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见一江春水》——燃絮问天

第一章 寻找人的人

月光绕过树叶的重重阻碍，终于轻洒在了这片沉寂的土地上。

张小晚知道他爹是个话多的人，这样长时间的沉默是不常有的，一旦出现了就肯定是在想他娘。

说到亲娘，张小晚只知道叫舒默，至于长什么样子、今年多大、是哪儿人士……都一概不知。这倒不是张小晚不孝，而是年仅十二的他已经七年没见过自己亲娘了，而爹也从来不对自己说过。

至于爹为什么从来不对自己说起亲娘的事，张小晚心里其实隐隐约约知道什么。在爱情方面爹是自私、胆小的，在爹心中张小晚的亲娘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人，爹怕自己向别人透露一丁点就会有人抢他的！

甚至连自己亲儿子都防着！

张小晚斜靠在树枝上，扭头看着同样姿势的爹。张小晚的爹叫张小闲，若让外人听到他们两的名字，铁定会以为是两兄弟。张小闲说小晚的名字是他取的，他当年遇到小晚的亲娘有点儿晚，但又不算太晚，就给亲儿子取了这个名字，以表当年的遗憾与满足。

张小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月亮，嘴角还在傻笑，小晚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张小晚毫不留情的开口打断亲爹的美梦，道：“爹，再往前就到景和的首都——眉城了，出了城上其琛山就是剑乐府，听说这剑乐府和尘是一门两派，咱不如去看看？”

张小闲三十来岁，皮肤白皙干净，一点儿也不想饱经风霜的江湖人士。身上也没有那些蛮力大汉虬结的肌肉，高高瘦瘦，勉强也算是个美男子。

别看张小闲长得白白净净，说起话来却一点都不斯文。瞥了一眼自己挤眉弄眼的儿子，轻蔑道“要去你自己去，老子才不去。”

“咱这一天天走来走去，结果啥重要的地方都不去耍耍，那这些路不就白走了？上次路过河北不去那江湖盟主家喝杯茶就算了，这次剑乐府上的剑仙妹妹绝对、绝对不能错过！”

“嘁，就有剑仙妹妹那也是我妹妹，你这样的再长两年也只有叫阿姨的分儿。”张小闲说着转过身来正对着小晚，认真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们每天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从白到黑不就是顺便找你亲娘吗？怎么会白走。再说了我们还路过眉城呢！要不老子带你去王宫溜达一圈？”

“不不不。”张小晚连忙摇头道，“王宫的人多而且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万一爹有什么疏忽，你宝贝儿子分分钟就会被剁碎了当饺子馅儿不可。”

“切。”张小闲不屑的啐了一口，没再去接傻儿子的蠢话题。

今晚一点儿风也没有，除了看天上那轮冷冷的月亮，精神就别无寄托了。

小晚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去赏月，在他看来会赏月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一边看着月亮一边在心里回放着自己的故事，就像重新又经历一次，那种感觉肯定美好而温馨。

他张小晚今年才十二岁，除了常年跟着爹跑断腿之外还真没什么其他能拿出来回忆的事儿。

在这个时候。小晚就有足够的理由怪他爹了，如果在经过那些名胜古迹的时候停下来转转，张小晚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将自己培养成一个有沧桑气质的美男子。

不过拥有沧桑的气息还不够，一身绝世的武功也必不可少。但说起自己这武功……张小晚还真是一筹莫展。

“爹，为啥我们同样的武功练同样的时间，差距这么大啊？”

“废话。”张小闲傲然道，“老子是华清之地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你算个什么东西。”

“可每一代最具有武学天赋的人不是会被挑选为‘武尘’传人吗？”

“可能这代武尘传人也就比老子差一点儿吧？所以当年挑选的人才会选错了。”张小闲抬眼想了想，“过不了多久也该这代武尘出世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你老子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

张小闲说完突然起身坐了起来，看着漆黑的林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道：“老子怎么这么遭人恨呢？”

