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木》免费试读_林终小屋

时间:2019-05-02 04:01:19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林终小屋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相见争如不见 (一)

“芳草春回依旧绿。”帘中佳人娇声道。

站在帘外的俊俏才子微微皱眉思索一阵,道:“梅花到时自然香。”

佳人沉默片刻,又道:“静坐莲池香满袖。”

才子来回踱步,玉扇轻敲掌心,道:“晓行花径露沾衣。”

帘中一片安宁,佳人却羞红了脸,道:“才高鹦鹉赋。”

才子双眼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定了定神后,高声答道:“春暖凤凰楼!”

临安府,西湖之上烟云缥缈,宛若仙境。数不清的小船淹没在白茫茫的薄雾中,却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才子佳人在此相会。

此时,一艘精美的花船轻轻破开碧波,显出了一个浓妆淡抹的侧影。小阁上立着一位身着湖蓝色罗绸长裙的女子。她面带薄纱,露出一双星光如水的杏眸;两条柳眉弯如新月,前端密如翠羽,到尽头微微翘起;臻首之上,三千青丝挽起一个发髻,插着一根碧玉瓒凤钗,虽看不清完整的容貌,却叫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妩媚。

女子侧着身子,一只玉手放在身后,另一只则轻轻抚着身前木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中透出丝丝寂寥。湖面上无数小船或行或停,船头米白色的灯光透过薄雾,显得微微泛黄。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却不知是哪家花魁吟唱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她蛾眉微蹙,喃喃重复道,似是在品味字里行间那不为人道的滋味。女子身后俏生生立着两个美貌丫鬟,一位捧琴,一位抱剑,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待听得女子吟完这一句,两位丫鬟对视一眼,脸都微微红了。捧琴的丫鬟抿嘴一笑,道:“姐姐又在想尊主了。”女子轻轻“嗯”了一声,却不回答,过了半响,才道:“他是我们的尊,他是我们的天,我想他,又没什么不对。难道你们不想他?”她声音婉转娇柔,有些慵懒却又带着勾人魂魄的魅力。

两位丫鬟悄悄交换了眼神,异口同声道:“奴婢一点也没想。”女子缓缓转过身,声音中带着笑意,摇头道:“真是两个小丫头!若是你们要想,又有谁会来阻拦了?何必如此口是心非呢?”

抱剑丫鬟笑嘻嘻地反问道:“姐姐,我们愚钝的紧,想请教‘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是何意?”女子微微一愣,道:“这首‘西江月’是难得的佳作,你们问的这两句更是写情的绝句。既然是情,那每个人的理解体会都是不同的了。不过,单单从字面上解释倒也没什么难的,无非就是说,如果见到之后就会相思,那还不如当初不见,如果有情会徒增痛苦,那反而不如无情一些,便可不为其所伤了。”

两位丫鬟齐声称是,随即那捧琴丫鬟乐道:“是啊姐姐,既然诗里说‘相见争如不见’,那我们便来一个‘相思不如不思’!既然想着他便会心里难受,那我们又何必去想呢?”说罢,和抱剑丫鬟笑成一片,显然对自己的才智颇为得意。

女子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心道:“小姑娘年纪太轻,什么也不懂。若是如你说的那般容易放下,天下哪里还有为情所困之人了?相思啊,从来便无药可治。倘若不让你欲罢不能,肝肠寸断,那就不是相思了。”

沉默片刻,她冲捧琴丫鬟轻轻招了招手,道:“环儿,你过来。”环儿吐了吐舌头,迈着小步走了过去,随后熟练地将瑶琴架了起来,又搬了一张红木琴凳,放在琴前。女子款款落座,伸出纤纤玉指,抚于琴上。暗红色的琴弦,更凸显出她胜雪赛霜的肌肤,光彩照人。

抱剑的丫鬟忽然道:“姐姐,我刚刚把那些公子打发走,现在你一弹琴,岂不是又把他们招回来了?”不等那女子回答,环儿就瞪了抱剑的丫鬟一眼,道:“琅儿,谁说姐姐是弹给他们听的?那些什么李公子,萧公子,给姐姐提鞋都不配。姐姐是弹给尊主听的。”

