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之人世间》： 擦身而过

第一章 擦身而过

柳尘晕头涨脑地从酒吧里晃出来，狭窄的街道、阴暗的路灯、湿冷的空气，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烦闷压抑到难以呼吸，从心底里迸发的不舍与无措更是让他几乎窒息。人们都希望“一醉解千愁”，但往往酒后只会在愁上添愁，愁上加痛，反而更加撕心裂肺！

柳尘扶着墙壁慢慢挪动脚步，胸口一阵呕意传来，他急忙冲进一条小巷道，扶着墙根吐得稀里哗啦。巷子里没有灯光，只有路灯的反射，投下一片氤氲，模糊不清，没人能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柳尘稍稍有点满意。就在这时，几道亮光照射过来，借着光亮，低着头的柳尘清晰地看见，满地流淌着的散发着异味的液体，里面没有一粒粮食。还没等柳尘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就突然被人狠狠地一把推在地上，紧接着又有人从他的大衣内口袋里掏走了什么。

“哈哈，一个醉鬼！”男人的声音嚣张中透着股得意。

“哟呵，还不少呢！这次运气不错，小发一笔！”另一个那声接口道。

早上的时候，柳尘只想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大醉一场。于是，他如孤魂野鬼般到处不停地游荡，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不知不觉地游荡到了老城区。柳尘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他小时候的家就在这里，更小的时候寄身的孤儿院也在这片地方附近，他和妹妹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人在受到伤害的时候，总想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舔舐伤口。然而现在，他已经觉得这里有些陌生，十几年过去了，老城也有了许多改变，就像他和妹妹的关系。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确是个消愁的好去处，柳尘找了家开早门的小酒吧，钻进里面喝了一整天的烈酒，直到酒吧打烊才出来。不过，他显然忘了，这个地方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和善，尤其是对喝醉了的陌生人来说。而现在柳尘就感受到了它的恶意。他迷蒙这双眼望着眼前三个打劫的流氓，忽然神经质似得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留出来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一边笑一边想：“居然遇到打劫的，运气太好了，真是太高兴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对面三人，突然“嗷”地一声扑了过去，把靠得最近的一人扑倒在地，一边嘴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吼声，一边死命地挥拳乱打，打得那人惨叫不已。

流氓们没想到前一瞬还像一滩烂泥似的醉鬼，下一刻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变得生猛起来，一时间竟然懵了，没挨打的两人直到听了同伴凄惨的求救声，才回过神来，急忙连拉带踹地推开柳尘，救起被攻击的同伴。

“哎呦喂，我的妈呀，疼死老子啦！这狗粮养的就是条疯狗，哎呦，疼死我了！打，给我打，往死里打，害得老子流了这么多血，今天非要打死他妈’的，兄弟们放开手脚，打死了我背着！”受伤的流氓一边倒吸凉气一边狠狠骂道。说完率先上前，大脚狠狠地踹向柳尘。原来他在被柳尘压在地上攻击的时候，被柳尘趁乱咬了一口，差点咬掉了他半边耳朵！另两个流氓听了招呼，没有犹豫，也狠劲向柳尘踹去。三人把柳尘踹倒在地，围着柳尘死命猛踢，他们被气得狠了，没想着要避开要害，头脸、胸腹、背部，一点分寸都没有，哪里顺脚往哪里踢，好像真想打出人命来似的。

柳尘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任凭六只大脚不停地踢在身上，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没有什么力气用来反抗，彻骨的疼痛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不过，那些深入骨髓的疼痛并没有让他感到痛苦，反倒让他感觉舒畅无比。到后来，他被踢着踢着，反而从嗓子眼里响起了沙哑欢快的笑声。这笑声让流氓们感到疑惑，也更刺激了他们，让他们踢得更狠了。然而，他们踢得越狠，柳尘就笑得越大声；他们踢得越狠，柳尘就笑得越欢快，渐渐的这笑声好像带上了魔性，让流氓们变得不知所措，下脚也开始迟疑起来。如果这时能有谁来打破这怪异的氛围，流氓们真想真诚的感谢他。他们的请求好似被上天收到了，小巷口突然出现了一个打扮得体，气质高雅的年轻女人，她就着流氓们手电的光看清了情况，哭喊一声，惊慌地跑过来，推开三个流氓，轻轻的抱起柳尘，口里喊着“哥哥”，那眼泪像珍珠似的掉下来，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三个流氓趁机一哄而散，女人也回过神来，急忙打电话叫救护车。伴随着女人温暖而又急切的话语，柳尘渐渐陷入昏迷。