小晚眨了眨巴眼，认真道：“可能是坏事做多了吧？”

张小闲瞪了他一眼：“你要不是你娘生的，老子早一脚把你踹怒江里去了。”

说着张小闲用手一撑跳到地上，向前走了几步等待着远方的不速之客。小晚对于这种事也算是多见不怪，起身坐在树上准备看戏。

几息之后，小晚就看到两个人踏着轻功靠近。

张小晚向其他方向看了看，没有再发现其他敌人，再回过头时那两人已到了近前，一男一女，男空手，女握剑，都在五六十岁上下。这两人都挺面熟，小晚还记得是两天前在河北有见过。

“张小闲，你可让老身二人好找啊！”两人站定之后，老妪率先开口，而老头则侧身在老妪身后，一双眸子缓缓观察四周。

张小闲不以为然道：“老子又没躲，要你们找什么?你们随便在哪个城门口多贴几张告示，等个一年半载，老子听说了自然就会去找你们了。”

“你……”老妪的耐性明显不足，被人一激就要出手。

老头一手搭在身前之人的肩上，轻声道了声：“冷静。”

那老妪回头瞥了一眼，也明白面对张小闲这样的强敌绝对不能有丝毫情绪上的失控，一咬牙没再说话。

“嘿嘿，张贤侄。”老头笑呵呵地前进一步，一开口就压了张小闲一头，“老夫常文婧，这位是我的夫人唐姝音。”

“唐……莫非是那个唐？”张小闲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问道。

“正是。”

张小闲点了点头，再次打量了老妪一眼，又摇了摇头，“华清江湖的三大武学世家之中，就数姑苏唐家最神秘也最大气，外人一百个进去了有九十九个出不来，里面出来的唐家人都是无法继承家主之位的劣质品。老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姑苏唐家的人呢！说实话……尊夫人让老子很失望啊！劣质品果然是劣质品吗……”

“张小闲！”张小闲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姝音打断，便一脸淡然地看着她那张几乎布满怒火的脸。

“莫要欺人太甚！”唐姝音这句话几乎是一个个字咬出来的。常文婧也是一脸尴尬的看着自己的夫人，整个华清的人都知道张小闲是出了名的混账，没想到在此之上还是个揭人专揭短的混账。

姑苏唐家的家规放在整个华清江湖中可谓是最残酷的，每一代有资格接替家主位置人，除开能够真正继承家主的那位，其余者都会被家族扫地出门，等到他们这代人死去才会将其后代接回家族培养。

唐姝音从小武学资质就只是中等偏上，在江湖之中脱颖而出不难，对于继承家主之位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想过。甚至逐出唐家这么多年，一直都以唐姓为荣，深信在唐家这个华清第一的宝库中，即使是被挑剩下的，那至少也是金子。

劣质品什么的，她唐姝音还是第一次听说。

“说起来，老子和你们是不是见过？”张小闲若有所思道，“前天在河北城里有个傻缺哭着喊着要和我比武，老子不理他就躲在背后偷袭，可惜被老子一指把膝盖捅碎了。那不会就是你们的儿子吧？”

张小闲一开口，小晚就知道自己这作恶多端的爹又撒谎了，自己都能一下想起来的事儿，他怎么会想不起来？

听人提起那不争气的儿子，常文婧暗叹一口气，经了张小闲一指以后走路都是个难事。唐姝音更是老眼泛出了泪光，情绪反倒冷静了下来，缓缓拔出铁剑。

张小闲负手而立，轻蔑道：“两天前你们一个人要照顾儿子，另一个人来追老子又没有得胜的把握，所以才把废子之仇多忍了两天。不过老子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像你们这样的再来十个都没用！”

唐姝音右脚一踏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像张小闲刺去，铁剑破风发出阵阵龙吟，直取张小闲咽喉。

来势汹汹，张小闲却不以为意。轻轻侧身，任由剑刃在咫尺之前擦过。

“天南起月。”

