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世界之原始革命》： 当代社会

第一章 当代社会

在一片蓝光下，水域中的个体挤挤挨挨却又伸出小触手相互联系。他们彼此之间界限清晰，单个个体体内是一个透明空间，正中间通常有一个占了大半个空间的圆黑核心，其他细小的黑点点缀在透明空间里，胶质的内容物有序流动。蓝光下的个体们紧密相连，呼吸畅快，秩序井然，周峰仿佛听见他们欢快地在歌唱。突然，水域飘来一大群黑粒，拉近来看，这些黑粒外形似水雷，小小“水雷”的圆形躯体周身遍布触手，触手上尽是丑陋吸盘，吸盘上还有密布的刚毛。水雷随水流飘荡，个体们紧缩身体，惊恐尖叫。一旦接触到个体，水雷便用触手紧紧抓在它们的身上，一动不动地吸住，个体们除了绝望地颤抖别无他法。不一会儿几乎每个个体体表都吸附着若干个水雷，周峰心头一颤，明白水雷们已经将自身基因注射到了个体体内，接下来会在个体体内发生的事教科书上早就描述过了，周峰心知肚明，无奈地闭上眼。知道时间过了足够久，再睁眼时眼前的水域一片模糊，个体之间的清晰界限全都消失了，满目是增殖出来的密密麻麻的丑陋水雷在水体飘荡，加上个体们破碎后释放的内容物以及残缺的尸骸，它们一起在培养基中混合形成了“浓汤”，而这时周峰的内心深处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突然传来急促令人不安的铃声，同时身体也被不规律地晃动，感到身心疲惫和烦躁，周峰下意识地按下床头的按钮，铃声和晃动旋即消失。慢慢恢复清醒，原来刚刚做了一场噩梦。睁开眼倚靠床头坐起，眼前洁白的墙体上有蓝色字体的投影：2518年3月31日，7：00AM，晴，室内25℃，室外18℃。刚刚智能家居的床把周峰叫醒，床头嵌着的那个小黑箱里面是一台微型计算机，兼有投影功能。计算机里的起床唤醒程序不但能发出闹铃声，还能控制床不规律的摇动，从而把睡梦中的人唤醒。

周峰斜倚床头，重新把眼睛闭上养神，搓着搓额头自语道：又梦到病毒侵染细胞了吗？周峰是一名年轻的病理学在读博士研究生，师从亚洲盟31区区立大学病理学教授罗青，而导师罗青同时也是31区政府卫生部的高级医学顾问。刚刚梦中外形酷似水雷的病毒，侵染了培养基中的所有细胞个体，从而完成了它们的一个生命周期。导师罗青在病毒病理学领域造诣独到，周峰的博士研究方向就是重头合成重组病毒并鉴定其感染活力。下个月就要毕业，最近半年周峰都在赶做博士论文涉及到一些实验，因此看了很多重组病毒侵染正常细胞的片子，以至于接连几天都做相关的噩梦。

起床脱衣走进浴室，智能家居的浴室内，两条细机械臂一前一后给周峰的身体喷洒温暖的洗澡水，头顶上一个大莲蓬将周峰的头罩住，接着喷洒混合了洗发液的水给周峰洗头。洗头的同时，周峰喊了句“搓背”，声控的智能浴室墙体中又伸出两条机械臂给周峰搓背，机械臂的搓头软硬适中，搓头在搓动时会不断流出精制的洗澡液。

整个洗澡过程不超过十分钟，舒适高效便捷。当然也可以选择关掉机器自己慢慢洗，但在26世纪，人工智能高度发达，机器能做的绝大部分工作都比人类自己做的要更加到位高效。这点在农业、工业方面体现得尤其明显，甚至在服务业，人类也几乎没有优势了。

基于人类性格数据库的大数据可以帮助机器分析确定服务对象的性格类别，基于深度学习技术的人工智能能够学会辨别人类细微的情绪变化，从而为服务对象提供个性化服务。比如伴侣机器人只需与人类主人相处两个星期左右，就已经能搜集到足够多关于主人喜恶的信息，并将其抽象化为数据，进而分析出主人的性格类别。而通过在相处过程中与主人互动，机器人进行深度学习，掌握这个主人与同一性格类别的其他人在思维、情绪、行为模式上的细微差异，从而能对这个主人做到个性化、精细化服务。总之，26世纪是人类生产力高度发达、人类高度依赖人工智能的时代。

出了浴室，一条大猎犬叼着衣服过来蹭周峰的小腿，周峰弯腰摸摸它的头，拿起衣服穿上，随后它又叼来了鞋，周峰穿上后抱起肩高一米的大猎犬逗弄着。大猎犬极其温顺，周峰给它取的名字叫兜兜。大狗是一条德国牧羊犬，乍看起来它很灵活，摇头摆尾伸懒腰，一双大眼深情地望着你时，煞是惹人喜爱。可若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它的双眼虽会眨动，但眨动得比较缓慢，而且每次眨动的时间间隔似乎一样长。它温软的舌头会舔你，但不会有口水黏在你身上。它几乎能听懂你所有的指令，不仅能坐下、打滚、踮脚走取悦你，还会做浇花、叼东西、打扫房间这样的家务。

兜兜是幻梦公司一个月前开发出来的新款狗型伴侣机器人，从它开售至今，这款机器人的电子广告就被持续推送给亚洲盟的千家万户。周峰本来在智能家居上做了设置，不接收伴侣机器人广告的推送，毕竟他不喜欢人形的伴侣机器人。但后来他坐轻轨时看到了这款狗型伴侣机器人的动态广告，当时就触动了周峰的心，周峰决定预约一款试一试，这不，试没多久就买下了。

伴侣机器人是这个时代的标配，早在26世纪初，亚洲盟全盟所有的亚洲幻梦公司，便宣布公司已经将全人类所有类型的性格数据搜集完成。通过建立人类性格数学模型，可以将人类性格细分为160余个类别，这样就建立起了人类性格数据库。随后进行的产品测试邀请每个性格类别的100人作为人类主人，用16000余个伴侣机器人与16000余个人类主人进行互动测试，测试显示装载有性格数据库和深度学习能力的伴侣机器人，完全可以满足普通人类的陪伴需求。外披仿生皮肤的它们在外形上与人类无异，说话幽默风趣，举止得体，做家务勤快，永不疲倦。深度学习后能根据主人的生活习惯、当时的情绪即时做出合适的反应，让主人感到贴心和舒服。另外在满足主人的做爱需求时反应精准，能通过深度学习很快摸索清楚主人的性兴奋点，在取悦人类方面简直全面而无懈可击。

历史表明，社会越发达，结婚率会越低而离婚率会越高。26世纪初人类的结婚率还有百分之十，伴侣机器人问世后人类的结婚率直线下降到如今的百分之一。周峰并不喜欢伴侣机器人，认为它们仿生度再高、智能程度再高，终究是披着“人皮”的机器，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周峰主修病理学专业，同时还辅修了生物学作为自己的兴趣爱好，周峰喜欢自然孕育的活生生的生物，而这个时代仿生电子机器太多了。不过周峰厌恶伴侣机器人深层次的原因，恐怕是：在这个时代原本被发明出来作为工具的机器人，被赋予了过多人的社会功能，比如在工会大会上建议政府应该赋予伴侣机器人某些人权的提案越来越多，有关人与伴侣机器人举行婚礼的新闻报道屡见不鲜，走在城市广场上，单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人群中哪些“人”是真的人，哪些是机器人。不过，周峰却很乐意养一条仿生机器狗。

