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都》——苏世阳

第一章 海乱

“啊！”

忽如其来的惨叫声震耳欲聋，沐澈从睡梦中被惊醒，立刻起床。甲板上，游客们团团的围在了靠海的最前端位置。十几束手电筒的灯光聚集在海面上，将海面照亮的如同白昼。

“那是什么?”

沐澈尽力挤进了人群，来到最前端，探出头在海面上。但只是看了一眼，他就瞬间感觉大脑晕眩。

此刻海面上，夜幕被鲜血浸染，海风凄厉如刀。

来自不同的人手里的十几束手电筒的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一处，凝成了一个大范围的光圈，那是尖叫声的源头。

沐澈看到光圈里，一个女人的头浮在血色的海面上，而她头以下的部位已经被生生扯裂、消失不见。

深夜，漂浮在浸染鲜血的海面上的长发头颅……想到这些，恐惧顿时在沐澈的大脑里炸开。

“看那头！那头下面是什么东西！”还没等沐澈反应过来，有人忽然惊叫:“是，鲨鱼吗?！”

沐澈回头看了一眼惊叫的人，是一个金发女人，看样子应该也是游客。而后顺着她的目光往海面上看，强忍住恶心的感觉。

是的，金发女人说的没错，头下面确实有东西，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庞然大物。

庞然大物的影子在海面下缓缓游动，乍一看上去确实很像鲨鱼，之前由于它隐匿在浸染鲜血的海面下，沐澈并没有发现它的存在。但现在它似乎忍耐不住了，迫不及待想要浮出海面。

不是鲨鱼，不是鲨鱼……看到那个巨大的影子后，沐澈心里瞬间做出了判断。他见过鲨鱼，鲨鱼不可能那么庞大，而现在这个庞然大物，除了嗜血和生活在海里以外，没有一点鲨鱼的特征。

但如果不是鲨鱼的话，那是什么呢?沐澈惊悚。

海是最具有欺骗性的东西之一，令人琢磨不透，远比陆地要大的多的海洋里，孕育着很多人们至今未曾所知的东西。

漂浮在海面上的一个小山丘，其实是某个巨大的怪物身体一部分。现在，只存在于电影里面的情节出现在了沐澈的面前。

沐澈忽然觉得，那个巨大的影子，更像是一个长满尖利牙齿的巨型头颅。此刻意图浮出海面，吞吃海面上的头。

不难想象，这个巨大的怪物路过这里，本来对游轮不起兴趣，但就在它要走时，忽然发现附近有了食物。

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因为什么原因掉下海的，但沐澈肯定这个女人是做了什么引诱性的行为，才导致了怪物的到来。

怪物寻觅到食物后，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了她，迫不及待的现场开吃。

但就在它进食到关键时候时，和沐澈一起被女人的尖叫惊醒的人们来到甲板，围观住了它。

吃饭的时候，谁都不希望被打扰。

怪物讨厌在人们的注视下进食，于是它撕裂了食物的一部分，像狗含着骨头跑向不为人知的地方一样，它换了种方式，隐藏在浸染鲜血的海面下继续进食。

“哗啦……哗啦。”

沐澈听到了海水被搅动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海面下快速游动，搅动了宁静的海面，浸染鲜血的那一块区域忽然塌陷。

像是猎人布下的陷阱一样，惨死女人的头正好在塌陷的海面中间。只是瞬间，血盆大口跃出海面，以极尽的吸力狂澜海水。

沐澈用手臂挡住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怪物已经享用完女人的一部分，此刻海面上还剩下的最后的一部分，它绝不会轻易放掉。

女人的脸上似乎还画着精心准备的妆容……这让沐澈想起了昨晚的盛宴。也许，她就是昨晚的主角之一也说不定。

不以任何眼光围观这个可怜女人的最后一幕，是此刻沐澈能做到的，仅剩的尊重。

“放心吧……除了对于血腥一幕本能的恐惧以外，不得不说……其实你还是很美的。”本着对美好事物的热爱，沐澈轻声说。

……

“大副！我睡觉的时候你给我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了，这么哄哄响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沐澈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船长大卫。

上船时大卫曾一遍一遍的告诫着乘客们出行中的各种注意事项，其中就包括了深夜最好不要出来乱晃。

大卫看到甲板上拥挤不堪的人群后，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随即拨开人群来到最前端，探出头看向海面。

“我的天啊，这都是什么?”大卫怒气冲冲的回头，目光凝在大副身上，抓住大副的衣领质问:“混蛋！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还有，现在船行驶到哪里了?”

