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之匙》:楔子
楔子
终战92年,潼关县老县令归隐出阳山。终战95年,老县令的儿子,继任潼关县令的君纤陌,寻到乃父隐居之地。此番为了送来家传至宝匙之匣,行程甚秘,也不可假手于人,君纤陌不得不耽搁要务,亲赴召唤。
正是降霜天气,百里漂白,天地纯一。君纤陌按照三年前初来时的记忆,找到落霞谷,某处用障眼法遮住的山洞口。外面看来还是寒冬将至的凛然,崇山峻岭,高远而不亲人。一旦走进山洞,醺人的暖气马上扑过来,粘在身上,掸也掸不开。君纤陌虽是南方人,但早已习惯了潼关的粗粝天气,宁肯挨冻也不愿忍受温吞。
他皱着眉头脱下大衣,向着隐约的火光中前进,在尽头一面画着封印符文咒的墙壁旁,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老县令退休才三年,满头乌发已经斑白。对于儿子的到来,他听见动静,但无暇理会,正掐着手诀,神情灌注于墙上。
君纤陌看见的火光,正是那墙壁上形成的复杂符文所放出的光芒。一道道符文,形似流动的岩浆,随着滋滋烧灼声,符文组合排列,激发能量,极力镇压着什么。君纤陌有些恍惚地伸出手,隔着一尺多时,被无形的能量挡住。他也不强挣,细细感知着,神魂借着父亲的力量,慢慢潜入墙壁之中,偷偷望了眼——黑暗里突然睁开一双绿色的眼瞳——君纤陌痛叫一声,神魂仿若烫伤,瞬间回归体内,颤了数颤方止。
“那、那是……什么?”
君纤陌心有余悸道。
老县令念了声咒,仍旧掐住手诀,目不斜视道:“你应该见过他。”
君纤陌瞬即想起三年前,父亲退隐时收养了一个弃婴,也有双怪异的绿色眼瞳。那弃婴似乎患有狂症,一旦发作就要伤人,筑核塔的学者判断弃婴是绿眼种安泰族混血,注定会沦为凶兽之类,但不知为何父亲要执意收养这弃婴。
“我早说过不能留!”君纤陌大声道,“就算您心有不忍,大可以丢到中域去。那里正是他们安泰族的家乡……”
老县令沉声道:“安泰族只承认纯血。——混血对他们来说,不是族人,是食物。”
君纤陌此时已经有些猜悟了,困惑道:“所以您召唤我来,让我带上家传至宝,为此不惜让我放弃演武,就是——就是想借着匙之匣,封印这孩子的狂症?”
他的语气里不由自主带上讥讽。这或许是君纤陌生来第一次用如此冒犯的态度和父亲说话。
老县令完全理解儿子的想法,儿子真正在意的,还是缺失了三年一度的演武。老县令想要讲道理,但听到演武的话题,就不禁想起那场灾难……他强忍住咆哮,颤声开口道:“不要再参加演武!我告诉过你——”
这又是君纤陌与父亲的最大症结所在,父子二人只要说起此事,就要大吵特吵。君纤陌虽然极孝顺,但一直以来父亲那种不由分说的态度,已将他的耐心和敬畏消磨了七七八八。
“我要参加演武!”君纤陌豁然转身,赌咒似的道,“我会一直参加下去。像三年前的父亲一样,成为欢国新朝最大的英雄!”
老县令费神在控制封印上,对于君纤陌的宣言,只觉烦躁难耐,稍不注意,符文颤动起来,滋滋烧灼声,加剧数倍。
这是封印阵术将要崩解的征兆。
君纤陌大为奇怪,按父亲的本领,怎么也不该如此,正要开口询问,老县令凝神支撑道:“外面有人摆干扰法阵!”
“难道有人跟踪我?”君纤陌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父亲要清修,已经万分小心行迹,没想到还是被人追上,这无异于重重地打了他脸。
“干扰法阵可以干扰、削弱劲气,敌人摆下法阵,之后必定要强攻,纤陌,你快将匙之匣交给为父,一切事情,等维持住封印阵术再说!”
君纤陌点点头,他也感应到周身的劲与气十分躁动,料想是不能正常应战,眼见封印符文开始脱落,变成灼热的溶液腐蚀地面,只得将匙之匣取出。
所谓匙之匣,平时都系在他颈上,当作项坠,造型却是戒指形状,有碗口般大,粗看来像是牛鼻环,其上镂刻奥秘符文,色幽黑,触之温热,一端镶嵌寸长的青铜色匣子,匣身由细细密密的微小钥匙拼接而成。
老县令刚刚拿到匙之匣,洞口轰然炸响,跟着黑雾如箭矢般,射进来十几束。依稀可以瞧见,山洞外,黑雾深处,有放着蓝光的法阵。
“血夜幸存者问候阁下!”
