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路前的抉择》： 商都弃婴

第一章 商都弃婴

夜幕下的商都空无一人。

本该清朗的夜空有些泛红，偶有零星几只食腐的野鸦发出“哑—哑—”的叫声，刺鼻的血腥味让人作呕，但那些食腐的鸟兽却显得极为兴奋，这遍地的残肢断臂对它们来说是最丰盛的晚宴。

鲜红的血液从厚厚的，被堆叠成小山的尸首堆里流出，染红了野鸦的喙，染红了恶魔的血盆大口，染红了商都的每个角落，也染红了望不到边的天际。

难以形容的低吼声从肉山里传出，那是些失去了利爪和后肢的，生命力顽强的恶魔，它们来不及被处理，和死去的人类草草混在一起，挣扎了一个黄昏，最终也只能将它们凶恶的声音留在这片夜空。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某一堆烂肉中传来，三五只长着利爪和獠牙，佝偻着身子爬行的食婴鬼在肉山中细嗅并翻找着什么，所到之处惊起一片扑腾翅膀的声音以及野鸦们不满的叫声。

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在月光的淡映下口中吐着白雾，泛黄的涎液滴在腐肉上滋滋作响。其中一只食婴鬼似乎发现了什么，狰狞地卷了卷细长的舌头，利爪一挥便扯开几块说不上什么部位的烂肉，漏出一个浑身沾满血污的婴儿。

周围的食婴鬼同样嗅到了这个对它们有着致命诱惑的小巧家伙，纷纷嚎叫着冲上前去，几只食婴鬼并没有发生争执，它们围成一圈，贪婪的看着这个命若游丝的婴儿，大嘴中的涎液像装了泵一般向外淌着。

最先发现婴儿的食婴鬼缓缓将脸凑了上去，伸出了贪婪的舌头在小家伙的身上舔了一口，那酸臭的，带着腐蚀性的液体哪里是婴儿稚嫩的皮肤所能承受的，小家伙的肚皮顿时湛出了一片血花，小家伙吃痛，一阵嚎啕便在夜里散开。

或许是受了婴儿哭声地刺激，又或许是婴儿血液散发的不可抗拒的诱惑，食婴鬼再也按耐不住美味的诱惑，亮出了它们锋利且泛黄的獠牙，当即就要分食这可怜的小家伙。

就在惨剧即将发生的前一秒！

“铮!”

一道寒光闪过，那只最先下手的食婴鬼身体随着头颅的离开重重倒下。随即，沾染了同类血液的其余野兽发出了愤怒地咆哮。哪里还顾得上享用美味，四下环顾，最终将可怖的目光汇聚在了月光下的身影上。

月光将菲斯和他的刀拉出长长的影子，面对那几只凶恶的怪物，他并没有露出畏惧的神情，反而不屑地撇撇嘴，低声埋怨着这些肮脏的野兽会弄脏他的刀。食婴鬼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死而退缩，它们愤怒地挥舞着利爪冲向菲斯，就在这时，菲斯消失在了夜色中，空气中传来几道“嗡嗡”的破风声，几只食婴鬼就散成了一堆，连同它们肚子里还没有消化干净的婴儿骨头，模糊地混在了满地狼藉里。

菲斯也不回头，只是把刀随意一甩，沾染在刀身上的血迹便不复存在了，收刀入鞘。

一双长着厚厚老茧，却很温暖的大手托起了从鬼门关上回来的婴儿，斜长的身影伴随着小家伙渐弱的哭声，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

澜历2806年4月1日

这一天是澜星噩梦的开端，谁都不知道那些面目可憎，凶狠残忍的怪物从何而来，它们就像一场暴风般袭击了整个澜星。有人说世界末日要来了，人类将会走向灭亡，但在帝国，更多的人选择了反抗。

