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灭予夺》:楔子 青衣殇
楔子 青衣殇
“孤尘……你可知罪……”
浩瀚星海之中,一方不知名位面崩坏后的碎片不断聚散,一个深不可测的旋涡形成,在那旋涡的中心,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
黑衣的少年浑身浴血,血肉模糊,已然看不清面貌,他单膝跪在一片正缓慢移动着的位面碎片上,大口喘着气,紧握剑柄的右手和似燃起火焰的瞳孔宣誓着他内心的不甘。
旋涡逐渐散去,巨大的白色王座穿透遮蔽世界的迷雾,赫然出现在少年旁,至高无上的气息仿佛充斥在了整个世界,无情地压迫着少年。
少年艰难地仰视,那如主宰一般的中年男子屹立在王座之上,头戴华丽的帝冠,身披白色镶金边的帝袍,手中白玉权杖喷涌着磅礴的灵力,当他到来的一瞬间,那些世界碎片好似被同化了一般,燃起金色的火焰,就连周围的星辰也一颗颗分崩离析,化作流星漫无目的地坠落,布下道道彩虹。
旋云之巅的巅主,白衣子!他神秘而又强大,至今没有任何人能拥有与他匹敌的力量。
“孤尘!你可知罪!!!”白衣子重复道,声音洪亮,散发出无尽威压,将名为孤尘的少年衬托得像一只丧家之犬。
“哈哈哈哈……”孤尘仰天狂笑,犹如癫乱的神魔,他不顾身上的伤势,忍着剧痛,抬起手中神剑,直指中年男子。
“呸!少用高高在上的口气装腔作势,篡权者,作为孤青衣之子,我才是旋云之巅真正的继承人!”
“顽固不冥!”白衣子眼中闪耀着极致的寒光,权杖微点,如鞭子似的灵力抽打在孤尘身上。
孤尘惨叫一声,倒在位面碎片上,轻微的抽搐,男子鞭打的不仅仅是他的身躯,还有他的识海,那是深入骨髓的刺痛,足以湮灭任何修士的神魂。
但孤尘依旧紧握着他的剑,仿佛那就是他的希望。
“你以为,你掌控着孤青衣的剑,便是孤青衣的传人了?”白衣子目露讥讽。
白衣子从王座上微微向前踏了一步,但这一步,却像是穿越了空间一般,瞬间出现在了孤尘的面前,他高高举起权杖,狠狠砸下。
孤尘下意识地抬剑格挡。
“嘡!”权杖狠狠的敲击在剑身上,如同敲击在小树苗上一般,那传说中用天玄钢锻造的至宝——青衣剑竟从中间断裂开来,剑身碎成粉末,剑尖失去支撑,连同孤尘的希望,无力地飘散在星空中。
孤尘大吃一惊,这是他父亲上代旋云之巅巅主孤青衣留下的剑,他曾仗着这柄神剑的锋利斩杀无数敌人,可在白衣子面前,他的依仗不过是个笑话。
“真是可怜,如果我告诉你,这把剑其实是我故意留在天雪山让你得到的,你会怎么想?”白衣子不慌不忙,一字一句地说。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这个骗子!你愚弄世人,却愚弄不了我!”孤尘接连大吼,但他越是这样,越是代表他内心出现了动摇。如果这柄剑当真天下无双的那柄,怎会如此轻易地被击溃?
白衣子面无表情:“你对权利的渴望毁灭了你,孩子,你若是安然修炼,未必没有机会。”
孤尘目光呆滞,是的,他冲动了,以他的天赋,修为上千年之内必然能超过白衣子,但他不得不冲动,在他得知父亲逝去的真相时,他觉得自己等不了那么久,当时的他已然失去了理智,一心渴望复仇。
可只凭正气和复仇的欲火是无法打败强敌的,所以孤尘秘密召集了他所有的朋友,其中不乏孤青衣一脉的隐世高手,精心策划了一场政变:白衣子每隔十个甲子便会炼一颗长寿大丹,炼丹之时必须全心全意,不久后的炼丹之日时,这些人会冲进白衣子闭关时躲藏的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白衣子,若是遇上了最坏的情况,便将其击杀。
计划很简单,也很有效,有效到参与这个计划的人大部分都死了。在孤尘率领众人闯入这个位面时,等待他们的是全盛状态下的白衣子,白衣子笑着举起权杖撕裂了整个位面,原来那位面也是一个陷阱,孤尘的身边出了叛徒!