刺骨的疼痛让柳尘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遍布全身的疼，然后是被紧紧束缚的感觉，而鼻腔中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柳尘轻轻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于是他看到了一双熟悉亲切的明媚双眸。这双眸子大而明亮，眼角密布着因疲惫而显现出来的血丝，使得它们看起来比平时暗淡一些。然而，它们的眸光还是那么地清澈，宛如山间清泉，里面蕴藏抚慰人心的温暖，一如二十年前的初见。

二十年前，柳尘经历此生最大的苦难，他的生身父母因车祸双双撒手尘寰，他也没有亲戚领养，于是被收容进了一家孤儿院。正当幼小的他感受到人间的森森恶意，以为人生至此无光的时候，他随后就看到了这双眸子。眸子的主人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比他小一点，名字叫作菲菲。菲菲随着父母一起来孤儿院捐献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她害怕那些凶恶的大孩子，也不喜欢那些眼巴巴瞅着食物吞口水的小孩子，却愿意跟正陷入孤僻中的柳尘玩耍。柳尘已经有段时间没怎么说过话了，但是受到那双眼睛善意的吸引，不由自主地就和菲菲玩到一块去了，清脆的笑声就此荡漾开来。菲菲身上真的拥有温暖人心的力量，柳尘自从父母去世后，再也没有这么放松和开心过，以至于在分别的时候，他与菲菲都哭得惨兮兮的，拉着她的小手舍不得她走，惹得菲菲父母都不忍心离开。

菲菲的父母下海前做过老师，心地向来良善，对小孩子也自有一种怜惜。他们找院方了解了柳尘的过往，决意收养柳尘。一来可怜柳尘命途多舛；二来也能稍稍弥补无儿传后之苦；三来生意越来越忙，正好给菲菲找个玩伴。从这一天起，柳尘就正式成了柳家的孩子，菲菲的哥哥。

或许被少时的遭遇改变了心性，柳尘从小到大就没怎么交过朋友，他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妹妹柳菲菲，而其他的朋友全都是菲菲的朋友。也许，柳尘幼小的潜意识早就知道了，他一生的幸福来自菲菲，他享受着这幸福，又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幸福。柳尘的心思几乎全部放在了菲菲身上。他与菲菲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交朋友；他照顾她的生活，合作完成课业，分享彼此的秘密；他鼓励她的成长，辅助她的事业，共同跨过人生的难关。柳尘一直把自己当作是菲菲左右手，全职辅助。他为了全面照顾好菲菲，甚至在课业之余，自学了厨艺、服装设计和医用护理，并通过了相关的高级职业认证。菲菲的身边，就是柳尘在这世上找到的最后一片净土。二十年匆匆而过，柳尘习惯了事无巨细地为菲菲考虑，而菲菲也习惯了柳尘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二人的亲密相处。

柳尘与菲菲二人相互知心，相处是如此之和谐，再加上长时间忙碌的学习与工作，以至于两人都从没有考虑过要找男女朋友；而由于二十年的兄妹关系，两人也从没想过要结合在一起。要是生活能够不再有变化，两人一直这样幸福地直到永远，那就太好了！可惜太过完美的相处始终不是常态，再美好的二人空间，也只不过是人世间的一小隅。这世界不止他们两个，也不止他们一个家庭，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来坏人好梦。

知世客说

新人作者，第一次写书，大家如果喜欢的话，请多多支持！

第二章 生命如歌

就在柳尘与柳菲菲二十五岁这一年，菲菲接任父母公司的董事长已经一年，经过毕业后自主创业锻炼后的菲菲早已变得精明强干，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高层人事变动带来的阵痛期，也已平稳渡过，公司变得欣欣向荣，正准备着进入下一轮大发展时期。柳尘的义父义母十分满意，于是给两人各自安排了相亲对象。二老结婚迟，如今年纪大了，儿女也都出息了，从公司卸任之后，心里就只想着含饴弄孙了。

