上也算是有案底的。他凭借一张占便宜的脸和伶牙俐齿的口才，讨得一堆三姑六婆和俊男少女的喜爱，在镇上肆无忌惮地调戏人，更有好几次惹得人家哭天喊地非他不嫁。

这少年家住深山，每次惹了事便往山上跑。但奇怪的是，每次追上山的人，都没能逮着他。据常在这带砍柴的樵夫称，从未见过山上有什么人家，于是少年的来历，倒成了一个谜。

这边，少年在一条平平无奇的山路上，两指并拢，嘴上念念有词，身后凭空出现一张巨大透明的涟漪，犹如屏障将外界与这边阻隔了起来。

完成一系列动作后，少年回头朝来路张望了一会儿，确认无人跟来，才放心继续顺着山路往上走。

山路之上是布满青苔的层层石阶，少年踏着灵巧的步伐，向顶端跑去。慢慢地，一座小道观出现在了视野中。

道观朴素且有些破败，砖瓦老旧残缺，看上去并非供游人参拜之地，反而遁形于山野，似乎想隐藏自己的存在。道观里，仅有几间孤零零的小屋子坐落在一片幽篁之中，几缕炊烟飘起又散去，显然有人居于此处。山中清风吹过，竹海发出沙沙的碰撞声，好不惬意。

而此时在斑驳的道观门前，正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看上去已是杖朝之年，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道袍，却掩不住仙风道骨。

他看着少年慌慌张张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甩手朝少年的脑袋就是一耳刮子。

少年原本兴冲冲地跑上来，却被这一耳刮子打得措手不及，在原地眼冒金星地打了几个转后，一脸茫然地看着老者。

“景晗！叫你下山买点家用补贴，又给我惹是生非！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宁可在山下挨顿揍，也别仗着有结界就老往道观躲！你想弄得此地人尽皆知是不是？！”

景晗捂着被打的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老者，“您是我亲师父吗？居然宁可我被人揍一顿……这里被您设的结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镇上那些普通人哪知其中奥妙啊。”

师父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作势要再给景晗一个耳刮子。

“师父徒儿知错了。”景晗见状立马换上乖巧的模样，上前挽着师父的胳膊，谄媚道：“师父您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徒儿方才在镇上买了上好的土鸡，今晚做您最爱吃的花雕醉鸡，如何？”说罢，把刚刚一直拎着的鸡笼双手呈上。

师父抖了抖长眉，嘴上虽冷傲地“哼”了一声，但动作可无半分迟疑。他打开笼子，看着里头一地鸡毛鸡粪，唯独不见土鸡本尊的影子。沉默了半晌后，斜眼瞄向景晗：“鸡呢？”

“诶？”景晗也朝鸡笼里望去，随后一脸尴尬地说道：“呃…大概……是方才跑太快，笼子口松了，鸡…跑了……”

眼瞅着又一个耳刮子要朝自己呼来，景晗一个闪避，又话锋一转，一气呵成道：“师父，您一把年纪了，老吃肉对身体也不好。今晚徒儿还是做个全素宴，给您好好补补身子。”

师父看着自己养了十三年的小徒儿，也是被气到没脾气。他认命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回道观，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唉…当初怎么就捡了你这么一个小祸星来养……还不如让你在山林里自生自灭算了，总好过现在天天气我……”

景晗一看师父不再同自己计较，便喜滋滋地上前搀扶着师父，“您当初要是没捡到我，现在谁来给您端茶倒水洗衣做菜呐。”

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进了屋子，而屋外树梢上的鸟儿却还在叽叽喳喳，仿佛是有意模仿这对吵闹的师徒一般。

傍晚。

师徒二人正在道观小院中享用全素宴，气氛有些安静。师父静静地望着院外青山远黛与落日余晖，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青菜。

忽然，就见师父放下碗筷，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剑练得怎么样了？”

景晗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吓得一个激灵，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话。

“又偷懒跑去看山下买的那些小话本了吧？”

景晗视死如归地闭眼等待训斥。

可过了半晌，没等到预期中的训斥，却听到师父的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有些悠远绵长，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苍凉。

景晗疑惑地睁开眼，只见师父背靠着摇椅，静静地看着远处斜阳，缓缓开口道：“天地无穷，逝者如斯啊……景晗，为师这半截入土的年纪，陪不了你多久了。或许今年明年，亦或明日后日，随时都有可能西去。为师知你心在红尘，这小道观困不住你。待为师离去后，天南地北，山高海阔，天下任你闯荡。可你若是以后再惹事，又无技傍身，到时候又有谁能护你周全呢？”

平时吵闹惯了，景晗几乎都快忘了师父已是这般岁数。看着远处的暮色洒在师父身上，他竟觉得师父从未像现在这般老过。

景晗喉头有些哽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谁知师父突然转过头，唤了一声：“景晗。”

“诶。”景晗声音有些哑哑地应道。

“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和你交代了。为师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谨记于心，明白吗？”