旋云之巅的长老和执法团很快就赶到现场,青衣派的强者们嘶吼着被强行扣押,是关是杀是放逐皆在那些审判者一念之间,只留下此刻孤立无援的孤尘。
“你想了解我为什么知道你们的计划么?”白衣子突然微微一笑,笑中带着阴险。
孤尘抬起头,看着他,带着疑惑,他想知道谁才是叛徒,若有来世,他定将那叛徒粉身碎骨。
白衣子俯下身,在孤尘耳边低语,仿佛是在诉说不可告人的秘密。
“鸢儿她……是我的女儿啊……”
“轰!”
秘密宛若雷鸣,在孤尘心间爆响。孤尘明白了,离别时自己心爱的女孩为什么会那样看自己,他以为那是不舍,实际上那是饱含歉意的眼神。
孤尘当时还在懊悔,不该在密谋时喊上她,把她也连给累了,现在想来自己真是个傻子,那是白衣子的女儿啊,她天生就该是公主般的存在,她的做法不叫背叛,叫正义的制裁。
“鸢儿……”
孤尘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他现在也懊悔,不过是懊悔将自己的秘密分享给了高高在上的公主。
苍天有泪。
可这里没有苍天,只有泪。
白衣子嘴角露出了笑容,他喜欢这样,先在精神上击垮任何敢与他为敌的人,让他们悲哀地忏悔,在痛苦中死去。
权杖再度高高举起,这一次孤尘手中只有断剑,想要抵抗只有凭借肉身,可那权杖是由无数稀世珍宝锻造而成,连天玄钢都可以击穿,何况是一具失去了希望和勇气的躯壳?只要它落下,青衣一派将就此失去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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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父亲!您曾答应过的!”一声娇喝赶在了权杖之前,阻止了白衣子。
白衣的少女衣裙飘飘,宛若下凡的仙子,她眼中带着焦急,身后带着长虹,急急赶来。少女看上去弱不禁风,却有一个惊人的身份——旋云之巅的少巅主,白衣子独女,白鸢儿。
白衣子抬起的手微微一顿,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但还是勉强保持了温和的神色,他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鸢儿,你怎么来了?快随长老们一同撤离,这里很危险。”
是鸢儿!鸢儿来救我了!孤尘睁开眼,露出希冀之色。是的,他不该仅凭仇敌一面之词就怀疑鸢儿的忠诚,他们曾发过海誓山盟,终身不得背叛彼此。
“不,父亲。”白鸢儿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便横跨数十星辰的距离,来到二人近前,她跪在白衣子的面前,卑微地乞求:“放他离开吧,哪怕是废除他的修为……您答应过我,只要我将他的计划全告诉你,你便会放过他……”
孤尘仿若冷水泼头一般,白鸢儿的最后几个字宛若重锤砸在他的心间,他的脸色由苍白变得死灰,可白鸢儿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仍然在乞求那个被孤尘视为一生之敌的男人。
是啊,她毕竟是他的女儿,血缘之情远比海誓山盟来的重要。
白衣子冷眼看着,真正的杀机从心底涌动了出来,他其实没想杀掉孤尘,只是想略作小惩,然后将其同那些青衣派的残余一齐放逐至荒芜之境,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儿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只是为了一个宗门的叛徒,复杂嫉妒的情绪在他心间滋生,握权杖的手悄悄攥紧,白鸢儿本想给孤尘带来救赎,却不知道恰巧是她的做法将孤尘推向了深渊。
“鸢儿……你真的……”几个如沙漠般干枯的字打断了白鸢儿,白鸢儿一惊,她回过头,对上了孤尘那双空洞的眼睛,她这才意识到,眼前少年的心已如万年坚冰一样寒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白鸢儿慌了,飞快地道歉,“他是我的父亲啊,我不能看着他陷入困境而无所作为……”
“所以你……选择了背弃我?”
