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孤舟寒》:浪淘沙(1)
第一章浪淘沙(1)
惠风和畅.。
阵阵油菜花香,沁人心脾。
一大片黄橙橙的油菜地旁,一群七八岁的孩童在追蜂赶蝶,黄花童颜,相映成趣,笑声不绝。
不远处,浊黄的渭水从这里折而向北,与自西而来清澈的泾河相汇,形成了自古就有名的景观——泾渭分明。
堤坝上的柳树下,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树荫下,一会儿看看堤外菜地里的顽童,一会儿回头望望河岸。
岸边,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正站在河边,用扁石顺着平静水流打水漂。
看着沉浸在童趣中的他们,少年三分羡慕,七分失落。
茫然中,他扯下一条柳枝,熟练的扭动几下,抽出白白的内枝,制成一段柳哨,含在嘴里,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地吹起一支曲子。
哨声时而悠扬,时而低沉,时而清亮,时而又透出沙哑,时而清扬,时而激越,让人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听得上游河心渡船上的上的艄公,扬起黑黝黝的面庞,嘴一张,双鬓旁立时青筋暴起,一段秦腔吼出来:
“我叫叫一声我可怜的孙儿呀,你究竟是吃了熊心还是吞了豹子的胆……”
船舱右首的渡客中,三个短打扮的灰衣人乍一听耳边冷不防响起的吼声,脸色微变,右手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挎刀的手柄。
见此情景,船首一名身着黄色锦衣的中年人嘴角一撇,一声冷笑,满脸厌恶的神色。
后舱,坐着几名农夫和村妇,很快就沉醉在艄公的吼声里。煦暖的阳光下,一个个闭着眼,晃着头,一只手悠悠地打着拍子,听到破嗓重音处,突然往前虚指一点,那神情,就像在戏台下听戏一般。
正当大家沉浸于这粗狂高昂的唱腔时,少年的哨声忽然停了,艄公的桥段跟着甫歇,船近北岸。
只见艄公浑圆的臂膀鼓起,将竹篙从左舷深插入水,快没入水时方才慢慢起身,将篙上提;船头随之左转,船头向西,渡船缓缓向左岸靠去。
还未靠岸,那一群小顽童早已撇下花蝶,一个个欢呼跳跃地向渡口跑去。
岸上,早有人接过艄公扔过来的粗麻绳,将它牢牢拴在船桩上,接着,一条长长的木板从船帮伸出滑落到岸土。
三名灰衣人见那锦衣人仍站在船头不动,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犹豫着自己三人要不要下船,忽觉得船身一晃,众人眼前一花,黄影闪过,一人飞落向岸上。
船身晃动时,一名农妇挎着包袱刚踏上跳板,跳板向下沉时,眼看她前脚就要踩空,她的身形忽然向后一坐,重心全部落在后脚上,等跳板弹起后,前脚复又送出,稳稳落下。
三个灰衣人没有看到这一幕,却看到锦衣男子已于船身晃动中站在岸上。三人很是慌急,从船舱中先后跃起在跳板上,跳板又连续上下晃动三次,幅度一次比一次大。
刚落下第三步的农妇借着第一次下沉之势,将身体重心落在前脚,跳板弹起时,后腿借前脚之力顺势踢出,跨出一大步,再借下沉之将重心落在后脚,接着前脚如法炮制,到第三次跳板弹起时她借势已向前上方跃起,落在岸上。
反倒是三名灰衣人手忙脚乱,第一名灰衣人双脚刚落在跳板上,正欲迈步,第二名灰衣人落下,跳板下沉,他身形跟着下落,第二步没迈出去,只得先稳住身形。
等跳板弹起,正要出脚,谁知第三人落下,跳板再次下沉,只得再次稳住;但第二人跳上来身体前倾,欲出脚前行,无奈被第一人身体挡住,抬起的脚无法收回,第三人又跳上来,跳板再次下沉,于是便抬高脚从第一人头顶跨过。
谁知跳板却弹起来,眼见不过去就会有落水之虞,后脚使力,身体从他头顶滚过去,用双手着板,跟着腰上使力,带动双脚向前摆过堪堪落在跳板上,跟着跳板晃动,不及稳住身形,慌忙间,只得头朝下再次沿着木板滚落,身体总算落在岸边的沙地上,满脸粘着潮湿的沙粒站起身来。
回头再看两位同伴时,却见第二人想要如法炮制,但最先上跳板那人已稳住身形站起来,他高抬的前脚只得旁落踩空,饶是他反应奇快,右手抽出腰刀插在水中,落下的那只脚刚好踩在刀柄上,将那把连刀带柄踩入水中,鞋底堪堪与水面相齐,一只脚如踩在水面上,身体却不能借力再起,但总算是没有落水;只得一脚踩在木板上,另一只脚如漂在水上,就这么站着,等同伴来拉自己上去。
岸上的顽童们,手拿着农妇散发的甜饼,望着眼前滑稽的一幕,看的热闹竟忘了享用美食,跳起脚来叫好。
柳树下少年的哨声又起,依旧是凄惨忧伤的曲子,伴着那两名灰衣人狼狈的从水里抽出腰刀,狼狈地走到岸上。
锦衣人站在岸边并没有走的意思,等三人都从船上下来。此时,见三人下来,他拦在路上,淡淡冲着三个灰衣人问道:“你们从湘西一路跟我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三人见问,一言不发,抽出跨刀,环形而进,将锦衣人围在垓心。
锦衣人脸色一沉道:“既然不肯说,那就动手吧!”
