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崇祯八年》:2 夜行
2 夜行
当地一声,箭羽在驿站大门上急剧震颤着,几个驿卒回头望过去,只见箭杆没入甚多,两寸厚的槐木门,想来已被洞穿,两寸是多厚,六厘米。“将死人抬进去”,韩权厉声喝道。待几个驿卒将死人抬进驿站,韩权对孙传美道:“你们快走,今晚不要歇息,连夜赶路,我在这里看着,他们报不得官,快——”
“那你——”
“我没事,快走!”
“权子啊,你几时变得这般悍恶,大叔都识不得你了”。
“大队书记休再絮叨,快走”,韩权一推孙传美。在韩权的催促下,众人疾疾地上路,孙传美还回头道:“权子,方今乱世,凭你的手段,不若去投军——”。韩权朝他一挥手:“快走,天塌下来有上个金刚抬着,莫担心我”。
韩权不敢在门口久留,快步闪进驿站,将门带上,又落了门栓,眼前是一座宽大的四合院,院子中央是座磨盘,三面是房舍,南边是一排牲口棚,此时,磨盘旁边,两具尸身前围拢了十几个人,有驿卒,轿夫,随从,还有一个武官,胸前补服上绣着只熊,乃是五品武职。那武官见了韩权,冷笑道:“好一个气高性悍,玩法轻生的亡命徒,果然是民穷盗兴,百姓头颅何辜,一语不合,滥行杀戳,在这凤阳帝乡,光天化日,你竟半分不惧朝廷的三尺法!”。所谓三尺法,指三尺宝剑。韩权看了看那武官,也冷笑道:“今日是市棍遇着亡命徒,这两这条烂命也算百姓?”。那武官道:“众人距你仅十余步,你放得了几箭?众人一拥而上,破着再被你射着一个,也要将你拿下”。
韩权闻言,道:“不错,我只放得一箭,只射第一个起步的”,说罢,拉弓瞄向众人,“谁若敢向前半步,此箭便穿头而过”。那武官庄严道:“我发一声喊,大家一时拥上”。“爷,你逞什么英雄,脱不了是两个泼皮,何苦为这种人性命相搏,——壮士,壮士,咱们只退后,千万莫放箭,别要生了体面”,说着,这武官的两个随从,将那武官向后拉去。“休要拉我——”,“爷,大人,你听我说,为着旁人的事如此气恼,累着你腿来?”。两个随从将那武官强拽回房。也难怪这二人如此拖拽自家大人,瞧这阵势,自家的这位大人,多半会挨那一箭,一命乌呼。领头的被拖进屋后,众人也只得做鸟兽散,各自回房。
望着空空的场院,韩权松了口气,将弓放下,他上前,欲将死人身上的两支箭拔下来,谁知这箭带倒勾,硬拔会将血肉带出一大块,也只得罢了。这时,他才觉得一阵凉意,天色渐暗,周遭的空气变得更冷了,他的空心棉袄,空心棉裤便有些抵御不住。他看了看那个脑门中箭的家伙,但开始剥死人的衣衫,先扒去棉袄,再扒去中衣,这时,他摸到中衣里沉甸甸的,掏出来一看,却是几十文铜钱,一点散碎银子。
“住手!”,“大人,大人”,东屋里的一扇门突然打开,那武官冲了出来,两个随从在后紧跟,韩权一见,立时拾起弓箭,将弓拉满,指着那武官,喝道:“拉住你家大人,再往前走三步,我便放箭”。两个随从闻言,立即死命地拖住了那武官。那武官被拉住后,却不怎么挣扎,只是嘴里不依:“歪畜!如此作践人,你待怎么,将人射杀,还要凌剥?“
韩权道:“大人说反了,这两个奴才欲凌辱旁人,方落得如此下场,我念大人迂腐,方手下留情,不然,我便立时将你箭穿”。说到这,韩权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我数到三,若还不将你家大人拉回屋去,我便放箭,一,——”。
天色渐暗,路面的烂泥重又结冰,独轮车咯吱咯吱地响着,时才还有几个路人,而现在,空旷的大地上,只有一这行人疾行在暮色中,他们路过一处树林,不曾南徙的雀子正在林间噪声一片,但这些响动丁点也未传入孙传美的耳中,他只觉得心下沉重。此时,他们正南行在驿站五里处,这十几个人,除了孙传美一家,还有他弟弟传玉一家,孙传美头脑中,反复上演刚才的情形,气也叹了七八回,怎么就摊上这么件事,这韩权做事怎么——唉,那两个光棍也当真该死。这时,他想到刚才韩权叫他什么,大队书记?书记?似乎是个官名,这大队又是何指?