景晗点了点头。

“这第一件事，你也知道。为师给这道观方圆十里下了层层结界禁咒，让外人无法发现这里。若哪天你离开道观，切不可告知任何人关于道观的事，更不可带人前来，明白吗？”说着，师父看景晗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补充道：“为师知你一直困惑为何要这般谨慎，以前我不说，是不想你小小年纪口无遮拦给说出去咯。”

“我哪有……”

“如今，为师便告诉你原因。而这，也是为师要吩咐你的第二件事。”

景晗立马规规矩矩地坐好，准备洗耳恭听。

“为师布下结界，并非怕人发现道观，而是怕人发现道观后山里的东西。为师至今只教与你打开道观结界的咒决，却从未教过你打开后山结界的咒决，是怕你年少无知，跑到里面玩闹。现在你长大了，也是时候教你了。”

景晗听后咽了咽口水，脑补出了一堆师父不为人知的狂霸生平往事，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后山里有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是上古神器还是上古妖兽？”

“叫你少看点小话本，别老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师父白了景晗一眼，拿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脸上多了些许犹豫复杂的神色。几番挣扎后，终是缓缓说道：“后山里的东西，为师希望你永远都没有用到它的机会。但……倘若有一日天坼地裂，海水倒灌，世界崩离……你回来道观，到后山去，或许里面的东西，能救你一命。”

“师父，明明你说的更加不切实际。您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若在你有生之年里现世安稳，那便没有知道的必要。知道得多了，只会徒增一些没必要的烦恼。”

景晗皱了皱鼻子，看师父执意不说，再一味追问也无甚意思。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应了师父的嘱咐，在学完咒决后，便目送师父回屋休息去了。

此时夕阳早已西沉，万千星辰在浩瀚夜空中熠熠发光。景晗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看着桌上已经凉掉的菜，怔怔地发呆出神。

……

自那日起，景晗开始用功修习剑术咒术，兴许是师父的话给了他很大的感触，亦或是为以后闯荡江湖的日子做打算。虽说偶尔还会闹出些幺蛾子，但好歹功力增进不少，师父终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时间一点点地在山林间流逝，从立夏到秋分，转眼便是白雪皑皑的冬至。屋外大雪纷飞，动物各自冬眠，道观也披上一层银装素裹，天地间仿佛安静了下来。

屋内灯火通明，柴火烧得噼啪作响，一室的温暖驱散了外来的寒意。

师父的身子状况日益下降，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景晗一边吃着汤圆，一边看着刚吃完饭便沉沉睡下的师父，鼻子有些发酸地想着。

不知是否因新年将至，师父时常在半梦半醒间念叨着家乡。景晗也曾问过师父家乡在何处，需不需要回家看看。而每当此时，师父却闭口不提。唯有一次师父烧得厉害，脑袋迷迷糊糊地，听景晗这么一问，气若游丝地一声叹息道：“回不去了啊……”

大寒过后，又是新的一年，立春的新芽悄悄爬上了枝头。

可惜好景不长，师父最终还是在四月的某一场春寒里，悄然合上双目，享年八十一岁。

露水从细长的竹叶划过，跌落至土壤，幼笋便从中探出头来，一切皆是生机勃勃。而在这万物复苏的时节里，那个在景晗过去十四年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逝去了。

今日的道观比往常要安静许多，就连一直以来吵吵嚷嚷的鸟儿似乎也不叫唤了。

景晗静静地跪坐在师父墓前，将他一直悉心照料的小花移种到了墓旁，这样方显得不那么冷清。看着周围一成不变的山色，不知怎么的，景晗忽然就想起去年师父在暮色斜阳中感叹的那句“天地无穷，逝者如斯”。

人的一生，和这浩大天地比起来，真的太短暂了啊……

景晗收拾了下心情，没有为此太过伤春悲秋。他起身回屋，开始为师父守孝。

徒孙俩都不是什么注重繁文礼节的人，所以景晗在守了一个月孝后，将道观的一切打理整齐，收拾好行囊，在师父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踏出了道观。

对景晗而言，师父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亲人已逝，自己也没有继续住在道观的必要了。

说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始终对外面未知的世界充满着好奇与向往。

彼时正是立夏时节，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错落在林间小道上。

景晗背着行囊，踏着布满青苔的石阶，一步步往山下走去。忽地，他最后转头看了眼身后生活了十四年的小道观，一时间，那些喜怒哀乐的回忆纷纷在脑海中闪现。随后，他转回头接着往下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清道观的轮廓。

那座破旧的小道观自此隐没在了山间四季里，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而即将迎接景晗的，是花红柳绿的人间，以及无边无际的神洲浩土。

第一章 临安城

神洲历六四九年。

临安城，坐落于神洲以东的江南一带。

因与东海相邻，城中物产极为丰富，引得外贸商旅纷纷前来买卖货物，使之成为神洲颇为繁华的大城之一。

正值上午，集市上人群熙攘。此地作为临安城中的重要枢纽，时常可见香车宝马飞驰而过，胡姬酒肆歌舞喧天，茶社说书声与小贩吆喝声更是充斥着十里长街，热闹至极。

在这闹市中的一家客栈里，景晗正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地从厢房里走出来，跑到楼下觅食。