周峰有早起看书的习惯，逗弄完兜兜后，周峰拿起一本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纸质版书看了起来，而兜兜则叼来了热好的早餐营养液。这是一本关于21世纪人类历史的书，周峰看得忘神，兜兜轻咬裤脚提醒周峰趁热喝营养液。周峰边啜了一口营养液，边感慨：21世纪的前人们活得太艰辛了，全球人口膨胀到近百亿，生存资源需要争夺，战乱、饥荒、环境污染、恶性疾病如同幽灵般飘荡在全球的每一个角落，每年要夺取数百万甚至千万人的生命，那时世界上大多数人活着只是为了生存，有品质的生活根本无从谈起。

周峰喝完瓶中最后一口营养液，合上书望着天花板，想着如今全世界的人口不过十亿，亚洲盟的人口只有四亿，而自己所在的第31区只有六百五十余万人，是500年前同一地区人口的十分之一。这个时代地球资源足够支撑每个人优雅地生活和全面发展，以自己为例，一出生就住进了婴儿培养箱，长大些直至成年后，穿的衣服都有智能保温保湿功能，而工作、生活场所的温度、湿度也都可以控制。绝大部分人一辈子的活动空间局限于一个或多个中心城区，地球上所有中心城区都有完善的公共基础设施，能够满足人一生所有的工作、教育、医疗、社交、消费等需求。正如当代某个学者所说，感谢发达的科技，26世纪的人类宛如住在一个超大的科技温室里，所有人在温室里精致优雅地过完舒适的一生。“比起21世纪，还是我们这个时代幸福，”周峰喃喃自语道。

起身面对客厅的墙壁，说了声“衣服款式”，客厅的电子屏幕将今年流行的衣服款式3D投影到周峰面前，周峰可以如同逛商场般挑选衣服。不过周峰作为一名并不喜欢逛商场的男士，马上选中了最中规中矩的那款——棕红色紧身塑形休闲装。只需将右手手腕背面触碰到休闲装的3D投影，投影里的数据就自动传输到了位于手腕背面的衣服微型计算机里，而后衣服计算机会控制衣服表面3D投影出休闲装来。

这个时代的智能核心衣服可以分为薄薄的两层，里面那层是智能化纤层，能够通过埋藏在化纤中的纳米级电路智能调节人体表面的温度、湿度、透气度。而外层是曲面屏层，由镶嵌在衣服上数十亿个微小的3D曲面玻璃单元组成。核心衣服的核心是手表大小的插拔式微型计算机，它通常插在右手手腕背面处的衣服电路里，它与埋藏在衣服纤维里的纳米级电路，衣服表面的3D曲面玻璃单元，共同控制衣服在体表3D投影选定的衣服款式，而微型计算机所需的电则来自无线电能传输技术，26世纪到处都有无线充电电源。

只需一套智能核心衣服，就能在衣服表面投影出无数衣服款式，你所要做的只是下载这些衣服款式的电子数据。一件核心衣服的造价很贵，而且因为埋藏在衣服纤维里的纳米级电路比较容易损坏需要定期保养，而定期保养的费用也不低。普通人一般只能负担得起两套核心衣服，一定级别的官员和富豪才能负担得起更多套，智能核心衣服是这个时代的奢侈品。

周峰对兜兜说了声“传输相处模式数据”，只见刚刚还在伸舌头、摇尾巴的兜兜瞬间静止，两秒钟后周峰右手手腕背面的微型计算机处响起”嘀”的一声，接着传来一个电子女声“数据传输完毕”。周峰马上要出远门，但不必带着大猎犬形态的兜兜一起外去，只需将兜兜与自己相处以来，通过深度学习获得的“相处模式数据”传输到衣服计算机里，兜兜就以“相处模式数据”的形态暂时储存在衣服微型计算机里面了，而后可以随自己去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到了新住处后，只需再租一条狗型伴侣机器人，然后将衣服微型计算机里的数据传输给它，熟悉的兜兜就又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周峰面前。

这时自己所住的十二楼的窗外有敲窗声，一个衣装革履的男子微笑着站在外面，周峰看看智能家居显示在墙上的电子时钟，不知不觉已经快到9：00AM，周峰命令智能家居开窗，男子边走进来边微笑着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向周峰问早：“早安，周先生”。周峰虽然知道“他”只是物流公司的员工机器人，它的笑容仔细看还是有一点僵硬，但微笑对人类有本能的感染力，周峰自然地回以微笑：“早安”。“他”刚才是站在一个大托运平台上，平台已经对接到这层楼房的凹槽，而平台则由悬停在正上方的一个超大型四翼无人机吊着，超大无人机四翼旋转的声音很轻微，以至于在安装有隔音玻璃的室内都听不到。

“周先生，我是东风物流的小张37号，根据您昨天给我们发送的托运申请，我们将对您的卧室进行托运，请允许我对您的卧室进行立体扫描。”37号的磁性声音再次响起，得到周峰同意后，37号保持微笑着走到卧室正中央，片刻后表情变得严肃，双眼上下转动发出蓝色立体扫描光线，同时以身体中线为轴顺时针转动，将周峰的卧室扫描了一遍。

恢复微笑面部表情的小张37号道：“周先生，立体扫描已经确定了您房间的物品和物品的位置。除非遇到不可抗力，我们东风物流保证您的房间在托运过程中保持原样。你的卧室长5米，宽4米，高3.5米，费用将在托运完成后从您的账户里自动扣除，确认托运请签收。”说完37号展开他的右手掌，周峰伸出食指在37号手掌心的指纹收集器上按下指纹，确认托运。

“谢谢您惠顾东风物流，如果您对我们的服务有任何疑问，请……”周峰不等“他”说完已经出了门，因为他知道东风物流的机器人们会处理好一切。26世纪高楼的结构是镶嵌型的，各个房间模块镶嵌在竖向承重柱和横向横梁构成的空间里，空间边缘都设计了凹槽，房间模块可以顺着凹槽被牵引移动。而房间模块是由钛炭复合材料建筑而成，具有高强度、耐腐蚀等优点，并且因为密度低重量轻，易于托运。

周峰乘电梯到了一楼，城市轻轨线路通过城区每栋大楼的一楼，当列车驶出自己所住的大楼时，透过透明的列车顶，周峰看到自己的卧室已经被牵引到托运平台，接着平台被缓缓拉升到四翼大型无人机的内部，接着无人机便飞走了。

昨天接到出差任务不久后，周峰便编写了行程和托运计划，发送给城区中心的脑机，脑机便会安排好一切。城区脑机是在城市中央的两台巨型超级计算机，每台脑机长约40米，宽25米，高7米，有一个大型体育馆那么大。它们是智慧城市的大脑，能对人类各种具体的需求进行抽象化，并运算出最优安排。比如周峰今日要出差去一千公里外的神农架自然生态区，他只需要向脑机发送一个行程需求，脑机便能根据现有的城市交通线路和郊外航线，结合周峰个人对出行方式的喜好，计算出最优的行程路线，并为周峰规划好行程安排，周峰确认了脑机返回的行程安排后，剩下只需完全依照行程安排出发就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而且因为脑机会定时检测周峰衣服微型计算机发出的个人定位，所以即便周峰遇到突发情况，脑机仍能根据周峰的即时需求，实时调整行程安排。不过如果整个31城区所有人需求的计算都交给脑机处理，脑机的运算能力还是不够的，因此每个城市网格内都有一台半个房间大小的小型超级计算机，它们是智慧城市的神经中枢，可以处理本网格内居民的简单需求，比如居民在31区城区内的出行计划。