琅儿眨了几眨大眼睛,不解道:“尊主尚在千里之外,又如何能听见了?莫非尊主武功之高,已经练成了‘顺风耳’?”她眼珠子转了转,接着道:“环儿你见过赵公子没有?我看他模样倒挺俊俏的,出手也阔绰的紧......”环儿摇了摇头,道:“就算是潘安再世,姐姐也不会多看一眼。”琅儿吃吃笑道:“姐姐自然看不上他了!我说的可是你。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婆家了。”环儿脸上一红,嗔道:“瞎说什么!你比我还大上几岁,就算是要找婆家,也是你先找......”

女子听着两位丫鬟的交谈吵闹,微笑不语。她沉吟片刻,玉指开始在琴弦上不住勾托拨弄,潺潺铮铮的琴音如高山,如流水,悠扬婉转,又有清歌袅袅相伴,细细听来,正是一首“春江花月夜”。只听她浅唱低吟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春,江,花,月,夜,本是江南一带最动人的五种事物,而唐朝诗人张若虚将游子思归之情融入了景物之中,写下了这首被誉为“孤篇盖全唐”的千古绝唱。只不过到了这位女子的檀口之中,词被改为曲,同时思乡之情减淡,缠绵悱恻之意却大盛,别有一番风味。

当唱到“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这两句时,一阵清风拂过,原本空荡荡的船头竟然凭空多出了一个人影。女子心有所感,自小阁望去,却发现是一位年轻道姑。她杏黄色道袍的下摆被轻轻吹起,而她颈中所插拂尘的千缕银丝亦随风飘舞。道袍拂尘,却不改美人本色。

楼上女子并未走神,只是冲着那道姑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弹唱下去。“……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一曲唱罢,琴音也渐渐轻了下去,但那道姑却依然伫立船头,神色凄然,也不知她听出了什么。

“叮,叮,叮。“女子又弹了几声,对着那道姑吟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她风度卓然,既尽了迎客之理,又无责怪其不请自来之意。那道姑却恍若不闻,只是眼眶微微红了,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道:“姑娘唱得一首好曲。”女子微笑道:“好曲难寻,知音更是难觅。道长闻声而来,也算是有缘人了。”道姑沉默片刻,神色有些漠然起来,道:“有缘人也谈不上,我是慕名而来!”说罢,她盯着着阁楼匾上的两个烫金大字,面上肌肉微微颤动,好似见到了生死仇人一般。

虽然她说是“慕名而来”,但语气却极是不善。女子听了也不恼怒,抬头看了她几眼,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她低眉弹拨了几下琴弦,笑道:“道长是难得的稀客,小女子不才,还想献曲一首。”那道姑早已扭头看向别处,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女子也不再理她,抬手将玉指在琴上一挑,顿时一阵激烈的金戈之声袭来。瞬息之间,风云突变,刚才一首“春江花月夜”残留的温柔旖旎一扫而空,唯独剩下愈来愈浓的肃杀之气。

那道姑脸色大变,只觉琴音如同大锤敲在心口,心神荡漾之际,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尚未站稳脚跟,第二潮音浪又到,她一个不留神,又堪堪退了一步。她原本离船头就甚近,如今连退两步,几乎就要踩进水里。她赶忙运起内力与琴声相抗,同时想道:“这女子琴功如此了得!却不知是什么人物?”好在她是心思坚定之人,在连吃两个大亏后,心里还不慌乱,趁着琴声间隙,屈膝一跳,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朝阁楼上激射而去。

那道姑身在半空,手中拂尘已向前卷去,直击楼上女子的脖颈,非逼得她弃琴自保不可。谁知那女子看也不看,依旧是一阵拨弄,随即第三潮音浪袭来。道姑心头大震,真气顿时就浊了,身子不由得向下沉了了几尺。她一击不中,瞬间变招,玉足在柱上一点,拔身而起,在空中如蝴蝶一般转了个圈,回手一拂,千万银丝欲缠上那瑶琴。那女子不愿让道姑毁了乐器,于是莲足往地上一踏,也不知怎么地,人,琴,凳三样同时都凭空往一旁移了数尺。这么一来,道姑这一击又落了空,不过她却已由此借力,一个翻身,翩翩落进了阁楼。

