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星河》——一半黑夜
序章 女神之泪
中州大陆,西羌国,瑶光城。
城外有座玉虚山。
山上有座轩辕殿。
神殿不大,人也很少,一位真神在凡间的化身圣灵,九位潜修的神使,以及十多个使唤的神仆。
年轻的少季便是这些神仆中的一个。
不过他刚被选进神殿不久,因此上负责的活儿也不多,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中殿的清洁卫生,尤其是里面的六尊神像,隔一日,便要细心擦拭一遍。
神像用白玉雕成,皆是大陆传说中的先祖神明,天极真神居中,五个弟子左二右三。
一开始的时候,少季就觉得左边应该多一尊才对,那里明明都有足够的空间,这样两边各三尊对称,看起来会舒服很多,忍不住去问师父,却被好生训斥了一顿。
虽然只是个神仆,藏经殿却也能去得,少季便很是花了些时间在里头,后来他终于知道,原来真神尚在凡间之时,确实是有六个弟子的。
不过也只限于此,翻遍所有记载,除了赤华,玉瑶,仓虚,惟都,渠父,这五个名字,第六个弟子叫什么,为什么没有神像,种种问题再找不到有关的只言片语。
.........
找不到答案,少季也不强求,日子又变得枯燥起来。
这一天晚饭后,他又踏上了梯子。
当到第三尊神像时,少季忽然楞了楞,然后低头看看手上的绢布,这一尊神像的擦拭还并没有开始,这段时间干燥的气候也凝不出水珠。
但是夜明石清冷的光辉映照之下,玉瑶女神的右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正慢慢滑落。
少季下意识的用手指接住泪珠,又尝了尝,跟自己的一样有些咸。
石像也能流眼泪?莫不是神女醒过来了?
少季忽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然后一路急匆匆的奔向了幻星台。
每一个新进的神仆,都有一个年老的引导前辈,少季习惯叫自己的前辈做师父。
师父一向都在幻星台侍候圣灵大人。
不过少季刚出中殿就看到了老头儿。
“师父,神女醒过来了!”
老神仆闻言楞了楞,随即醒悟过来他说的些什么。
“瞎说什么!”
“真的,弟子刚才看到神女流眼泪了!不信您去瞧瞧泪痕!”
少季尽力分辨一句。老神仆看着年轻人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听过的那个故事。
“神殿不倒,慧星不死!”
故事里的玉瑶神女并没有踏入天界之门,说完这么句奇怪的话之后,便在这大殿里化为烟尘,只留下一滴眼泪变做晶石。
讲故事的人还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不过没一会儿就被神院的人带走,再也没人见过。
少季忽然觉得地面动了一下,茫然的看了眼梯子上的师父,然后又抖了一下,然后,一丝轻微的声响在空旷的中殿里越来越响。
“师父快下来,神像要倒了!”
年轻人的反应总是快些,少季马上发现了不对,但是扶梯上的师父好似呆住了一样。
“师父!”
少季又大喊了一声,眼见着神女的石像慢慢倾倒过来,也再顾不得师父,撒手就往大门跑。
前脚才刚跨过门槛便听到身后一声巨响,紧接着一股大力推了过来,整个人直接撞在廊柱上。
“师父!”
回声慢慢平息下去,石像已碎成了无数块,一块巨石正压在师父的胸口,少季忍着痛搬了两回,巨石纹丝不动。
老人费力的摇了摇头,缓了口气,又指了指身旁血泊之中拳头大一块玉石。
拳头大的一块白玉,正面的额坠显示应该是神女石像的额头部位。额坠是嵌进去的,像一滴眼泪,少季早不知看过多少回。
泪石染过鲜血,在手心透着股妖异的光。
少季看了一眼就再挪不开,只觉得眼前的血色越来越浓,越来越近,一声女子的叹息之中,少季毫不迟疑的纵身跃进了血色之中。
.........
.........
