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之巢》——被吃掉的骨头

第一章 梦境

陈雨笙将自己的手机、钥匙以及工牌收好，一如往日般和同事告别，然后离开了公司。

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没有什么值得在意，也没有什么需要在意。

走在这条早已走过三年的路上，路边的店铺换了一家又一家，兴许是世界变化的太快，而他又太过老旧，路边的风景他早已无心记忆，偶尔同事说起有什么新的店铺开在了自己住处附近，他总是很尴尬地说：“啊？是吗？”

在他的心里这世界只有三个地方——家，租的房子，公司。

对他而言，有这三个地方其实也足够了。

“何必奢求那么多呢？反正迟早会失去，少一些在意的，也就少一些痛苦。”

他总是这么想。

上天一直在夺走他在意的人，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的爱人等等，只要是他在意的，都会被夺走。

终于，在他二十四的时候，他的父母也被上天夺走了，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肇事司机赔了很多钱，也赔了很多礼，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对大部分人来说，但对他而言，却是这世界值得在意的人和事又少了一些。

“会再遇上让自己在意的人么？”

他有时候会这样问自己。

“应该……不会吧。”

他总是这样回答自己，世上的人太多了，多到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可能一生都无法相遇，而他又太过古怪，所以他觉得自己可能两世都无法遇见。

平淡，平常，无意义，苟延残喘，行尸走肉，这是他描绘自己的所有词汇。

偶尔想要反抗一下这无聊的世界，但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懒惰就开始发言了：“有意义么？”

“是啊，有意义么？”

于是，他摇了摇头，就再次缩在自己的出租屋里苟延残喘。

前面的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他站在道路的这边，望着对面，连目光都不愿意看向旁边。

忽然，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莫名其妙的觉得头晕。

“歇一会就会好的。”

他微低着头，一如既往地想。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特别，时间一点点过去，而他的头晕感却没有任何减退的迹象，他站不稳了，走向旁边的一棵树——为了避免给行人添麻烦，他蹲下身慢慢缓解。

行人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他，而他也不希望被人注意到。

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了，世界变成了某位天才的抽象画，花花绿绿毫无章法，或许在艺术家眼里这样的景物很美，但在他这种俗人眼里，困惑以及不解才是真正的感觉。

扭曲的人脸，扭曲的街道，扭曲的斑马线，扭曲的红绿灯，耳边嘈杂的声音仿佛来自另外一个国度，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还处在人间。

“要……死了么？”

他有些期待，害怕死亡是因为害怕死亡过程中产生的痛苦，而现在的这种感觉，并不算太过痛苦——如此死去，他并不讨厌。

“这样死掉……总好过独自在出租屋里腐烂，至少还会被人发现，会被人在意一下，哪怕……只是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他苦笑着想。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世界也越来越模糊了，在眼前的最后一丝光消失之后，他倒在了树边，行人依旧忙忙碌碌，没有人在意，没有人注意——他仿佛从未存在过。

忽然，干涩的铁锈味以及身下的不规则坚硬触感将陈雨笙从睡梦中唤醒。

睁开眼，映入眼睑的是一个狭窄昏暗的房间。

“你醒了。”

这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声音。

陈雨笙向旁边看去，心头一震，那是个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老人，他的身上披着棕黑色肮脏而又散着臭味的衣服——或者叫破布更妥当一些，一头仿佛数百年没有洗过的稀疏乱发随意披在身后，足以将整个下巴包裹起来的灰白色胡须上下挪动——声音便是从那里出来的。

“你……”

陈雨笙驾驭着沉重的身体，坐起来。

“我？”老人扭过头去，陈雨笙紧张的心情舒缓一些——他不愿意盯着那张消瘦到只剩下皱纹的脸，那张干瘪的脸让他感到害怕，又因为“要懂礼貌”的教育方式，他为自己厌恶这个老人的想法感到羞愧，“我是谁么……啊……我是谁呢？太久了……太久了……这不重要了，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老人一边走向旁边的柜子，一边继续用那令人心底发颤的声音说着：“你醒了，我就可以解脱了……这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不要在意我，我已经用不到了……”