道姑虽然忌惮女子的琴功,但见阁楼上空间狭小,自付只要使出拂尘上的本领,便可稳操胜券。当下她不慌不忙,纤腰一扭,欺身而上,拂尘自上向下甩去。这一招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实际上虚虚实实,暗藏九路变化,十二路后手,进可攻,退可守,的确是她生平得意之作。

正当她志得意满之际,忽然见那女子抱起瑶琴,衣袖飘飘,墨绿色的尖口鞋在地上转了两转,接着整个人匪夷所思地绕到了她身后。道姑花容失色,急忙转身,手上拂尘向那个蓝色的影子追去。但不管她如何变招,那女子总能领先一步,身法即是诡异,又是灵动,腾挪纵逸间,好似拥挤的阁楼内反而藏着无穷无尽的空间。霎那间,道姑已经如疾风暴雨般出了十几招,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上一片。

与此同时,琴音却一刻不停,而且愈发高昂激烈起来。终于,随着“咚!咚!咚!”三记金戈之声,整曲的气势达到了顶峰,而那道姑心神激荡之下,真气彻底乱了,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四肢酸麻,甚至连手中的拂尘都差点拿捏不住。此时道姑心境已出现破绽,如果那女子继续如此弹奏下去,悲凉惊悚的琴声乘虚而入,非把她逼疯不可。但忽然琴音一转,渐渐轻柔委婉,似是低吟,似是细语,竟又回到了温柔旖旎的调子。道姑背靠着墙,一边暗自调息,一边想:“好险!好险!。”

女子婷婷站在阁楼正中,背影温柔淑美,一时间叫人难以相信这便是刚才那个宛若鬼魅的身影。琴声越来越轻,越来越缓,待慢到极处时,颤动一阵,竟又巧妙地接了上去。琴音娓娓道来,宛若少女的喃喃细语,虽然极细极柔,每个音节却依然清晰可辩。婉转缠绵,不绝如缕,一时间,阁楼上几人都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突然,道姑猛地醒悟,见那女子背对着自己,想道:“她对我丝毫不加防备,竟已到了忘我之境!”她好几番想要出手偷袭,但每次都觉得琴声太过动人,不忍打断。

终于万籁俱寂,但几人心神摇曳,似是在品味余韵。这时,道姑忽然素手一扬,三根银针冲着那女子后脑破空而去,同时又有两枚分别射向两个丫鬟。几人相距甚近,她又是突然发难,众人始料未及,几乎瞬息之间,银针已到身前。就在万分紧急的关头,几人眼前忽然一亮,一道巨大的白色光圈一闪而逝,又听“叮”的一记又长又脆的金属碰撞之声,最终一切又恢复静寂。

一阵春风拂过,女子悠悠伸手抚了抚耳边落下的秀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道姑望着自己脚前地上钉着的五枚银针,脸上一阵发白。就在刚才电光火石的那一霎那,她隐隐看见一个蓝色的影子挥剑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圆圈,至于那女子如何拔剑,又如何收剑,她却是一点也没看清。想来那女子击落银针虽有先后之分,但出手实在是太快,本应是五响,但最后却只连成了长长的一声。

其实那道姑原本也是用剑的高手,只不过出家之后改用了拂尘。不过她眼力依然不减,刚才惊鸿一瞥,便已知那女子剑法之高,远胜自己。一时间她额上冷汗潸潸而下,一动也不敢动,凝神提防着对方快如闪电的剑法。这时却听那女子柔柔道:“这五枚冰魄神针小女子可消受不起,还请赤练仙子收回吧。”她薄纱遮面,完全看不出是喜是怒。

