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仙界》： 落难帝子

第一章 落难帝子

正当壮年的晋朝皇帝于深夜突发恶疾，驾崩一事不过顷刻之间传遍了皇宫上下，本就暗潮汹涌的朝堂愈发混乱起来。

几位平日里针锋相对的皇子得知金銮殿的龙椅已空，顾不上痛苦悲哀，反倒是左右运作打点，试图在夺嫡一事上争得先机，登临九五至尊。

三日后，毗邻的魏朝突然举兵来犯。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一骑黄尘滚滚，骏马飞驰远去，途中不断有驿吏轮换，快马加鞭地将消息传至朝中，霎时间人心动荡。

时值晋朝内忧外患、人心惶惶之际，却有一名瘦弱少年在数名暗卫的护持下，自宫内连夜潜逃出城，一路奔逃，几次险死还生，总算来到了贫瘠的玄临县。

晋朝有九城二十七县，玄临县处在西南偏僻之地，与繁华京城相距甚远。

马车骤停，一名黑衣男子将帘布拉开，沉声道：“九皇子，林宅已是到了。”

静默稍许，马车中缓缓走出一名少年。

他身形瘦弱，面色微显苍白，然而一双墨色眸子却透出不符年纪的沉着意味来。

“林大哥，不要再唤我‘九皇子’了，既是离了皇宫，我便只是寻常人。”

少年声音清亮，语气平缓。那黑衣男子闻言却是一愣，咬牙道：“都怪臣属无能，未能护得娘娘周全，还险些葬送了九皇子的……”

说及此处，男子面色沉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少年幽幽一叹，思及尚在宫中的母妃，更是心如刀割。

他望着近在眼前的府邸，走上前去，叩响了府门。

林府管家本是林府家生子，世代侍奉，如今已是花甲年纪。

听到叩门声，管家开府门，初见这衣着朴素，身形瘦弱的少年还有些愣怔，误以为对方是乞儿讨饭吃，正准备先将府门掩上，去厨灶取些饭菜给他。

孰料少年身后的男子道：“爹，这是九皇子。”

“啊？”

管家老眼昏花之余，思绪也有些迟钝，待反应过来，眼前少年的身形渐渐与昔年那个瘦小的身影重叠起来，一时间老泪纵横。

“老爷夫人，小少爷回来啦！”

少年看着那对鬓角霜染，身躯微显佝偻的夫妇，听着他们下意识唤出的“景儿”，一时间感慨不已，眼眶渐渐模糊起来。

……

烛火跳动，映照出屋内少年的面容，竟是疲惫尽显，哪有白日那般冷静从容。

“不知母妃在宫内如何了……”

吴景思绪翻滚，尽管奔波了数日，已是疲惫不堪，却仍旧睡意全无。

他本是晋皇最为宠爱的皇子，据说当初降生，正是晨曦微露之时，故被晋皇取名为“景”，有日耀京城之意。

自幼受宠的吴景，在宫内的日子却非所想那般和平。

晋皇子嗣众多，吴景虽受偏宠，到底年纪尚幼，虽有试探，却尚无性命之忧。

然而随着他日渐长大，明枪易躲，暗箭却是难防，宫中不知多少阴谋诡计缠绕，久而久之，也难免有些损伤。

“父皇突然驾崩，只怕我那些哥哥，是再也容不下我了。”

吴景神色郁郁。

晋皇薨逝，众皇子势必为夺嫡倾尽全力、铲除异己，若是吴景不潜逃出宫，只怕迟早会遭遇杀身之祸。

他还记得临行前母妃所言：“景儿此去定要顾全己身，切勿记挂额娘，须知你不在，额娘反倒是安全的。”

吴景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他母妃本是玄林县中富甲一方的林员外之女，恰逢晋皇微服私访至此地，几番巧合之下，便入宫做了妃子，赐号“贤妃”，深受宠爱。

这十几年来，若非母妃在宫内秉着与世无争的性子，处处交好众嫔妃，只怕早已被深宫中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也正是因她处事决断，才在第一时间做出将自己送出宫的决定。

