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之辈》免费试读_与逐

第一章 烧山

“那火是何时起的？”

捕快的左手按在腰侧横刀的刀柄之上，严肃地询问着眼前的村民。

“是两天前！两天前的晚上突然就烧起来的！”接受问询的村民神情仍旧是稍显激动，看来是还未从那惊魂一刻之中完全脱离出来。

“详细情形，你可还记得？”捕快的双手改为环抱在身，看着村民问道。

“记得！记得！”眼前的村民一个劲儿的点着头，眼睛也瞪得极大。

捕快抿了抿嘴唇，见眼前村民的言辞和神情还是带着些许紧张，摇了摇头。

“你先平复一下心情，紧张的时候说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准确。我们盏夜司办差，力求准确。”

村民仍旧是那样点着头，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进捕快的话。

“你慢慢、仔细地想。我们不着急。”捕快看着眼前的村民慢慢停下了上下点摆的头，神情逐渐舒缓，若有所思，这才转身离开。

他走向了其余多数捕快的聚集地。

他们此行前来这偏远村落，是为办一件差事。

但这一次盏夜司来办的却不是跟什么杀人越货、官商纠纷以及朝廷秘闻之类有关的差。

是因他们身前的一整座大山被烧了。

————————

于两日前的早子时，那座山突兀的燃烧起来。熊熊火光照亮了黑夜，妖异而鲜红的火在夏夜的燥热气息中更加了几分滚烫与沉闷。

没有任何一个村民知道它究竟因何而起，他们所知道的仅有那些无论怎么用水浇倒都无法熄灭，仍旧是摇摆如初的鲜红而诡邪的火焰。

如同遇见了世间最为邪门与恐怖的事，村民们看着眼前越来越大自己却对此无能为力的火势。他们放弃了救火的想法，四处逃窜向远离村落的地方，以免自己被波及。

他们回头，远处的山仍是燃烧，不同于其它火焰的鲜红之色仍是矗立在黑夜之中。

他们站在远处的树林中，整整一夜都看着那被不知来历的熊熊火焰所点燃的山。他们居住在山脚下，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打破了他们往日平静的生活。他们身处偏远地带，没有见识过帝京的繁华，没有享受过康乐的生活。在未安定下来时，他们的每一日都被担惊受怕、受冻挨饿包围着。举步维艰最终摆脱掉了艰难的生活，在山脚下开辟了一处遮风避雨的村落，谈不上什么锦衣玉食，倒也是安定平静能够过活。

他们比帝京的人更加相信着神鬼之说，相信着善恶与否终有天上的神仙来决定，凡事必有它的起因。

他们自问着。

我们何错之有？我们过到现在兢兢业业，问心无愧，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有悖于自己良心的坏事！

这不可能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

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错，所以绝不可能是上天降罪于此。

于是他们觉得其实是有人故意这么干的……

于是他们就快马加鞭去帝京报了官……

记得当时前厅的管事小捕快听着村民的话，一会又是什么神仙，一会又是什么罪过。玄玄乎乎昏头晕脑，想着可不就是平常的山林失火，没什么所谓。就派几个三等去安抚一下便可以了。

可谁晓得首捕在主厅内听到前来报官的村民的话后竟是亲自前来问询。

“你方才可是说……那火用水无法浇灭？”

“嗯…啊是！是！”一开始村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突然出现的面前的捕快。但一听到他口中的“无法浇灭的火”就立马清醒了。

“那你可还记得那火的颜色？”

“记得！记得！那颜色怪得很咯，一辈子忘不掉。”听着村民的话，首捕耿彻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村民吞了一口口水，继续说道：“我和你说，那个火哦是艳红艳红的，当时又是晚上，真的吓死人咯！”

耿彻看着村民圆瞪的眼睛里布满着血丝，以及时不时传入他耳中的来自于村民肚子里的隐隐咕噜声。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肯定啊！我们咋能拿自己的活路开玩笑！”

“好，秦伍，先让后面的带他去吃点东西，吃完你先带两队人马去那儿调查，我随后就到。”

耿彻看向之前那名小捕快，如此吩咐道。

“是！”

秦伍虽然心有疑惑，可是头儿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有什么事儿。自己的判断哪能比得上盏夜司老大的判断呢……

————————

青年走在山间的小径上，从上方枝叶间透出的月光照着他脚下的泥土。

山不高，却很陡。山下村落里的人经常都要带着极粗的绳子绑在一端老树上固定住才敢缓缓的上山。

可此刻青年却并没有带任何能够保证自己安全的物品上山，他一步一稳，如履平地。

山中能听到蝉声与各种虫鸣，林间的树叶沙沙声不绝于耳。

青年平缓地前进着，未多时就已经绕了一大圈，来到了山的背面。

他的脚步跨度看起来并不大，但却给人一种飘忽的感觉，几个眨眼间就走出了几十丈之远。

如同没有接触到地面漂浮在半空一般，他的每一步竟是未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青年继续向前走着，不时有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传来，夹杂着听起来像是几人谈话的声音。