这位年轻道姑便是令无数江湖人士闻风丧胆的赤练仙子李莫愁了。当年她和江南陆家庄的庄主陆展元相爱,为了追随情郎,不惜违背师命,叛出古墓。谁知后来陆展元移情何沅君,令她深受打击,因爱生恨。她曾大闹陆展元与何沅君两人的婚礼,不想被一位大理天龙寺高僧出手阻止,并被迫立下“十年之约”,答应十年内不再找陆家麻烦。如今十年已过,前些日子她去陆家庄寻仇,却不料陆展元夫妇数年之前就已去世。她心中的怨恨并未因此消散,反而愈结愈深。

一个“沅”字便是她的大忌,想当初只因“沅江”之名,她就将江边上下几十户人家屠得干干净净。昨日她路过临安府,本来只是短歇一夜,却不想偶然听说西湖上有艘叫“湘沅”的花船,极富盛名。李莫愁一听到那两字,往日恩怨登时一起涌上心头,直叫她如痴如狂。当夜,她每见到一人,便要问一问他是否知道那花船。若那人回答“是”,那便是想也不想,一拂尘下去叫他见阎王了。一直杀到天亮,她心里依旧苦闷不解,便当机立断要来亲眼“看看”这艘有名的花船。

她行走江湖十余年,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杀人就如吃饭喝茶一般稀松平常。但是这次好似出门没看黄历,正好撞上了一位绝世高手。李莫愁自付今日已凶多吉少,但她性子高傲,不愿出声求饶,当下把心一横,索性放手一搏,卷起拂尘向那女子攻去。她已见识过那女子快如闪电,行若鬼魅的功夫,这回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图一个先发制人。正当她手腕向前送出之际,忽然眼前一花,是那女子动手了。

兔起鹤落一霎那,寒光一闪,只见李莫愁的身子颤了两颤,随后猛地向后退了几步。那女子却是站在原地未动,手中三尺青锋闪闪发亮,随意地指向地面。李莫愁脸色苍白,捂住右腕,葱白的玉指间渗出一抹嫣红。原来那女子早已料得先机,一剑刺出,正好抵在李莫愁手腕。若是李莫愁反应再慢上半分,只怕一只手掌就要被斩下来了。不过这一剑入肉不深,想来是那女子见好就收,已手下留情。

李莫愁垂头丧气,心中一片冰凉,想道:“我自以为武功少有敌手,却不知自己就如井底之蛙一般。若非今日所见,又如何能想到天下还有这等高手?若她真想杀我,我是万万招架不住的。”她右腕要穴被刺中,拂尘功夫十成中能发挥的不到两成,已无还手之力。当下她干脆把眼睛一闭,等着那女子取她性命。谁知那女子将宝剑交与了丫鬟琅儿,转头对李莫愁道:“我与贵派渊源颇深,本不该伤你。你快快离去吧,莫叫我为难。”这一下却是让她大出意外,李莫愁低头沉默不语,心中不由得自嘲道:“想不到我叛出古墓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要靠师门的名号救命。”她自知已一败涂地,大受打击之下,也不再停留,纵身离去。

楼上丫鬟环儿将古琴收好,看着李莫愁淹没在雾中的身影,小嘴一撇,不满道:“姐姐就这么放她走了?”话音刚落,却听“嗤”地一声脆响,竟是阁楼上的匾从中一分为二断开。抱剑丫鬟琅儿惊呼一声,道:“姐姐,那恶女人心肠真坏!怎么把尊主送给你的匾打坏了?”

她却不知,刚才女子挥剑击落银针时,剑气纵横,这匾只是被锋芒一侧轻轻扫过,却也经受不住。环儿将胳膊肘顶了顶琅儿,对她使了个眼色,随即大声道:“又有什么要紧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尊主回来之后,再送给姐姐一块更大更好看的金匾,岂不妙哉?”

女子却恍若不闻,望着破碎的“湘沅”二字怔怔出神,眼中闪过诸般神色,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林终小屋说

大家好,我是林终小屋!欢迎来到《长春木》!