白鸢儿哭了,泪里带着心酸和无奈:“为什么你们一定得是敌人呢,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啊……你远远低估了我父亲的力量,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轻易地了解仇怨的……所以我才……”
“愚蠢。”孤尘冷冷道。
“你说什么?”白鸢儿愣住了。
“我说你愚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父亲也视我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就算你这一次保全了我们两个人,以后呢?我们是宿敌,宿敌之间,最终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孤尘轻声说。
白鸢儿哑口无言,她无法反驳,孤尘说的乃是事实。
“够了。”白鸢儿突然眼睛一番,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是白衣子,他强行打晕了自己的女儿,他有些害怕,他担心鸢儿入戏太深,无法自拔,因为他终究是决定要杀掉孤尘,以除后患。
他回头看向孤尘:“不得不说,你的蛊惑还是有些成功的,可惜我本未必不能放你一条生路的。”
面对仇敌,孤尘一个字也不想说,他现在只求一死。
权杖的杖尖指在了孤尘的眉心,这才是真正能毁灭生灵的杖法,灵力会依此法涌入修士的印堂穴,顺着经脉迅速游动,途中毁灭一切。
孤尘瞳孔情不自禁地收缩,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有快乐的、有悲伤的、有痛苦的、有令他愤怒的……许许多多的往事在他眼前回放,仿若云烟。
“若有来世……但做一牧童……遥指杏花村……”神使鬼差下,孤尘想到了幼年时父亲教他背诵的那些诗词,那时还不知何谓修道,何谓仙。他突然领悟到了这些看似很简单的诗的意境、领悟到了当时父亲对自己抱着怎样一种期望,他想回到过去,可杏花村对他已然是奢望,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听父亲念诵名叫《清明》的绝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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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青铜古钟的声音响起,钟声不大,可在白衣子听来却如同轰雷贯耳,他身体僵硬了一下,微微眯起双眼,杖尖虽依然指向孤尘,但没有继续轻举妄动。
“铛~”又是一声钟响,这一会孤尘也听到了,他讶异白衣子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同时也在寻找钟声的来源,最后讶异地发现,它竟是从自己胸前传出的。
“铛~铛~铛~”古钟连响三声,一声比一声清脆,一声比一声动听,孤尘不顾一切,伸手在自己胸口的衣襟里猛翻,一个青色小钟滑出,它被小绳系着,挂在孤尘的脖子上。
孤尘狠狠地拽下小钟,将其紧紧握在掌心,就如同握青衣剑那样有力,如同他的希望还在。
“铛!”在被拽下时,小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鸣唱,无数磅礴的灵力倒卷,冲击在白衣子身上,使他不得不收回权杖防御。
周围的天地元气被一扫而空,燃烧着的世界碎片在同一时间熄灭,崩坏的星辰重新组合,缓缓转动,就连那金色的王座也不断颤抖,像是在畏惧某个强大的存在。
金色的世界瞬间被染成一片翠绿,仿佛这里不是星空,而是茂盛的竹林,在竹林的深处,一道青色的身影渐渐浮现。
“爹……”孤尘望着青色身影,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虽然那身影有些虚幻,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两鬓略白的男子,但他身着青衣,一点也显不出老来,这个男人才是孤尘的真正希望,青衣剑也只不过是这个男人的造物而已。
上代旋云之巅巅主,孤青衣!
“白衣,你有些过了。”孤青衣的面容渐渐凝实,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温文尔雅,不像是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倒像是一个教书先生,隐隐透着竹香、书香和墨香。
白衣子不可置信地惊呼,以他的身份和修为,泰山崩于面前他都面不改色,但面对昔日的兄长,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因为那本应该是九泉之下的幽魂、早已被埋葬的逝者,他曾亲自将带有剧毒的美酒递到对方面前、青眼看着对方将那杯毒酒喝下,又亲手将他权杖的杖尖刺入对方的眉心。
但他很快也恢复了平静:“你只是幻象而已,你的出现并不能改变什么。”
“或许吧。”孤青衣的声音有些空洞,无奈的神情展现在他的脸庞,隐隐透着成年男子的魅力,如同醇香的春酒,这一幕若是被世人所见,不知多少少女将为此迷醉。
孤青衣越是这样淡然,白衣子越是有些不安,在思索许久后,他决定主动出击。
氤氲之光在白衣子的权杖上弥漫,愈来愈烈,最后寒芒一点,向着孤青衣抽来,这一击看似平淡无奇,但若仔细观察,会就发现权杖周围泛起了阵阵涟漪,那是时光和空间扭曲造成的效果。
孤青衣起身跃起,他的手里并没有剑,但那一刻仿佛他自己就是利刃,化为一抹淡淡的青光,凶猛地打击在权杖的七寸处。
那对于孤尘来说势不可挡的一击,被轻松地化解。
“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是没有长进,我说过,你一味地依赖你手中的那条毒蛇,是不会有所作为的。”孤青衣轻蔑地看着白衣子,轻声说。
白衣子倒退出数十丈远,目光逐渐狰狞,一瞬间风起云涌般连续击出数百杖,连周围的空间都被撕裂,带起阵阵虚空的回响。
孤青衣轻轻吐出一口气,在他的眼里,那些攻击逐渐变慢变慢再变慢,然后他轻巧地出击,每一次都精准地击打在权杖的七寸处,他的步伐玄妙而优雅,仿若剑舞。
“我就不信,我连你这虚幻之躯,都无法击败!”白衣子怒吼,他高举权杖,只见那权杖竟化为一条白色巨蟒,张开阴毒的大口,向着孤青衣突袭而来,快若闪电。
面对劲敌如此一击,孤青衣连看都没有看,他转头望向孤尘,确认孤尘也在认真地看着自己,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青衣剑。”
那青衣的男人右手宛如变成了一个青色的漩涡,周围那些竹林般的翠绿被疯狂吞纳而入,这一切的完成几乎是在刹那之间,青绿转化为锋芒利刃,造型和原本孤尘手中的那把一模一样!
