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言》： 边城少年

第一章 边城少年

大奉神宗年间，整个天下都处于一种祥和的氛围。

已经十多年没有发生过全国性的天灾，在位的皇帝看起来既没有北伐蛮族的雄心，有没有跨海讨伐异族的兴趣。在位数十年来虽无值得夸耀的功绩，却也不是庸碌之主。对百姓来说这是难得的太平年景，说起皇上来总是赞不绝口。

对外来说，得益于长城的庇护，蛮族已经几十年没有大规模进犯了，而伟大的皇帝陛下为了显示仁慈，在十三年前同意了蛮族互市的请求，在边境指定了四个城市作为贸易关口。

四个城市分别为伊犁的阳关镇，吉安道的松平镇和渤海道的延宁镇，还有定远道的唐河镇。

顾名思义，唐河镇本来是一座位于唐河的小镇，因为靠近长城边关，人烟本不多，但是随着互市政策的施行，商人们蜂拥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手艺人、歌姬、工人甚至还有蛮族人。

酒楼茶肆遍地开花，小小的镇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建筑。因为缺少规划，小小的唐河镇就像一个丑陋的爬虫，晕头晕脑的向四面八方扩张着。原先安宁平静的小村庄很快淹没在这只爬虫的肚子里。原来的土房子或是拆了在原地盖上酒楼，或是被人遗忘，成了流浪汉的聚集地。

看着这里的混乱和繁华，陆远不禁啧啧称奇。

从小跟着师父到处游历，走的地方多是荒山野岭，风景美则美矣，难免孤独寂寞，没有好好尝过人间的烟火味。

他已经来唐河镇三天了，仍然觉得这座城市有一种混乱的美感，怎么看也看不够。比如花展楼对他招手的姑娘，比如刚才被他赶跑的那两个小混混，再比如不醉楼传出来的酒香，这些都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陆远是巡捕房的人。但他却不是捕快或者差役，他属于特设科。用他们头的话来说：我们名义上属于刑部，却不听命于他们。我们是内刑司的人，我们只听命于内刑司。

内刑司专管天下修行之人。

陆远记得第一次报到的时候，头儿在他对面一脸的郑重的告诉他的职责，那种神情让他觉得自己职责高尚，比那些寻常捕快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然而他的第一份工作却被安排去巡街。

陆远听到这个命令一脸茫然。头儿给他解释道：“本部门确实职责重大，但确实暂无任务，而巡捕房又太忙，他们的头儿总是拜托我，实在抹不开面子，帮帮他们，顺便熟悉下唐河镇的情况。”所以陆远穿着巡捕房的衣服开始巡街了。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巡捕房的差役，叫孙得禄，小名儿叫猴儿，因为长的黑瘦黑瘦的，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活脱脱一个瘦猴。

孙得禄是本地人，这个本地人是指土生土长的唐河人，不是后来迁居此地的人。原来唐河镇居民在小镇发展过程中大都受益了。朝廷招人的时候首先招的是本地人，除此之外，自己家里那几间破屋子都卖了个好价钱，然后纷纷做起了小买卖。当地人虽然总喜欢吹嘘以前的小镇如何如何的好，但是总体上还是很满足的。孙得禄一边走一边跟陆远到处指点。

“那个花展楼，以前就是个水塘，我还抓过鱼呢。后来连地和池塘都被买走了，连鱼都抓不上了。”

“那个当铺看见没？以前是块菜园子，是张水牛家的地。在当铺旁边就是我们家以前的地了，现在成了客栈喽。”

孙得禄说的开心，陆远听的也有趣，本来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到哪里都能找到朋友。整个唐河镇走了一圈，孙得禄也说了一路，终于口干舌燥不说话了。这时候陆远问了一句，“整个唐河镇有没有不变的地方？”孙得禄眼睛转了转，说：“有。”

“哪里”陆远好奇的问。

孙得禄手一指，“那里。”

“那里”是一座青砖黑瓦的单层建筑，从远处看来，早就淹没在了唐河镇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里，如果不用心，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间房子。