《长春木》是我发表的第一部作品。对此,本人的态度是十分认真严肃的,所以,各位朋友大可不必担心永久断更之类的问题。

想要写好一部作品,学问是必不可少的。回望过去,当初的我才疏学浅,性子顽劣,但幸好受到许多前辈作品的启发与引导,这才一步步走上写作之路。如今写这么一部武侠小说,我心中始终怀抱着一种崇敬,感恩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比肩前人,因为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取得了再大的成就,也不过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这部书,只是为了给喜爱武侠的朋友带来快乐,满足我自己的武侠之梦,以及将武侠精神,继续传递下去。

在这愈发浮夸的世界,希望这本书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帮助大家找到自己心中的那块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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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相见争如不见 (二)

“话说那襄阳一役,蒙古挥甲三十万,将襄阳围了个水泻不通。五月初八拂晓,蒙兵突袭,架起无数攻城梯,伴着漫天流矢,不要命地向城头涌去。我军守城将士自然早有准备,城头上的硬弩,床弩箭无虚发,又有吕文德将军亲自督战,杀得鞑子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但当时襄阳城内只有五万大宋兵将,鞑子人数占了极大的优势,杀了一个,上来一双,终于给他们打了上来,敌我双方战成一团,顿时血肉横飞,呼号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掉了胳膊的,断了腿的数不胜数,有些人更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听见‘喀嚓’一声,脖子就叫别人扭断了。眼见涌上城楼的鞑子兵越来越多……”茶馆堂内众人听到这里无不是屏息凝神,额头冒汗。说书先生一对狭眼这么一扫,见大家都这么入神,狡黠一笑,住了口,咳嗽两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快往下讲啊!”“就是,别卖关子啦!”“不就是要加钱嘛,给你就是!”好几人急的大声叫嚷,同时将一些碎银子抛进说书先生脚旁的盅里。那说书先生瞥了一眼小盅,粗粗算了算有多少银子进了口袋,才不紧不慢地清了清嗓子,随即“啪”地一记,用力将响木往桌上一敲,高声道:“说时迟,那时快,城楼上忽然冒出一支头戴白巾的奇兵!他们手持长刀,个个神勇无比,均有以一当十之能。他们手里的长刀挥舞起来就如朵朵银花,鞑子兵立刻不敌,一不留神身上就给划上几道口子,伤亡惨重,与此同时,吕将军派人将事先准备好的棕桐油依城倒下,点燃火把,这么往下一抛。那场景,我的乖乖,真是叫人毕生难忘!好一个熊熊烈火,好一个举火燎天!数不清的鞑子被卷入滚滚浓烟之中,攻势瞬间就被截断。留在城楼上的几百鞑子进不得,退不得......”

这说书先生的嘴皮子功夫的确了得,把当时战场上的发生的事说得活灵活现,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一般。众人连连叫好,打赏的金银更是接连不断。

讲到兴头上,说书先生又是将响木狠狠一拍,道:“大家可知这白巾军是从何而来?嘿嘿,不瞒你说,这些人可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领头者更是大有来头!此人姓郭名靖,三十有余,面孔方圆,浓眉大眼,身长九尺,生得虎背熊腰,站在你面前,就好似一尊铁塔。他混迹江湖多年,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一身功夫已经练得出神入化,据说可空手打死老虎,一拳击毙大牯牛;随便纵身一跳,便能跃上数丈阁楼;千军之中取人首级,好似易如反掌;更难得的是,他还有一手骑马射箭,百步穿杨的好本事!当日,他提着一柄大刀,好似砍瓜切菜一般,将鞑子杀得屁滚尿流......”说书先生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仿佛自己便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大英雄,睥睨众生,不可一世。堂中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眼中均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茶馆顶楼雅间内,坐着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他双目微闭,食指在红木桌上轻轻扣着,神色颇为悠闲。一名身材微胖的男子正襟危坐在红木桌子的另一端,细细打量着锦袍男子的表情。房内纸窗开着,楼下说书先生的声音透过缝隙隐隐传了上来,锦袍男子听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微胖男子见状,身子向前微凑,恭恭敬敬道:“四爷,咱们给他赏一个?”四爷睁了睁眼,又闭上了,道:“我没带钱啊。”那微胖男子惊道:“哪能让爷出钱呢?”说着招呼伙计,送了一大锭金子下去,把那伙计的眼睛都看直了。