数万虚影凭空出现,那些虚影看不清面目,却都带着帝冠,散发出无尽威严,他们共同朝着孤青衣的方向深施一礼。
青衣剑出,万皇朝拜!
而孤青衣,便是那有资格被觐见的皇中至尊!
孤青衣手持着他仗以成名的青衣剑,一剑刺入巨蟒的咽喉,巨蟒发出了惨痛的哀嚎。
但白衣子怒吼着,全然忘记了一切,全身灵力疯狂涌入巨蟒,巨蟒忍着痛,再度发出了致命一击。
孤青衣突然不动了,时间也好像无限延缓了一般。他的躯体逐渐透明,他已经没有力量继续抵挡了,因为他就要消散了,正如白衣子所说,他只是一个残影,只是留与世间的执念。在他完全消失的前一刻,回头向孤微笑,似乎在问,你学会了么,你记住了么。
孤尘没有学会,但他记住了,青翠之中那一道剑影。
“铛!”青色小钟发出哀鸣,碎为两半,里面的钟舌落了出来,孤尘连忙将它捧在手心,那是一块翠绿的玉佩,玉上一柄小剑雕工精致,引人注目。
“父亲……”孤尘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捧在怀中,像个得到了蜜糖般的孩子,心满意足,完全无视周围呼啸的风暴。
最后的青光消散了,时间恢复正常,白衣子的巨蟒也终于嘶吼而至。
翠洒星空。
第一回 春雨
三月桃花初开之季,万物复苏。五峰山诸岭,翠枝乱洒,风景如画。
正直清晨时分,但天色却一直是阴沉着的,乌云遮挡了太阳,翠绿的田野无法饱受阳光的照耀,禾苗在阵风中焦急地颤动着。
这是一座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的村庄,坐落于一座山峰的山脚,村里人自给自足,和外界没有丝毫的联系,人们以物易物,邻里之间和睦相处,互帮互助。
田间的小路上,一个身着麻衣的少年端着粗糙的木盆,小心翼翼地行走着,木盆里是半盆河水,水面清澈透明,整个灰暗的天空都倒映其中。
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头乌黑的中长发,微风拂过,吹动宽大的麻衣,暴露了他略显消瘦的身躯。
在一间简陋的木屋旁,少年渐渐放缓了脚步,像是在担心打扰到屋内之人的休息。
“是尘儿么……直接进来吧。”可能是因为木盆太沉,少年的动静还是传到了里屋,苍老的声音传出,带着和蔼。
少年听到了呼唤,急忙加紧跨过门槛,进了木屋。
“阿公,水打来了。”
和外表一样,屋内的摆设平淡无奇:两张木床、一张木桌、做饭用的灶,甚至连凳子都没有。其中一张木床上,躺着一个垂暮的老人,正侧着脑袋看着少年,满是皱纹的脸上扯起一丝微笑。
少年将木盆放在床边,拿过一个小木瓢,舀起一瓢递到老人嘴边,老人颤颤巍巍地喝了一口,突然微微一顿,因为他看到少年的左手上,有一道明显的划伤,伤口里带着丝丝鲜血。
“你的手怎么了。”老人问道。
少年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袖口里缩了缩,目光有些闪躲:“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被石头划的。”
“撒谎。”老人经验何等丰富,他轻声喝道,同时双手撑床,想要起身,但他实在是太老了,废了半天劲,也没有挪得动自己那块已经僵硬了的骨头。
少年慌了,连忙将木瓢往盆里一丢,上前扶老人。
“是……是和刘二蛋打架的时候留下的。”
老人长叹一声,在少年的帮助下,半靠在了枕头上。
“为什么打起来的。”
“他骂我是个孤儿,还骂我丑,我便打了他,但伤口确实是被石头划伤的。”少年支支吾吾地回答,他明白,自己又给老人添麻烦了。
少年的名字叫孤尘,这是老人给他起的,他的确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没娘,自襁褓之中就被老人收留,那时的老人还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可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在收养了孤尘之后,便隐居于五峰山下的这座村庄内。
孤尘本来可以称的上是英俊:乌黑的头发,细条身材,目似朗星,五官端正……但他右额乃至右脸上,有一块巨大的胎记,让一切美好都变得黯淡无光,这块胎记,也许便是他一出生就被抛弃在荒郊野岭的原因。
就因为这块胎记,孤尘没少了被村里的同龄人嘲笑,今天他忍不住了,在刘二蛋对他指指点点的时候,他抓起了路边的石头,在二蛋的脑袋上砸了两个蛋。
“我有没有教过你,遇事先让忍让三分的道理?”老人问。
“教过。”孤尘轻声回答,“可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侮辱。”
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如同一个生锈的大钟,无奈地发出最终的钟鸣。他的病情十分严重,一激动就会咳嗽不止。