轻轨列车上的人稀稀疏疏，这个年代大多数人的工作在家里就可以完成，外出的需求并不多。周峰坐在列车上，回忆起昨天行政官孙丽莉在视频工作短会上布置的工作任务。世界五大洲的政府都分为盟、区、镇三级，孙丽莉是亚洲盟31区政府卫生部的八级行政官，这个级别也称为行政协调官。视频那头四十多岁的她相貌普通，长着一对小眼睛，不过除了他俩，还有另外一人参加了工作视频会议，她叫郑雪。

郑雪是31区区立大学的人类学硕士，四年前博士毕业，现在是区政府卫生部的十一级行政官，这个级别也称为行政事务官，事务官的主要工作就是作为政府特派员出差。郑雪比周峰大一岁，身材火辣，气质成熟，一年前就与周峰一起出过差。周峰记得那次区政府特派的任务是调查鄱阳湖自然生态区大批候鸟非正常死亡的原因，那个任务同样是由孙丽莉负责协调的。当时参与具体调查的除了周峰和郑雪，还有一个鄱阳湖自然生态区的鸟类博士——皮肤黝黑、相貌憨厚的鲁光义。

三人调查组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死亡最多的候鸟是亚洲南方常见的绿头鸭。在鲁光义的帮助下，周峰从死鸟和病鸟体内分离得到一种新型禽流感病毒，并且通过鲁光义的野外观察发现，这种病毒对绿头鸭等候鸟的致死率较高，估计达到了30%。周峰刚将写好的候鸟死亡病因调查报告发送给孙丽莉，鲁光义就出现了发热、咳嗽、畏寒等症状，随后郑雪和自己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职业本能告诉周峰，应该是绿头鸭身上的禽流感病毒感染上了他们，于是他紧急联系了区卫生部的应急处。

好在区卫生部的广谱禽流感病毒抗体库存充足，加上治疗及时，三人那次感染上的致病性相对较低的禽流感很快就被治愈了，不过病情严重时胸闷、呼吸困难的体验，仍让三人心有余悸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周峰的导师罗青亲自主持对这种人禽共患的新型禽流感病毒的研究和病毒传染人事件的事后调查。研究发现这种被罗青命名为LTY的新型禽流感病毒，实际对绿头鸭的致死率达到了45%。LTY病毒最为特殊的是，它感染人类之后，可以像人流感病毒那样在人与人之间通过飞沫迅速传播，这种现象在以前发现的所有禽流感病毒中都没有报道。而周峰三人组感染LTY病毒事件的事后调查表明，鲁光义在野外采集死、病绿头鸭时，曾在一段不长的时间里摘下过生化防护服的头罩，没想到就在这很短的时间内，鲁光义就被感染上了LTY病毒，回来后又将病毒传染给了周峰和郑雪，由此可见LTY的传染性不容小觑。

后来亚洲盟31区政府向全球广播了这次疫情事件，当时引起了全球各地政府高度重视，五大洲但凡出现过绿头鸭的地区都紧急制备了一批LTY的特效抗体。不过由于大部分城区与自然生态区相隔较远，人们很难有机会与绿头鸭等野生候鸟接触，所以至今世界范围内再无人感染LTY的报道，因此那次疫情事件之后LTY很快就引起不了世人的多少关注了。另外，据鲁光义今年对鄱阳湖绿头鸭野生种群的调查，当地绿头鸭的数量已经基本恢复到疫情发生前的水平。

不过周峰心里仍有担忧，因为人不是绿头鸭。绿头鸭等野生动物的基因多样性很高，根据罗青的研究结果，易感LTY的绿头鸭在所有绿头鸭中的占比大概只有45%。而且即便易感的个体全部都感染LTY致死，不易感的绿头鸭能通过繁殖迅速补充易感个体死亡的数量，这就是一个教课书式的自然选择过程。

人类自22世纪初以来，优生学发展到了极致。当今通常的生育流程是，一对夫妇体外受精获得多个胚胎，将所有胚胎进行全基因组测序，以筛选出父母满意的胚胎进行移植。而筛选的指标有天赋、性格、是否有遗传相关疾病、对常见恶性传染病的易感性等等，更挑剔的父母甚至会对身高和长相等外形条件进行筛选。这就直接导致了，人类经过数代优生学指导的繁衍后，个体之间的基因相似度比十几代前高了很多，其中一个直观的体现便是现在人的长相都差不多了，公共场所满眼望去几乎都是大眼睛、小鼻子、瓜子脸、长腿、细腰、臀翘、胸部高挺的，所谓“天然美女”。

而在对传染病的易感性方面，经过优生学选育，现今人类的免疫相关基因高度相似，几乎都对诸如手足口病、肺结核、乙肝、艾滋病、麻疹等常见传染病易感性低，自然免疫力高。乍看起来这似乎是好事，加上当代医学水平比数百年前发达很多，这个时代因为患传染病而死亡的人数很低，全世界每年只有个位数，甚至很多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患过传染病，连普通流感都没有。

可周峰心里清楚，如今人类的免疫系统只是对目前常见的人类传染病易感性低，并不代表对所有传染病免疫力强，人类历史上突然出现一种高致病性传染病在人群中迅速传播，从而导致人类大规模死亡的事件屡见不鲜，比如欧洲中世纪流行数百年的黑死病和1918年爆发的西班牙流感。只是如今科技发达，室内空调系统、饮用水净化系统等都能严格过滤和杀灭病原微生物，加上人类几乎都在城区内活动，这均隔绝了传染病病原接触到人的途径。

所以目前学界的一个主流观点是，当代高科技如同构建了一道强大的看不见的“温室”屏障，最大限度地庇护了生活在其中的当代人类，免受包括传染病在内的各种自然因素的影响，因此认为自然选择对人类种群的影响已经非常不明显。甚至有学者作出了更加乐观的估计：人类这个物种已经完全摆脱了自然选择，进入了自我选择的新时代。以前的周峰不认为学界的主流观点有什么不对，但亲身经历过LTY病毒感染事件之后，周峰变得担忧起来。经过多代优生学选育导致人类免疫基因高度相似，其利和弊孰大孰小，尚难定论。真正令人担忧的是目前社会主流观点过于乐观，因而对免疫基因高度相似可能引发的问题研究过少，应对措施更是寥寥。万一发生棘手的突发疫情，后果可能不堪设想。譬如如果类似LTY的高致病性病毒在绿头鸭群体和人类群体中同时爆发，基因多样性高的绿头鸭可能只死亡不超过45%的易感个体，而基因相似度远高于绿头鸭并且对LTY病毒高度易感的人类，其死亡率和死亡数量简直会令人不敢想象。

周峰曾就这个担忧请教过导师罗青教授，这个身材矮小、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顽皮小老头听了周峰的担忧后难得表情严肃，郑重地表示赞同周峰的看法，不过当周峰劝他在主流媒体上发声阐述这个担忧时，小老头只是笑笑摇了摇头，而后岔开了话题。大概是因为以前一些学者已经发过声，可没能引起公众的足够重视，罗青教授才不愿意再做一遍无用功了吧，周峰想。

昨天的视频会议上，孙丽莉介绍了他们的特派任务，原来是城区一千公里外神农架敬老院“极乐老人”的猝死率异常偏高，需要他们去调查原因。敬老院在本世纪前是指提供养老服务的非营利性组织，接收的服务对象是老年人。本世纪开始后，它的主要接收对象却不再是老年人了，因为真正的老年人在家里就可以被伴侣机器人中的保姆型机器人照顾得很好。当代敬老院里住着另一种意义上的“老年人”——VR游戏成瘾患者。