第一章 折花词
两脉青山千重岭,一副烟纱笼阳离。
二月仲春,小镇凌虚。
往年的这个时节,阳离一带本该进入了雨季,山里的迷惘草,冰桂都催生出芽叶,河里的银鱼也该回游上来。
这三样都是整个大陆知名的宝贝,小镇上的人们只要辛苦上两个月,就可以挣到其他地方人家一年的收成,剩下的大半年,便能悠悠的闲混过去。
但是今年的这个二月,让人有些沮丧。
雨一直没下下来,山里的药草眼看着是指望不上了,一天辛苦下来,银鱼也捞不到多少,有些闲散惯了的干脆不再进山下河,三五个一桌窝在小酒馆里,饮着清酒,骂着老天,最后顺带着再咒两句真神。
这一日清早,镇东一里多外的小清河上,崔明远看着比往年窄去一半的河面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师兄你又叹什么气?赶紧的来帮忙收网。”
小船另一头,一名少女娇嗔的数落了他两句。
崔明远十来岁时便被送到了宣娆山学艺。宣娆山山清玄宗,乃是青唐那边的千年大派---青阳道玄宗的分支,这少女便是那边的师妹,芳名叫做陆桑瑶。
上个月,崔明远收到阿娘病重的家书,正好青阳的师叔带着两个师兄并这小师妹来山上走动,听闻他是阳离人,便跟着他一起来了凌虚,一面让门内弟子多些历练,顺便来产地尝尝正宗的银鱼脍。
等回到家,崔明远却发现阿娘好好的,把他骗回来,却是这天下父母在儿女成年后,心里的一块通病,想给他张罗门亲事。
见到他带回来个姑娘,阿娘自然很是欣喜,私底下问过身世出身之后,仍然不放弃。
小师妹自然是极好看的,崔明远第一次见便有些心动,不过身为夜魅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那青阳师叔话语里的清冷之意,也让他更加死心。
.........
看见师兄瞧着自己发呆,陆桑瑶的脸颊泛起两片绯红,捧起一捧河水便泼了过去。
“呆子快摇船,我还要回去给阿爹作脍呢。”
师妹笑盈盈的俏脸映着绚烂的云霞,崔明远使劲摇了摇头,甩去一头一脸的水珠,微笑着说道:
“哪有一大早吃脍的,伤肠胃,早上要吃鱼一般都煮鱼肉粥。”
“鱼肉粥?怎么煮?”
陆桑瑶很是好学的追问了一句,崔明远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作为凌虚镇管事崔家的少主,他从小便不曾做过这些粗活。
“就知道你是个呆瓜,什么都不会。”
“谁说我什么都不会?最少我还会吃。”
崔明远的玩笑话又惹来一双白眼,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他知道这师妹的性子好,不像她阿爹那样有些瞧不上崔家,心里也不在意,想了想又说道:
“要说鱼粥,小时候有个陈阿婆煮的最好吃,现在的话,镇上的都差不多,不过有个人我想一定不会太差。”
“谁?”
“前两天那个和尚你还记得吧?”
“你说那天掉水里的小和尚?”
崔明远闻言也笑了一声,小和尚并不是和尚,虽然有个和尚师父,但是那样一个人,他相信是不会去做和尚的。
“他不是真的和尚,只是从小被个苦修的老和尚养大,也就跟着剃了发。”
陆桑瑶听完“哦”了一声,又问了地方,两人胡乱收网上岸,崔明远回到崔家收鱼的码头旁交代几句,陆桑瑶也不等他,一路沿河而下。
走了好大一会儿,迎面河畔一大片桃园,桃花正好,陆桑瑶马上欢呼起来,又自言自语的埋怨了一句:
“这么好的地方,呆瓜也不告诉我!”
桃园被篱笆墙围着,陆桑青说着便翻了过去,一连折了好几枝,发髻,衣襟上也别了两朵,直到手上要捏不住了,这才无比惋惜的穿过桃林寻找园门,没走几步,看见林中两间草屋,门前树下一个二十多的女子躺在躺椅上。
陆桑青刚要上前打声招呼,一个黑影箭一样射了过来,冲到身前又猛的停住,却是条狗,仰头“汪汪”叫了两声,又跑回躺椅旁卧好。
“姐姐,这是你家么?”
陆桑青问了一句,女子睁开眼睛,瞧着她手上捧着的花枝,大病初愈般苍白的脸上露出抹笑。
“桃花香不香?”
“嗯,我们那边也有桃花,不过没这么大片的,开的也没这么旺,忍不住折了些,姐姐不会怪我吧?”
“又不是我的,我怪你什么?”
陆桑青闻言一楞,过了片刻才说道:“原来姐姐也是做客的,这里主人家在吗?听说他煮的鱼粥很好吃,我是专门来拜师的。”
那女子听到这话坐了起来,咯咯笑着说道:
“谁跟你说的?你可被这人骗了,这天底下最难吃的就是假和尚的鱼片粥了。”
陆桑青闻言一楞,心里一时弄不清真假,只得试探着问道:“姐姐你是......”