这时,船上的渡客已经尽数下到岸上,见双方要动刀子,忙将那群顽童约束着离了河岸,站在远处的土崖上遥遥观望。
那名吼着秦腔的老艄公向岸上绑缆绳的青年人使了个眼色,青年人会意转身奔出,越过看热闹的村民回村去了。
一名灰衣人见身份已经被说破,将挎刀舞了个刀花,腰身向右一转,带动右臂高举,一招“力劈华山”向锦衣人兜头砍去,动作干净利落,不似刚才在水上那般笨拙,手中钢刀挟着劲风似有万钧之势。
远处观战的村民中传出几声惊呼,显然都为那名儒生模样的锦衣人捏了把汗。微风中远处那悠悠的柳哨声也稍稍一顿,哨声更加幽咽。细心的人发现,刚才在河边扔石的两个少年早已不见,只剩下那十七岁的少年独坐在柳树下,吹的甚是投入。
锦衣人迎着扑面而来的刀锋,也不见他转身,灰衣人却刀已劈空,转眼间,已到了锦衣人身后;灰衣人感到自己身后的门户大开,慌忙止住去势,身形一矮,返身手臂一抖,一招“抽刀断水”既守住露出的破绽,又保持攻势不变,心想:“这次看你往哪儿躲?”
这个念头刚起,眼前黄影一闪,忙转头,就见那锦衣人不知何时竟又到了自己的身后,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情急中,他身形继续下压,左手触地,右手竟不停歇地继续环形劈出,身形整整转了一周。
忽听得岸上传来轰然的叫好声,灰衣甲心里得意,心想:“想不到乡野村夫中竟然也有识货的,自己这一刀,正是一招“旋风乍起”正是师门绝技之一,难不成你还能躲过?”
但当他再次看到锦衣人的吟吟笑脸时,他脸上一热,这才知道,村民的叫好声不是冲着自己,而是给黄色锦衣人的,却茫然不知,到底这锦衣人是的什么障眼法,竟倏忽间翩然出没于自己威猛的刀下?
一念甫毕,就见灰衣丙一招“举火燎天”从锦衣人身后攻过来,同时左侧也是刀风飒然,凭着刀风走向,灰衣甲就知道灰衣乙使着“左右逢源”攻到。当下一咬牙,手臂一扬,一招“立地成佛”撩刀向像那张满是嘲讽的笑脸招呼过去,就不信你还能那么潇洒飘逸么?心中还不忘替那锦衣人可惜,可惜他不自量力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托大,竟想空手胜了我师门的“浮屠刀法”!
“铛!”的一声清响,灰衣甲感到右臂酸麻,双脚陷入湿软的沙地之中两寸有余,怎么也想不清楚,自己师兄弟三人砍向锦衣人的三刀,为何会竟鬼使神差的撞在一起?
而锦衣人那张笑脸仍在,就在一丈之外。此时正在回头望着远处柳树下那仍吹着柳哨的少年,若有所思。
因为他觉得得少年的哨声忽然一改曲风,幽咽凄凉的长音不再,此刻短促刺耳的断音来回重复,声调也越来越高、越来越急。
大战间歇,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柳树下那个吹柳哨的少年。
哨声不绝,而吹哨的少年却眼望河心。
众人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就见河心一棵断木正在逆流而上,断木上端立着一位须眉俱白的和尚,河风过处,长长的须眉掠起,不怒自威。
第二章浪淘沙(2)
众人见那须眉皆白的老僧站在断木上,迎着水流前行。当溯流速度稍稍慢下来时,老僧挥杖在断木右畔点了几下,浮木就带着他斜刺里向左岸靠过来。
经过少年时,冲少年摆摆手,说了些什么,于是,少年的哨声停下。
众人就见少年从口中取下柳哨,站起身来,沿着堤坝遥遥跟着老僧向渡船方向靠近。
到得船边,断木微沉,老僧已跃上岸去。三名灰衣人面露喜色,齐齐向头上一掀,抓下假发,漏出三个光头,在春日下熠熠生辉。
“平日总嫌师威重,功到用时方恨少。今天吃了亏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都退下吧!”老僧冲向自己合十行礼的三名灰衣僧人摆手。
看着三人退下,这才转过身冲锦衣人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八年了,施主让老衲找的好辛苦呀!”