老人慢悠悠的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枪——优雅秀气的枪身上镌刻着神秘又古老的花纹，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的红色微光预示着它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老人转过头，从皱纹里挤出的眼中充满了解脱的神情，他轻轻地开口：“对了，要出门的话，记得带上面具……没有面具……你是活不下去的……啊，我在担忧什么，毕竟你是……你肯定能找到自己的面具的……解脱了……解脱了……永别了……我亲爱的……救世主……”

说完，老人把枪抵在自己的喉咙上，毫不犹豫地叩响了扳机！

“嘭！”

脑浆与血液散落一地，黑色的血浆洒满整个屋子。

陈雨笙呆愣在那里，忘记了惊叫，也忘记了恐惧，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半晌，他回过神，颤抖着从床上下来，在老人尸体旁边的柜子上有着一把诡异的剑，剑柄两侧有着不知作用的沟槽与剑身两侧的血槽连接着，剑身上同样刻画着玄奥的纹路，柜子上方是放置着各种瓶瓶罐罐的储物架，陈雨笙试着打开一个手掌大小的罐子，刺鼻的腥臭味立刻涌入鼻腔，他眉头一皱，想要将罐子放回原处，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小心打翻了旁边一个罐子，只听“啪嚓”一声，恶心的味道便涌了出来。

陈雨笙仿佛嗅到了已经腐烂的尸体，刺鼻的恶臭让他干呕起来。

待他回过神，他眼睛的余光扫到了地上一滩黑色粘稠物体——从罐子里出来的东西，它在地上缓缓地蠕动，陈雨笙愣愣地盯着它，突然这摊液体猛地睁开眼——无数只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眼睛！

陈雨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差点瘫坐在地，本能的抓起柜子上的剑，疯也似的跑到门口。

但是当要打开门的时候，他犹豫了。

“外面……是个怎样的世界？”

那滩诡异的长满了眼睛的怪异液体在向他蠕动。

“总好过这里吧！”

陈雨笙猛地推开门，堆积已久的灰尘从门沿上掉落。

“咳咳……”

陈雨笙被呛得咳嗽起来，随后猛地将门关上，以防那只“怪物”跑出来。

外面是个院子，长满墨绿色杂草的院子，院子的正北面是一排房间，陈雨笙心中涌起一股特别的感觉——他好像来过这里。

抬起头，天空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树叶，阳光透过树叶艰难地抵达地面——这里昏暗的仿佛热带雨林，气温却像亚热带的春季。

陈雨笙叹了口气：“这是个梦……吧。”

但是肌肤上感受到的清爽凉风以及手里那把剑的坚实触感，都清晰的告诉他，这并不是梦。

在原地滞留了半晌，他决定去北面的屋子里碰碰运气。

推开已然腐朽的木门，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映入眼睑的是长满青苔的沙发，被杂草冲开的地板，还有粗壮的树根。

随着探索的步伐，这里的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终于，他确定了这里是他过去的家，他坐在熟悉又陌生的床上，将长剑放在身边，看着地面：“这里发生了什么……我这是在哪……”

头痛欲裂，却又无可奈何。

一阵风从破碎的窗户外吹来，吹得旁边的日历猎猎作响。

陈雨笙抬头看去。

那由纸张堆砌成的破旧日历上，勉强可以分辨出的字迹写着2012年3月11日的字样——他十七岁生日的那天。

“现在是2012年？不，这肯定不是……我穿越了么？可是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地球么？”

无数的疑问，让陈雨笙陷入迷惘。

“卖面具……新鲜的面具……”

忽然，外面传来了阴森的叫卖声，就像从黏滑潮湿的树洞里挤出来的害虫，不断侵蚀着耳膜。

陈雨笙一怔，随后喜道：“有人……这里有人！”

