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计人谋天作衣》——颜段

第一章 东城乞丐

林国泰安城东城早市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一个浑身泥灰，身上仅挂着块脏污破袍的小乞丐。

小乞丐喘着粗气，额头沁着浑浊汗珠，脏兮兮的小脸上透着些许潮红，双手紧紧护住略有鼓胀的胸口，似是刚经历一场拼力追逐。

“小野犊子！给老子滚出来！”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中年男子粗俗怒喝，听得小乞丐变了脸色，低头在袖口胡乱蹭去汗水，弯着腰捡了条偏僻小巷急匆匆钻了进去，身后的怒骂声渐渐远去。

“呼，累死了。”小乞丐后背倚在一棵老树旁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道，双手还紧紧护着胸口。来回钻了好几条巷子后，他借着早市的人潮终于甩掉了包子铺小二追赶。四下张望后，小乞丐终于放下心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一只手，探进破袍子里在胸口处摸索起来。确认偷来的四个包子安然无恙后，小乞丐仔细地擦干脸上的汗水，护着胸口的包子低头朝着东城乞丐窝的方向走去。

东城城墙根下，有一棵盆口粗半死不活的皱皮老柳树，光秃枝桠零星绿叶。树下一座无匾破庙，里面供奉已成泥人，上面长几株打蔫野草，抢着庙顶漏下几缕光。庙前有口古井，低矮井沿坑洼不平，烂麻绳垂锈铁补丁木桶。古井旁一个黄泥砌碎砖搭灶台，斜架裂口破锅，茅草棚遮顶。附近少有人家，野猫野狗亦不流连，此处正是东城乞丐窝。

小乞丐十六正蹲在古井边，抱着个破陶碗看几个老乞丐摆弄一锅野菜汤。也不算摆弄，半锅井水几颗野菜，没有油盐荤腥，看看炊火几簇嗅嗅野菜淡香。这差不多是老乞丐还可以做的有意义的事了。

十六套件宽大破烂袍子，泥泞双脚踩在石子地面毫无知觉。蔫黄头发绞在一起，本就平庸的容貌配着道道泥灰痕更不让人讨喜。四肢纤细得只剩皮包骨，大腿根上也没几块肉，更莫提身上他处。唯有一双似闪着星光的眼睛，不时透着说不出的神采。

瘦弱病恹的十六看起来大约是个六七岁的幼童，实际上他已经到了幼学之年，十岁有余。

据老乞丐们讲，十年前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乞丐窝附近总有婴儿哭泣，起初乞丐们并没有在意，但哭泣声时断时续了好些日子，这可让乞丐们心里发了毛，以为是闹了鬼灾。其中有些见识的老乞丐便说，这鬼灾只闻其声不见其作怪，定是有所求，应该找到声源处，诚心诚意将其送走，才能不受婴儿啼哭之扰。众乞丐便在附近的草丛中找到了不足月的十六，众人大感惊异，弃婴哭声出现很多时日了，若弃婴一直在此，饿不死也被连天雨浇死灌死。乞丐们认定弃婴福大命大，命不该绝，便带回乞丐窝抚养，虽然能弄来的婴儿吃食一天不到一顿，可这婴儿还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就是身子太过瘦弱。养活后，自然得起个名字，乞丐们哪里有什么讲究，按照岁数大小定了名字。于是十六个小乞丐里岁数最小的他就叫了十六。

按正常情况来说，连日的阴雨早让乞丐们饥肠辘辘，莫说是死猫死鼠，就是身边突然饿死的同伴，其他乞丐也会毫不犹豫地生吃掉，毕竟苟活之下肚子为大，何况送上门来的弃婴，那可是鲜肉一团。但没人对十六动过心思，这点十六长大记事后在亲眼目睹乞丐们饿得分食死去同伴时，便起了疑惑，为何当初他没有被吃呢？这个疑问藏在十六的心里，一直困扰着他。

“小十六，过来喝汤啦。”老乞丐们招呼着十六，和着淡淡的野菜清香。十六回过神来，刚才他在想着上午攒些力气，下午好去哪条街边碰碰运气，毕竟乞丐也是划地盘要饭的，而且乞丐抢乞丐的事也不少见。一个乞丐窝的乞丐可能还会好些，但偌大的泰安城可不只东城一个乞丐窝。上午有热闹的早市，不是十六不想去，实在是身子骨太过虚弱，被人潮挤都挤死了。夜市更不能去了，也就下午的情况十六可以心安。

破陶碗碗沿参差不齐，一处大豁口快要探到碗底，乘起的野菜汤不过半碗，还翻滚着热气，十六仍紧捧着，挪到老柳树下不等稍凉小口小口嘬着。

“啾啾…啾啾…”老柳树上飞来不知名野鸟，在树枝间跃来跃去，扭动小脑袋叫着什么。

十六嚼着老硬的野菜根，仰头望着野鸟，看着它轻盈的身姿，展翅的轻灵，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眼中满是向往。

“不求饱食，但愿逍遥。”十六怔怔出神。

这时一个猫着腰护着胸口的小乞丐从外面溜了回来，他趁着老乞丐们不留神，伸出手一把拉起出神的十六，泥污也遮不住脸上的笑。

“走，小十六，带你看个好东西。”