“我哥,这砍头的使得可是咱的弓,若是吃了官司,查究下来”,传玉在一旁道。“住口!你记下了,韩权是为了咱们方才射杀人,又为了咱们能解脱,孤身看盯着多少口子,唉,此时还不知如何,莫要被人拿了去”。
此时,驿站中,韩权披着由死人身上扒下的衣衫,屁股倚在磨盘上,监视着牲口棚里的两个驿卒,那两人正在给一匹马装鞍具。“好哩,好汉”,两个驿卒点头哈腰道。“回屋!”,韩权命令道。
夜空中的流云,不时遮一下圆月,每遮一次,便有小小的一块,由棉白变作墨黑,周围静悄悄地,只有犬吠,能打破这中世纪原野的寂静,但也只若隐若闻,吠在数里外的村落中。驿站外,韩权站在马后,将空心袄脱下,上身立时变得一丝不挂,他打了个寒噤,然后,他将棉白色的中衣套在身上,再穿回空心袄,接着,他脱了老棉裤,下身便只剩一件红裤衩,他将扒自死人的衬裤穿上,再穿回老棉裤,最后,他又加了一件棉袍,待穿戴完毕,这具十八岁的躯体,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温暖。
他伸手,从中衣里掏出那把银钱,在月光下看了看,铜钱大约几十文,碎银子二两许,一两相当于一千文铜钱,这二两碎银子,是大明一个壮劳力,一个月的收入,但如果算净收入,年成好时,韩权一家劳碌上一年,也仅节余五六两。而在这淮河沿岸,十年七涝,加之崇祯朝连续十年的旱灾,越来越多的人缴不上租赋,只得抛了家业,去做流民,韩权家里,离做流民的光景也不远了。
这时,韩权忽有些饥饿,他后悔刚才没让驿卒弄点吃食带上,他只得再次解开腰带,从自已那件肮脏的袄子中,摸出一只白面馍,干啃起来,却是孙传美给的干粮。没水,吃得又急了些,才咽了几口,他便打起嗝来。但他不敢进驿站去要水,他在墙外看着,如有人敢翻墙,他便是一箭。在这院外,院内之人不知他的方位,也不知他还在不在,走未走,他居主动。
韩权思量着前途,西边是不能去的,那是流贼的方向,北边是来路,也走不得,南边是孙传美去的地界,最好也不要去扎堆,东边是苏北方向,应是水乡,东南方向的滁州多丘陵,能否找片山林隐藏?不可!他忽然想到,流贼破了凤阳后,张献忠下一个目标便是滁州。韩权又在黑暗中伫立了一会,终于耐不住寒冷,悄悄地牵着马,向西行了数百步,接着,他跨上马,小跑着向西行去。之所以只是纵马小跑,因为他不欲马蹄声传出太远,再说,他不太会骑马。不妨,这一切,都被门缝中的一双眼睛,看了个真切。过了片刻,驿站突然开了大门,一骑向北边的凤阳府,飞驰而去。
韩权向西行出数里后,便拔马南行,南行数里,再次拔转方向,向东而去。
3 私盐贩子
两天后,崇祯八年元月十日,凤阳以东二百里,盱眙。萧索的原野,寒风阵阵,寒冷禁锢了身体,而萧索,又让人意兴阑珊。一座庄前,响起了单调的锵锵声,随着单调的节奏,一把红伞单调地上下抖动着,几个汉子在单调地翻筋斗,偶尔,他们又蹲着疾行几步,花鼓灯此时已出现一百年了,却是和后世一样单调。只是此时没人捧它的臭脚,说它是东方芭蕾。在诸多艺术中,以舞蹈的表现力最差,以音乐的表现力最强,又以舞蹈的技术性最弱,以音乐的技术性最强。花鼓灯只有击打乐器,没有吹奏乐器,只因这些出来讨饭的乡民,几人会吹奏?花鼓灯借助不上音乐,其艺术性就可想而知了。韩权立马在一旁,摇了摇头,往地上扔了几个铜钱,驱马东去。