“我是他婆娘,你说我的话作不作的准?”
这一下陆桑青是真的有些迷糊,刚才师兄明明说的这里,既是他妻室,怎么桃园又跟她没关系了?
心里头诧异间,忽然听到屋里一人叫骂道:“贼婆娘,你再瞎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桑青回过神来一瞧,一个短发少年走了出来,正是那天远远瞧见的小和尚。
少年人迎着朝霞,五官匀称的分布在如女子一般清秀的脸上,嘴里不知咬着根什么东西,单薄的身子靠着门框,手里拎着个小瓢儿,柔柔的眼神看过来,陆桑青没来由的有些慌乱,低头间似乎听到心里“咯噔”了一声。
原来男儿家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好看的跟这桃花一样!
慌乱中听到女子说道:“我哪里瞎说了,你这不是喊我婆娘了么?”
女子说完又把身子倾了过来,一双眼瞳迷雾重重,妖媚的脸看得少女竟生起些嫉妒。
“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你可不要被他骗了,虽然姐姐不会吃醋,但是多了他身子吃不消。”
陆桑青听得这话立马啐了一口,心中暗道:果然是成了家的妇人,这般口没遮拦的。
这女子见她模样放肆的笑了起来,又伸过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小丫头害什么羞,遇到可心的男儿赶紧抓住才是正理,人长得又好看,又会哄女儿家开心,医道本事不错,手脚也勤快,将来定不会苦了你。”
“还有这么好看片桃园,到时候你们成了家,再生个娃娃,一家三口坐在桃花下看日出日落,还有什么日子比这更好的么?”
女子一边说着躺了回去,温柔的声音似拂面春风。
少男钟情,少女怀春,陆桑瑶也曾幻想过自己将来的夫郎,听着这女子的话,忽然觉得很有些道理。
心神恍惚间,又见少年人在椅背上踢了一脚。
“贼婆娘,你就继续作怪,还有你,连别人的话都听不出来,被人卖了还要帮他数钱的货。”
陆桑青闻言一窒,反应过来刚刚这女子的话都是胡说,气恼的瞪了她一眼,听着少年人又冷声问道:
“谁准你折花的?”
“几枝桃花有什么打紧?大不了我陪给你。”
“你手上有十三枝,还有头上衣襟上,它们本来可以结最少三斤红桃的,如果我把这三斤桃子都埋下去,等长成桃树,你知道能结多少桃子么?”
如此鸡生蛋,蛋孵鸡的歪理,这假和尚说得一本正经,陆桑青听了忍不住跳了起来。
“然后再种桃树,长桃子,种桃树,长桃子...照你这样算,就是整个青阳城都不够赔你的。”
“花儿本来长在树上,你觉得好看折了下来,对它们来说却是坏了轮回之道,命里的归宿也被你打破。这世间万物有灵,我们生而为人,却也并不高去多少,现在你因一己之私坏了它们的宿命,青阳城又算得什么?”
假和尚板起脸来说了一通道理,陆桑青又反驳道:“你怎么知道它们被我折了不是注定的因果?”
“那我把你推河里淹死,也是你命里注定的?”
“照你们佛家的说法,难道不是?”
“是个屁!我要害你,也是我心里有了恶念,你都不认识我,哪来的因果?”
“你们不是说前世今生的吗?说不定我上辈子欠你的呢?”
这话一出口,陆桑青便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连忙红着脸扭过头,旁边女子一手掩嘴看向少年顽皮的眨了眨眼睛:
“两房就够了,可不许再有。”
陆桑青自成年起便常被师姐们拿来取笑,说些女儿家的闺中话,彼此打闹也是常事,听到这话下意识便向着躺椅扑了过去,一边伸手挠向女子左肋一边说道:
“你这人真是,尽说胡话拿别人取笑。”
这女子见她动作也抬起手来还击,嘴里仍是不依不饶:“难道你以后都不找婆家?姐姐遇到那么多男子,像他这般好的可没几个。”
崔明远并无姐妹,陆桑青一个姑娘家连个伴也没有,这些日子本已呆的有些烦了,跟这女子逗了一会儿,只觉心里边畅快了不少。
两人停了手,陆桑青一时忘了来意,看着旁边还有张躺椅,干脆也搬到女子旁边来躺下去,耳中听着她轻声唱起首曲儿:
“枝上花,花下人,两样颜色俱青春。红颜素手折花枝,花娇人媚惹相思。相思难解春风意,春风叹郎晚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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