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夏烟尘录》:零 楔子
零 楔子
无垠的冰原,凄冷而肃杀,一粒血红斜阳躲在灰蒙蒙的云层中央,只肯把注满凉意的光芒和着梨花瓣子大小的雪花缓缓抛撒,却在半空,叫那不知从何处吹来又往何处奔去的风掠去,如离了人手的纸鸢恣意飘舞,纷纷扬扬,大多被风卷走不见了踪迹,一些却跌跌撞撞,扑上了那张如坚冰般冷毅、如雪花般明澈的俊朗面庞。
男子着一袭厚实青衣,一手提了坛酒,一手负于身后,在这不见半点生气的冰原上,走得从容。忽而放缓脚步,闭目侧耳倾听,终于在一处微微隆起的冰丘前顿住,轻启双眸,嘴角弯起一个恰能区别情绪有无的角度,撩起鬓发,揭了坛盖,将坛中酒倒了一半与自己身前雪地。
“今日腊月十五,是什么日子,你可还记得吗?”
男子说着,手持酒坛向前一敬,仰脖便干了剩下半坛,把酒坛子一扔,笑得坦诚。
“怪我多此一举了,想想七年前,还是我们兄弟为她过的生辰,你又对她用情极深,即便是我不说,想来也该是铭记于心的。七年间,你我隔阂日深,以致反目成仇,竟再没有一起为她庆祝过一次生辰。如今你长眠于这冰原之下,身不由己,倒是给了你我一次难得和和气气说话的机会。”
男子垂首望着眼前,笑意渐消,神色渐冷,兴许想起了些不很愉快的陈年旧事,轻阖双目,沉默不言。
“呜~”
不知何来不知何往的冷风裹挟着雪花,愈加肆无忌惮起来,扬起他的鬓发,灌进他的耳朵。
他突然觉得,这“呜呜”声,不是风的低鸣,分明是冰层之下那人的嘶吼。
“呜呜~”嘶吼声越来越大,雪花扇在脸上越来越疼。
“轰隆隆!”仿佛身边正有千万头凶兽奔腾而过,男子脚下的土地开始不安地晃动。
他岔开两脚,皱了皱眉头。
“伊商,落到这步田地,莫非你还不死心吗!”
话音未落,男子前方十丈处的冰层骤然迸裂,烈风开始席卷着雪花,顺着裂缝迅速朝他奔来!
“我留你不死,只将你元神与肉身分葬天南地北,已是对你仁至义尽,你且试试,若再胡来,我定将你元神粉碎,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这番话并无作用,那风雪仍是疯似的乱舞,那地缝更迅捷地往四周蔓延开来!
男子摇了摇头,脚尖一点便倒飞出去,伸出右手两个指头,从左往右依次在胸前点过,口中高声念道:“端木、独孤、泰阿、毕方、澜音、焦尾、六合、八荒、落辰、凋乌、巨阙、鱼肠,神器有灵,各镇一方,斩!”
片刻间,风雪骤停,天地变色,整个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变成了百步见方的小空间,而在男子前方,朦朦然悬着十柄巨剑与两张古琴,都闪烁着刺眼的金光,汇聚成一束缓缓注入那躁动的冰丘之中。冰丘下那撼天动地的力量却并无畏惧,仍与头上这十二神器作殊死搏斗。一时间冰雪四溅、地动山摇,愈渐清晰发自地下的嘶吼撕破耳膜,也撕裂着这坚如玄铁的冰层!
男子悬在半空,一通指点,心力交瘁,额上汗流如注。情急之下,若有所悟,大喊一声:
“霓若在我这一切安好,勿念!”