罗德萨帝国的人们在帝国军的帮助下，在牺牲了无数军人和同胞的前提下，抵御住了这场灾难。人们集中在避难所，白天青壮的男人们随当地守备军外出寻找生存资源，夜晚，所有人躲在避难所，祈祷帝国的援军早日抵达。

尽管如此，帝国在付出了庞大的代价后，也依旧有大片土地沦陷为恶魔军团的屠宰场，而帝国向来所向披靡的七支铁甲骑士团，也在此次战争中十不存一，声名显赫的贝森骑士王也在一场遭遇战中不幸遇难，面对杀之不竭的恶魔军团，如果没有转机出现，人类的败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也有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少数神教的牧师们在祈祷和吟唱时，忽然心有所感，仿佛在主神伽米尔的指引下，感受到了天地间的细微元素，并可以加以驱使，就这样，神教传说里消失了近万年的神谕者们出现了。

神谕者们是指代替主神伽米尔在人间行使力量的人，他们受到了伽米尔的恩赐，得以感知充斥在整个澜星的各种元素，并用符文，吟唱，结印等形式将之利用，传说中高阶的神谕者甚至可以引动火山爆发，地动山摇，那样的威力，就像是神明一般令人畏惧。

神谕者的出现，对于生死存亡之际的帝国来说，就像黑暗中的一方火炬，神谕者们在骑士的盔甲和宝剑上加持符文，在骑士们杀敌时结印辅攻，在骑士们养伤时吟唱静心。终于，在持续了数年的战争后，帝国把恶魔的军团驱赶至了凛昌河南岸，让帝国有了修养生息的宝贵时间。

“在长达八年的战争中，帝国终于把绝大多数的恶魔军团驱赶到了凛昌河南岸。”老人弹了弹卷烟的烟灰，目光从十年前的战火中回归了现实，“现在，帝国有了更强大的骑士团，也有了更精奥的神谕者们，那些蹩脚的恶魔自然缩在凛昌南岸，不敢越界，近几年，帝国也是有了更为激进的动作，想要逐步解放南岸的土地了。”

说到这里，老人深吸一口卷烟，缓缓吐出几个不完整的烟圈，皱了皱眉头又补充道：“虽然有着最精锐的骑士看守凛昌河，但是那些吃人的怪物懂水，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几只胆大包天的崽子，游过对岸为非作歹，那些人迹罕至深山老林，尤其是没有骑士团驻守的地界，你还是不要乱闯的好。”

少年微笑地向这位健谈的老人道过谢后就自顾自再次上路，他的背上还背着一把修长的刀，很引人注目，倒不是因为带刀如何，如今这个恶魔横行的世道，不带刀才会显得奇怪，但是这刀长得过分，那少年一米八的个头，这刀斜背着尽然还能够着小腿，连着刀柄，起码也得有个一米四的尺寸。如果有个用太刀的行家正巧在这里，定会如是点评一番：太刀讲究的就是快，老话说得好，一寸短，一寸险，这险就是快的意思，这么长的太刀，除了抢眼好看之外，还能有什么优点，真个用它去砍那吃人的怪物，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少年却没有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他认真地用微笑点头回应着每一个人，倒是让众人觉得这少年礼貌的很。这少年正是当年差点命丧食婴鬼口中的那个婴儿，而他是汉人，所以菲斯给他起了一个汉人的名字—谨言。谨言慎行，或许是希望将来他出去行走时能够多加谨慎，别把来之不易的小命给弄丢了吧，毕竟他要走很长一段路。

第二章 上路

那是像往常一样的一天。

谨言在感受到第一缕阳光时就醒了，他没有懒床的习惯，简单整理了床铺和仪容之后就去做早饭了，菲斯是个极懒的人，只爱舞枪弄刀，在谨言刚刚长到可以踩着小板凳够着灶台的时候，菲斯就再也没管过那些家长里短。

谨言把燕麦片倒在牛奶里煮着，然后熟练的做起了韭菜盒子，当一切都做好后，再用小锅和盘子把吃食端到餐桌上，这样怪异的早餐搭配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两人的餐桌上了。