半空里阴风怒号,十数声扭曲的尖利叫声,诅咒般卷席着山洞。
老县令听到这声音,陷入失神中。君纤陌挡在父亲身前,叫道:“父亲!封印!”老县令马上惊醒,急转头看向墙壁,然而干扰法阵的效果,比他预想中更强,这时封印符文已经脱落大半。老县令心中猛叫糟糕,也不顾后面那十多股黑雾,急要将匙之匣拍到墙壁上。
耳边却是儿子的呼唤:“父亲小心!”
在干扰法阵中,劲与气都要大打折扣,老县令的感知也下降许多,身后的黑雾,欺近数尺内,他才反应过来。
黑雾里一个提刀的壮汉瞬间显形,狞笑着扑到半空。君纤陌被数股黑雾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壮汉刺向父亲后背。
封印符文在那个瞬间全部脱落。
不祥的狂气喷薄而出。
墙壁破碎如玻璃。
莫大的余威,将所有人刮飞。
老县令修为深厚,强稳住身形,不料一只灰白的小手,已握在匙之匣的一环。老县令猝然不备,手心灼痛,忙跳开身形,喊道:“快出去!”
君纤陌看得清楚,自墙壁后出来的是个二三岁的孩童,周身狂气冲霄,双眼如绿火,嘴唇鲜红,狞笑连连。更令君纤陌惊恐的是,这孩童竟能操控自家的至宝匙之匣。否则以父亲的修为,怎么也不会被一孩童所伤。
他正要动作,被父亲凌空一指,身不由己飞了出去。
“从周……你还记得我吗……”老县令注视着孩童,小心翼翼地道,“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孩子……”
孩童似乎有些反应,歪头看着老县令,狂气微微收敛。
老县令受到鼓舞,继续道:“从周,你听为父说……你手上那个东西,它很危险,会伤到你……让为父替你保管好不好?”
老县令直视着孩童的双眼,慢慢伸出手。
正在这时,刮飞的黑雾重新袭来,内中是桀桀怪笑。
孩童满面怒色,腾地跳起,将一股黑雾扑倒,接着便是撕裂血肉的声音,黑雾散开,一具碎尸躺在孩童脚下。
黑雾怪叫着尽数冲向孩童,而孩童愈怒,迎向黑雾。老县令沉痛地看着这些,山洞里人声惨叫,血光飞溅,让他陷入到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中。
最后的数股黑雾尖叫着逃往洞外,而孩童借着匙之匣,快如闪电般飞去,半空中再次解决后,下方闪闪发光的法阵又惹起他的不快。
法阵的光罩里,正有五七人,面如菜色,神情呆滞,似乎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而方才被父亲点飞出洞外的君纤陌,看着半空中,孩童将匙之匣对准法阵的姿势,心中警钟大响,劲力在身前聚集,形成护盾。
下一刹那,匙之匣中,已射出匹练似的绿光,撞击在法阵上,悄无声息地令之消融——恰如阳春下的冰雪。无可辩驳,也无可反抗,自然而近乎法则。
君纤陌的护盾完好无损,但他也变成了那副神情呆滞的模样。
老县令缓缓走出山洞,木然叹道:“我已是无能为力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果真是天命所定,不可增改。”
老县令咬破指尖,虚指向孩童,唤了声:“开!”
匙之匣骤然反应,前所未有的伟力,充盈天地间。
……
当一切风平浪静。
孩童的身上,已再无任何狂气。老县令抱着昏睡的孩童,一言不发向大山深处遁走。
君纤陌捡起匙之匣,久久地看着,目光中又是陌生,又是惊疑……
第一章 出阳山是个狠危险的地方
终战99年,南岭遭遇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涝。朝廷在救灾之余,听闻有十六个难民闯入边界地,急忙联系当地的江湖结社,想要在边界地土著人嘴下救出难民。
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就是督捕府巡长胡桥三。
他长了张老成的脸,络腮胡子,双眼像饱含睡意,总是迷离地望着人。其实他是个近视眼,不眯缝着就看不到人。他带着十四个捕快,个个是酒囊饭袋,走没几步路已经粗喘吁吁。身旁赤膊打扮,皮肤棕红,面挂刺青的汉子,是受雇于朝廷的江湖人,参与到此次行动,也是因为他所属的帮派与边界地土著交好,能担任个带路翻译的工作。
想到要和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土著番子交流,胡桥三那双迷离惺忪的眼睛,更加连睁都不想睁开——听说土著番子们嘴刁得很,迷信吃什么补什么的道理,胡桥三就是用行动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半瞎不盲的近视眼,吃了自己也有害无益。他还算讲究人,这回行动,故意挑了群营养过剩的饭桶,身材都浑圆一体,光是看着就觉得油腻不消化。
胡桥三暗暗猜测,身边这哥们的肤色,是不是常年不洗澡的缘故。怪道他敢坦然前来带路,光凭这一身浊气,就足够倒人牙口了。
胡思乱想时,响箭声音,从空中飞落。胡桥三停下脚步,摆手叫捕快们掠阵,自己也抽出腰刀,准备作战,身旁江湖汉子往前一拦,说道:“前面是长弓部落,快收起兵刃,以免冲撞!”