霎时,嘶吼不响,大地不裂,冰雪不溅,穹顶之下,一片死寂。
“她的咳疾已见好转,咳血次数一月比一月少了,入秋时我带她去了雁荡山,她说山上的枫叶很好看!”男子忙又添了几句。
见脚下冰丘仍撑着不愿合拢,男子便换了一副温和笑脸,语气也变亲切和缓起来。
“春时她为你做的衣裳,虽说中间耽搁了功夫,但入了冬又接着做了,只可惜没在今天之前赶出来,下次来看你,一定给你带来;七年前你送她的玉梳,霓若还留在身边呢,想起那时,我这个傻小子在讨女孩子欢喜这方面还真是赶你差得远呢,这些年送她的礼物更是寥寥;还有你三年前即兴弹奏的曲子,她已经谱好了,起名《断肠》,如今大夏乐府伶人个个会弹——伊商,霓若心里一直惦着你呢!”
“呜呜~”呜咽声再起,却没了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唯余满满的凄凉。
心满意足地,又或是心有不甘地,呜咽声慢慢隐去了,冰面上密布的裂缝缓缓合拢,整个世界重又恢复了宁静与安详。
像一切终归寂灭,更像一切从未发生。
男子缓缓落到地面,收起了十二件神器,面朝冰丘,怔怔出神。片刻,淡淡一笑,再转身,却已是泪如雨下。
只是天下,我欠你的便无论如何也还不清,又何况,还有一个她呢?
第一章 蘅芜旧馆,烟雨梧桐
蘅芜馆是囊雪城当之无愧的第一茶楼。
坐落在士人云集、一寸千金的黄金地段,掌握着最精湛最地道的烹茶技艺,提供最细腻最全面的待客之道,接待全城最有钱最有权的公子千金——蘅芜馆这些年在茶楼这一块的龙头老大地位,至今还无人能够撼动。在囊雪这个巨贾与权臣一抓一大把,夜夜笙歌与一掷千金屡见不鲜、从而促使茶楼赌场及各类风月场所触目皆是的地方,蘅芜馆能够一家独大,赚得盆满钵满,确实有其过人之处。抛去上述优势不说,只一条,便足够撑起它第一茶楼的招牌,令其它被打压得喘不过气的同行心服口服。这玄机,全在这泡茶的水里边。稍稍懂茶的人都知道,泡茶以“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然而一般山水之上,另有一种水烹茶最是香甜,那便是“凤池水”。
大燕帝国在囊雪近郊按照东南西北各有一座神山,龙唇、虎眉、凤羽、鹰喙,这之中,当属凤羽最是名贵了,原因在于这山脚下有一只不算大的湖,人称凤池,湖边有六眼清泉,泉水终年不断,香冽可口,更让人称奇的是这几眼泉水无论冬夏,总要比周围的水凉一大截。自从三百年前第一次有人用凤池水泡茶,人们便以凤池水为烹茶第一。前朝茶圣陆羽《茶经》中写“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然而时至今日,早已被人改为“凤羽池中水,蒙山顶上茶”。不过此后不久,近水楼台的大燕皇室便将凤池水定为贡水,仅供皇室饮用,民间不得擅自取用。按说蘅芜馆当属民间那“不得取用”一类,然而它却可以越过王法,享用贡水二十多年,这待遇,还得归功于茶楼的开创者、如今的老板娘——红姐。
红姐是囊雪城当仁不让的第一巨商。
让人只知其外号而不知本名的人,一般来说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彻头彻尾的废物,人们不屑记住他的真名,更愿意去叫他们认为更能反映他本性的带有侮辱性质的外号;另一种是实实在在的高人,他们被别人出于敬畏而起的外号叫得太响,以至于掩盖了他的真名。红姐显然属于第二种。多数人只知道她的本名里有个“红”字,喜好穿近于妖的大红衣裳,“红姐”这个外号大概来源于此。另外,五十以上年纪,中人以下之姿,为人圆滑,处事泼辣,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自然是在囊雪混迹茶楼的人都知道的。