柳尘答应了二老去相亲，他一见到人家女方就直接表明了拒绝的态度，婚事什么的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了。柳菲菲本来也是和柳尘一样的心思，和男方明确提出了拒绝的意思，哪知偏偏出了叉子，人家公子哥儿根本不在意她的消极态度，反而对她本人十分满意。对方第一次相亲后就请求了家长见面，提出了先试着相处的想法，双方的父母都非常满意，愉快的同意了他的请求。就这样，菲菲竟然和对方正正经经地谈起了对象！起初柳尘没有在意，根本没把那个纨绔子弟放在眼里——菲菲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花花公子！可是渐渐的，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在柳尘不知不觉间，菲菲和对方的关系就变得亲近了。柳尘这才着急了，急忙动用关系调查起对方的底细来，等拿到资料之后，柳尘就只能苦笑了——菲菲的这次相亲恐怕是成功了。

实事求是的说，男方的条件真的非常不错，这点连柳尘都不得不承认。男方名叫陈思，比菲菲大两岁，哈佛经济系高材生，拿过MBA，自己独立成功创业，如今正全权管理家族企业，并用两年的时间让家族事业实现了腾飞。这简直就像菲菲的翻版，两人拥有差不多的经历，应该能够合得来。事情的发展确如柳尘所料，陈思温柔体贴，幽默风趣，偶尔会用些能博美人欢心又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更和菲菲有共同语言，两人的感情再很短的时间内进展神速，并在半年内确定了情侣关系。陈思算得上是谦谦君子，他虽然和菲菲确定了关系，却没有急着更进一步，而是极力照顾着菲菲的感受，一直维持着亲密却不肉麻，甜蜜而又朦胧的友好程度。

这一切，柳尘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想过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破坏陈思的形象，赶走自己的情敌，可每每事到临头，却又过不了菲菲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他也怀疑过过陈思可能是装出来的斯文，这种富家公子有几个不是表面光鲜，内里腐烂，可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柳尘又不得不承认，除了有些个大家公子普遍都有的傲气以外，陈思真的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佳公子，是上上的优绩股。陈家家教甚严，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陈思从小到大就没有干过一件遭心的烂事。柳尘唯一的不满，就是陈思曾有过一段感情，那是他去哈佛读书后在学校谈了几年的女朋友，不过回国之前已经和平分手了，而分手之前他们几年的感情一直很稳定。

经过义父义母的考察，柳尘的调查，菲菲自身的感受，一家人都对陈思挑不出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菲菲与陈思的感情渐渐变得稳定起来，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从相亲到此时，一共用了两年时间。

两年，整整两年，柳尘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菲菲一步一步地走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看着他们变得亲密，看着他慢慢引导她享受恋爱的情趣，看着他全力帮助她把事业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好。柳尘看着这一切，感受着菲菲对自己慢慢地变得疏远，就好像整个世界正在将他慢慢剥离出去，孤独与恐惧又像野草一样长满了他的心灵，就好像回到了五岁时那场巨变之中。

在这两年中，柳尘慢慢地又变得孤僻起来，他常常神思恍惚，时时丢三落四，已经影响到日常工作与生活。在茫然无措中，柳尘心里还抱有一丝小小的期待，期待菲菲会和那个男人分手，期待生活能够再回到从前。可是，连这最后一丝小小的希望，如今也已经破灭了，就在昨天，菲菲与陈思结婚了！柳尘昨天一直浑浑噩噩地为婚礼忙东忙西，用最多的事情把自己的脑子填满。但是，巨大的失落，以及长时间积累的情绪，使得柳尘一夜无眠，今天一早，他就恍恍惚惚的离开家，跑进童年旧地借酒浇愁。直到此时，直到从昏睡中醒来，柳尘才接受菲菲已为他人妇的事实！看着面前这双依旧清澈，此时却布满疲惫与关切的双眼，那天，好似塌了似的，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留下。