“我……我……船长，我也不知道啊！”大副哭丧着脸，“您把控制权交给我以后，我太困了，所以睡了会儿，醒来时就发现有个女人挣扎在海面上求救。我想救她，可是还没等我施救，海面下就有个巨大的怪物把她硬生生的给撕裂了。”

大卫一愣，质问的话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今天他太困了，所以临时想睡一会儿，于是把控制权给了大副。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忽略了一点，昨晚和他一起狂欢的其实还有大副。

现在不是追究自己和大副责任的时候了，大卫只好下令:“快，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们两个要对这艘船上的乘客们负责，加速离开这里，那恐怕是个我们从未见过的大怪物，再拖下去也许会发生最坏的结果。”

大卫放开了副手的衣领:“别愣着了，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不想被革职就快去！用你昨晚追女人的速度！”

“好！”大副得到命令，急匆匆的跑向驾驶室。

“请大家不要哄乱，安静，安静！哄乱一通的话很可能我们也会遇到大麻烦。”

大卫站在高处，对着甲板上的人群喊道，可是他的一席话的效果甚微。人们充耳不闻，依旧哄乱一通。

局面很混乱。

有的人强忍恶心的冲动在观摩怪物最后的进食；有的人急匆匆的跑回房间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有的人原地呆滞的站着，脸上已经有了丧气的表情。

大卫叹了口气，现在局面似乎已经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掌控得了的了。恐慌，绝望的情绪蔓延在这艘船上，几百号人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影响。

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处在什么样的危险处境。

巨大的鲨鱼，或者说是传说中的海怪，现在正游弋在他们周围，虎视眈眈。

大卫无意间又瞟到了海面，他沉默了。也许在场的各位可以安全逃离这里，但阴影，似乎是要永远的留下来了。

大卫很失落……没来由的失落。他甚至已经不再去想那个惨死的女人的善后工作了。

也许回去以后他就会被立刻投诉，那个女人的家属会用各种行为来表达他们悲痛无比的心情。

可是人死，终究不能复生。大卫遥望海面，叹了口气:“Every moment is death。（每一刻，都是死亡。）”

第二章 巨浪

海面上寂静无声，就连浪潮的声音也没有，沐澈警觉。

没有声音，往往比有声音更可怕。因为深不见底的黑暗在悄悄的酝酿，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落入了陷阱。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沐澈冷静了下来，他不再探头去看那场血腥的晚宴结尾，而是静下了心。

现在好奇心会害死人，只有冷静才能找到求生的路。

……

看着依然哄乱的人群，大卫紧紧的握住了拳头，他看到今夜的月亮很亮很圆。

“请安静下来，请安静下来啊！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大卫，请听我说句话好吗！”

人们被这忽然的声音震醒，一抬头，就看到有人站在高台上，手拿着话筒。

看到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大卫的声音里多了些自信:“很好，听我说句话吧……女士们，先生们，我相信你们都是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这很重要。现在，如你们所见，很不幸的，我们出行以来遇到的第一件麻烦事出现了。”

大卫的话刚出口，有人已经忍不住了，巨大的压力下，心智不坚定的女人们已经捂住了嘴无声的哭泣。

越是危机时刻，越要稳定军心，大卫深谙这一点，这时候他身为船长的威严不由自主的散发了出来:

“我们中间有人遇到了危险，关于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对，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但现在，我想我的责任应该不是被你们集中批判，而是应该带你们安全回到陆地，带你们安全见到自己的亲人们！”

大卫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月亮。

再回到话筒上时，他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光芒:“船就是我的家，你们都可以算是我的家人，保护家人，不让家人受伤，是一个船长的底线！请，相信我！”

人群彻底安静，每个人都被大卫的情绪感染了。

大卫站在高处，他已经看不到海面上的任何东西，人们收回了手电筒。海面上漆黑一片，“晚宴”似乎已经结束。

大卫扔掉话筒，用尽可能小，但每个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

“各位请放心！我已经让大副调转方向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安全回到陆地上。”

甲板上，人群忽然如同一盘散沙一样散作一团。大卫想大声一点说话，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像是蚊子叮咛。

巨大的吼声盖住了他的话，海浪滔天般涌来。

“大副！”大卫忽然转身，“你到底，在干什么?！”

滔天巨浪朝着甲板袭来，巨大的吼声徘徊在船附近持续不散，周围亮的如同白昼。

第一波巨浪打了过来。沐澈最先被拍中，全身几乎湿透，和他一起被巨浪拍中的人们一瞬间炸锅，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四散而逃。