四爷暗暗点了点头,很是满意。那微胖男子趁热打铁,给四爷倒上一杯热茶,道:“爷,您品品这新来得滇茶。”四爷喝了一口,道:“还不错。”他顿了顿,道:“子由,咱们在襄阳打了场胜仗,也算出了口气。”子由道:“还不是仰仗四爷您的本事?蒙古鞑子屡屡犯我大宋天威,其心可诛,襄阳一役便给了他们一个教训。”

四爷喝了口茶,缓缓道:“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子由神色一紧,低头默然不语。八年前,蒙古和宋联手灭金后,撕毁两国之前签订的条约,私自吞食了原属大宋的江北土地。自此宋,蒙两国摩擦不断,两年前蒙军突袭襄阳。虽然以蒙军失利告终,但蒙古利用这么长时间,初步消化了江北之地,实力大增,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其南下的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四爷站起身来,走到临街的窗边,向下眺望一阵,几乎能将繁花似锦的临安府尽收眼底。他转过头来看着跟在身后的子由,淡淡问道:“北方三军的军饷拖了有半年之久了吧?”子由微微一怔,面带惭色,低头道:“已有五月。””四爷沉默了半响,突然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所谓贤臣智士,口口声声说要为我分忧,整天只谈些‘守公道,行实政’的大道理,不仅内政举措疲软无用,对于军事外防更是一窍不通!这几年来,情形愈发严重,前线粮草不足,军饷拖欠,这叫我大宋百万将士如何保家卫国?”

其实北方三军连人带马,甚至连拉车的骡子算上,都不一定有六十万,说什么百万雄师,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但宋庭一直以来用的都是寡兵制,若没有高额的薪水,很少有百姓愿意充军。正因如此,北方三军一年军费高达千万贯钱,压得整个朝廷都喘不过气来。但这笔钱只能增,不能减,北方三军为两淮,四川,京湖三大军区的统称,镇守于兴元府,金州,襄阳,光州和楚州一线,牢牢挡住蒙古入侵中原门户。若是这条防线一破,临安府就岌岌可危了。

子由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关系,脸色一白,跪倒在地,道:“四爷,您请息怒!北方三军是我大宋国防之命脉,其军饷粮草原本早已准备充足,谁知建州忽然发生乱民暴动,楚州守将王坚分兵七万南下平乱,自然耗了不少粮草银两。再者,臣......臣以为朝中新推政策利远大于弊,但苦于实施时日尚短,未能展现成效。还请四......四爷耐心等候,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我大宋国库必定丰满有余!”

四爷并未真的发怒,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子由,淡淡道:“你起来吧。既然出了宫,就不必多做君臣之礼了。”子由应了一声,战战兢兢站了起来,垂首立于一侧。四爷叹了口气,道:“子由,你知道今日我为何要出宫吗?”子由微微思索后,道:“四爷爱民如子,出宫暗访必是为了体察民情。”四爷点头道:“我确实想看看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自宝庆年来,全国造反暴乱竟有大大小小二十多起。若是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又怎么会有人愿意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子由神色微变,道:“四爷您英武宽仁,治理有方,天下百姓无人不感激涕零。至于那些乱民,都是受了一些居心不良的贼子挑唆,才做下犯上作乱的祸事!四爷您看看,这临安府是何等的喧哗热闹?还有姑苏,扬州,台州,泉州,哪里不是一片幸福安康的景象?”

四爷沉吟片刻,坐回桌边,子由赶忙小心翼翼地给他加了些茶水。四爷喝了口茶,道:“前几日工部侍郎李宗勉递上一封奏折,说建州,吉州,潭州一带流民四起,数千顷良田毁于一旦……”他摇了摇头,接着道:“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已决定任三司使崔与之为钦差大臣,前去一探究竟。”

子由道:“四爷英明!崔大人清廉正直,委他这件差事是再适合不过了。”四爷眉间略有忧色,道:“内忧外患,叫我如何安心?”他请子由坐下,道:“有些话在朝堂上说不得的,我今天带你一人出宫的目的,你可明白?”子由神色一震,刷地站起身来,颤声道:“承蒙四爷厚爱,子由定不负您的信任!”