“哦!这位大师莫非是认错人了,你我好像从未谋面呀?”锦衣人一脸莫名的神情问道。
“施主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没见过,我甚或连施主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那在下缘何让大师耗费八年惦念寻找,辛苦如斯?”锦衣人越发迷惘。
“慧宁,快拿出来给施主看看!”老僧转身向灰衣甲道。
“是,师父!”慧宁探手入怀取出皱巴巴一团宣纸,来到锦衣人身边,用手一点一点扯开。
大概因为天长日久和反复折叠揉搓的原因,等他把整幅纸展开时,锦衣人凑上前一看,脸上更加迷茫。
老僧见锦衣人仍然不解,走到近前一看,脸色顿时一沉瞪了一眼慧宁。
这时,那名吹柳哨的少年在一旁已听了半晌,见到锦衣人和老僧的神情,心里很是好奇,也很想知道那张宣纸上到底有什么,于是凑前一看,看完,抬起头,也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原来,那张纸上隐约画着一幅人像,只是那人的脸上轮廓处恰好烂了一个洞,画面正中还有一个大洞,整幅画上能区别和分辨人物特征的地方都已不在,而且画面上的颜料早已失了颜色,与水墨无异。
“这莫非是块净手布?”少年萌态可掬的问道。
慧宁瞪了他一眼,转身朝灰衣乙、灰衣丙喊道:“惠静师弟、惠远师弟把你们俩的图呢?快拿出来给他看!”
说完,转脸过来对老僧说:“师父也知道弟子自小就粗心大意惯了,再说这张图,弟子从二十岁揣到了现在,从东走到西,从江、扬走到秦雍凉;从交、广走到幽、并,国中二十一个州,我们师兄弟三人这八年走了一多半,这才运气好……”
话没说完,就见师父抬手向他身后指指,慧宁回头,见慧静、慧远一人手里捧着半张纸,不敢抬头看老僧,眼睛都看着斜下方。
慧宁心里像是明白什么似的,从两人手中接过来,拼了几下,立时焦躁不安。
少年人见他忙得满头是汗,甚是辛苦,不由后悔刚才说他的风凉话,凑过来道:“我来帮你!”慧宁也没觉得不妥,混沌沌地就把两个半张图都递给他。
少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不可能拼成一张图,因为那那两张都是人像的下半身。
知道慧宁不知该怎么跟他师父交代,便拿着图走到老僧面前,两张并起来让他看。
心里就想着怎么替他过老僧这一关。可令少年没想到的是,那老僧看了图后,居然冲锦衣人合十一礼道:“请施主看过。”
锦衣人顺着老僧手指一看,如果他不是看过第一幅图的话,还真看不出这竟然是人物像的下半身。他不知道这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是不是老糊涂了,让自己看这两张下半身的图片做什么?难道这老光棍的审美取向出了问题了?
“两位施主看看,看清楚这人腰间插的是什么?”
少年和锦衣人这才顺着他的指引仔细看,果然看到两幅图都清楚地画着人物腰间插着一直玉笛。
“这能说明什么?”锦衣人问道。
“你腰间别着的,不也是笛子么?”听老僧这么说,少年这才注意到锦衣人的身后确实别了一支玉笛,墨绿色的。
“你看,这两幅图虽然只有半身,但画像的颜色没有失真,你自己看看,笛子的颜色一模一样——墨绿色的,这样长度的墨玉的玉料可不多见哦?”
锦衣人从腰间抽出那支玉笛看看,确实如此,老僧没说错,于是冲老僧拱手一礼道:“即便这两支笛子一模一样,这跟在下有什么关系呢?”
“说实话,我这三个徒儿虽说办事毛糙不细致,但他们的认人还是很准的,说实话,我也有和他们一样的一张图,图上人物的相貌与你长得极其相似,可惜没带在身边,我相信你看了绝对不会否认的!”
“好吧,大师,就算这画像里人画的就是我,请大师告诉我,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又和大师有什么关系?”
白眉老僧盯着锦衣人的一举一动,审视着他说话时的眼神是否迷离,肢体语言是否做作不自然,语言是不是句句走心等等,终于他叹了口气:”也许很多事你确实毫不知情,也许你也只是受人利用,但我肯定这件事肯定与你有直接或间接地关系。“
”大师,在下也说句老实话,你这三个徒儿从今年年初湘西一路跟着我,无论他们一路上怎么样变着花地乔装改扮,可你们佛门僧人的功夫,注重的是外三路和筋骨皮的修炼,而对内三路和意气神的练习和运用仅限于基本功中,那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所以我一开始就识破他们。
一路上没有下手,一方面,既没发现他们起意害我,又没有发现他们对我有什么企图,只是像个尾巴一样缀着,另一方面,是因为在下心地坦荡,自问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不怕被人惦记。
好了,我等着听你讲那画中之人究竟是谁,又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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