然后二楼卧室就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房间内毫无动静，谨言无奈地摇摇头后径直推门而入，衣服裤子乱七八糟遍地都是，其中不乏袜子内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菲斯的房间没有异味，但是这样乱糟糟的让人看着很不舒服。谨言没有太多表示，想到这家伙睡觉经常不脱衣服，索性直接掀开了他的被子，一个头发就像鸡窝一样，露着半个略微发福的肚皮，甚至还穿着靴子的中年油腻大叔就出现在了谨言面前。

“我的天呐，你的韭菜盒子味儿隔着一层楼都快把我熏晕了，我猜你还煮了燕麦牛奶，这种早餐我可不要吃！”菲斯把枕头压在头上，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愿意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他委实是个自恋到极点的人。

闻言，谨言把叫他起床的话又咽了回去，退到一楼吃饭，韭菜味道很大，谨言觉得很合自己胃口，吃了好一会，菲斯才悠悠从楼上下来，边走还边皱眉捏鼻道：“我说谨言，书房里不敢说全部，半个澜星的食谱总该是有的吧，都说你多少次了，你就不能换个吃食？”

谨言吃的正香，抬头看去，这家伙哪里还有半点邋遢的样子，夹杂着少许白色的头发简直像找了最好了理发匠给他打理，不过他嘴上说着难闻，吃起来却一点不客气，没一会，大半韭菜盒子就都入了他的口腹，期间还大言不惭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吃这么难吃的早饭。

早饭过后，谨言不紧不慢地收拾着餐桌，菲斯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开始抽烟，目光始终停留在谨言身上。今天的谨言有些反常，平日里菲斯懒床，谨言无论如何都会把他拉到餐桌上，而且谨言收拾餐桌的动作也有些慢了，他是一个认真的人，但这绝不代表他做事会比较慢。

谨言并没有洗早饭后的盘子，而是重新架锅点火，像是要重新做一餐，他把油倒在锅里加热，小辣椒、葱花、小蒜剁碎，待油滚开之后便把它们一股脑扔进油锅，随着噼啪的响声，油锅里爆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等到葱花小蒜渐黄时，再把西红柿酱倒在锅里混合，随意搅拌几下，确认西红柿酱和油辣酱充分混合之后就把做好的西红柿辣酱倒入了保暖罐子，加盖放到一旁。

“你读完了？”吐了几个烟圈的菲斯随口问道。

“读完了。”谨言开始和莜面。

“没有什么遗漏？”菲斯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您知道的，我向来是个严谨认真的人。”谨言把莜面卷成一圈一圈，然后放在蒸笼里，“不过您的剑术我终究只得其形。”

菲斯掐了烟，皱着眉头严肃的说道：“外边的世道乱的很，没有自保的能力可不行，接下来我就针对剑术多教你些东西吧。”

谨言沉默了一阵，手上却是没停，他把水加到锅里，再把蒸笼架在锅上，不过这次他没有开火。做完这些，他清洗了手上的油污，走到菲斯身前叮嘱道：“您最喜欢的莜面靠姥姥，可能是最后一次给您做了，吃的时候一定要蒸熟。”

“莫非你以为你的空把式能宰上几只从地狱来的恶魔？”菲斯有点不高兴，他以为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被他指点剑术的人还没出生，但谨言却回绝了。

谨言仔细想了想，半晌才回应道：“我只是从书里了解世界，但想来您的剑术应是举世无双，可我有自知之明，若要习得您剑术精髓的十之一二，没有十几个年头，怕是办不到的。”

菲斯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盘算着剩下不多的时间，确实不该再留他了，他轻轻叹了叹气：“走的时候把我的刀拿上，就当这么多年的请你做饭的报酬吧。另外，你的这条路不好走，没人能替你做决定，你知道该怎么走么？”

“正是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请教老师最后一个问题。”谨言对着菲斯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师当年是在哪里捡到了我？”