“阿公!”孤尘慌了,连忙上前轻轻拍打老人的后背、帮老人擦拭嘴角的缓缓流出的鲜血,“阿公息怒,尘儿下次听阿公的便是。”
好半天,老人才缓了过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带着一丝无奈,幽幽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
“尘儿不敢。”孤尘低下头。
“这些道理……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老人说道,“但你现在要答应我,永远不要被你内心的愤怒支配,任何时候,退一步都不会是最差的选择。”
孤尘疑惑地抬头,平时老人是不会跟自己说这些大道理的,而今天的老人的语气异常沉重,好似垂死公牛的低吼。
“轰!咔——”门外白光一闪,一道惊雷打下,吓得孤尘身体一震,他抬起头,看向老人,老人仿佛没有听到雷声一般,静静地看着他,瞳孔昏花,像是污浊的浑水。
孤尘感到了一丝不对,强忍着异样感,说道:“我答应您。”
“希望你……并不是昧着良心答应我的……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老人的眼神开始涣散。
“阿公?阿公?”孤尘慌了,他来不及回味这番话语,赶紧轻轻摇晃老人那只冷如冰块的手,一不小心将被褥摇了下来,暴露出了下面**的身躯,在老人的左胸乃至右腹,赫然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伤疤周围的肌肤下流淌着紫黑色的鲜血,随着老人微弱的呼吸不断颤动着,仿佛下一秒它们就会化作黑色的巨龙破膛而出。
“阿公不行啦……感谢你……这最后的陪伴……”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音节还未吐出便已消散在空气当中,如同风中飘散的蒲公英。
“阿公,您喝水啊阿公。”孤尘颤抖着双手重新在木盆里舀起一瓢水,递到老人嘴边,可老人已然闭上双眼,声息全无,孤尘伸手摸了摸老人的心口和上唇,没有任何热气散出。
阿公死了。
都怪自己,阿公原本可以喝饱了水再走的,又或者自己不惹阿公生气,阿公就不会着急,也根本不会死。
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碎裂,孤尘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老人,木瓢跌落一边,里面的水撒了一地。
“轰!咔咔咔——”又是一道电闪雷鸣,外面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破旧的屋顶上传来剧烈的雨水敲打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击穿。
“呸,真晦气,好端端的早上下什么大雨。”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蛋儿哥,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还是找个地方避避雨。”另一个少年说道。
“瞧瞧你那德行,淋点雨算什么?要是就这么回去了,我们现在淋的雨不是白淋了么?”一个粗犷的少年声,“孤丑儿!出来!丫的敢打小爷,小爷今天不把你大卸八块,小爷就不姓刘。”
“孤丑儿!出来……”
“……”
“孤丑儿”是这群少年给孤尘起的外号,意思是丑陋的孤儿,他们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瞬就到了木屋的屋檐下,但是孤尘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一动不动地跪坐在老人的身边。
“这丑鬼傻了?”粗狂少年眯起双眼,他的脑袋上顶着两个大包,正是和孤尘打架的刘二蛋。木屋的门是敞开的,所以刘二蛋一眼就看到了跪着的孤尘,微微一愣。
孤尘缓缓的回过头去,就这么一个动作吓得刘二蛋众人纷纷倒退了一步,因为此时的孤尘看上去确实很吓人,双眼通红,带血的眼泪一滴一滴的从其中流了下来,像极了传说里所描述的血泪鬼王。
都怪这些人,若不是这些人,阿公他……无边的怒火在孤尘心中燃起,老人临死前的叮嘱被抛到九霄云外。
刘二蛋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老人,又看了看孤尘,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柳老爷死了啊,先前我还有些忌惮这老不死的东西会向我爹娘告状,可现在他死了,今天,不会有人再护着你了,丑鬼!”