这栋建筑叫神殿。

整个大奉朝有一千八百四十座这种建筑，他们的名字都叫做神殿，大奉朝每个稍大的城镇里都有一座神殿。

没有律法规定，但是这栋建筑周围的房子没有比神殿高的，不止如此，京都的皇宫都要比主神殿矮了三尺。因为神殿代表了国教，代表了圣人，没有人敢比圣人高！

陆远盯着神殿看了会，默念了一声“圣人在上”。

孙得禄抬头看了看时辰，说道：“时间差不过了，该下差了。”孙得禄喊陆远一起去喝酒，陆远想了想还是推脱了。孙得禄也不恼，笑着说道：“想喝酒了喊我。”然后拱手离开。

陆远其实没事，但他不喜应酬，他知道孙得禄所说的喝酒是指他们一帮年纪相仿的唐河镇本地人聚在一起喝酒。这些人既不相熟又无共同语言，何必去受煎熬。

陆远回到住处后，巡街一天有些累，很快睡着了。

与此同时，一个全身罩在黑袍里的人悄悄来到了唐河镇，此人对唐河镇蛛网般的街道熟捻无比，很快在一处不起眼的民房旁边停了下来，开门，关门，街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而在镇子的另一边，两位佩剑的年轻人也来到了唐河镇，他们轻轻的叩开了神殿的门。年迈的神官本来已经休息了，但是看到两人的文牒后还是签字起床提着灯笼将两人领到了客房。处理完这一切后，老神官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两个年轻人带的是教廷的印信，但愿他们过来只是路过，不然要有大事要发生。老神官默念一声圣人在上，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按照惯例应该回教廷宣教司养老了。怪不得最近总是梦见教廷的梨花，也许自己真该隐退了。老神官又胡思乱想的想了很多事情才沉沉的睡去。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第二章 边城少年2

第二天一大早，陆远穿上衣服打算继续巡街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今天不用巡街了，跟我一起做事。”

喊住他的人是内刑司的主管，名叫张洪福。顾名思义，父母起名字的时候肯定希望自己的孩子洪福齐天，后来张洪福虽然没有洪福大到齐天，却从一个小差役一步一步的升上了唐河镇内刑司的主管，也算光耀门楣了。

张洪福四十多岁，身材已经发福，两腮和下巴的肉已经下垂，小腹也鼓了起来。内刑司的几个人私下最爱开的玩笑就是张头几个月了。

整个内刑司一共五个人。张洪福坐在大厅的主座上，看着手下的几个人很满意。李丁，赵文，王有识，都是从唐河镇开阜以来追随他的手下。他亲眼看着他们三个人从毛头小伙到成家立业，都是实在孩子。新来的陆远不理解，但让他巡街就去巡街，不闹情绪，不牢骚。他张洪福不敢说看人十分准，但七八分还是有的。

张洪福清了清嗓子，“上面派来一件任务，需要我们跟巡捕房一起完成，巡捕房会派几个人一起，主要任务是看住一个人。”张洪福拿出了一张画像，用手指了指：“这个人叫呼格尔汗，我们北边邻居的王子，最小的那个。据情报会近期入关，没有使用官方身份，上面的意思是既然对面没有明说，那我们也就看着点就行，毕竟真出了事情也比较麻烦。”

张洪福喝了口茶，加重语气说道：“巡捕房不知道要盯得人是谁，所以都把嘴给我闭紧了，听见没有？”

众人齐声回到：“明白。”张洪福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陆远迟疑了下，问道：“他来干什么？”

张洪福听了，猛地一拍桌子，陆远吓了一跳，听张洪福说道：“谁他娘的知道，也学草原看草看腻了，想换换口味看看花花世界。中原太远，只能挑不太远的划算花的唐河镇了。毕竟那些草原上的贵人们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消遣了。净给我们找些麻烦。”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头分析的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张洪福这时候忽然一拍脑袋，说道：“陆远，你修行过吧，到什么境界了？”