真的，好舍不得啊！

从医院回家后，柳尘终于从延续两年的噩梦里清醒过来，渐渐恢复正常，性格也很快从孤僻中走了出来，日常生活与以前没什么两样。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柳尘从公司辞职了，不再担任菲菲的助理。他为了能顺利辞职，不但把自己过去两年里的糟糕表现拿出来说事，还把早就看好的一个下属推出来接替自己的职位。尽管菲菲和义父义母都强烈反对，甚至连陈思都极力挽留——两家的公司已经合并了，而柳尘辞职的理由也没有说服力，过去两年他虽然精神不太稳定，但工作的事情还是有条不紊，没出丝毫差错。然而他们都没能阻止柳尘的决定。柳尘辞职后宅在家里，从家政阿姨手中接过照顾义父义母的职责，一心一意做起了承欢膝下的老莱子。

十年时间转瞬即逝。十年来，柳尘一边做着家庭主男，一边远远地注视着菲菲生活得幸福美满，心底里总蕴着淡淡的欣慰与更多的苦涩——本来菲菲的幸福应该由他来守护，而不是另外一个男人。十年了，义父义母相继去世，他们终究是年轻的时候吃的苦头太多，到老来身体格外脆弱，放开公司的事务后，二老精气神都差了很多，年轻时落下的隐疾相继复发，大病小病不断，但在柳尘的细心调理下，这些病痛都陆续痊愈了，不过，他们的身体终究是垮了。值得欣慰的是，他们走的都十分安详，没受什么苦楚，应算是善终。

看着义母的遗像，想起义母去世前几天对自己讲的话，柳尘露出释然的微笑。那时她已经有点糊涂了，吐字很艰难，仍是一字一字地对柳尘说：“小尘啊，不是我和你爸不支持你们，而是这种事情你们不主动，我们也不好开口呀!你们毕竟是兄妹嘛，真的在一起，人家说起来不好听啊！菲菲嫁给陈思呢，虽然比不上嫁给你好，但也很不错了呀！至少没人说闲话，还生了连个宝贝疙瘩呢！我们老了老了，只想抱抱孙子孙女，可不愿意听那些个闲言碎语！”

菲菲，你虽然是把我拉出深渊的天使，但给我安全温暖的港湾，让我无忧无虑长大成人的，还是义父义母啊！我把新生的前二十年时光全给了你，这后十年时光我就拿来陪伴父母，你肯定不会怪我的！

柳尘给义母办好葬礼，过了头七之后，就只身单包，远去黄山。

古人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黄山山清水秀，奇松怪石，云海茫茫，天高地远，见之忘俗，算是祖国最好的山水了。这灵山秀水间，应是长眠的最佳所在了。

柳尘来到黄山，先找了一家旅馆休息一晚，养足精神。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就出发，先赶到莲花岭，再向莲花峰一路游览而去。早晨空气清新，山间景色奇丽，令人心旷神怡。一路走过去，栈道、题刻、奇松、巨峰以及整片整片火红的杜鹃花，借着天边的微光，映入眼帘，如蒙上一层透明的轻纱，别有一番美妙。差不多有六里多的上山路，柳尘畅游赏景，一路往上，丝毫不觉得累，只有久违的轻松愉悦。

柳尘来到莲花峰绝顶，云海竟没有散去。他随意找了个地方，爬上一块高高的岩石。柳尘站在顶端，只见岩石临着悬崖，而悬崖却被云海遮住，举目四眺，顿觉天地苍茫，生命渺小，浮生若梦，物我两忘。柳尘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深呼吸，伸开双手好似要拥抱整个世界，嘴角挂上沉醉的微笑。就在这时，太阳忽的从遥远的天边一跃而出，放出万道霞光，把柳尘全身都染得金灿灿的，神仙也似。柳尘感受着初升太阳的美好与温暖，只觉得平安喜乐，此生最重要的人已经有了好的归宿，父母也是安享晚年，得以善终，人生至此圆满，再无遗憾。柳尘取下背包，放在岩上，迎着朝阳，纵身一跃，一头扎进如氤氲仙气般的云海之中，转瞬便消失了踪影，只余一个犹带体温的背包，在金色的阳光中被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