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记》：——闲云

第一章——闲云

正值春季，青海城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蒋闲云撑着一把油纸伞，背上扛着个大袋子，吹着口哨悠哉悠哉的走在街上，袋子里装的都是些药材，这是李老头近一个月来进山的收获，而蒋闲云的工作就是把这袋子药材拿到城内最大的商行一元斋去卖个好价钱。

自打他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这个隶属于夏王朝西南边陲的小城里，无父无母，是李老汉一手把他带大，对他视若己出，可李老汉却从来不许他叫爷爷，说他是在祁南山脉边缘被捡来的，只让他叫李叔，他嫌叫叔隔应，就打小李老头李老头的叫着。

小蒋今年十三岁，身高七尺，体型修长，长了一双丹凤眼，嘴角总是微微翘起，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气派，由于时不时的背着个袋子往一元斋跑，附近街坊对他也算熟悉，一路上不时有人站在屋檐下跟他打着招呼，他一一回礼，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幢七层小楼前，轻车熟路拐到后门进去，张嘴吆喝道：“张管事！”。从里间便走出来一个中年锦衣胖子，满脸富态，见着蒋闲云便笑到“小蒋公子又来了呀，这次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嘿，您自己看”，说着便把袋子往桌上一扔，被唤作张管事的胖子走上前麻利的解开袋子，把里面的灵药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李先生不愧是青海城有数的高手，寻常冒险者在祁南山里可找不到这么好的货色呀！小蒋公子，这些灵药我便给你作价八百灵石，你看可好？”

蒋闲云不置可否，没多久就怀揣着灵石袋子出了一元斋。才出门，便听街道那头传来一阵齐整的马蹄声，就看见一列身着暗红色甲衣的队伍向他这边行来，五十骑左右，一个个不发一言，眼神冷漠，为首者更是铁甲覆面，队伍行进时自有股铁血霸道的气势扑面而来，蒋闲云微微皱眉，目送着这一列队伍向着中心城主府方向行去。

“青海城地处偏远，治安也一向很好，为何会出现铁血卫的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不去想，便施施然往外城家中走去。

清宁巷尽头一幢独门独户的院子便是蒋闲云的家，他推门而入，“老头，饭做好了没，我都快饿死了！”

从伙房里走出一个老人，看上去五六十岁的样子，身材高瘦，面容古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回来了啊，赶紧吃吧”

一老一少相对坐在餐桌两边，盘子里是某种蒋闲云叫不上名字的妖兽的肉，他每吃一口都感觉一股股热量从口中散发到身体各处，很是爽快，不一会竟是吃的满头大汗，看他吃的差不多了，李老头放下碗筷起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就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放到了蒋闲云身前，看着这碗粘稠的还在冒着泡的药汁，蒋闲云眉头立刻耷拉下来，可怜兮兮的看着李老头道“能不能不喝？”

“你说呢？”李老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好吧，我喝！”

眼见躲不了，他闭上眼睛捏着鼻子，端起碗就灌了下去。在他喝下这碗药的瞬间，李老头伸出手指对着天空一指，一层淡黄色光幕立刻笼罩了整个院子。

“啊！！……”

蒋闲云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药汁灌下的瞬间便化作磅礴能量散入其四肢百骸，他的身体仿佛承受不了如此庞大的能量，所带来的痛楚便如同刮骨凌迟。连想要昏过去都成了奢望，他的皮肤表面渐渐渗出一层层腥臭的黑色物质，不多时，原本还算是风流倜傥的蒋闲云就变得像是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乞丐。

眼见他慢慢安静了下来，李老头走上前去，褪去其衣衫，将其抱起放入了一旁早已备好的木桶中，木桶里冒着热气，里面却并不是水，而是一种淡绿色的液体，蒋闲云只觉得某种充满生机的物质钻入他的身体，刚刚暴烈洗髓给身体带来的隐伤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他舒服的呻吟一声，而后便在木桶里沉沉睡去。

此时的城主府内，城主李治正凝神看着坐在下首的红甲男子，即使见了城主，这名看上去极为冷硬的男子也并未摘下覆在脸上的面具。“我青海城不过是个小地方，不知为何能劳动铁血卫大驾光临？”李治皱着眉头不解道。

“城牧大人，末将乃奉上峰之命来此缉拿要犯，望大人能给予配合。”一道沙哑的声音从面具内传出。

“哦？青海城治下素来安宁，有何要犯？”

“灵犀剑门余孽！”

“什么！”李治猛然从椅子上站立起来，“你们从何得来的消息？”

“我们铁血卫自有准确的情报来源，这个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李治缓缓坐了下来，嘴里仍然在念叨着灵犀剑门四个字，好半响才继续问道“来人是何身份修为？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小小的青海城”