吴景如今年方十一，平日虽受晋皇宠爱，然而晋皇薨逝，反倒是最没有威胁的一个皇子。

可晋朝眼下内忧外患，哪怕万一，也断无留在宫内的道理，故而吴景便在当初跟随母妃入宫、被晋皇提拔为暗卫的林大哥护送下，一路奔波回到玄林县，暂避外祖父府中。

“我那些好哥哥还真是狠绝，竟派出不少死士追杀，若非母妃安排的暗卫不惜一切代价护我周全，只怕早已惨死途中。”

吴景眼神幽幽。

晋皇驾崩，朝中风向大改，倘若不是几位平日德高望重的大臣相助，单凭贤妃一己之力，吴景根本难以逃出生天，也正是因宫内眼线大多关注在贤妃身上，后者才更是不能离开半步，否则若是一同出宫，只怕面对的死士，便不只是这等数量了。

“好在林大哥已连夜奔波回宫，有他回京城保护母妃，我也能放心一二。”

吴景合了眼，沉沉睡去。

……

大晋二百零六年，嫡长子吴原登基。

新帝初立，除弊革新，将一概奸臣乱党打入死牢，而原先先帝嫔妃则幽禁于长庆宫，终生不得出宫。

彼时魏晋大战，生灵涂炭，新帝御驾出征，耗费一载时光，得胜归来，自此大晋渐入佳境，恢复昔日繁华。

然玄林县的吴景，此时却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贤妃被囚于长庆宫数日后自缢身亡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吴景耳中，他眼前一黑，当即昏迷过去，缠绵病榻数月，不见好转。

祸事连至，玄林县突然爆发百年罕见的瘟疫，一时间全县哀嚎连天，随处可见横尸遍野。

此次瘟疫甚是古怪，连郎中也无法诊断，甚至因此被传染，不久便痛苦死去。

绝望的情绪蔓延在玄林县中，林府虽早有预料，紧闭府门，府中众人却也不知为何纷纷染上瘟疫，不出数日便接连逝去。

缠绵病榻的吴景微微睁开眼睛，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传遍整个身躯，他轻轻抚摸着颈上悬挂的一枚青玉，念叨着：“父皇、母妃，景儿恐怕也要去九幽黄泉见你们了……”

一行泪缓缓流下，吴景闭上双眼，却没注意到身前的青玉微微闪烁了一下。

……

林府上空。

“叱！你这魔头哪里逃！”

一名青袍男子脚踩飞剑御空而行，追逐着前方一道黑气滚滚的身影，喝道：“胆大包天的魔头，竟然在县中井水投毒，伪造成瘟疫的假象，借此收拢凡人魂魄炼制噬魂幡，当真是罪恶滔天！”

言语方落，青袍男子脚底的飞剑宛若惊鸿掠出，霎时间便洞穿了前方的魔头身躯，但闻一声惨叫，那魔头跌落于地，已是死绝，一面旗幡从其袖中滚动出来。

青袍男子厌恶地看了一眼，手中赤炎闪动，便将噬魂幡毁去。

“林府……”

青袍男子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暗道：“这魔头不知是哪家魔门弟子，竟罔顾修道界禁令来凡俗肆意屠杀凡人炼制噬魂幡，若非我恰好路过，只怕会让其逃之夭夭。”

神识扫过，玄林县尸身累累，青袍男子眉头紧皱，心道：“莫非全县的凡人尽数中毒而亡？”

可就在此时，青袍男子神色一动，却是将目光落在了林府之上。

“竟然还有一人尚存。”

青袍男子微感惊讶，进入林府，径直朝内屋走去，不多时，便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吴景。

“这少年倒是命硬，身中‘蚀骨毒’竟还有生机，虽说蚀骨毒只是最下品的凡毒，却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抵御的。”

青袍男子唇角露出笑意，道：“总算你命不该绝，服下我这枚回春丸，蚀骨毒自会消除。”

话音落罢，他手中丹瓶乍现，自其中取出一枚浅绿色的丹丸，送入吴景口中。

“咦？”

青袍男子忽而面色微动，方才下意识地引动真元，竟发现眼前这瘦弱少年有灵根在身，虽是木、水、火三属性灵根，终其一生修行恐怕也只能晋入筑基境，资质只能算是一般，可有灵根在身，便意味着另一片天地的开启。