海面上产生了两股巨大的水龙卷。水龙卷从海下的漩涡开始，自下而上的卷动水流，水流化成风暴。

水龙卷……沐澈张大了嘴，那似乎是怪物的喷气所产生的。

“好家伙，打喷嚏这方面我就服你了，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沐澈吐槽了一句，而后跟随着人流一起涌向了船的另一头。

路过高台时，沐澈无意中看到船长还在那里呆呆的愣着，一动不动。

……

驾驶室在最高的一层，大卫看不到驾驶室里面的情况，更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急得抓狂。

怪物依旧跟随着船，这是大卫所没有预料到的。

大约十五分钟前他命令大副去调转方向，十五分钟后这艘船竟然丝毫没有挪动，简直像是熄火了一样。

“FUAK！”这时候他只想大骂这艘亚里亚号的设计师，设计的什么破玩意儿。

高台已经算很高了，站在高台可以直接俯瞰到海面，但是驾驶室偏偏却在高台之上。

大卫盯着只容许一人上下的楼梯，正在犹豫要不要上驾驶室去看看时……

“船长，快跑！”大卫感觉自己被蛮横的拉住了。

他回头，一个黑头发戴着护目镜的年轻人正在拽着他，大卫有些愣神，这个忽然来到高台上的年轻人他并不认识。

年轻人见大卫仍旧无动于衷，用手往下指了指甲板的方向，大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甲板已经灌进了大量的海水。甲板的防护栏此时形同虚设，两股水龙卷仍在持续不断地卷起大量海水，灌进船里。

大卫看在眼里，心中暗急，要是这样永无止境的被海水灌下去，没等怪物攻击，也许船就已经沉了。

“有救生艇。”大卫明白此刻年轻人想的是什么，“但是现在不适合开，那个怪物已经把这里划为狩猎圈。我想那就是海怪，海怪嗜血，它会把全船的人都吃光。”

“我以为您有勇气面对的，听您刚才那段话，我很受感染。”沐澈耸了耸肩，“可您现在却已经有了退怯的心吗?”

“不。”大卫摇了摇头，看向茫茫的海面:“我不怕海怪，事实上我一直在期待着它。我的家乡一直传说有海怪，我也一直坚信着，可我从没想过它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从前开一条小船游荡在陌生的海域时，我总是想象海怪会突然的出现，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朝我袭来，我会英勇的和它搏斗，一拳砸在它的脸上。”

“……”

“可现在不同，现在这艘船上有很多人。”大卫有些丧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我明白了。”沐澈点了点头，按住大卫的双肩:“船长，我很佩服您的雄心壮志，可现在的话还是先躲躲吧，去大厅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厅的结构很独特，甚至可以单独从这艘船上分离出来而不受任何影响，对此我只能说，设计师是个鬼才。”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大卫听到大厅两个字后忽然来了兴致，“大厅的结构图我看过，是仿照中世纪神殿的架构，很正常啊，我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时间紧迫，我这样给您比喻吧。”沐澈用手演示给他看，“假如这艘船是条鱼的话，那这条鱼是三段式组成，第一段鱼头重，第二段鱼身长，第三段鱼尾轻。我大胆的做了个假设，假如鱼身因为某种不可抗力因素而被迫分离，那么这艘船的鱼头和鱼尾可以无缝连接，他们的重量甚至可以均分，保持平衡！而鱼身……在鱼头鱼尾分离后，它会立刻变成一个巨型救生艇。”

“真是……颠覆常理的假设。”大卫震惊。

“也只是假设啦，我没事就喜欢瞎想来着。”沐澈挠了挠头。

大卫看了一眼沐澈:“但是现在不可以。”

“为什么?”沐澈问。

“即使大厅可以用作逃生，现在也不可以。”大卫说:“不可以让海水就这样灌下去。听我说，海怪掀起海上风暴一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虽然目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代价，但我想一定不会小。”

大卫沉重的说:“可它还是这样做了。狩猎者宁可付出代价也要做的一件事，那么这件事一定有值得它这样做的理由。只有阻止海怪的继续灌水，才能破坏它的目的”

“您是说，它掀起风暴的目的不止是狩猎么?”

“是的，它进食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直到现在它也还是潜伏在海下，你有没有觉得，它是在等待什么?”大卫缓缓的说:“那个女人，昨晚我见过她，就在盛宴的中心！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卸妆！不可能就毫无理由的在今夜跳海。”

“真是扑朔迷离啊，那您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沐澈说，“现在他们估计都跑到另一边去了。”

“有。”大卫仰望着更高的一层，说:“去驾驶室，我清楚这艘船的设计，那里同时是中央控制室，我在那里留了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