不过也有极少数人了解些更深层次的,比如她姓司马,和当今太后一个姓。这可不是巧合,她还真就是这太后同父异母的姐姐!如果不是因为她姿色实在难称得上出众,她也许会是先帝的某位宠妃;如果不是她爱钱甚于爱权,她如今可能也是闲居深宫;如果不是因为她与太后不是同父同母亲姐妹,当今太后与皇帝也并非十指连心亲母子,她大概还能享受门荫带来的浩荡皇恩。可就算没了这些如果,红姐现在也同样过得很惬意:城里识相的权贵们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同行们也不会因为她蘅芜馆一家独大而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更重要的,她居然享受了“烹茶可取凤池水”这天下只此一家的莫大恩惠。虽然每天只有一车水,但这毕竟是皇家的待遇。也就是这区区一车水,不仅让蘅芜馆从声望、盈利各方面足足甩了天下同行十八条大街,更让囊雪人对红姐多了几分敬畏。
可就是这在囊雪城算得上威风八面的女人,今天还是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
一般说来,在囊雪城,级别稍微高一点的茶楼,除了向客人提供茶水外,还会为了娱乐和招揽生意提供茶妓。所谓茶妓,其实就是茶楼里卖艺不卖身的姑娘,拥有出众的姿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大程度上,茶妓的质量决定着一座茶楼的质量。蘅芜馆作为行业的龙头老大,就有茶妓数十人,质量也相当出众。茶妓招立之初本来不分等级,但由于客人们青睐程度不同,久而久之也便有了等级之分。客人们私底下评出的蘅芜馆一品茶妓里边,有个叫梧桐的,那就真是绝品了。来蘅芜馆喝茶的权贵,莫不以唤了梧桐陪侍为荣。不过树大招风,名字叫响之后免不了会惹上麻烦,这不,今天这件令红姐都感到棘手的祸事,就发生在这梧桐身上。
原来,今日晌午,蘅芜馆里来了一位平日里不曾见过的公子哥,领了一群恶奴,要了茶,点了名要让梧桐姑娘陪侍。这本来不是什么不合规矩的要紧事,茶妓陪茶,只是让客人多掏点银子的事,茶楼招立茶妓,初衷正在于此。然而这跋扈的公子哥,喝着喝着意兴渐浓,竟调戏起人家姑娘来!蘅芜馆的茶妓本就是卖艺不卖身,再者梧桐素来洁身自好,怎么忍心将自己冰清玉洁之身交由纨绔们践踏?情急之下便甩了那纨绔一个大嘴巴子!那纨绔一怒之下,更是铁了心要将梧桐变成自己的胯下玩物。老板娘红姐闻讯赶来时,姑娘已是披头散发,所幸身上衣物还算完整,一双英朗眸子狠狠摄住对方,手里握着银簪正欲鱼死网破。那恶少呢,正待宽衣解带,好好云雨一番,见红姐赶来,慢慢悠悠地又重新系好腰带,脸上那豺狼一般饥渴且恶心的表情却怎么也收不住。
红姐虽然相当恶心眼前这下流胚子,但仍是作出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脸上堆着笑说道:“公子,莫不是梧桐哪里不合您的心意了?您且息怒,我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那恶少来这儿喝茶前八成先晕了几两酒,此刻脸上微醺,讲起话来也是一大股酒气:“这个贱人,她居然敢打我,啊,她居然,敢打我?”
老板娘乜了一眼这不入流的醉鬼,真想骂一句“你他娘的本来就欠揍!”但在迅速打量了周围那凶神恶煞的七八个恶奴,又看了看眼前人的一身就差在脑门子上面写下“我是权臣家的子弟”几个字的装束之后,在囊雪要是不讲理起来也是没人敢惹的红姐压住火气,用尽量让人感觉和蔼的语气说道:“梧桐冲撞了公子,扫了您的兴,我先替咱们蘅芜馆给您道声不是了。梧桐,还不快过来给这位公子赔不是?”
那才将头发重新胡乱盘好的二十多的少女瞪着两颗大眼睛,虽是心里极不情愿,可也不好忤逆老板娘,只好微微弯了身子,只是不肯低头,向那纨绔赔了不是,没想到却突然被那纨绔顺势一把揽入怀中。少女惊慌失措中只听到恶少猥琐的言语:“赔不是就免了,不妨陪本公子睡一晚如何?”