真元在吴景身上游走，青袍男子微微沉吟：“这少年看上去瘦弱白皙，体内除了蚀骨毒竟还有别的暗毒，虽说回春丸可解，但底子却差，恐怕走入修道一途，要比常人更艰难些。”

“不过，既被我救下，也算是因果缘分。”

青袍男子淡笑道：“且将你带回青符门做个杂役，一窥道途。”

助吴景将回春丸的药力化开，青袍男子真元滚动间，已是将吴景背起，出了林府。

脚底飞剑发出一声激扬啸鸣，青袍男子带着吴景，朝青符门遁去。

辰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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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清莲草

青符山高耸入云，挺拔巍峨，但见丝丝缕缕的云雾笼罩其间，远远望去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然而若是仔细打量，便隐约可见一层薄薄的光幕垂下，锁住地底灵脉散发出的充裕灵气，使其不致于逸散开来。

这是青符门的护派大阵，足以抵挡寻常的金丹境修士。

而青符山的名字，便是自此修道门派而来。

晨曦微露，渐显耀眼的日光透过大阵，落在了一片长势良好的灵田之上。

灰衣少年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来到灵田旁，深深呼吸数次，一双惺忪睡眼霎时间变得清明起来。

“每天除虫拔草，这杂役的生活还真是寻常无趣啊。”

灰衣少年撇了撇嘴，却无丝毫懈怠地打理着灵田。

这少年自然便是吴景。

距来到青符门，已有一年光阴，而他也从暗疾缠身的凡人，修炼至炼气二重镜，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修士。

回想起过去的数年光景，当真是恍然如梦。

本是晋朝的九皇子，谁知一朝落难，险些丧了性命，若非被萧师叔所救，恐怕早已成了玄林县的一抹孤魂，更遑论有了进入修道界的机缘。

须知凡人慕长生，可泱泱尘世又如何寻得仙缘，偶有听闻，也只是自话本野史中得见，纵使权力滔天如他的父皇，也遍寻仙踪无果，可见仙缘一事，缥缈至极。

“那魔修已被萧师叔击杀，屠杀玄林县上下数千人的罪魁祸首也已伏诛，我于尘世，再无牵挂。”

吴景喃喃自语。

这些事，自然是吴景被青袍男子带回青符门后所听闻的。

那残忍狠厉的魔修为了炼制阴毒法器“噬魂幡”，不惜在县中水井投放“蚀骨毒”，以此来收取凡人生魂入幡，提升法器的威力。

这等有伤天和的行径，自然是正道门派所不容的。

“只可惜我修为尚浅，倘若晋入炼气四重境，便可摆脱杂役身份，成为外门弟子；一旦晋入炼气七重境，元神便可外放神识，有了御使法器的可能。”

吴景悄然叹息，他拜入青符门成为杂役，修行的功法却是最寻常的【洗髓经】，修炼速度自然比不上那些契合灵根属性的功法。

更何况他自幼生长在深宫，总有心怀不轨者在食物中动手脚，一些毒素沉积于身体，即使服用了萧师叔所赠的回春丸，身体底子较于寻常少年还是虚弱不少。

故而在正式开始修行前，吴景耗费了不少心思养好身体，一日三餐的灵谷从不短缺，甚至还自别的杂役处学了些许强身健体的法子，直至体魄渐渐恢复。

“萧师叔曾言，我是木、水、火三属性的灵根，在修道界中只能算是一般，修炼速度与单属性天灵根或是异灵根可谓是天壤之别。”

吴景无奈摇头，灵根属性本是天生，他纵使不满意也无计可施。

从云端跌落的他深深明白，那些灵根资质上佳的天之骄子，尽管在修道一途上顺风顺水，可未必没有追赶的可能。

这并非吴景妄想，而是他曾记得萧师叔所言，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四大境界，一境更比一境难，愈是更高深的境界，灵根属性已不再是那般重要，更多的依靠修士本身的机缘、悟性等诸多方面。