白布上的一个酒字,飘荡在寒风中,悬挂之处是一株大树,大树下的两间茅屋即是酒店。店门口停着两辆板车,上面是些薪柴。麻秸搭的锅屋处在店门一侧,里边不闻烹炸之声,店家两手操起长勺,正在锅里搅和,却是烧了一大锅面汤,后世叫面稀饭。店内,一张桌子围坐了七八条汉子,为首一人是个络腮胡,双手捧着大明律,正在念读,余者皆在细听——
“杖一百,徙三年,有军器者加一等,拒捕者斩,凡军人犯者,本管百户笞五十,减半给俸,若知情纵容,通共贩卖,与犯人同罪,——不许盐引相离,违者,视同私盐。卖盐了事,十日内不缴还盐引者,笞四十,——凡豪强盐徒,聚众十人以上,撑驾大船,拒敌官兵,皆斩,若十人以下,原无兵杖,伤至二人以上者,为首者依律处斩”。
念到这,那汉子不再念了。座中一人道:“此番若出了事,姜大头便要受咱们连累”,又有人道:“咱们不足十人,也未执兵器,若是拒捕伤了人,也只处斩——”,说罢,看了一眼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闻言,叹了一声,道:“杀牛偷驴犯私盐,咱们并非积年的光棍,因何如此?谁愿做这个不长进的营生,十二万漕军,一年百万石漕粮,摊到个人头上,不足十石”。原来这伙人是漕军,不过是些船夫,负责将漕米运到北京,他们每年往京里运五百万石粮,其中的一百万石叫耗粮,用来养这十二万漕军。漕军数量庞大,在几十年后的清朝,形成漕帮,即青帮。漕军的来源是沿河各卫所,就是拉人当船夫,漕军有临时性质,水陆双栖,双重领导,平时这些人就是卫所里的农夫,但到了漕运季节,有几个月他们便要撑船,把漕粮送到京里,平时还要种地,受卫里管,所以十二万漕军谈不上是一个组织,而是从沿河临时拉来的十二万船夫,他们的根还是在地上。
络腮胡子吟道:“稻未收,洪泽水长日夜流,车逻闸开,地不收,昭文坝开淹杀我”。到了夏季,正是稻田用水之时,但洪泽湖不放水灌溉,只负责给运河注水,以保漕运。在发洪水之前,洪泽湖事先不清除库容,当洪水来时,洪泽湖不是蓄洪,反而开闸放水,将淮安,扬州十几个县变成泽国,万历时的水利专家潘季驯就讲:祖陵如腹心,运道为咽喉,生灵赤子皆肌肤。洪泽湖旁的祖陵第一,运河漕运其次,至于民生,最末。
络腮胡子吟罢,众人黯然,他们都是淮安人,家中地亩几乎年年绝收,被洪泽湖放水,人为祸害。
桌上,不过是豆腐,咸鱼,甚至咸菜,也就罢了,关键量还不足,才一盏茶的工夫,已是杯盘狼藉,络腮胡子有心象水浒里的好汉那般,喝一声,给爷切十斤牛肉来,或好酒好菜只管上。但最终,他只叫道:“上酒!”。店家来得迟了一迟,他喝道:“你这乡里人极会欺生,莫非我会短了你的酒钱?”