26世纪的最大的成瘾群体便是VR游戏成瘾患者。本世纪初幻梦公司继陆续开发了广受欢迎的伴侣机器人系列后，于四十年代初又推出了风靡全球的“极乐世界”系列游戏。“极乐世界”系列游戏是VR类型游戏的终极版，体验者只需躺进人形游戏仓内，给大脑皮层接上若干电极，游戏者的意识便可进入游戏中畅玩。这个时代几乎每个人都玩过“极乐世界”系列游戏，游戏的自由度很高，玩家在游戏里有绝对的掌控力，他可以在同一个游戏里时而当国王，时而当乞丐，还可以当与自己性别不同的角色，甚至是一条狗。游戏会根据特定的角色，通过VR游戏仓给人以接近现实的体验。

目前“极乐世界”游戏系列在全球已经有四十多个版本，光亚洲幻梦公司开发的就有古中国十多个朝代的版本，其中最受欢迎的有秦朝版、三国版、唐朝版和21世纪版，周峰都已经体验过了。而其他大洲的幻梦公司开发出来比较受欢迎的版本有古埃及法老版，古罗马帝国版，阿兹特克版，哥伦布版，哈利波特版，异形版等等。哈利波特版和异形版分别是近几年开发出的魔法世界版本和科幻世界版本，一经推出就广收好评，有消息称各个大洲的幻梦公司将相继推出更多奇幻和科幻版本。

游戏本是娱乐的一种，但“极乐世界”游戏问世后，有部分人极度沉迷于其中。在虚拟世界里不但可以快速心想事成，还能为所欲为，例如游戏用户当秦朝版白起这个角色时，长剑一挥，赵国四十余万降卒便被就地坑杀，这在当代世界是不可想象的，26世纪连刑事犯罪都极少。

虚拟快感让一部分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们待在虚拟世界不愿意回归现实。为方便游戏用户连续玩游戏，游戏仓内设置的鼻饲系统可以通过鼻饲管喂营养液，设置的排泄系统和清洁系统为用户提供排泄和清洁服务。似乎人待在游戏仓真的不用回归现实就可过完一生，而且似乎这样的人生体验也不算差。

于是有些人在游戏仓内一待就是数年，时间最长的从游戏问世起就待在游戏仓内，已经整整十年了。这些人常年待在游戏仓中，如同瘫痪了一般，在现实世界中完全丧失了社会功能，主流社会把他们视为精神上的“老年人”，也因为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对“极乐世界”系列游戏成瘾，正常人俚称他们为“极乐老人”。起初政府不知该如何处理他们，后来经过一番调研和社会大讨论，才决定将他们暂时安置在敬老院。这些不分日夜沉迷在虚拟游戏里的极乐老人们，通常身体会出现不少问题，比如生物节律紊乱，体内激素分泌异常，因为长期缺乏运动导致的四肢肌肉萎缩等等，其猝死率也比正常人高很多。正因如此，从“极乐世界”游戏诞生后不久，本来快要退出历史舞台的敬老院被赋予了新的功能：收容、护理极乐老人，对极乐老人进行生理、病理、成瘾戒断研究。当代敬老院变成了类似于医院的机构，里面的工作人员主要是医生和护士，各敬老院为区政府卫生部直接管辖。

据统计，极乐老人们的年猝死率大概有3%。但今年神农架养老院的年猝死率达到了15%，属于异常偏高，这也是区政府派周峰等人去调查的原因。这个调查任务是一个常规调查任务，尽管周峰还未博士毕业，学业表现一向优异的他去年就考取了病理学调查员执业证书，导师罗青教授又是卫生部的顾问，所以一些常规的调查任务罗青会向政府推荐周峰去。

轻轨列车行驶到了城郊的终点站，出了站台就是一个小型迷你飞机机场，脑机已经为周峰预约了9:40AM的飞机。这里的飞机均是无人驾驶的迷你飞机，一台飞机最多只能乘坐四名乘客。看了看右手手腕背面的微型计算机的电子屏幕，现在才9：30AM，周峰还得等五分钟才能上飞机，于是他站在候机厅看机场内迷你飞机起起落落。此时最多能容纳一百人的迷你候机厅里只有稀稀疏疏不超过十个候机乘客，跟自己站在同一个候机通道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玲珑、长相清新甜美的女生，发现周峰在看她，女生友好地向他挥手打招呼，周峰也微笑着挥手回应了她。难道她与自己是同一班飞机，周峰心里有些期待。

9：35AM，周峰穿过候机通道上了微型太阳能摆渡车，随后娇小女生也上了车，两人相视而笑。登机后，两人都选择坐在后排，系好安全带，女生大方地伸出右手，周峰会意，也伸出右手，两人的右手手腕背面靠近，随后同时向手腕处的衣服计算机发出语音指令：解锁个人信息。“嘀”的一声后，两人的衣服计算机交换好了各自的信息，两人缩回右手放在胸前，衣服计算机自动与迷你客机的客户端互通，随后两人的座位前缓缓降下一个超薄白色屏幕，两人的衣服微型计算机各自在屏幕上投影对方的个人信息。

眼前投影的蓝色字体显示旁边坐着的娇小姑娘名叫肖坤，今年28岁，与自己同龄，来自31区的青山镇，位于自己住的青云镇的隔壁，本科毕业于31区区立大学编剧专业，已经在亚洲盟幻梦公司做了10年的游戏编剧，现在是亚洲盟幻梦公司编剧部的副主编。肖坤也很快看完周峰的简历，两人又相视一笑。

“那么，周博士，你去神农架镇干什么呢?度假还是出差？”肖坤首先开口道。

“算是两者都有吧，既有调查任务，也顺便休我的博士毕业假期。”周峰微笑道。这次的调查任务只是一个小的常规任务，依惯例最多一个星期就要完成，周峰却在调查计划里申请了三个星期的时间来完成这项任务。行政协调官孙丽莉对周峰的想法心知肚明，神农架景色秀美，一贯是31区毕业旅行的圣地，她慷慨地批准了周峰的调查计划。

“肖主编，你莫非是去神农架考察？难道贵公司要开发极乐世界神农架版本的游戏了吗?”周峰反问道。

“哈哈，周博士真聪明，这趟确实是去采风的”。

周峰颇感兴趣，满脸兴奋地问：“神农架风景如画、物种丰富是没错，可文化底蕴稍显不足，肖主编打算如何对神农架剧本的剧情进行展开呢?”

“剧本情节属于商业机密”，肖坤顿了顿，随后嫣然一笑道：“但可以给你透露一点，剧情与神农架的土族人有关。”

“哦?主流社会不是一般尽量避免跟土族有关的话题吗？贵公司……”

“诚如你所言，这款游戏的剧情算是一个大胆的尝试吧，对我们来说挑战也很大……对了，周博士，你以前来过神农架吗?”

“去年就来过，是为了调查……，你以前来过吗？”

“我是第一次来……”

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迷你飞机稳稳地停在了神农架机场，摆渡车将两人摆渡到机场大厅。还未到时就远远望见接客的人群里，有一个身着投影成的土族服饰的女子高高举起写着“肖坤”的接机牌。两人走近那名土族女子，肖坤微笑招呼到：“您是安萝兰小姐吗?”