“啊，七哥呀，等我喝完这口汤的。”十六急忙往嘴里灌汤，他还没喝饱呢，可不能浪费了。

“清水一般的汤，喝它作甚，跟哥来吧。”小七抢过野菜汤放在井边，拉着十六来到庙边的大土堆上坐下。

“七哥，你要给我看什么啊？”十六带着些许不满说道，心里还想着没喝完的汤水。

“嘿嘿。”小七故作神秘一笑，从袍子下拿出两个灰不溜丢的东西。“看看这是什么！”

十六看去，虽然表面沾满了灰，但入鼻的香气让十六瞪直了眼睛。“包，包，包…包子！”十六惊喜地叫到。

“嘘！”小七赶紧捂紧了包子，眼睛在周围走了一圈。“小声点，让别人听到，你还能吃到几口？”

“唔…”十六下意识慌张地捂住嘴，大气不敢喘一下。

“哈，没人注意我们，快吃了。”小七直接将两个包子塞进十六的怀里。

“七哥，你不吃吗？”十六十分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

“我已经吃过了。”小七拍拍肚子。“你七哥是谁呀，哪里有一次才偷两个包子的道理……”当下便绘声绘色地讲起在早市中偷得四个包子遛了店小二半天的刺激经历，听得十六脸上又红又白。

还未等小七讲完，城墙上忽然响起了五声悠长的钟声，同时城内几处烟花升空，在空中炸开后各有数量不一的发光大字凝而不散。小七停下来，望着空中那些不认识的光字。

“七哥，这是怎么了？”十六咬着还没吃完的半个包子问道。他从没听过城墙上敲响五遍钟，也不知天上那些白天能看清不散的烟花是什么。

小七捏着下巴想了会，立刻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这是大哥说过的选仙苗的好日子！”

“选仙苗？那是什么？”十六不解。

“嗯……”小七想了半天，似是不知该怎么用语言解释。

“仙人你知道吧？”小七问道。

“当然知道了，听说仙人不用吃饭，可以像风一样飞来飞去。”十六从小到大也听过不少仙人的故事，当然故事都是老乞丐哄孩子胡编的。

“这个选仙苗呢，就是能让有缘人成为仙人！”小七神采飞扬地说道。

“还有这等好事？”十六惊叹道。

“那当然了，仙人也不是天生的。”小七十分兴奋地说道：“大哥跟我讲过，若是钟响五遍，城内有大字烟花，就是选仙苗的日子到了。在仙人眼中，凡人都是蝼蚁般的存在，所以选仙苗是不论出身的！”

“我们乞丐，也可以去？”十六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当然！大哥说过若是见到了，谁都可以去试试的！”小七坐不住了，站起来拍拍十六的肩膀，脸上满是激动。

“小十六，我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被选成仙苗了！到那时我们就再也不用当乞丐了！”说完小七朝着空中最大的那个字的方向飞奔而去。

“选仙苗？”十六叹惜道。自己身子太弱了，去了估计排队都排不上，就算侥幸，仙人想来也不会要一副小骨头架子。

老柳树上的野鸟早以飞走，自己本应如那野鸟，自在翱翔，却成了庙旁老柳，枯木几点春，困死生地，挣扎着消亡。

一股少年人不应有的惆怅久久徘徊在十六心头。

“拿包子的小弟弟，你想当仙人吗？”十六耳边突然响起一道陌生女子的声音。

第二章 仙女姐姐

“拿包子的小弟弟，你想当仙人吗？”突兀的陌生女子声音在十六身后响起，十六疑惑地扭过头，眼前一片蓝色。不知何时，陌生女子出现在十六的身后，淡蓝色的裙摆随风轻柔滑触着十六的脸颊，带着醉人清香。

十六拨开脸边的裙摆，有些紧张地看着蓝衣女子。蓝衣女子一头长发随意扎着，精致的五官未加妆容依旧动人心魄，玉脂般的皮肤透着红润，尤其一双淡蓝若星空的眼眸，清澈中透着妩媚，妩媚中含着冰霜。此刻女子嘴角微翘，笑着打量着十六。

“仙女姐姐？”十六从未见过如此出尘脱俗的女子，脑中一片空白，胡言乱语起来。

女子掩面一笑：“人小鬼大，说话中听。师兄，这孩子真有意思。”

十六这才发现，女子身旁还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面容普通的男子。

书生听了女子的话，把视线从烟花字上移到了十六的身上，平淡无奇的双眼盯得十六心头发紧。

“就是这个孩子？”书生语气满是疑问。

“错不了的，就是他。”女子答道。

“这身子还真是……单薄。”书生挑了挑眉，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师兄净扯些没用的。”女子笑道。

“什么叫我扯……”

“你们刚才是在叫我吗？”十六小声打断了这两个陌生人的无意义对话。

书生和女子脸上同时涌现出浓浓地震惊，两人异口同声道：“你能听见我们说话？”