看着梧桐在恶少怀中奋力挣扎时的无助表情,红姐心里真不是滋味儿,这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心疼梧桐,只是这狗东西的行径相当于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她是真想叫来人把这些个杂碎扔出去,但要解决掉这恶少加上这些个恶奴没准还真得费些气力,而且现在正是敏感时期,囊雪城如今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这个生面孔说不定就是个扎手的货色。虽说自己好歹算个皇亲,当今皇上怎么也得喊自己一声姨,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再说如今这个皇帝,谁都知道是个十足的怂货,皇宫里中看不中用的摆设而已,自己的三宫六院尚且打理不妥当,哪里还有心力来管她这个勉强算沾亲带故的“姨”呢?
权衡利弊了一番,红姐竟罕见地乱了方寸。她四下张望,恰巧瞥见楼下门口走进来的一主一仆两人,瞬间确认来人身份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中大喜,赶紧跑到楼梯口去迎接。
这边发现了楼上动静、正慢慢悠悠往上面走来的二人,主子二十岁出头,披一件两肩嵌有精贵狐白裘的铅灰色貂绒大衣,腰间配一柄尺把长短的缀玉短刀,手里摇一把精美绝伦却难堪大用的象牙扇子。不看脸蛋光看这身行头和做派便可知他是个锦衣玉食的大纨绔,要看了那张脸,那可得在这称号前加个“极品”什么的前缀了:丹凤眸子卧蚕眉,坚挺鼻子樱桃嘴,都恰到好处地镶嵌在那张精致堪比汉白玉雕的面皮上,神采英拔,玉树临风,哪家女子看了不春心荡漾?更妙的是这俊俏少年身后跟的这个六七十岁的邋遢老头。老头胡乱梳起的长发只比披头散发的乞丐略强,一脸只是没有长错位的五官甚至较那些叫花都不如,穿一身缝缝补补仍是千疮百孔的麻布衣衫,提一壶在时髦年轻人们看来毫无品位的竹叶青,每往嘴里招呼一次,那酒水就顺着嘴角和花白的山羊胡子一个劲儿往下淌。更要命的是,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跟在那少年身后时的滑稽样子,真是极好地衬托了主子的姣好形象。
红姐看到那为首的少年往这边走来,心情顿时好了大半——这梧桐可是他最钟情的茶妓,平日里喝茶总要枕着她的腿听她弹琴才舒服,哪里有让别人欺负的道理!再说了,这人在囊雪那才真正是横走竖走斜走直走都没人敢管的主儿,至今还没人敢忤逆他的。于是,当下她大步迈到楼梯口,堆起笑弯了腰正待开口问安。
那一身铅灰色貂绒大衣的少年朝老板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容和煦,慢悠悠上楼,一边往恶少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高声说道:“红姨,老规矩,仍是要一壶蒙顶,要快。”
说话间,少年已走到那起了争执的雅间门外,看到正在那下流胚子怀中挣扎的姑娘,脸上仍是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朝女子轻轻招手道:“梧桐,快到我这儿来。”
已经是快要崩溃的女子看到来人,瞬间悲愤交加地加大力气,猛然摆脱醉鬼魔爪,快步扑到少年怀中,放声痛苦,那无助的小眼神和满面的梨花雨,瞬间便融化了少年的心。他理了理她肩头的衣物,望着她报以一个温暖又歉意的笑。然后抬头乜斜一眼那正待发作的醉汉,伸出一手横在身前阻拦道:“怎么哥们,你要跟我抢女人?”
恶少看到眼前貂裘少年,虽说恼火他不识相的行为,但仍是立马来了些许兴致。自古纨绔见纨绔,都是先在拳脚上论胜负,事后就要比谁的后台硬,谁的家世好了。他利索地挽起袖子,两手叉腰,讲话语气仿佛老子天下第一:“跟你抢女人?谁说她是你的了?我今儿个宣布,这小娘子从现在开始是我的了。”
貂裘少年轻柔拍打着惊魂未定的女子后心,仍是笑容不减:“那要是本公子不答应呢?”