他听到了这些声音，神情未有任何一丝变化。

————————

火堆旁的光头壮汉赤着膀子，盯着眼前燃烧的火焰。他的对面坐着两个相对瘦削的中年男子，一个不知是不是独眼，带着一个黑色的眼罩，另一个时不时地嚼嚼嘴巴，看起来颇为怪异。

他们面带笑容，说这些什么。

“你刚才说的真的？没骗人？”

“哪儿能呢！我可给你说啊，今儿个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就在那山下，哎呦那小姑娘水灵的，绝对不比上次你在合艳楼里花钱请的货色差！”

“别别！刚听你他妈的可吹了不止两次了，那还等我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行啊！到时候这儿完事儿了咱一起去，我今天也看上……”

“别出声，有人！”光头突然间小声呵斥着面露淫邪笑容的二人，一只手按在火堆上，竟就将这火给灭了。

正谈论着不堪入耳话题的两个瘦削男子也是刹那噤声，双双将地上的刀给摸了起来，动作无比熟练。

光头壮汉警惕的听着四方传来声音，眼神中露出一抹寒光。

沙沙的枝叶碰撞声传进了几人的耳中，他们皆是警觉地转向声音所传来的方向。

他们看过去的一瞬间，那声音就戛然停止了，显得无比突兀。

借着月光，这三个人看的倒还算清楚。

那是一名青年。

是一名手里拿着一节枯枝的青年。

火堆旁的两个瘦削男子相互看了看对方。

“小子！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独眼瘦削男子手中的刀已是大半出鞘，眼露凶光。

“赶紧老实说，从哪里来！来干什么！”另一名瘦削男子帮腔道。

赤膊的光头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少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他自己却说不出来。

“闭嘴！”光头怒斥着身后正欲继续发话的两人。

眼前的青年仍然面色平静，与壮汉对视着。

光头凝视着青年，眉头紧皱，缓缓地开口道：“你不是常人。”

他本想一句话出口试探青年，却不料这青年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面色依旧是古井无波。

光头壮汉是一名强大的修炼者，他明白攀爬这座山究竟有多困难。可是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名看着可能只是十有七八的青年，在爬上来后呼吸不仅是完全没有紊乱的迹象，甚至不仔仔细细的感受都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光头说不准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这个青年身上没有散发出丝毫气息，但是他出现于此后，一股苍茫且带着悲伤的压迫感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那是很复杂的感受，他无法说清究竟为何。

可能他此时唯一清楚的，只有眼前的青年给予他的感觉。

是死亡。

第二章 败叶

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缓慢了。

光头壮汉竟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这样的感受，可他也不知道这感觉的源头究竟来于何处。

眼前这人，惹不得！

光头壮汉的本能疯狂地敲打着他的感官，这是在极度的危险临近时才会有的反应。

以前只听其他人讲过与死亡擦肩而过时的千钧一发，却从未亲身感受过死亡距离自己不到几步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青年一步未动，仍在原地。

可壮汉早已是冷汗缠身，每一次喘息的颤抖都比前一次幅度更大更加无法控制。

他是谁？他来这儿有什么目的？难道他是来这儿杀我们的？

不不不！这事情毫无缘由，他根本没有杀我们的理由！不可能不可能！

难道说是谁请的杀手？不！也不对……

“这山里的东西，你们拿了多少就全数交出来。”

青年的开口打断了壮汉脑中快速闪过的各种问题。

光头壮汉死死地盯着眼前开口的青年，吞了吞口水。

“你们回去了就告诉郑斩，空手而归是因为遇到了江唤仪。”

“啥玩意儿？”独眼男子一脸不屑，挠了挠耳朵。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鬼鬼祟祟的出现于此，又说了些自己听的不是很明白的话，简直就是神叨。

“小崽子！别说些有的没的！老子是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正欲将整刀出鞘的同时，青年也轻轻地抹下了手中枯枝上的一片败叶。

那片叶子在离开青年手指瞬间分崩离析，化为细尘消失在了风里。

也就是在那一刻，光头壮汉以及另一名男子看到了他们此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独眼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声，甚至没有做出任何与挣扎类似的动作。

他的身体和衣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像沙一样的尘土，如同那片叶子一般随着风散开、消失在了林间。

青年面色毫无波澜，将手中枯枝轻轻一放，那枯枝也变成了肉眼无法看清数目的颗粒，消失在了风中。

“我说的话，听懂了么？”