如今一年过去，景晗从那不知名的山旮旯一路游历至临安城，见识到了许多未曾见过的景色，连个子也长高不少，愈发英气蓬勃。只见他头束马尾，脚踩长靴，腰间别一块墨玉佩，身着白麻与暗红相间的劲装，可谓是鲜衣怒马正少年。

店小二一见景晗下来，立马笑嘻嘻地迎上前道：“景小公子起来啦。菜都给您备好了，这边请~”

景晗跟着店小二来到窗边的位置坐下，道了声谢后，随口一问：“今儿什么日子？这么热闹，好像一下子来了好多人。”

“嗨，景小公子您是外乡人，可能有所不知。咱们这临安城郊往北十里，就是闻名天下的神洲八荒之一——浮玉阁，他们今儿正向外招收新弟子呢！”

店小二带着一种本地人的自豪感，神采奕奕地讲着：“要知道八荒作为神洲修仙道中的精英领袖门派，是多少修仙人士梦寐以求之地，都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他们招生。此次的机会，真乃可遇不可求啊。这不~五湖四海的有志之士都往咱这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景晗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看上去对店小二所说之事并无兴趣。

“我看小公子也是有些看家本领的，不如也去试试？”

“我？算了吧，我一个小老百姓凑这热闹干嘛。”景晗说着，在心里又补充了几句：修仙？不都是一群长着白花花胡子的老头？整天面对一群老头有甚意思？看店小二一脸向往的样子，景晗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

打发走店小二，景晗风卷残云地解决了桌上的菜后，便踏出了客栈。

他来这临安城有些时日了，在闹市一带也混了个脸熟，特别是靠着他一张俊脸和巧嘴讨得徐氏点心铺老板娘的欢心。说来这老板娘徐箐也是个远近驰名的大美人，竟让景晗这个小少年占得便宜，惹来一群人的羡慕嫉妒恨。

此时景晗迈着欢快的步伐，准备去找徐箐讨点桂花酥吃。结果才刚出客栈没几步，眼前忽然就闪过两道身影。

刹那间，周遭喧闹骤停，仿佛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景晗只觉身边似有云雾缭绕，华光万千。再等他回过神来，定眼看清身前二人时，脑海里能想到描绘此情此景的，只有古人那句“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二人为一男一女，男子面如冠玉，神色如潭水般平静，一身素白轻纱与长袍衬托出他飘然出尘的风骨。而女子眉眼犹如皎月，也穿着一身和男子差不多的服饰，正笑盈盈地对男子说着些什么。

自景晗发现二人到现在，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而又一个眨眼的功夫后，那如画场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淹没景晗的人群，和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瞬间将那二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你们是浮玉阁的仙人吗！！”

“仙人求收留！在下仰慕浮玉阁已久！”

“仙女姐姐你家还缺厨子吗！”

可怜的景晗在人堆里艰难生存着，一张俊脸被挤得变形。幸好那两位仙人见引起骚动，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见仙人离去，众人顿时失了兴趣，吵吵嚷嚷地散了开去。

待人群散后，街道又恢复了原样。只有景晗还委屈巴巴地坐在原地，三番两次确认自己是否被毁容。突然，他感到眼前一黑，前方似乎有什么遮住了阳光。抬头一看，就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胖子正低头看着自己，并伸出了手，“兄台，没事吧？”

“没事没事。”景晗借着小胖子的手站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嘀咕着，“这群人也太夸张了……要不是我身体结实，差点被踩死。”

那小胖子听后，憨憨笑道：“哈哈，毕竟现在浮玉阁招收新弟子，大家都冲着那几个招生名额来的嘛。”

“你也是要参加浮玉阁的那个招生？”

“正是。在下自幼熟读各种书籍，对修仙之道很是向往，若能被浮玉阁收入门下，那真是三生有幸。”

景晗双手抱胸，打量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小胖子，实在看不出这人能跟修仙二字扯上关系。沉思片刻后，忽然用胳膊肘顶了顶小胖子，问道：“诶，兄弟，我问你啊。修仙之人，不都是鹤发老者吗？可我看方才那二人，分明是年轻人啊。”

“那是自然，待修士修习到一定阶段后，便可选择驻颜。虽也有鹤发老者，但不至于每人都是如此。所以修仙之人都是老者什么的，纯属无稽之谈。”

“………………”

与这位萍水相逢的小胖子道别后，景晗有些意兴阑珊地朝徐氏点心铺渡步走去。

自己为何会有‘修仙之人都是老头子’的想法呢？这还要从小时候说起。

记得那次自己又偷懒不练剑，跑去看一部关于修仙的小话本。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就一直嚷嚷着要去修仙，即便师父训了好几次也不管用。直到师父跟自己说小话本里都是骗人的，既没有好看的小姐姐，也没有好看的小哥哥，只有像师父一样的老仙人。后来郁闷了好几天，便不再痴缠于修仙了。

如今物是人非，师父早已仙逝，自己反倒碰着了小时候向往过的修仙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