有人就可以询问一些事，他决定出去看看，尽管这个声音让他很不安。

陈雨笙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第二章 面具

陈雨笙艰难的打开被铁锈腐蚀的难以开启的大门，他看到一个矮小的家伙出现在门口不远处，他大概只有一米三左右，矮胖的身材，稀疏而又油腻的头发。

“你好。”

他走上去，习惯性的用礼貌性的语言作为开场白。

“你要买面具吗？”

那人转过身，陈雨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一张怎样的脸？苍白？不对，那是一种湿润的白色，仿佛在水里浸泡了一个多月的尸体，他肿胀的身体似乎也是因为“浸泡”才会这么肿胀。

“你要买面具吗？”

陈雨笙按耐住心里的不安，说：“请问这是哪……”

“你不买面具叫住我干什么？”

那个人挥了挥他肿胀的手，令人作呕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是个生意人……”陈雨笙心想，“对待生意人以做生意的方式，也许会得到更多的信息。”

于是他说：“你都卖些什么样的面具？”

果然，那个怪人浮尸般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将那件不合身的大衣敞开，露出只剩下骨骼的身体——没错，那里已经完全没有皮肉了，泛黄的骨架暴露在空气里，让陈雨笙又是一个冷颤，他看向敞开的大衣，上面有着十八张面具，形状有的像动物，有的像植物的，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看不出材质，但都栩栩如生。

“你想要哪一张面具？”

矮胖的家伙奸笑着。

“我……”陈雨笙犹豫了半晌，道，“一张面具多少钱？”

“你身上三分之一的‘真血’。”

陈雨笙从未听过“真血”这个词：“什么是‘真血’？”

矮胖的家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奸诈：“不用担心，你只需要戴上我的面具，酬劳我会自己取的。”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陈雨笙心道：“不论‘真血’是什么，还是不要‘卖’的好……这个人……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人。”

陈雨笙脸上挤出个笑容，说：“算了，我不需要了……”

“不要了？”

矮胖的家伙声音有些阴沉。

陈雨笙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

“你知道卖一张面具有多难吗？”

矮胖的家伙将大衣合上，身体越来越胖……

“你知道我为了收集面具经历了多少苦难吗？”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暴涨！

“你知道想做个人……有多难吗？！”

骨架撑爆了身上的腐肉，一头三米多高的骨架组成的怪物出现在陈雨笙面前！

“你竟然敢让我空欢喜一场！”

它的头，就像一个由黄色骨架组成的蛇头，愤怒的声音从里面喷涌而出！

陈雨笙回头看了看，他这才发现，刚刚出门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将那把怪剑带上。

“你的血肉……给我吧……”

苍鹰般的爪子向陈雨笙抓来，陈雨笙用胳膊遮住了眼，似乎这样可以逃避即将死亡的命运也似的……

就在那只爪子即将把陈雨笙撕裂的时候，炙热的气流扑面而来！

“嗷……”

怪物发出一阵惨叫。

“你又来妨碍我……”

怪物那充满怨毒的声音刺激着陈雨笙的耳膜，他放下胳膊，看向身前，那是一个浑身笼罩在橘红色火焰里的人，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在火焰中摇曳，紧紧包裹住酥胸的白色衬衣被炙热的气流所鼓动，纤细的腰肢袒露在外，湛蓝色的热裤下是健壮而又紧实的腿，火光的映衬下，如玉般的小腿被黑色的长靴所包裹。

“我喜欢看到你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像喜欢将疯狗拴在树上，在它的面前放上一块刚从厕所捞出来的骨头一样。”

是个女孩的声音。

“总有一天我会扒下你的面具！”

“那么，就祝你好运了。”

怪物就像泄气的皮球，迅速缩回了原来大小，只不过这次，他身上那令人作呕的腐肉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有那堆泛黄的骨架。

“卖面具喽……新鲜的面具……”