四爷看了他一眼,随即眼神飘向窗外,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身为枢密使已有些年头,都督北方三军百万精锐人马,朝中没人比你更了解我大宋的军力了。素闻蒙古兵强马壮,在你看来,比我大宋如何?”见子由面显踌躇,他道:“直言无妨,赐你无罪。”子由吸了口气,道:“鞑子擅长骑射,若在平地交战,我军必然不敌。但若说到守城之术,那我军就占了上风。自百年前,我大宋就开始研制以步制骑之法,无数能工巧匠更是打造了床弩此等守城利器,而边防重镇又修得高深坚固,除非鞑子兵力十倍于我,不然定叫他无功而返。”四爷道:“那依你之见,朝中所议的北上伐蒙是不妥的了?”

曾在蒙古提议与大宋联手灭金时,朝中就有人直言金国早已衰落,反而新崛起的蒙古才是大患。只是大宋与金国结怨太深,上到天子,下到百姓,没一个不想一雪靖康之耻,最终还是决定联蒙抗金,而非联金抗蒙。这位被称为子由的微胖男子,正是大宋当朝右相兼枢密使,史嵩之。他总管北方三军,整顿边防,并直接参与了消灭金国的几十场战役。他深谋远虑,利用一个“拖”字诀,数次围而不攻,将重活留给绕过潼关的蒙军,不仅最大程度减少了宋军伤亡,还暗中研习了蒙军的攻城之道。蒙古军容整齐,纪律严明,的确是了不得的虎狼之师。最后蔡州会战时,窝阔台-甚至立炮四百座,一举攻破了坚固的城门。史嵩之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两相对比之下,心中已经了然:宋军远远不是对手!

史嵩之一咬牙,道:“回四爷,我以为北伐之举为时过早,实为大不妥。如今蒙军气势正盛,我们不如避其锋芒,加固边防城墙,养精蓄锐,以守对攻,同时假意谋和,许其金银玩物,消磨其斗志。四爷请想,当年辽国,金国的铁骑是如何势不可挡,只不过一旦那些蛮夷走下马背,住进阁楼,立刻走上腐朽没落之路,不出几年,就将祖宗留下来骑马射箭的本领丢得干干净净了。”

四爷锐利在他脸上扫了两扫,道:“自灭金以来,朝中主战,和两派争论不休,你一直不曾表态,今日倒是说出来了。”虽说是“争论不休”,但实际是主战的一派居多。以李宗勉为首的一干大臣杜绝议和,力举收复开封府和洛阳,提出“保南守北”的战略。史嵩之道:“工部侍郎李大人主张‘治于内,慎边防,裕财用,壮国势’,实际上与我的想法同出一辙。只不过,我更趋向于与敌人长期对峙,而非主动出击。况且......四爷,您切莫忘了,咱们背后还卧着一个大理呢。在我大宋联蒙抗金之时,大理乘机南下,一举灭了蒲甘,高棉,并且迫得交趾李氏俯首称臣。如今,大理雄踞南方,已隐隐有与我大宋分庭抗礼之势。”

四爷道:“世人曾说大理国小兵弱,但近百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又多得明君,厉兵秣马,实力本来已不容小觑。”他若有所思,接着道:“倘若蒙古胆敢南犯,大理必然不能置身度外。段智祥一定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史嵩之微微皱眉道:“就怕他想的是坐收渔翁之利。”四爷深深地喝了一口茶,顿时觉得满嘴清香。他望着翠绿的茶水,沉默一会儿,问道:“听说段智祥把这滇茶之税也免了?”史嵩之道:“四爷说的不错。”四爷闭目思量一阵,忽地笑了起来,越来越响,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摇头道:“三年前,我听从李宗勉之言,下了哀痛之诏,宫内节衣缩食,开销减去足足八成,才凑出应急军费。反观大理呢?自宪宗段誉以来,大理就免了盐税,现在更是连茶税也不收了,不知段智祥怎么养得起他那二十万铁甲军?……嘿嘿……”他说到最后又忍不住笑了几声。