刘二蛋的同伴们也纷纷反应过来,跟着大笑,可下一秒他们就笑不出来了,一柄破旧的石制菜刀被孤尘猛地掷向门口。
刘二蛋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手忙脚乱地躲避,菜刀从他们中间的缝隙飞过,“噗”的一声插在了门外的土地上。
“好小子,感跟我刘二蛋摆刀弄枪。”刘二蛋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脸上的雨水,从背后拔出了一把闪亮的尖刀,“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哥哥可是仙人,我手中的,可是仙人的法宝!”
说着刘二蛋抬起尖刀,向着地上的菜刀轻轻一剁,只听“苍啷”一声,菜刀被轻松地剁成两半。那菜刀虽然破旧,好歹也是挑选了上好的石材磨制而成,就这样被切成两半,可见尖刀的锋利。
孤尘沉默地摸了摸自己左手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他终究还是撒了谎,石头划不出这样精细的伤,能做到这点的只有做工精巧的利器。在与刘二蛋厮打时,刘二蛋虽然打不过孤尘,但关键时刻他拔出了他的尖刀乱比划,划中了孤尘的左手,孤尘隐瞒了这一情节,是为了怕阿公担心,毕竟这种程度的打架已经超越了小孩子之间打闹的范畴。
可现在他不怕了,因为阿公已经死了。
“不许你侮辱阿公。”孤尘一字一句地说道,像只凶狠的小狮子。
“哦,骂你阿公老不死的你生气啦?我就骂,你还敢上来打我吗?老不死的,老不死的,老不死的……哦,不对,现在他已经死了啊……”刘二蛋一边嘴里不干不净,一边向着孤尘比划着尖刀,这把尖刀是他的哥哥送给他的,他的哥哥前几年被仙人选中,去往道冠里修行,仙家之物,肯定不是凡品,这把尖刀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刘二蛋没事就拿出来炫耀,他哥哥曾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用,所以刘二蛋也真正的用这把刀干过什么坏事。直到今天巧合之下用这把刀划伤了孤尘,所谓有一就有二,所以这一次他耍起尖刀来,比以往炫耀的时候更加地肆无忌惮。
“住口!”孤尘大吼。
“你真是一个丧门星啊,生来就被父母抛弃,你阿公本该老当益壮,自从收养了你后就病恹恹的,终于在今天被你克死了。”刘二蛋丝毫不理会孤尘,“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被赶出村子,真不知道翠花那个蠢女人是怎么想的,和你这样的丑鬼交往。”
翠花是村长的老孙女,生得秀丽俊美,全村的少年都或多或少地喜欢她,尤其是刘二蛋,很久以前他就扬言成年之后要去翠花家求婚。
其实孤尘并不喜欢翠花,而翠花也并不喜欢孤尘,只是翠花觉得孤尘一家实在是太可怜了,便动了恻隐之心,经常偷偷地给孤尘送一些家里的一些大米和鸡蛋,而孤尘从小就没吃过好的,自然就笑纳了。久而久之,这件事便传到了刘二蛋的耳朵里,每次翠花给孤尘送东西刘二蛋都咬牙切齿的跟着,在他认为,翠花眼中的怜悯和孤尘眼里的感激都只不过是两人之间眉目传情的幌子,所以他看孤尘不爽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还好你父母及时地抛弃了你这个灾星,要不然,还不得让你克死咧!”刘二蛋哈哈大笑,他深信这番话已经伤到了孤尘,孤尘平日里最忌讳的他都说了,他企图从孤尘的脸上看到羞愧、看到无地自容,但他失败了,他犯了个错误,这样做只会激怒孤尘。
刘二蛋的笑容突然变得扭曲,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孤尘一拳砸在脸上,打了个鼻青脸肿。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孤丑儿一拳又一拳地打在刘二蛋的脸部、胸口和肩头,留下一块块紫斑,他面目狰狞,狠而有力地出拳收拳,再出再收……
“啊!啊……”刘二蛋发出了一声声杀猪般的惨叫,扔了尖刀抱头鼠窜,但他很快就被孤尘扑倒在碎石堆里,那些棱角锋利的石头割破了刘二蛋的脸颊和手臂。
“我流血啦我流血啦!”刘二蛋嚎叫,雨水混着鲜血流淌在地面上,孤尘毫不理会,拽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碎石堆上,此刻就连大雨也浇灭不了孤尘心中的不羁之火。