土族女子拉着肖坤的手热情道：“是啊！您就是肖坤主编吗?我看过您的资料，您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土族女子的声音清脆柔和，听得周峰一阵心神摇曳。

肖坤笑道：“您的声音也不是一般的甜美啊。”

两人进行了礼节性的拥抱后，肖坤转向周峰介绍安萝兰道：“这就是之前在飞机上跟你提到过的土族姑娘安萝兰，她是我这次神农架之行的导游。”

周峰早打量了安萝兰，她有一头长秀发，五官周正，皮肤呈小麦色，身材健美，是典型的土族女孩，但声音却比周峰在主流社会见过的女子都要温柔甜美。安萝兰向周峰热情地打招呼，邀请他去土族部落坐坐，周峰则以有任务在身礼貌地婉拒了，于是在机场周峰便与肖坤、安萝兰分别了。望着两个美女远去的背影，周峰的心情格外畅快。

第二章 神农架敬老院

不过不要误会，周峰并不是一个花心的人，对美女多看几眼是男人的本能，况且他有固定的约会对象——上文提到过的郑雪。一年前的LTY病毒感染事件之后，两人工作之外的联系慢慢多了起来，半年前两人正式开始约会，目前感情稳定。这次两人又被凑巧分到同一调查任务，本来应该结伴去神农架，但是郑雪临时有事，得晚一天到，所以周峰只好自己先去了。

走出机场，神农架敬老院的无人驾驶汽车已经等候在机场门口，周峰上车后，位于汽车遮阳板位置的人脸扫描仪对周峰脸部进行扫描识别，几秒钟后传来电子女声：“确认目标乘客周峰”。随后电子女声再次响起：“周峰博士，欢迎您乘坐神农架敬老院公务专车，汽车正在启动，请您寄好安全带。”周峰寄好安全带后，汽车缓缓启动，电子女声又响起：“周峰博士，欢迎您来到神农架镇，我是siri，正在为您提供语音简介服务，如需神农架自然生态区简介请喊1，如需神农架敬老院简介请喊2，如需其他简介请喊相关关键词，不需要简介服务请喊0。”

周峰喊了1，siri娓娓介绍起来：神农架因传说华夏始祖炎帝神农氏在此架木为梯、采尝百草、救民疾夭、教民稼穑而得名。神农架地区面积......自然资源丰富......神农架镇位于古地名称为木鱼镇的位置......居民水源主要来自香溪河.....

听完神农架自然生态区的简介，周峰喊了2听siri再介绍神农架敬老院：神农架敬老院位于古地名称为柏树镇的位置，现任院长是吴君兴，康复医学科主任是张铭锐，护士长是谢芳菲。敬老院面积......编制床位600张......敬老院现有一个科室——康复医学科，科室有工作人员37名，其中医生10名，护士27名......

听到这里，高远心心里有点疑问，编制600张床位，即便当代医学技术高度发达，至少也需配备20名医生和40名护士才能满足整个敬老院人员需求，这个敬老院的人员配置明显偏少，而且根据区卫生部的数据，敬老院一年前有654个病人，那时的病人数还超过编制床位数。

无人汽车出了神农架镇区便驶上了联通镇区和敬老院的磁悬浮专用轨道，八十多公里路程只需15分钟就到了。窗外景物飞速倒退，汽车风驰电掣般在轨道上行驶，时速最高达到了每小时400km。电子女声提示还有五分钟到达目的地，康复科主任张铭锐发来视频请求，周峰接通了。

“周博士，您好!我是神农架敬老院的张铭锐，您一路上辛苦了，路上还顺利吗？”视频那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斯文的中年男子，前额微秃，小眼睛，厚嘴唇，正面带着微笑给周峰打招呼。

“张主任您好，谢谢您的关心，路上一切顺利。”

“那就好。周博士，昨天给您发的邮件想必已经收到了，吴院长去美洲进修，两个星期后才能回来。这个星期和下个星期恰好又是本院与镇医院联合给本地土族提供集中体检服务的日子，现在院里大部分医护人员包括我，都被抽调在土族中心部落工作，现在院里只有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留守。您的调查工作可以先跟留守医生杨诗豪对接，院里的管家机器人查理会给你安排好衣食起居事宜。目前院里人手不够，可能会耽误您的工作进度，还请海涵啊，周博士。”

“哪里哪里。昨天发给您的调查计划上写明了，我申请到了三个星期的调查时限，完成调查任务应该是足够的，张主任不用担心，您们安心做好在土族部落的工作。”

视频那头张铭锐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帐篷里，不时有人从他背后经过，人声嘈杂。张主任道：“那好的，周博士，您看视频里说话也不太方便，等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完成后，您们的调查工作估计也差不多做完了，回去我们就给您们摆庆功宴，到时候可要赏脸哦。”

“张主任您太客气啦，庆功宴可受不起，工作上还要仰仗您们多多支持啊。那两周后见面再聊吧？”

关了视频后，周峰庆幸自己还好当初申请到的是三个星期的调查时限，这样即便只有郑雪和自己两个人做检测，时间也绰绰有余。公务车缓缓行驶进敬老院的室外停车场，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外面阳光刺眼，停车场内阴凉舒爽，早有两名男子等候在那里。

周峰下车后，其中年轻的那个热情地伸手迎接，周峰同样热情地和他握手。这人三十岁左右，高高瘦瘦，皮肤白皙，他自我介绍道：“周博士，您好！我是目前留守在院里的医生杨诗豪，我旁边的是管家机器人查理，您一路上辛苦了”

“您也辛苦了，杨医生”，周峰微笑道，看了一眼杨诗豪旁边的官家机器人查理。它是一个穿黑西装、打蝴蝶结、温文尔雅、仪态谦恭的中年男子，此时正身体前倾，垂手而立在周峰不远处。见周峰看自己，查理深深鞠了一躬道：“欢迎周博士，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吩咐。”声音浑厚温和。

周峰笑了笑道：“有事我会叫你的。”

查理又鞠一躬便后退到离两人稍远的地方。

杨诗豪带着周峰去敬老院的住宿区，东风物流公司已经将他的卧室托运过来了，敬老院把它安置在员工宿舍楼的6楼602室。进了602室，客厅、厨房和卫生间都还是602室原来的，只有卧室换成了周峰的卧室。周峰走进卧室查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一件不少，摆设位置也未变，周峰满意地点点头又返回客厅。杨诗豪正指挥查理将饭菜放到客厅的饭桌上。

“周博士，午餐已经给您安排好了，请慢用。”

“不坐下一起吃吗，杨医生。”见杨诗豪要走，周峰挽留道。

“恐怕不行啊！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吃过了。而且您也知道的，科室里不能没有人值班，我这就得回去了。”

“理解。你请自便，杨医生。”

“好的，有事可以视频联系我，也可以直接到科室找我。”

“嗯嗯，您慢走。”

杨医生走后，查理在饭桌边候着，周峰感觉肚子确实有点饿了，开始吃桌上的饭菜。主食有精致的软面包和营养液可供选择，菜多是当地的野味，有兔肉，野禽肉，小河虾，两三种野菜，每种菜份量不多，应该正好是一个人的份量。周峰吃了几口兔肉和禽肉后，感觉胃有点不舒服。查理赶忙俯身问道，“周博士，身体不适吗?”