史嵩之额头微见冷汗,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却听四爷问道:“子由,素闻腾冲府曼陀花乃天下一绝,不知你想不想前去一睹风采呢?”史嵩之心头一震,急忙躬身道:“四爷有吩咐,我哪敢不从?”四爷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道:“嗯……这次你出使大理,便去替我探探段智祥的虚实。一来看他从哪儿变出那么多银子,二来……嗯……你就旁敲侧击,问问他对蒙古南下的看法。倘若能叫他与我大宋签下一纸军事同盟契约,那我便可将泸州一带的二十万卫戍军调往两淮,大大减缓北方三军的防卫压力。”

大理世代对宋称臣,每年都有朝贡,大理君主对外也只可称王。不过,史嵩之明白,这一切,将从现在开始改变,因为连自己面前这位高傲的主也觉得大理有了和大宋平起平坐的资格了。

敲定了这一切后,四爷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些疲惫。说书先生高昂的嗓音依然飘飘传来,史嵩之把纸窗关上,房里顿时安静了,他道:“四爷,您歇会儿?”四爷摇了摇头,突然问道:“那个郭靖是什么人?”史嵩之道:“回四爷的话,此人乃襄阳守将吕文德的客卿,出身草莽,据说英勇无敌,在襄阳一役立下大功。”

四爷笑道:“三年前,你上奏襄阳大捷,全是称赞吕文德的本事,却没提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史嵩之赶忙道:“回四爷,这郭靖立下大功,自然有封赏。四爷您日理万机,这样的小事,臣……我就自作主张,赐他银腰带一条,战袍一件,以作勉励。吕文德见他有能,意欲封他为副将,却不想被他婉拒了。”四爷点头道:“像他这等草莽英雄,想必不屑于朝廷为官,这也很好。回去后你便替我下旨,追赠他一套御战袍,一柄御赐宝刀。”

史嵩之点头答应,心道:“送出了一件战袍,一柄宝刀,却省了一份副将的军饷,得了人心,算是划算的买卖!”两人说话间,忽闻楼下一阵嘈杂,夹杂着不少人的高呼。关了窗也听不大清楚,隐隐传来什么“湘仙子”,“湘茗阁”几个字。史嵩之心头一动,想道:“莫不成是她?”

四爷以为出了什么事,打开窗一看,只见楼下原本好好听书的公子们一哄而散,挤到街上,顺着人流朝远处涌去。若不是看到人们脸上激动兴奋的表情,他差点以为是起了骚乱。“这是怎么回事?”四爷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史嵩之。史嵩之轻咳一声,道:“回四爷,听他们谈论所说,似乎是有位女子要在‘湘茗阁’演奏几曲。”

四爷奇道:“那怎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史嵩之道:“这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她在临安府极具盛名,因琴艺高朝,被誉为‘琴圣’,甚至还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四爷望着楼下人头攒动的景象,道:“这可真是新鲜。”

其实他对这“湘仙子”早有耳闻,却不曾放在心上,以为就是一名出色的艺女。但现在一看这万人空巷的架势,心里也着实好奇,难道这女子真的美得如天上仙子一般?不过因为他自己身份原因,总不能拉下面子细细打听一位女子。

史嵩之八面玲珑,一下摸清了四爷的心思,小心翼翼道:“四爷,要不咱们也去看看?”四爷原本兴冲冲的,但一看街上的长龙,心想:“我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凑热闹?”他挥了挥手,道:“不必了,你拿我手谕,晚上招她进宫觐见吧。”史嵩之神情一滞,道:“四爷,这可能有些不大好办……”四爷双眉一挑,道:“哦?”史嵩之凑上前去,小声道:“四爷,您……您下过哀痛之诏,如今这……这么做,只怕宫里有些人要说闲话……”四爷皱眉思量一阵,觉得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他的目光掠过城里各色楼房,最后定格在遥远的一处金碧辉煌,忽地觉得一阵意兴阑珊,长叹一声,道:“走吧,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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