噗地一声闷响,那响箭终于落在身前数尺,直没箭尾,而射箭人竟然一望不见。胡桥三本来就是意思意思,瞧这箭法,心都凉了,赶紧收刀回鞘,哼声道:“就依你所言,且看看再说。”这架势他还要摆,毕竟代表朝廷,怎么好在江湖人面前示弱。
“你们也放松些,有本大人在此……”胡桥三转头要吩咐,却见捕快们早已瘫坐下来,风箱似地喘气,有些脱了甲胄在扇风,露出肥厚的双乳,滚凸凸的肚儿。
江湖汉子笑道:“呵呵,督捕府的阵法,天下闻名。今日一见,如果别致。”
胡桥三面无表情的抽出腰刀,用手在刀刃上抹出鲜血,念咒道:“器变之阵,鞭形!”当时激活金光,江湖汉子虚掩其目,见证那腰刀融为铁水,复凝结成金灿灿的铁鞭,舞动如蛇身,忍不住赞叹道:“器阵,果然灵妙!”
胡桥三也顾不得土著番子当前,揪住铁鞭,死命抽打,骂道:“该死的蠢猪!都给我起来!起来!给我用两只前蹄子站起来!”
直抽得哀嚎阵阵,最后捕快们纷纷倒立,才算好过。胡桥三消去金光,鞭形解散,恢复刀形,顺手归鞘,这才神清气爽地回身,面对飞掠来前,排排站好的长弓部落战士。
这些人戴着獠牙面具,只着短裤,裸露部位都画满彩绘,肋插短刀,而背负长弓,也正是他们部落得名的缘故。
江湖汉子知道该自己出马了,忙展开双臂,嘴里怪叫着,裂开嘴,似笑似吼,向那伙土著走去。
本来石塑般沉寂的土著们,见此也展开双臂,笑着吼着,迎了上来。
彼此拥抱后,绕着圈跳了支舞蹈,气氛很热烈。搞得胡桥三好像受了排挤,愣愣地站在一边,进退都不是。
还好这支舞不长,两方分开,江湖汉子先开口,乌拉乌拉说了一通。而后对方乌拉乌拉回了一大通。听语气两方都有点懵圈。直到乌拉了好几个回合,期间有个土著朝着胡桥三点了点。胡桥三警觉起来,他打量着那个土著,先是觉得身形不对,似乎偏瘦弱些,再仔细辨认,才发现竟是个女的,胸前二两肉,被彩绘遮住,险些把他给糊弄过去。好在他胡桥三是捕快出身,出了名的心明眼亮,明察秋毫,由此蛛丝马迹一推敲,什么都明白了:这土著娘们必定是看上自己,要向自己借种怀胎呢!
呸,休想!
胡桥三心里鄙夷,然而想到深处,情难自禁,小帐篷已经支了起来。
正当他天人交战的时候,江湖汉子回来了,胡桥三叹了口气,心中无限悲凉,想到自己数十年单身如狗,何必狠心拒绝一个痴情女子,虽然她是土著,但未尝不能王道教化,子曾经曰过,爱情不分种族,先圣也曾说——咦?土著怎么走了?
胡桥三呆呆地看着消失在雾中的身影。怎么走了?她怎么走了?难道自己刚才的目光太决绝,把她的痴情吓回去了?
呸,果然是土著番子,一点长情也没有!
江湖汉子得了线索回来,却看到胡桥三魂不守舍,眯缝小眼里,泪光点点,简直摸不着头脑。“胡巡长?”他轻声唤了唤。
“嗯?”胡桥三恹恹地应了。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胡桥三下意识地回了句,“什么事?”马上醒悟过来,改口道,“嗯……我是说,到底怎么了?”