谨言知道自己是被师父捡来的，但是这十六年里，谨言从未问过菲斯，究竟他的家是在哪里，帝国？盟国？小山庄？还是大城市？他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即便他知道了，也很难再回到那里，不过今天要走了，再不问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菲斯回忆着那个带着贵族血统的恶魔，为何会一直远远吊着他，把他引到了商都，让他见到了这个命不久矣的婴儿，十几年的时间他的思考得出了答案，那是代表恶魔和人类的一次谈判，所以恶魔退到了凛昌南岸，所以人类得以休养生息。因此，他做了谨言的师父，不过在他的心里，始终认为谨言会做出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同样也会做出令那只恶魔意想不到的事，他相信，身为人类的谨言，一会能让人类堂堂正正生活在澜星。

菲斯的目光里带着不确定，但更多的是信心，他看着坚定的谨言说道：“商都，那是帝国曾经除了帝都之外最繁华的地方，也是现在恶魔统治的地方。”

谨言没有因为那地方在凛昌以南而感到沮丧，只是一切准备就绪，离别之际总让人心里有些感触，他对这个世界是很了解的，但那是从书中读到的，不必说书中有多少夸大或是虚妄，只说这过去的十几年里，整个澜星究竟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岂是书里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谨言下山了，只带了些简单的盘缠和背上那把用白布裹起来的修长的刀，他没有回头看山上那栋宽敞舒服的房子，因为从菲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那房子从山下看是看不到的。山下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平日谨言二人吃的东西都是从这里买的，所以镇子里的人对谨言也都很熟悉，再加上谨言礼貌得很，大伙都很喜欢他，所以经过坊市的时候，频频有人向他打招呼，他都笑着点头示意。

“小言这是要出远门呀，外头可乱的很，要小心啊。”卖鸡蛋的大婶叮嘱道。

“谨言你这刀未必有大叔我打的好用，要不要来买一把啊？”大块头铁匠冲谨言吆喝着。

“小言哥，你回不回来，回来的话一定要给我带些外边的礼物啊，我还没吃过榴莲味的糖果呢，要不是凛昌以南被那些怪物夺了去，我一定要让我家二叔给我带个新鲜的榴莲吃。”一个爱闹腾的小丫头屁颠屁颠跟着谨言说道。

“小言啊，你可别听这丫头的，出去见见世面是好事，可千万不能去凛昌河附近，安全最重要，我要去庞克市进一批货物，你顺路的话我可以用马车带你一程。”和善的二叔抱起小丫头对谨言说道。

“那就多谢二叔了，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在山上住了十几年，也该看看外边的世界有什么了。”谨言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的路究竟在哪里，索性随遇而安，便同意了二叔的邀请。

“不错，好男儿志在四方，待我收拾收拾货物，咱们赶早出发，能省不少麻烦。”二叔哈哈一笑，带着谨言来到车队，几位车夫对谨言也是很熟悉，听说谨言此行要同去，都显得很高兴，凑上前去攀谈起来。

没多久，几车货物就装满了，大多是小镇一些农产果蔬，要卖去庞克，然后再从庞克买些油盐布匹回来。谨言跟二叔坐在前头的马车里随便聊了几句，一行人便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谨言，终究是迈上了他的路。

而在山上宽敞的房间里，菲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呆坐了多久，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空空的难受，才把灶里的火打着，慢慢地一股莜面的香味充满了房间。他取出熟透的莜面靠姥姥放在盘子上，再把谨言早上离开时备好的西红柿辣酱淋在了靠姥姥上，辣酱还带着温热的白气，这个时候吃正是恰到好处。菲斯夹起一卷莜面，看着这自己钟爱的鲜红可口的辣酱，舌头底下却是一点口水都挤不出来，这才知道自己不是肚子里空，而是心里有些空，这时他忽然有些想吃韭菜盒子了，那确实是自己最后一次吃那样的早饭了。

“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