周峰摆摆手：“没事。正餐长期以营养液替代，导致胃功能有点退化，一吃点油腥的食物就有点不舒服，不过应该问题不大，缓缓就好了。”

“那您吃点富含粗纤维的野菜，或许能帮助消化。”

周峰依言就着营养液，吃了些野菜。没想到野菜鲜嫩爽口，甚是美味，小河虾也还不错，很快就被周峰吃光了。查理善解人意地撤下兔肉、禽肉，从厨房端来更多的野菜和小河虾，这顿周峰吃得不错。

午休之后，周峰考虑下午如何安排。立即开展调查工作是不合适的，今天虽是工作日，但同组的事务官郑雪还没来，在层级上事务官领导调查员，擅自开工不符合工作程序。而且因为前一段时间忙于写毕业论文和做论文的补充实验，过得充实且疲惫，好在前天终于将毕业论文写完发给了导师修改，现在正是想放松一下的时候，当然不急着开工。

周峰问查理租了一个狗型机器人，将衣服计算机里的数据传输过去，兜兜瞬间又活了。初夏的阳光还不那么晒，周峰将兜兜带到敬老院广场的草地上散步，兜兜在草地上撒欢，跑过来跑过去不时地蹭周峰的腿。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狗吠声，两条狗朝兜兜跑过来。兜兜一时呆住了，而后露出害怕的神情，夹起尾巴，呜咽着躲在周峰的身后，这与兜兜肩高一米的体型极不相称，那两条狗才到它的大腿根部。

不过周峰心里清楚，这两条狗是真正的狗，土族部落常见的中华田园犬，也叫土狗。而兜兜的内置程序只有与人类主人相处的程序，并没有如何与狗相处的程序，甚至不能识别真正的狗，所以它最后做出了程序既定的恐惧反应。

两条狗见兜兜缩在周峰身后，于是转而围着周峰摇尾巴打转，蹭周峰的小腿，周峰蹲下摸摸它们的头，两条狗又舔周峰的手。兜兜仍“害怕”地不敢动，周峰语音命令兜兜“启动自动遛狗程序”。随后兜兜绕着广场草地转圈奔跑，两条狗则跟在后面追逐，周峰坐在草地上看，感觉岁月静好。

不过刚刚手被土狗舔过，脚边有几根它们落下的狗毛，想想它们身上可能携带的病原微生物，周峰心里还是稍稍有些芥蒂。不过真正的狗有这些很正常，不代表周峰不喜欢真正的狗。只是把土狗当宠物养，要考虑它们的吃喝拉撒问题，要定期对它们进行检疫，还要遛狗，加上点自己的洁癖，周峰宁愿选择养狗型机器人当宠物。

晚上的睡前视频是周峰与郑雪每天爱的功课。

“今天想我了吗？”

“想！”

“亲一口。”郑雪在那头嘟嘴作亲吻状，周峰在这头嘟嘴配合。

“我的卧室托运到了吗？”

“到了，就在我隔壁的603室，其实在这里工作期间，你可以住我的卧室。”

“想得倒美!”郑雪假作嫌恶状。

“你不想吗？”

“陌生的卧室我睡不习惯，况且.....我怕影响你工作。”

“嘿嘿......”

“今天做啥了？”

“睡了午觉，遛了土狗。”

“啥，土狗，是中华田园犬吗？”

“嗯嗯，......”

“......”

“明天尽早过来吧！别太耽误工作。”

“好啦好啦！就知道工作。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上午，杨诗豪、周峰迎接到了郑雪，三人一起开了个工作短会，会上杨诗豪对去年敬老院所有死亡病人的病理样本进行了交接。敬老院去年总共有654名极乐老人，共去逝了95人，大约是15%的年猝死率。数字是冷冰冰的，但当面对杨诗豪交接的整整6个被塞满病理样本的-80℃冰柜时，周峰心里还是有些波动。在以人为本到了极致的当代，医学、养生学高度发达，人类平均寿命达到了120岁，非正常死亡和非老年病导致的死亡的发生率极低，任何一个地方一年死亡这么多人都让人震惊，即便是医院和敬老院。

交接完后杨诗豪回去值班，周峰和郑雪则开始了对死亡极乐老人病理样本的复查工作。通常在病人死亡后，医生就会立即拍照，而后取血液、组织样本进行检测，从而确定逝者的死因，形成死亡报告，毕竟每个人的去世都是一件大事。而额外的病理样本和遗体会被保存下来备查。

周峰两人忙碌起来，周峰负责样品的前处理和上机检测，郑雪则负责操作病理实验室的检测仪器和保存电子报告。检测的流程是将一份样品分为大小不一的两份，小的那份用于提取基因后测序，将测序得到的基因数据与病人生前储存在区人口系统数据库中的基因组数据进行比对，确定这些组织确系患者本人，大的样本用于对这些组织进行生化分析。检测仪器都是高度智能和程式化的，只需将样品处理好并上机，剩下只需傻瓜式地在触屏上点几下就能自动完成检测。

通常每个逝者被取三个病理样本进行检测：肝脏、心脏血、腹股沟淋巴结。肝脏用来检测物质中毒和病原体，心脏血用于检测物质中毒、病原体、转移癌细胞等，腹股沟淋巴结用于检测病原体和转移癌细胞。经过在病理实验室足足三天的检测工作，周峰和郑雪两人将所有285份样本全部进行了检测，得到所有逝者病理样本的定性检测结果如下：

样本描述：肝脏小叶。检测结果：无毒物、无病原体检出。

样本描述：心脏血。检测结果：无毒物、无病原体、无转移癌细胞检出。

样本描述：腹股沟淋巴结。检测结果：无病原体、无转移癌细胞检出。

基因数据全部比对得上，确定组织样本均取自逝者本人。组织生化分析的各项具体数据基本上都很正常，甚至有些指标还要好于正常人的平均水平，据此完全可以下结论：这些极乐老人没有死于物质中毒、感染病原和癌症。因此将他们的死因认定为猝死似乎没有多大的问题。

不过前文已经提到过，常年瘫在游戏仓中的人，生物节律紊乱，四肢萎缩，很多生理生化指标应该劣于正常人才合理。比如由于他们运动少、代谢率低，血红蛋白含量应该低于、至少不高于正常人才对，但他们的血红蛋白含量无一例外比正常人高。另外还发现，这些人血液中生长激素的含量是正常人平均水平的数倍，这着实有些奇怪。他向郑雪建议重新从遗体上取样检测，不过郑雪似乎有些不太乐意。

“这三天我们复查的样本是敬老院一年以来所有去逝极乐老人的吗？”

“基因检测的结果显示确实是的。”

“既然已经复查了一遍，还有重新从遗体上取样检测的必要吗？”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可能所有逝者的血红蛋白数量都高于正常人。80岁以下的中青年逝者也就算了，80岁以上的老年逝者也高于正常人的平均值，这不合理。而且，他们血液中的生长激素含量真的都很高，难道他们二次发育了？”

“现在营养条件、护理条件都不差，血红蛋白数量高肯定是因为医院给他们补充了足够的铁元素和维C啊！”

“请不要用‘肯定’这个词！而且生长激素的问题你还没有解释呢？”

“既然样本复查的结果就是这样，那就不必再折腾了嘛！”郑雪嘟嘴撒娇道。

“这个不是折腾啊，小雪。异常的结果我们不去调查清楚，政府派我们来干什么呢？”

“结果异常得不明显！”郑雪继续争辩道，“而且半年前那个调查组得出的结论，不也是没有异常吗？”

在周峰和郑雪这个调查组的半年以前，政府因为发现敬老院病人半年死亡率达到了10%，曾经派过一个调查组来调查，前一个调查组只是把逝者的病理样本复查了一遍，最后的调查报告以“病人确实死于猝死，猝死率异常偏高怀疑与游戏仓经常断电有关”，这个模模糊糊的结论交了差。

“每个调查都是独立的，他们的结论与我们的无关，我们要做好自己的调查。郑雪，请—你—专—业—一—点。”周峰严肃起来。

见周峰严肃起来，郑雪的表情先是生气，而后也转为严肃到：“周调查员，既然您从专业角度提供的调查意见是重新从遗体上取样检测。那我们就找杨诗豪商量一下吧。”