其他少年都看呆了,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帮忙,实在是此刻孤尘的表现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像是一尊暴虐的魔神。
“你们这帮废物,还愣着干嘛?快上来帮忙啊,这丑鬼疯了!”最后还是刘二蛋的呼喊声提醒了他们,少年们相视一眼,一拥而上,有的拽胳膊有的拽腿,刘二蛋这才获救。
“蛋儿哥!我们按住他了!”孤尘终究不是真正的魔神,短短几个呼吸的缠斗后,就摔倒在泥泞里,五六个人抑制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刘二蛋从地上爬了起来,雨水滴落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他用袖口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棉制的白衣,顿时被染成了粉红色:“好哇!竟敢这么打小爷,小爷今天非割烂你那张丑脸不可。”
他在满地的积水里找回了那把尖刀,一步步地逼近孤尘。
此刻,孤尘已经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他静静地仰视着天空,密集的大雨让他不得不眯上双眼。
有限的视野中,刘二蛋狞笑着举起尖刀,向着孤尘的左脸猛地割下,一时间,孤尘竟有些难过,因为相貌的问题,没什么人和他做朋友,而刚刚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阿公,如此危难之际,连一个能为他出头的人都找不到了。
我如果是一个仙人就好了,那样刘二蛋就不敢欺负我了吧。透过睫毛上的水珠,孤尘看着那把锋利的尖刀,心底突然跳出来这样一个念头。
还记得几年前,村里来了一位张仙师,能踩在剑上飞行,能隔空拿起村长招待他的酒肉,还能凭空变出精致的玉简,村民们都拿羡慕和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孤尘自然也不例外。
傍晚的时候孤尘和阿公说起张仙师时,老人却一脸不屑地说:“只是些小把戏罢了,算不上是真正的仙法。”
孤尘有些不服气,但他又不想忤逆阿公,于是只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对着月亮幻想自己有一天被收入仙门,幻想自己踏着飞剑穿梭于树梢的样子。
老人看孤尘太着迷,便把他叫到床前:“尘儿啊,别再想这些没用的了,你现在好好地按照我教你的方法种地,在我入土之前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入仙门。”
孤尘只当是阿公在安慰自己,毕竟张仙师选门徒的时候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现在阿公已经没有了呼吸,如此想来他的确是在安慰自己,有几分哄小孩乖乖睡觉的成分在里面。
但孤尘没有丝毫的沮丧,相反他很感激阿公,毕竟成为仙人只是虚无缥缈的梦想,但如果没有学会种地、没有阿公给他的奇怪的种子,他现在已经饿死了。
不远的山头上,年迈的老村长拄着拐杖,披着蓑衣,向着少年们的方向,一边踉踉跄跄地迈步,一边焦急地呼喊着什么,可他的声音很快就飘散在嘈杂的风雨声中。村长的背后,还有一道白色的身影负手而立,在磅礴大雨中若隐若现。
锋利的刃口夹杂着雨滴呼啸而至,孤尘感受着袭面而来的劲风,心头一阵苦涩。
今后都是这样的日子了吧?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该何去何从?种一辈子地?被欺凌和嘲笑一辈子?孤尘迷茫着,好似一只迷途的羔羊。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尖刀在距离孤尘脸颊三寸的地方停下了,握刀的手不断颤动着,始终没有落下,这并不是刘二蛋突然良心发泄,而是有人在阻止他这么做!
两根白皙却有力的手指紧紧地夹住了刀尖,刘二蛋惊恐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炽火般明亮的双瞳,它们的主人宛如天神,因为只有天神才配拥有这双太阳般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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