当然，要达到那般境界，对眼下的吴景来说，还是太过遥远，是以他微微摇头，自嘲一下，专心打理灵田。

入青符门一年，吴景经历了由对修道一窍不通到渐渐明白几分的过程。

青符门顾名思义，乃是以制符、用符为主的宗门，据吴景所知，若是到了筑基境，成为内门弟子，便可得授宗门真传【元符典】，于丹田中修炼出本命灵符，有着诸多妙用。

然而一座偌大宗门，自然不可能只有符箓传承。

青符门除了符殿外，还有器房、丹轩、阵石等地，可谓是百花齐放。

吴景照料打理的灵田，其中灵草虽只是最普通的一品灵草清莲草，却同样是入了品的灵草，每逢月末便要将成熟的清莲草送往丹轩，完成任务后，可得五枚下品灵石。

灵石是修道界的通用钱财，类比于凡俗流通的银两，不仅可用来修炼，亦可用作阵法灵气来源，颇为珍贵。

如今吴景除却些许用掉的，也积攒了约莫五十枚下品灵石。

“这个月眼看又要到头了……”吴景心思转动：“听闻丹轩的灵云丹对于炼气境弟子的修炼颇有裨益，不知五十枚下品灵石能换多少？”

他照料的清莲草，是炼制黄阶丹药灵云丹的主材，故而在送往丹轩时，曾听那里的执事提过几次，便记在心中。

修道界以实力为尊，吴景自然想尽快突破至炼气四重境，也好成为外门弟子，获得更丰厚的修炼资源。

不知不觉间，已是烈日炎炎，吴景在灵田中除杂草、灭害虫，累得浑身大汗淋漓。

“宗门地底的灵脉果然灵气浓郁，若是能在灵田附近修炼岂不美哉？只可惜这些灵气是供养灵草生长，若是私自修炼被巡查的长老发现，只怕罚灵石是小事，严重的，甚至会逐出宗门……”

吴景掐断了心思，朝宗门分配的杂役住所走去。

因灵气浓郁充足，故而灵田的杂草长势竟不比灵草稍慢，吴景身为杂役，每日需来灵田打理两次，唯有夜晚才可尽情投入修炼当中，这也是他修炼速度不快的原因之一。

修士未到筑基境不可辟谷，吴景虽有些羡慕那种餐风饮露的潇洒日子，却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吃灵谷来维持身体力量。

虽是五谷杂粮，但修道界的灵谷蕴含灵气，对身体裨益不小，尽管灵气稀薄，可吴景也吃得津津有味，全然不见曾经身为皇子那种养尊处优的挑剔。

吃过午饭，时间转瞬即逝。

吴景又一次来到灵田照料清莲草，汗水渐渐自眉宇间流下，虽有些酥痒，但他却浑然不觉，全心放在了脚下的这一小片灵田当中。

……

月明星稀，吴景盘坐于地，缓缓吐纳着天地灵气，感受着修为精进了些许，嘴角微微扬起。

目光远望，护派大阵也阻隔不了月华的渗入，那轮圆月透出暖意，让吴景一时愣怔。

“又是一年中秋，不知父皇母妃于九幽之中过得可好？是否投胎转世为人了？”

修道界纵是瑰丽神奇，对于轮回转世一事却也不甚分明，吴景喃喃自语，也只是心念所至，并无别意。

不自觉将悬在颈上的青玉取下，轻轻摩挲着，吴景目光沉静，心道：“父皇曾以青玉相赠，言此物是祖传宝物，能够佑我安康。可景儿如今步入道途，你们，却都不在了……”

一滴泪自眼角滑下，落在了手中青玉。

吴景静静伫立良久，才将满腔心思收起，他极少失态，恰逢今日月圆勾起思乡念头，不觉愣怔许久，已是深夜。

摇摇头，吴景正欲将青玉收起，可就在此时，一抹蒙蒙青光乍现！

吴景神色微动，闭眼又睁，可方才青玉散发的光芒却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眉头紧皱：“莫非是错觉？”

手中青玉触手温凉，仔细一瞧却是块难得的精致美玉，吴景心念稍动，他往日从未注意过这枚青玉，是以并无心思探询这父皇口中的祖传宝物有何特殊之处。

方才异兆显现，吴景却是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尝试着将丹田中为数不多的灵气灌注于青玉之中，一抹微光，如吴景预期那般徐徐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