“为什么听不见？你们离我这么近。”这回轮到十六一脸震惊，在我身边说话，我怎么能听不见？

“师父断然不会为了一个普通人让你我大费周章的。”书生释然，同时略有自责道：“看来在哪里都不能以貌取人。”

女子赞同地点了点头。刚刚两人传音是屏蔽了十六的，可十六一个凡人，仍能清晰地听到，这更加表示他们找对人了。而且一般凡人见到二人，早就惊呆，哪还说得出话来。其实这点完全是因为十六胆子大罢了，本来年纪就小，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从小混在乞丐窝里，没有点胆量，早已饿死街头。

“没错呀，我刚刚是在叫你。”女子眼里满是好奇。“我问你想不想啊，当个仙人。”

“想啊。”十六不加思索地说道。老乞丐们可说了，仙人不用吃饭，可以飞来飞去，这种不用想着填饱肚子的日子谁不想啊？“你们？是仙人？”十六满脸期待。

“哼哼……”女子调皮着笑反问道：“你猜猜看。”

“嗯……猜不到。”十六摇摇头。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女子故作神秘道：“你只要知道，我们能让你成为仙人就可以了。”

“是吗？”十六激动得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差点掉在地上。“那快点让我变成仙人吧！”若是自己成了仙人，大家就再也不用当乞丐了，七哥也不必常为了我冒险偷东西了。

书生闻言，指着城内一处最大的烟花字对十六说道：“看到那个字了吗？你去那里参加测试，就能成为仙人了。”

十六眼中热切地顺着书生的指向看去，只见泰安城中间上空有一个异常耀眼的大字，比起其它的烟花字，有种高高在上的尊贵气派。

“可是……”十六的眼中热切慢慢变为黯淡。“太远了，我走不到那里，我没那么多力气。”

“唉，真可怜。”女子弯下腰，面带疼惜，伸出葱嫩玉手轻柔地摸摸十六的头，理顺了十六草窝般的头发。

十六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闭月容颜，女子亲切的举动让他心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渴望而陌生。

“小男子汉有的是力气。”女子说着，手中闪过丝丝缕缕的光芒，光芒在十六的头顶消失。十六只觉得身子一热，忽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去吧，去吧……”女子和书生的身形渐渐模糊不见，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女子身上的淡香。

十六失魂般惊起，四下看了个遍也不见女子与书生，手中的半个包子也已经凉了。难道刚才是一个梦？可是，那种不曾有过的温暖，真实得让自己心痛。

远处城中的耀眼大字，身体里用不完的力气，不停提醒着还呆立在原地的十六。十六狠狠擦去眼边的一滴泪，朝着泰安城城中走去。

他心里想的成仙不仅仅再是不挨饿受冻了，还有那股初次感受到的温暖。

“师兄，你看吧，多简单的一个事，你还在担心什么。”蓝衣女子手里端着盏茶，小口小口喝着。

书生坐在蓝衣女子对面，两人正在泰安城中一处茶楼喝茶。书生看着手中的茶水，眉头微锁说道：“今早我明明起过一卦，卦象里此事并不该这般顺利，甚至有些许险象。”

“许是下错了卦。”蓝衣女子一点也不在意。“再说建阳师兄你也没到千算无误的境界。”

建阳显然对自己的占卜之道十分自信与在意，当即反驳道：“月霜，你这话可就对不起我了，我都多少年没失手过了？”

月霜知道自己师兄的犟脾气，脸上赶紧挤出撒娇的笑脸：“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师兄别当真，你不会算错的。”

“玩笑以后少开。”建阳略有不满地说道。

“可是怎么这么顺利呢？”建阳还是执着于事与卦违。“是哪里疏忽了吗？”

嘴硬，算错就承认了呗，男人的面子这么重要的吗？月霜心里批判了会儿建阳师兄，随后想着趁千环佩灵气还很充裕，四处游历欣赏下凡洲的风景。

“对了！师妹，你给那孩子注入灵力时检查他的灵根了吗？”建阳似是抓住了什么，问得月霜一脸茫然。

“哈？”月霜一时没反应过来。“灵根？”

“对啊，灵根。”建阳急切地说道。

“嗯…师父不是让我们找到他，然后让他登上仙院的仙船……”

“也就是说，你刚才没有检查那孩子的灵根吧。”

“……”月霜还想掩饰自己的错误。“师父都这么说了，那这孩子当然有仙根啦……”

“不是这样的。”建阳继续说道：“师父的原话是‘让他登上仙院的仙船’，这可不代表他有仙根。”

月霜顿时面露愁色：“师父怎么可能这样刁难我们……”

“师父为了这事，拿出了千环佩，我现在明白了，这两件千环佩并不是给我们对抗凡洲灵气消逝的。”建阳从怀中拿出一块刻满环形花纹的玉佩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玉佩里面不仅仅只有灵气。”

月霜也拿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用灵力慢慢渗透进去，寻找着什么，果然在灵力深处，一丝仙气萦绕。

“走吧。”建阳放下茶不去看月霜阴晴不定的脸色，在窗外的空中找着那个耀眼的仙院的仙字。“我的卦不会错，这就是个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