店家正欲还嘴,却听见门口有动静,一匹马来到店外,马背上一边一个,驮着两只竹篓,那年轻人跳下马来到店中,问了问有些么吃食,价钱几何,最后点了一碗肉面。店家正欲去张罗,那年轻人又请店家刷括马匹,饮马喂马,喂几束草料,几升黄豆,一一讲定的价钱。
店家正欲去牵马,年轻人却将马上的竹篓取下,挑在肩上,重新进到店中。此人的到来,让屋里的私盐贩子不悦,因为来了个外人,说话不便了,待年轻人坐倒,气氛便有些尴尬,年轻人被许多目光注视,也很不自在,心道这伙狗囊的也太没教养,就这么直盯着人看?他不怀好意地将担竹篓的棍子解开,放在桌上。
这时,私盐贩子们才看到,担竹篓的棍子,原来那是一张弓,还有几支箭,两只竹篓不过是为了掩护这张弓。络腮胡子盯着桌上的弓看了一会,嫌坐着看不清,忽地起身,又看了一会,他抬腿来到年轻人的桌边,一拱拳,道:“在下淮安姜丰食,往凤阳贩运商货,敢问兄弟贵姓?”
年轻人起身,抱拳道:“在下凤阳长淮卫军余韩权”。
“兄弟此物,可舍得让再下看看?”。见韩权点了点头,姜丰食操起桌上的滑轮弓,赞道:“柘木弓!看这弓力,有八石,咦,这此竹篾——如此强弓,兄弟还觉得不够使的?咦,这是什么?”
“姜大哥只管拉拽,不必客套”。姜丰食依言拉了拉弓,此弓却没有想象的那般难拉,他知道这滑轮,双股绳,必有诀窍,却一时参不透,只得问道:“此弓为兄弟所制?”。韩权点了点头。姜丰食道:“在下射上一箭可舍得?”
韩权闻言,犹豫了一下,道:“莫射进树里,难以拔出”。姜丰食道多谢,持弓走到店外,一众私盐贩子尽皆起身,围观热闹。片刻后,一道疾影远远飞出,掉到了七十丈外的田间,众人齐声喝采,姜丰食面露惊讶,问道:“敢问兄弟此弓有几石力?”
“八石力,又捆了些竹片上去,想是有十二石力,看姜兄时才的力道,也开得了六石弓,只要使这滑轮弓,五石力便化做十石”,说罢,韩权将弓接过,取出一箭,射了出去,那箭足足飞出九十丈,即两百七十米,若是抛射,则更远。这些漕军,武艺虽不精,但对兵器还是懂的,他们个个睁圆了眼,方知遇着高人了。韩权却道:“在下平日也只开得八石弓,只是此弓怪异,可将弓力放大七八成”。众人齐向韩永手里的弓看去,弓上那滑轮,双股弓绳,越看越有门道。
姜丰食豪爽地一拍韩权的膀子,道:“好兄弟,萍水相逢,却将机巧道出,走,与哥哥饮上几怀”。韩权道:“多蒙盛情,待我将箭拾回来”。不告诉韩权挪步,人群中有个年轻的,立时向远处奔去。
韩权与姜丰食向店中走去,韩权问道:“还未请教哥哥治何营生,今年贵庚”。姜丰食笑道:“某今年三十有二,做些不法买卖”,说罢,将那几个私盐贩子一一向韩永引见,诸人在门口叙了一番礼,礼毕,姜丰食一指门口的两辆柴车,低声道:“里头是三百斤私盐,共计六百斤”。
韩权随众人入座,桌上杯盘狼籍,尽是些不值钱的豆干,咸鱼,姜丰食面露尴尬,正欲开言,点些正经酒菜,韩权却呼道:“店家!”。店家来了后,韩权将一两银子搁到桌上,命他上些酒菜来,私盐贩子纷纷作势,争着放血,韩永争不过他们,只得随他们了。
片刻后——
“听姜大哥时才所言,要去凤阳?”。“正是”。“凤阳去不得”。“为何?”。“五日后,凤阳便会遭流贼,杀得良莠不分”。
姜丰食惊道:“兄弟如何得知?”。韩权道:“大哥莫问,我出来便是避流贼,凤阳,庐州,滁州,几日后,流贼遍地,见人就杀”。见姜丰食面惊疑的目光,韩权心想,莫非他将我当成流贼的探子了?他只好补充道:“大哥是淮安人,那漕运总督,因凤阳祖陵被兵,年内便会被逮治,弃市于北京”。
姜丰食闻言大惊,只是这,这,地说不出话来,众人之中有人心道,这是什么人,莫非失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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