“不必了吧。我们是政府特派员，已经被授予了在养老院范围内的最高权限，刷我们的指纹和虹膜能去养老院的任何地方，包括院长办公室。所以我们自己去就可以。”

“那也得问杨诗豪敬老院的停尸房在哪啊。你就算有最高权限，如果找不到地方有什么用？”

“停尸房就在地下室啊，我们衣服芯片已经连接到敬老院的本地计算机，随时可以调出敬老院的建筑结构图。我早看过了，敬老院的停尸房有三层，全都在地下。”

“这是别人的地方，除非是紧急情况，否则我们去停尸房取样，至少得知会人家一声啊。周调查员，我为你的情商感到着急。”郑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郑雪的恨铁不成钢不是没有原因的，周峰善于探究和钻研，一向我行我素惯了，人情世故方面一直不太圆融，这是周峰自己都知道的缺点。而郑雪比他好太多，郑雪几乎在哪里都能交到朋友。周峰想想也觉得对，毕竟都在31区的政府系统内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可能以后还有打交道的机会，保持良好的沟通会妥帖一些。于是视频与杨诗豪预约会面，杨诗豪表示他一直会在值班室，随时都有时间。于是周、郑二人便立即去值班室找他。

敬老院的值班室是面积约三百平米的圆形房间，分里外两层，里面那层是约一百平米的圆形玻璃房间，有一台黑色机器占据了半个房间，房间中央有一个圆桌，圆桌后面是一个大屏幕；外面两百米的圆环空间则摆满了几台大型仪器。杨诗豪坐在圆形玻璃房间的大屏幕前看医学文献，见周峰二人来了，忙起身迎接他们，并先带他俩参观了一番值班室。

外面圆环空间里仪器屏幕一闪一闪，不时发出轻微的滴滴声。据杨诗豪介绍，值班室总共8台巨型医学检测仪器都连接到了所有极乐老人所待的医学改良型游戏仓内，可以同时检测每位极乐老人人体八大系统的总共1000多项生理指标。里面圆形玻璃房间则放置了一台超级计算机，与城区的中枢机是一个级别的，能对所有病人的生理数据进行处理。

参观过程中郑雪兴致不错，对这些医学设备及其功能比较好奇，全程仔细地听杨诗豪介绍，还不时提问。周峰因为早就了解这些设备，所以有些心不在焉。回到玻璃房间的圆桌边坐下，管家机器人查理给每人都沏上了一壶茶。杨诗豪笑吟吟道：“两位特派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请尽管吩咐。”

郑雪回以微笑道：“吩咐可不敢当，只是周调查员有些专业的建议，我们可以一起探讨一下。”

周峰郑重道：“杨医生，我们调查组需要重新从遗体取样做检测。”

杨诗豪白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一下，不过马上又重新浮现出来道：“重新取样耗时会比较长。您是知道的，-80℃冷冻保存的遗体解冻需要时间。我们院的绝大部分工作人员下个星期都还在土族部落，下周如果单凭我们几个，工作效率恐怕会很低。”

周峰心里也清楚，-80℃保存的遗体如果解冻速度过快，会很大程度上毁坏遗体细胞的结构和一定程度上毁坏遗体组织的结构，这样显微镜下检测就不能做了，所以遗体只能在碎冰上慢慢解冻，这样光解冻的耗时就会比较长。但周峰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打算，不全部解冻95具遗体，而是将遗体按逝者生前的性别、年龄分层取样，只需大约解冻12具遗体，然后取样进行检测。这周周末加下班，下个星期完成12具遗体的取样和检测，在时间上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周峰道：“嗯，效率肯定是会低一点。杨医生，停尸房是在地下室对吗？去年死亡病人的遗体是在地下哪一层呢？”

杨诗豪似笑非笑道：“周博士，无意冒犯，请问您们复查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郑雪接话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

“我们敬老院的医生，大多是二位的校友——区立大学医学院毕业的研究生，主任张铭锐更是亚洲盟盟立医科大学的博士毕业生。本院的病人猝死后，我们都会立即做病人死因检测，至今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一例病人异常死亡的情况。”

郑雪没有说话，周峰淡淡道：“张铭锐主任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亚洲盟康复医学知名专家。你只需告诉我去年逝者的遗体放在哪一层。”

“出值班室右拐，走到头就是去地下室的电梯，地下负一层便是。”

“谢谢！”

杨诗豪转向郑雪，脸上恢复微笑道：“郑事务，您周末有何安排？”

郑雪作愁眉状道：“正发愁呢。”

“不如去土族部落吧。这周末开始是他们传统节日——篝火节，晚上的节日活动很多，白天还可以参加他们的传统旅游项目——狩猎。”

“这样啊，我们原本就计划调查结束后去土族部落旅游的，您对当地土族了解吗，给我讲讲......”

“好啊......”

周峰板起脸来，“嗯哼...嗯哼...嗯哼，郑事务，我们还有工作要做呢？”见郑雪不理他，周峰拉着她的胳膊就走出了值班室。

“你干嘛啊？”郑雪不耐烦道。

“你跟他说这么多干嘛？”

“你吃醋啦”，郑雪转怒为笑，戏谑道：“原来你老人家也会吃醋啊。”

“这周末我们加下班，赶紧把调查做完，然后才去土族部落好好旅游。”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周末加班是违反劳动法的，我不干。”郑雪又变得气呼呼地，交叉双臂放在胸前，身体转向一边不理周峰。

周峰没法吭声，当代社会的福利保障极为严格和完善，雇主非经允许要求劳动者加班是重罪，特殊情况确实需要加班的，需要经过当地政府首脑特批。

见周峰不说话，郑雪又转身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我们无聊地干了整整三天，这周末就去土族部落玩一玩嘛，我们调查时限有三个星期呢......”

这时，衣服计算机提醒：有一个来自张铭锐的视频请求。周峰接受了视频请求，快步走到医院走廊的一个休息区后，衣服计算机自动无线连接到休息区的屏幕，一个前额光亮、身材偏瘦、脸色红润的儒雅中年人出现大屏幕里，热情地与周峰二人问好：“郑事务，周博士，你们好啊。”

周峰二人热情地回应了张铭锐的问好。

“您们在这的调查工作还顺利吗？如果我院在工作上有没能配合好的地方，请尽管指出来，我们一定做好。”

“目前一切都还顺利，张主任，劳您费心了”郑雪道。

“是您们工作辛苦了。听说两位这周把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既然这样，周末来土族部落旅游吧，我也好给二位接风。明天就是土族的篝火节，这是土族一年一度的盛会，区各个土族部落的人都会聚集到土族中心部落庆祝节日，相信明日之行肯定能给二位留下难忘的回忆。”

郑雪欲言又止，转头看周峰。周峰沉默片刻道：“谢谢张主任的美意，但我们调查组的工作还远未完成，恐怕走不开啊。”

张铭锐顿了顿后夸赞道：“周博士不愧是星球知名病理学学者罗青教授的得意门生，青年才俊，实在是敬业之至。不过如果周博士后面改变主意，请随时联系我。”

挂了视频，周峰正要好好安抚一下郑雪，又一个视频请求打过来，这次是敬老院院长吴君兴的，这令周、郑二人都觉得有点意外。接通了视频，视频那头上身宽厚、面阔脸圆的六十多岁男子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不过熟识他的周峰反而要跟他开玩笑：“师叔，好久不见，脸上又长肉了啊?下次实验室聚会你可以扮演土地公了哟……”

吴君兴不理周峰，先微笑着跟郑雪打招呼道：“郑事务，第一次见面，您的美貌和气质真让我感到惊艳。”

郑雪忙道：“哪里。我只是普通相貌，吴院长谬赞了。”

“张铭锐他们有没有配合好你们的工作啊？有没有怠慢你们啊？”

“张主任他们都做得很好。劳吴院长费心了。”

从政府的行政层级来讲，敬老院院长已经是6级行政官了，远高于郑雪的11级，所以郑雪此时显得有点拘谨。

但周峰可不管这些，继续打哈哈道：“吴院长，听说您上次出去喝酒回家晚了，师母……”

吴院长假装板起脸来训斥到：“没大没小，工作场合说这些干什么……罗青师兄最近怎么样了?”