唐姝音心中一声短喝，铁剑在她手中如同短匕般灵活，剑身一转，剑尖又向张小闲刺来。同时唐姝音左掌一翻，向张小闲胸口印去。

张小闲左手竖起二指截在剑尖去路，铁剑距手指不足半寸时突然停住，在剑尖与指背之间出现了一团螺旋状并在快速转动的真气，铁剑陷入真气之中发出微微的颤动，似乎是用尽全力也寸步难行。

“砰、砰、砰。”

张小闲右手探出与唐姝音连续对上三掌，相交一掌之后唐姝音只感到一股绵柔的气劲沿着手臂上的经脉缓缓延伸，速度虽慢在她的全力抵抗下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接着一掌，唐姝音只感到一股霸道的劲力沿着手臂席卷而上，劲力所过之处尽是火辣辣的生疼，瞬间追上第一股劲力，如同两颗弹丸相撞，第一股劲力立马获得了惊人的速度向自己体内侵略，而后一股劲力停留在手腕处不再移动。

张小闲最后一掌如同引爆两颗炸弹的引子一般，两掌相接的一瞬间唐姝音一口热血如同水雾喷洒而出。

张小闲同时左手二指一震，唐姝音握剑的右手感到一震猛力，拿剑不住顿时脱手跌落。

两处威胁解除，张小闲脚尖一点，避开唐姝音这一口老血。

即使是面对年龄快是自己两倍的对手，张小闲在内力方面竟不止胜出一筹。

第二章 做人不可好勇斗狠

震惊！又如何能不震惊？

唐姝音出剑之后，常文婧也运气在掌紧随其后，可谁能想到胜败二分只在一瞬之间？若不是张小闲没下死手，他跟得再紧恐怕也只能为妻子收尸了！

常文婧伸手一把将被震退的妻子揽在怀里，抬手按住唐姝音胸口几个大穴后才放她坐地调息。然后才向张小闲苦笑道：“张贤侄的‘神指’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对于张小闲自创的‘神指’，华清江湖上的各位豪杰可没谁没有听说过。据说张小闲的两根手指头可以格挡住一切兵器，反弹一切暗器，至今没有失手过。

说是这样说，但江湖中恐怕有大把人都会觉得自己不比张小闲差，之前常文婧也是如此认为的，合他们夫妻二人之力，对付一个后辈还不手到擒来？

然而事实上，常文婧对“闻名不如见面”这个词有了更深的见解。

“废话，我爹的‘神指’天下第一。”坐在树干的小晚洋洋得意道。

常文婧一开始就察觉到小晚就在不远处观战，只是认为其年纪尚小够不成威胁，便没有声张。

一直被张小闲牵着鼻子走的唐姝音闻声猛然抬头，看清是个十二三岁的娃娃，喃喃道：“你爹？”

她伸手拾起躺在不远处的铁剑，用剑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身来。常文婧连忙伸手搀扶，却被唐姝音挥手打开。只当是自己夫人这两天憋了一肚子火，便没有在意。

唐姝音提剑缓缓转身，在常文婧与其目光交汇之时，常文婧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狰狞与狂热。

常文婧感到要有大事不好，果然唐姝音又以原先十倍不止的速度转了回去，同时扬起了手中的剑，甩出！

她转身的目的只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来加速手中的剑！

目标自然是年仅十二的张小晚。唐姝音对这一手有足够的信心，江湖传言张小闲的‘神指’万夫莫开，如今她是信了。同时，江湖上也有传言：张小闲除了‘神指’再没修炼过别的武学，包括轻功。

就算张小闲骗过了所有人拥有拔群的轻功又如何？如今的情况下就算八步赶蝉也赶不上脱手的剑。

“你敢。”张小闲一声暴喝，不去追剑抬起一掌向对面的疯婆子拍去。唐姝音不闪不躲，只是冷笑，片刻后变成大笑，因为伤势，立马就因为笑岔气而不断地咳嗽起来。

“嘿嘿，我也会。”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小晚浑然不惧，抬起二指便去挡，不想剑上的力道实在太过猛烈，指背凝聚的气旋片刻都没有坚持到就被突破。