听到这个问题，其余几个人都齐刷刷的侧头看着陆远，陆远忽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修行过，但是不知道什么境界。”

张洪福皱了皱眉头，：“怎么会不知道什么境界”只有神教的神术也没有境界之分，莫非你是教士？看着不像啊。”

陆远赶紧摇头：“卧槽那个小被老师教的，他从来没有说过我到了哪个境界。”

张洪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我问你，你内视的时候是否感觉到自己的丹田有一枚内丹。”陆远稍一思索点了点头。

“这就是第一层凝丹了，”张洪福继续说道：“能进内刑司的基本都是凝丹，当然天分比较好的会进入第二层，明识，比如说李丁。”

说道这里，李丁颇有得色，稍稍点了点头。

张洪福看到了他的样子，敲了敲桌子，“别得瑟了，我当初二十三岁入的明识，现在你都三十了刚入的明识，得瑟什么？更不用说国教那些天才十几岁都明识了。正好，你给他讲讲什么是明识。”

李丁听了一顿训斥，也不敢得瑟了，解释道：“明识就是明五识。凝丹后修行者的身体异于常人，明五识后，修改行者就能听的更远，看的更准，闻得更真。总体来说对周围环境感觉更敏感，察觉的更清晰。”

陆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李丁继续说道：“你能听到不醉楼小二现在说些什么吗？”

陆远凝神一听说道：“哪个小二再说，‘楼上客官二位，雅间上座’。”

李丁一愣，呵呵笑了声：“不错，头，我的能力就到这里了。”

张洪福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才十几岁就入了明识，你们几个多学学，尤其是赵文王有识，成家立业后在修行上不努力，连个少年都不如。”被点名的二人羞愧的低下了头。张洪福继续说道：“明后过后便是驿物，顾名思义，驿物就是驾驿外物。”说着，之间张洪福眼前的茶杯慢慢的动了起来。

只听另外三人惊呼道：“头，你终于可以驿物了。”

张洪福慢慢将茶杯放回原处，长出一口气，颇有得色的说道：“前天大雪，若有所悟。”然后用手端起茶杯，慢慢的抿了一口。

李丁不由得腹诽：“你还不一样得瑟。”

不过张洪福也该得瑟。一般来说，修行者百中无一，但很多修行者一辈子都卡在了驿物境。修行者中能入驿物境的又百中无一。过了驿物境才算登堂入室，才能叫做修行者。

张洪福把茶杯放下，问道：“陆远，你能否。。。”话没说完，忽然手下的人都长大了嘴。张洪福一低头发现刚放下的茶杯又飞了起来。张洪福也张大了嘴，“你。。。你能驿物？”

陆远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那你能飞吗？”张洪福突然问了一句。

陆远一愣：“飞？我不知道。”

张洪福如释重负，“还好没上天，不然我们唐河镇成了一个怪物。”

李丁突然说道：“头儿，他说不知道，又不是不能。”

张洪福勃然大怒，“他要能上天还了得？这天下有几个人能十几岁的能入微境？能入微境的哪一个不是名动天下的大修行者？比如天南道的祝离尘，比如海西道的熊弼廷，他要是十几岁入微了，天下哪里去不得？非要来我们唐河镇内刑司？我像是能教他的大修行者，还是你像？”

李丁被一通骂，默默低下了头，怪自己多嘴。

张洪福却不解气，接续说道：“就算我们不懂，总司分配人员的考核官也不懂？他是瞎了不成？把一个入微境修行者放到唐河镇来？他不怕被那个阎王发配去喂猪。”

就在张洪福说这句话的时候，几百里外定远省内刑司的新人考核官忽然打了一个喷嚏。自言自语道：“冬天都过了啊，怎么还伤寒了？”说完摇了摇头继续埋头自己手里的工作。

这一年是大奉神宗十七年，无论是整个帝国还是整个国教都不知道一件影响深远的小事就要在不起眼的唐河镇发生了，而我们的主人公们却还浑然不知，继续沉浸在平凡却幸福的生活中。毕竟春天即将到来，唐河镇开始复苏，开始变得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