“他老人家很好，正……”

“……你什么时候博士论文答辩啊？”

“搞完这次调查马上就是答辩日期了……”

“听张铭锐说，你俩最近工作很辛苦，还打算这周末加班？”

“没办法啊，你们院里的工作人员都给土族人体检去了，现在缺人手只能加班了啊。”

吴君兴作语重心长状道：“你们的调查时限是绰绰有余的，年轻人要注意劳逸结合啊。就算你这个工作狂不去，也别耽误了郑事务哦，小周。”

周峰这时突然表现得很不耐烦道：“好的吴院长，我们一定会注意劳逸结合，有什么事我们见面再说吧。”

那边吴君兴还想说什么，周峰借口还有事，挂了视频。

郑雪埋怨周峰道：“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地挂了视频，即便吴君兴是你师叔也不能如此吧！”神农架敬老院院长吴君兴是周峰导师罗青的师弟，也就是周峰的师叔。周峰与他打过不少交道，吴君兴长得一副凶样，其实幽默风趣，待人特别没有架子，包括罗青在内他的同门、弟子、师侄们都喜欢跟他开玩笑。

“难道你没有发现，他在劝我们放下工作先去旅游吗？”

“这也没什么不对的啊？再说这不是你表现得没有礼貌的理由”

“呵呵！谁妨碍我的工作我就不想对谁有礼貌。”

“哼哼！”

晚饭后周峰独自一人走向电梯，准备去停尸房加班，开始从遗体上取样的工作。在电梯门开的一瞬间，整栋大楼的灯全都灭了。大约半分钟后，大楼的备用电源启动，整栋楼只有少数应急灯亮着，往日夜里灯火通明的大楼此刻显得很阴暗，电梯肯定是没用了。

想从遗体上重新取样检测有这么难吗？周峰正要去找杨诗豪问个清楚，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声，一声两声之后，无数的嚎叫从楼上各层传出，令人头皮发麻。只见杨诗豪匆忙从值班室出来，神情紧张地通过楼梯往楼上各层去，周峰紧紧跟上。敬老院大楼二层以上都是极乐老人行为矫正室，杨诗豪每到一层的行为矫正室，就手动打开游戏仓的总备用电源，然后在位于矫正室中央的游戏仓控制总机上一阵操作，之后这层所有的极乐老人便停止嚎叫安静下来。

全部五层弄完后，杨诗豪松了一口气，这才有时间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周峰解释：“正常退出极乐世界系列游戏的过程需要游戏者大脑的各个区域逐步退出，才不会产生明显的副作用。刚才断电造成病人们的思维瞬间退出游戏，会引起病人心悸、眩晕、胸闷等副作用，我们推测敬老院经常断电是导致本院极乐老人猝死率异常偏高的主要原因。”

周峰有些明白了，怪不得上一个调查组的结论是怀疑神农架敬老院的极乐老人猝死率异常偏高与经常断电有关，自己还一直都觉得这个调查结论让人云里雾里。

这下周峰就更感兴趣地问道：“所以刚才极乐老人们的尖叫就是由严重的副作用引起的吧？”

“不算是吧。”

“哦？”

“准确地来说是由戒断反应导致的。”

见周峰眼光灼灼地等自己说下去，杨诗豪继续道：“副作用虽然让人难受，但还不至于让人发狂。但如果游戏瘾上来了，那就不一样了。实际上极乐世界系列游戏成瘾者的戒除率比瘾君子的戒除率还要低，极乐老人们对极乐游戏的心瘾太强了，戒断反应尤其严重，刚从极乐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病人往往会因为戒断反应而痛苦地尖叫。所以我要通过每层的游戏仓总机给极乐老人们注射镇定剂让他们陷入沉睡。”

周峰摸摸下巴作思索状，突然抬头看着杨诗豪的眼睛道：“不过今天的事情还是有点蹊跷。”

“哦？”杨诗豪也显出兴趣来，身体前倾、眼神真诚地看着周峰。

“今天是哪个世纪？”周峰故作神秘地问道。

“当然是26世纪，这有什么蹊跷的吗？”杨诗豪面带微笑，一副看你到底想说什么的眼神。

“那为何还会出现断电的情况，而且刚才你说敬老院经常断电？”

确实，科技高度发达的当代，在中心城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难得发生一次断电的情况，当代生活的方方面面哪一样离得开电？

“哈哈……周博士果然是城里来的，在土族部落断电的情况时有发生。”

“可咱敬老院并不是土族吧。”

“忘记告诉你了，周博士，我们敬老院的电确实是从镇区输送过来的。但从镇区到我们敬老院的输电线路有一段经过一个土族部落的领地，那个部落是土族的一支——科技万岁族。听说他们近来一直在研制一种能改变局部地区气候的机器，就是他们的研究经常导致我们敬老院因为输电线路短路而断电。”

“科技万岁族？就是被称为一群科学怪人的那个土族族群吗？”

“不错，周博士你想必也对他们有所了解，科技万岁族中很多人都是来自主流社会的科技精英，有些人的名气还很大。所以他们做各种科学实验，政府通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他们研制电磁风暴机导致某个局部区域断电……”杨诗豪突然似乎觉得自己哪个地方说漏了嘴，赶忙闭上嘴巴不说话。

“你刚才提到什么‘电磁风暴机’？”

“周博士，你听错了。我是说他们经常在那个区域搞研究，造成我们敬老院经常断电，进而导致我院的极乐老人猝死率异常偏高。去年敬老院总共断了二十多次电。”

“政府没有考虑过改变通往敬老院的输电线路吗？”

“报告我们去年就打了，但是我们敬老院离神农架镇区较远，在区政府心目中的重要性又不高。所以你懂的，一直拖到现在区政府还没有批准改变输电线路的规划，目前只能断一次电，修一次输电线路。”

“断电之后，我的取样和检测工作暂时就做不了了，对吧？”

“恐怕是的。敬老院的备用电源只够维持所有游戏仓的生理维持功能和应急灯照明。”

与杨诗豪分开后，周峰打电话给神农架镇区供电站的值班室，工作人员告诉他的情况基本如杨诗豪所说，去年一整年神农架敬老院频繁停电，半年前镇政府向上级申请改变通往敬老院的通电线路，只是上级一直还没有审批。“从古自今政府还是一如既往地官僚啊”，周峰虽一直为政府工作，但也忍不住抱怨了这一句。病理实验室没电确实什么也干不了，周峰有些无奈地找到正在广场草地上看星星的郑雪，将她拦腰抱起道：“我们明天去土族中心部落旅游吧。”

郑雪笑道：“你死倔死倔的，如果不停电你根本不会改主意，对吧？”

周峰抱着郑雪边往宿舍楼走去边神秘道：“我觉得这次的调查不简单，我想去会会那个张铭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