张小晚及时缩手免去了断指之灾，身体却实在闪躲不及。好在他的‘神指’虽没能挡住铁剑，也让原本对着心口的铁剑向左偏了半寸，只是划伤了手臂。

常文婧眼看夫人一心求死，又于心何忍？他本是铁拓掌传人，张小闲一掌袭来，他也毫不畏惧一掌迎了上去。

“嘣、嘣。”

眼看两张相接之际，张小闲右手如闪电般化掌为指敲在常文婧的手腕处，左手食指在常文婧猝不及防之际探出点在后者眉心。

张小闲一击得手，攻势不减，右手肘毫不留情地击在唐姝音喉部，又在其腹部补了一脚才略解心头之恨。

唐姝音中了一脚，贴地滑行了丈余才止住势头，落地时恰好看到常文婧的身影瘫软了下去，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强忍着剧痛，再抬头一看，常文婧再没了丝毫动静。

“文婧……文婧……”喉咙的剧痛让她无法说话，只能借着气息发出如同呢喃般的细语。

回应她的却只有缓步来到她面前的张小闲，带着狞笑道“很抱歉，能救你的人……已经不在了！”

“文婧……文婧。”

唐姝音不信，可不由得她不信。原本只想报废子之仇的她，却又失去了丈夫。她若大难不死，需要她疼爱的人依旧可以接受她的疼爱。只是疼爱她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唐姝音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以及伴之而来的无力感。

想哭，却欲哭无声，欲哭无泪。只能趴在地上喘着长气，如同癫狂的笑。

张小闲冷漠的看着她，恍惚间想起了遇见舒默之前的自己。

“你应该庆幸，我答应了舒默不再杀人。”张小闲说着转过了身，似长舒一口气般说道：“好好活着吧，就当是保留了‘死’这个选择。”

张小闲又用细不可闻的声音注了一句：“这是默默当年对我说的。”

他在常文婧体内度了一道真气后，向小晚招了招手，道：“这个地方今天是睡不安稳了，换个地方。”

小晚应对紧急事件的经验在混账爹的带领下飞速增长，这时已经自己包扎好了手臂上的剑伤。起身跳下树来，抱怨道：“问题是在哪儿的树上可以睡个安稳觉啊？”

避过自己睡不起客栈的事实，张小闲道貌岸然道：“今天这个事情，你要吸取教训，做人切记不可好勇斗狠，稍有不慎就会缺胳膊少腿的。”

“爹有资格说我吗？”

“你和老子能比吗？老子天下第一。你算个什么东西！”

“……”

“不过我也知道爹不止爱娘，也是爱我的。刚刚爹发怒的样子我可清清楚楚记得。”

“老子只是怕你亲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也没了。不过说真的，你只是个意外！”

张小闲最后再望了一眼悬挂在天上的月亮，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块发生过争斗的地方。寂静再次笼罩了这片土地。

不久后，常文婧坐起身来。环顾四周，除了妻子再没有发现别的身影。看着妻子微微起伏的身体，常文婧也舒缓了一口气。

张小闲终归是没下杀手，如果姝音放不下这仇恨的话，那就再去陪她疯一把吧！

常文婧并没有受多重的伤，起身来到妻子面前，却发现她也醒着，眼角还挂着淡淡的泪痕。

常文婧在妻子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文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唐姝音说着一只手抚摸上常文婧的脸庞，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些年从没好好的看过他。

“谢谢你。”说完这一句话，唐姝音才缓缓闭上了双眼。

原来，并非是所有的爱都会有回报，但总有人义无反顾。并非是所有的爱你都可以洞若观火，即使它们每天如旭日东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