醉汉恶少满脸不屑:“你不答应?小杂种,你知道我是谁吗?”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就是户部王尚书的儿子、去年科举的探花郎王公子吧?”摇着扇子满不在乎的少年说道。
公子哥满意地咧了咧嘴,晕晕地向前逼近一步:“小子有···有点见识,识相的就给我滚···滚远点,本探花就饶你一条狗命。来,梧桐,快到哥哥怀里来······”说着就要笑容淫荡地去拉梧桐的手,不料却被那不知趣的少年拿象牙扇子敲在手背。动作不大,力道却十足,疼得他差点没坐在地上叫娘。虽然碍于颜面没有哭出声来,但本来脾气就相当火爆的他顿时怒火中烧,当即把手中紫砂壶一摔,大骂道:“小畜生,动你王爷爷,找死呢?孩儿们,把他给我往死里打!”
“慢着,”少年潇洒地一展象牙扇,笑道:“王探花,您可是上过皇榜的读书人呐,怎么能动不动脏字连篇、喊打喊杀呢?莫非,你这探花头衔是冒牌的不成?”
那探花郎拧紧拳头作势要打:“小畜生别乱咬人,爷爷我可是如假包换的探花!”
少年轻笑道:“那可未必,世人皆知你爹王尚书是去年的主考,不任人唯亲地给你安个三鼎甲头衔才是怪事。这三鼎甲之中嘛,给你的这个探花更在情理之中。你想啊,去年的状元爷是个出身寒门的读书人,据说能七步成诗,考官阅卷时更是对他的文章推崇备至,配个状元是当之无愧;榜眼嘛,曹瑨四下无聊,撇下宫廷政务不管,非去科场凑热闹,即便是写得狗屁不通,你爹再不懂事,也得给他安个榜眼才好。所以你是如何得到这个探花的,心里面应该比谁都清楚吧?况且我听说王公子您这几年都在帝都欺男霸女,一门心思用在结交狗肉朋友上,大前年更是一把火烧了和你抢姑娘那人的两处宅子,你爹往皇宫里边塞了你亲姐姐去选美人才算把事情压下来。怎么的,这才两年功夫就改邪归正,读了几天圣贤书就够格当探花啦?”
这个不知有几分真假的“探花郎”眯起眼睛,倒有些讶异于眼前少年的打探消息的手腕了,但仍一脸轻蔑,咧嘴骂道:“小东西真是狂妄,我爹堂堂二品大员,也是你这个杂种能够污蔑的?还敢直呼当今天子名讳,果真是不想活了?”
貂裘少年一副轻飘飘的神态,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探花郎跑到囊雪来和我抢女人,难道就不是嫌活得太长了吗?你爹呢,不过是区区从二品芝麻官,你更是个滥竽充数还没有一官半职的冒牌货,诬陷了也就诬陷了;曹瑨不过是借着我家的东风才坐上了龙椅,叫了也就叫了,你拿这些来吓唬我,还真就错了。我这人心善,今天就给你次机会,滚回帝都,这里啊,真的不适合你耍流氓。”
“你小子够猖狂,爷爷今天就让你长一回记性!”酒意渐消的恶少终于按捺不住,挥起拳头就要往眼前少年脸上送,可那完全不像读书人的粗大拳头在离那人俊美的脸蛋仅有一寸处猛然停住,然后那探花郎就不由自主地以手腕为轴心利索翻了一圈,紧跟着一声大半夜撞见了鬼似的嚎叫,那百八十斤重的一堆肉也重重地砸在地上,还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堆肉又被人一脚凌空弹起,霎时耳边就刮起一阵呼呼的凤,只是一瞬过后,后背又砸在柱子上面,瞬间感觉脊梁骨像是被牛角挑断了一样疼,而后身体没了支撑,可怜的探花郎一屁股坐在地上。晕晕乎乎睁开眼,貂裘少年姑娘一般俊美迷人的笑脸朦胧可见,“嗡嗡翁”闹个不停的耳朵里飘进那人戏谑的言语:“王公子,探花还不够格,状元才威风呢!”