怪物的叫卖声越来越远。

“谢谢你。”

陈雨笙松了口气。

“谢谢？”女孩身上的火焰熄灭了，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一张白色的猫形面具，仅露着一双眯起来的眼，“因为我有着人的形态，还是因为我与那只你眼里的怪物作对，你就认为我是‘好人’？”

陈雨笙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今天真的会死的话，比起被那种东西杀死，我想被你杀掉反而会更有尊严一些。”

女孩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炙热的气流流淌在她的手上：“你不怕死？”

陈雨笙感觉自己的脸仿佛贴在了烧红的烙铁上面，滋啦滋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烧伤的痛楚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想要逃离，身体却仿佛被什么力量禁锢到了似的无法动弹分毫！

“怕……”陈雨笙没有撒谎，他很怕，怕的身体都在颤抖。

“为什么要撒谎呢？”

女孩的眼神越来越危险了。

“为什么要撒谎呢？”

陈雨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孩的手慢慢往下划着，灼热与痒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脖子仿佛要被烧裂了一般。

“因为想讨好我，以为我会因此放过你？”女孩的语气与她手掌的温度完全不符，冰冷的让人仿佛落入冰窖，她凑在陈雨笙的耳边，轻轻地说，“还是因为……我的身体？我的性别？我的声音？你……喜欢我么？”

“喜欢吗？”陈雨笙问着自己，“为什么要喜欢？没头没脑的问题，她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还是否定的回答？她是个怎样的人呢？她希望我怎样回答呢？”

脑子在飞快的转着，无数的条件在脑海里闪过，所有想到的因素汇聚成一个不合理而又不正常的回答：“喜欢。”

脖子上炙热的触感消失了，女孩愣了一下，随后她踮起脚，狠狠地抱住陈雨笙，头搭在他的肩上，面具从脸上消失了，因为激动而泛着潮红的俏脸上挂着病态的笑容：“是啊，我也喜欢你，我很喜欢……”

后背心脏所在的地方，猛地一痛，陈雨笙的意识陷入黑暗，他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我很喜欢你的血……还没被这个世界腐蚀掉的红色血浆，干净而又腥甜的味道，我……好喜欢……”

再次醒来，陈雨笙躺在一张潮湿的床上：“怪物……女人……”

记忆慢慢地回到他的脑海里，他看了看四周，依旧是自己那个被植物占据的家里。

“你醒了？”

女孩，记忆里那个将他心脏掏出来的女孩坐在他的身边，陈雨笙立马惊的站起来。

“你在怕我么？”陈雨笙偶然注意到，这个女孩有着一双不正常的红色瞳孔，她的脸上是一种极力压抑着什么的诡异笑容，“你刚刚还在说喜欢我呢，现在就反悔了吗？”

陈雨笙四处看了看，找到了那把古怪的剑，迅速将它握在手里，向女孩劈去！

女孩轻描淡写的一挥手，猫的面具再次出现在她的脸上，那把剑被女孩的手掌挡下，僵持的过程中，陈雨笙手掌一搓，剑的把手竟然转动，与血槽相连接的沟壑上冒出锋利的刀片，割伤了他的手，血液顺着沟壑流向血槽，剑身上神秘的纹路开始散着红光，随后，被女孩拦下的剑撕开她的手掌，女孩眼神一变，迅速躲开：“哦？‘血器’？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下一刻，陈雨笙只觉眼前一晃，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开，回过神的时候那把剑已经到了女孩手里，她把剑打量了一番，随后玩味地看向陈雨笙。

“你身上已经开始流淌‘真血’了呢，可是你的面具呢？为什么你没有面具身上却流着真血呢？”

女孩坐回床上，翘着腿，脸上的面具消失不见，她托着自己那张俏脸，娇笑道：“这样矛盾又特别的事，我很感兴趣，来，告诉姐姐，血器对你的血起了反应，但是你的血为什么还是红色的‘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