青年看着眼前的两个中年男子如此说道。

瘦削男子在独眼化为颗粒消失时整个人就吓得来瘫坐在地，双腿间已是潺潺细流。

光头壮汉又是猛地吞了几口口水，狠狠捶打了几下自己的大腿使其不要再继续颤抖。

“嗯……嗯，懂……懂了。”

光头壮汉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青年的问题。现在的青年在二人眼中就是一尊活着的煞神，指不定突然就把剩下两人像没脑子的独眼那样变成“沙子”。

“东西拿出来，你们就可以走了。”

光头壮汉愣了愣，反应了过来。

他在说那东西。

如果回去交不上差，老大会把自己……

可是面前的活煞神又说什么回去给老大讲遇到了谁……

眼下，我不交出来，怕是只有死路一条……还是那种邪乎的死法……

几个眨眼间，壮汉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选择交东西。

他熟练地将挂在腰间的小行囊取了下来，上前去递给了青年。

这种时候，若是将东西扔出去……万一他认为我们耍诈，灭了我们是瞬息之间的事，还是走过去拿给他显得比较有诚意。

壮汉的脑瓜一直都转的很快，他做事有着和所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相衬的机灵。他的机灵使他巧妙地避开了很多危险。

虽然他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可当他的手近距离接触到青年的手时，仍然是不争气的颤抖起来。

青年接过了壮汉的行囊。

“你们可以走了。”他如此说道。

光头闻言，心中喜悦蔓延开来。

他赶紧搀扶起身旁已经吓懵的瘦削男子，向已经挖好的山中密道走去。

此时只顾奔逃的二人都未注意到，青年手中的行囊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点在指尖摇摆跃动的鲜红火焰……

夜空千星照耀，是夜子时。

—————————

来这儿调查了整整一日，仍旧是没有丝毫头绪，秦伍有些沮丧。

头儿这么重视这事儿，此间肯定有蹊跷才对啊……为什么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呢。

果然我和头儿的差距不是零星半点吗……

鲜红的无法浇灭的火……怎么听也感觉是在吹牛啊！

头儿什么时候来啊……

“伍啊，耿头来了，快去把其他人喊来！”

门外的传来其他捕快的声音。

说啥来啥……好嘞！

“好！我马上去！”

……

耿彻听完每一个捕快对村民的询问后，若有所思。

“耿头真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嗯……不好说……”

“你觉得呢？”

“啊？我？”

“我觉得吧，这其实就是那啥，普通的失火吧”

“嗯，这种偏远的小村落，信神信鬼传统比我们帝京那儿要深得多。我觉得就是那个……鲜红的火，嗯对，鲜红的火，肯定是有他们夸张成分在的。”

“就是吧，浇不灭纯粹就是火太大了……一切都说得通！”

“不一定，偌大一个村，所有人都如此深信神鬼？每一个人都说是红色浇不灭的火，我觉得肯定是大家有目共睹之后才能如此统一。”

小捕快们窃窃私语着，用自己觉得头儿听不见的声音小声交谈。

耿彻是何等人，朝廷盏夜司首捕。虽为朝廷官员，但是一把“蛟彻”名震江湖，环龙名册排名第十三的高手，仅仅是小捕快们的窃窃私语怎能避过他的耳朵？

他听着小捕快们的话，摇头笑笑。想起自己年少之时，也是如他们这般凡事想得简单明了。

位置越高知道的就会越多，耿彻深谙此理。

不知何时开始，从前那般日复一日不严谨的胡思乱想，每日师长严厉的训斥，竟成了耿彻最想寻回的东西。

……

的确，若这件事单单从村民之言入手，很难会有下一步的进展。初出茅庐的小捕快们很难懂得客观思考，仅是主观推测很容易就会陷入盲区，走进死胡同。再说这件事不管如何来看，都只有意外的可能性为最大……

小捕快们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耿头会如此重视这件事。

苦思冥想几个时辰，仍旧无果。

唯有耿彻清楚，这事无关思考……

有这样一件秘闻，一件只有朝中位高之人才接触过的秘闻。

大赵十二年，帝京以北接连三座小村离奇的凭空消失了，无论哪处都没有留下丝毫以前这里存在过小村的痕迹。

就像是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本来应该是村口的地方独独地立着一根看似细弱欲断的树枝。

而其上燃烧着火焰。

令人一眼就无法忘掉的，妖异鲜红的火焰。

就像一根永远燃不尽的香蜡，树枝顶部的火焰摇摆着。

诡异的不止是火焰，还有树枝。

那树枝承载着鲜红的火，竟一直在燃烧着，没有丝毫会被火焰燃尽吞噬的迹象……

那树枝的下端，在火焰似乎永远不停的摧残中，长出了嫩绿的新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