那被人玩弄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外地纨绔当下既羞又怒,回过神来正想招呼手下一班恶奴去替自己报仇,那穿貂裘耍象牙扇,拳脚和口头功夫都相当了得的少年早就俯身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公子姓辽,家就住这囊雪城桃李巷,不难找,如果王探花有兴趣,随时可以来找我玩。”
然后,刚刚还理直气壮不依不挠的探花郎就像糟了霜的茄子,面无表情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柱子,神态平静得吓人。七八个恶奴回过神来,就要放开胳膊腿儿替主子报仇,坐在地上的“蔫茄子”暴喝一声:“狗奴才,瞎了眼了,都给我滚开!”
惹下这一大摊子事的梧桐和老板娘红姐,看到这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被那神秘的辽姓少年称呼红姨的老板娘,瞬间感觉自己这张老脸总算是没给人踩扁了,当下对着那多半是吓得懵了的恶少吐了一口唾沫,正要问少年怎样收尾,楼下茶小二恰巧将他要的一壶上好蒙顶沏好,小碎步跑上楼来,心中忌惮,不敢递给刚刚动了手的那人,踌躇了片刻,只好战战兢兢地交给了老板娘。红姐提着茶,轻声询问道:“殿下,茶.......”
辽姓少年不去看倚着柱子发呆的探花郎,只是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梧桐被弄乱的云鬓,对红姐笑道:“我和王探花不打不相识,这壶茶,就送给探花郎了——老马,替我给王公子敬茶。”
那个从进茶楼起就一直在往自己的嘴里灌酒的邋遢老仆听到主子的话,极不情愿地从地上站起来,接过茶壶,慢慢悠悠走到王探花面前蹲下,说了句“王探花,老马敬你一壶”,然后就拎起茶壶,将滚烫的茶水慢慢地倾倒在他头上。
刚才还呆若木鸡的王探花马上伴着撕心裂肺的嚎叫从地上弹起,也不管什么贵族形象地就逃到柱子后面躲起来,眼神惊惧又凄楚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连连地往地上磕响头求饶。
姓辽的少年朝连连后退的探花郎走去,蹲在他面前,笑了笑说:“探花郎不是第一次来囊雪吧?这里的秦楼楚馆你应该再熟悉不过了。要找姑娘大可以去对面的报春楼嘛,那里的姑娘啊,啧啧啧,那才叫一个水灵.......王公子要是不嫌失了身份,也可以去街头巷尾的野店嘛,物美价廉,长相和活儿都还过得去,又何必来蘅芜馆这么个高雅之地行龌龊之事呢——哎,真是可惜了这一壶好茶呢......”
他站起来走回原地,用有些抱歉的眼神望着梧桐,爱怜地抚弄着她额头的鬓发,又仔细地帮她整理好衣裳,宠溺地说:“吓到了吧?怪我今天在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梧桐瘪着小嘴望着貂裘少年,片刻又胡乱抹掉眼角泪花,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轻声开口询问道:“那殿下现在还要喝茶听曲吗?我马上就去收拾收拾。”
姑娘说着就要转身,被称为殿下的少年一把拉住,少年脸上的笑容真像出自一位倾城美人:“不必了,我每次来这里只沏一壶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今天也受了惊,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现在准你休息一天,不再接待任何客人。”
他说完望向红姐,像是一个稚童征询大人意见的神态语气:“红姨,这事我能做主吧?”
“行行行,殿下说什么都行,梧桐今天累了,理应休息。”红姐说着鄙夷地望了望脑袋仍搁在地上的探花郎,询问道,“那殿下,这人怎么处置?”
貂裘少年略作思索,随即把扇子往脑门上一拍,得意说道:“听说报春楼最近正在招小相公,咱们王探花唇红齿白的,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吧。”
说完,他轻轻放开梧桐,用食指刮了刮她的瑶鼻,又轻轻拭去她眼角残存的泪渍,笑着说了句“没事啦”,旋过身,潇洒地一展象牙扇,说道:老马,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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