江湖汉子道:“我们运气不错,长弓部落的人,曾撞上入侵者十四人……”
“入侵者?”胡桥三皱起眉头。
边界地虽然是土著领土,但也是欢国境内,难民逃难,虽然有莽撞之过,但都是一国国民,哪来的入侵之说?这群该死的土著……
“胡巡长误会了。”江湖汉子解释道,“方才我也说是十六个逃难者,但据他们告知,的确有十六人进入边界地,然而并非难民,是十四个武力强悍的高手,追杀两个少年。那十四个高手,杀伤了沿路的部落民,遭到几大部落围剿致死,剩下两个少年则逃进出阳山里,生死不知。”
胡桥三联系种种,忽然嗅到些阴谋味道,他试探道:“那十四个高手……”
江湖汉子自然领悟,压低声音道:“听一个参与围剿的部落民说,他们都曾用过类似器阵的阵法……”
难怪有土著指着自己,想来是看过别人用出的器变之阵……难道,真的有什么阴谋?胡桥三不敢深想,他冷下脸,摆手道:“不必说了!”又低声道,“我们都是听命办事的人,有些时候,要管好眼睛跟耳朵。”
江湖汉子一笑,带着不屑道:“胡巡长放心,我们江湖人志在四海苍穹,别说眼睛跟耳朵,那是用来看看蓝天、听听海风的,就连嘴巴,从来是唱不完的情歌儿,亲不完的姑娘,根本没空磨牙!”
话落,当场引吭高歌,真是空谷回响,绕耳不绝。歌声传入林中,走兽相和,群山相连,吓得倒立中的捕快们,纷纷摔落,哎呦乱叫。江湖汉子收了歌声,见此放肆大笑,哪管胡桥三是什么脸色!
“阁下唱够了,就快引路吧。”胡桥三也不能怎样,江湖结社势力之大,隐然是民间的朝廷。
“去哪?”江湖汉子疑惑道。
“当然是去救人!”胡桥三怒道,“阁下忘了为什么来么?既然那十四个人死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剩下两人带回去。”
“胡巡长,那是你的任务。”江湖汉子挠挠屁股,懒懒道,“我们是听说难民闯入边界地,怕引起误会,才答应朝廷过来帮忙。现在已经知道那不是难民,是入侵者,他们死有余辜,这任务已经不成立了。”
江湖汉子说这话时,强调‘我们’,显然是以他所在帮派的立场说的。江湖结社有千千万万的帮派,他胡桥三身为巡长,也不必把每一个都放在眼里,偏偏这个江湖汉子所在帮派,是西部南岭的龙头,他是怎么也惹不起的。
胡桥三只能闷闷地道:“至少那两个少年,他们不算入侵者吧?”
江湖汉子点头道:“不算。——但他们已经死了。”
“死了?”胡桥三费解道,“不是‘生死不知’么?”
“他们进入出阳山,那‘生死不知’的意思,就是死了。”
“出阳山?”
胡桥三还是疑惑的模样。江湖汉子露出‘你在玩我’的表情,哼笑道:“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没有听说过出阳山……”
胡桥三老老实实地道:“我真没听说过。”
“……”江湖汉子吸了口气,“北中原十大刺客,你总听说过吧?”
胡桥三老脸一红,嗫喏道:“这个、我其实是西境人……”
江湖汉子在心里铭记道:西境人果然是心大。
“你只需记得,北中原十大刺客,个个是顶尖的高手就好。”江湖汉子粗略地解释道,“就在四年前,这十位顶尖高手,惨死于出阳山。而且是血肉破碎,像是野兽撕咬所致。”
“野兽?”胡桥三马上领会到疑点。在当今武道鼎盛之时,就是普通人,也多有搏斗虎豹之能,更何况顶尖高手?
“难道……山中有凶兽!?”胡桥三悚然道。
江湖汉子点点头,慎重道:“部落民已经确认过,山中的确有凶兽巢穴——你想想看,能够杀死顶尖高手的凶兽,该是什么级别。”
胡桥三已经脸色惨白,“能杀死顶尖高手,除非是传说中的老古种血脉……”
话音未落,一股阴风吹来,胡桥三忍不住打个寒颤。
他像中了邪,扭头便走,越走越快,以至跑了起来。
江湖汉子连忙跟上,喊道:“离出阳山远着呢,你跑个什么?”
胡桥三破口骂道:“呸!你们都是白痴!整个南岭都要完蛋了,老子不干了!”
那群捕快泪目喊道:“等等我们啊,巡长大人……”便摇着**,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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