“灵犀剑门自三十年前就被圣上下令灭门，能苟活到现在的自然不是什么小角色，这次现出踪迹的是灵犀六峰里照灵峰峰主姚素！这个女人在那场灭门一战里侥幸逃脱，这数十年间行踪诡秘，与其他幸存者暗中培植势力妄图挑衅王室威严，已有十数位朝中重臣死在其刺杀之下，我铁血卫耗费大量精力围捕，抓到的却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这次摸到其藏身之处，决不容有失，必要将其捉拿归案！”

“你我修为相当，似姚素这等大逆，我二人加一块都不够人家一巴掌拍的，所以你说的让我配合是假，恐怕你只是用来打草惊蛇的棍，又或者是一枚诱饵？这青海城方圆百里，恐怕已经被铁血卫布下天罗地网了吧。”

“哈哈哈，城牧大人倒果然是明察秋毫”那覆甲男子站了起来，大笑间摘下面具，却见其脸上左额至右颈部有一条长长的恐怖伤疤，说话间如一条蜈蚣覆在面上，显得格外狰狞。“让大人见笑了，这是十年前追踪灵犀剑门余孽时留下得伤，我这次大张旗鼓的进城，就是想把姚素激出来，毕竟青海城到底是有十数万人口，长时间筛查变数太多，同时也给那逆贼一个选择，是趁现在立马突围，还是等我们一步步加大包围力度把她找出来！她很狡猾，必然知道怎么选择。”

知道自己插不上手之后，李治平静下来，淡淡的嗯了一声说道“只希望不要祸及无辜百姓才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那名铁血卫头目看了他一眼“圣上爱民如子，我铁血卫上下自然知道分寸。”说罢便坐了下来闭目养神。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离清宁巷不远的另一条街上有一个叫醉梦居的酒馆，因做的一道地道的酱牛肉而被人熟知，此时正是吃饭的点，酒楼的大厅里人声鼎沸，可谓座无虚席，小二端着酒菜自如的在各个酒桌间穿梭。“嘿，今天出现在城内的那队人马是什么来头，真够嚣张的，在主道内纵马，怎么就没看见城卫军出来管管？”

“嘘！你小点声，不要命了吗，连铁血卫你都敢编排！”

“什么！那就是铁血卫！怎么会出现在咱们这座小城里？”

“这我哪知道，别说了，那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议论的，赶紧吃饭！”

正在堂内穿梭着的店小二听到这话身体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下意识就往吧台内看去，只见在吧台上以手撑额慵懒坐着一个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女人，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身段却是极为妖娆惹火，似是胸前那两团实在负担太大，便索性托放到桌子上，使得店内一众男人时不时把眼神对着她瞟去，心中暗叹一声：这么一张没啥可看的脸，实在是白瞎了这么好一副身段啊。

像是感应到了店小二的目光，她对着那边挥了挥手，示意小二继续干活，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凝重。嘴里小声嘀咕道：“狗鼻子可真灵啊……”。

第二章――练体七重

天色渐暗，蒋闲云已经醒了过来，握了握拳，感觉到比之前几乎强大了一倍的力量感，他走进院子里开始练拳，初时像是习惯不了骤然暴涨的力量，歪歪扭扭好几次差点摔倒，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进入了状态，辗转腾挪间他时而轻灵如羽毛，落地无声，只荡起轻微尘土，时而又势沉若猛虎，拳出如风，引的院中花草都随他拳势摇摆，等到他终于掌控住肉身力量，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收身站立，腰杆挺直如一杆锋芒毕露的标枪，闭上眼默默体悟良久。“炼体七重，时隔半年，终于又破了一境，感觉真好。”转头往屋檐下看去，李老头正静静望着他，嘴角含笑，眼神更是温暖，这十几年间，这老人独自抚养他长大，给他做饭洗衣，教他读书修行，给他讲各种修炼界的奇闻异事，像是无所不知。蒋闲云早就习惯了任何地方都有他的存在，虽然老头不许他叫爷爷，可在蒋闲云心里，他早就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蒋闲云向老头走了过去，两步间就恢复成了那副轻佻模样，笑嘻嘻问道：“老头，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又变好看了几分？”，说罢还煞有介事的冲他挤了挤眉头。李老汉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已经入了炼体七重，也是时候进祁南山里历练一番了。”

“哈哈，我早就想去了，是你老说我修为浅薄管着不让我去，这次非要叫你看看，小爷我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说罢便回了房间，于床榻上盘膝坐下，开始新一轮的修行。

修行第一境便是练体，修行者需要引天地灵气入体将人体内一百零八大穴逐一冲开，其中每九个穴位成一副小周天，为一重境，故而炼体境共分十二重。蒋闲云八岁开始随老头修行，五年来不分寒暑，日夜勤学苦练，再辅以诸多灵药洗髓，这才在十三岁冲开六十三穴位，踏入炼体七重，其中花费资源、时间、人力之巨，无法细数，若非李老头身为青海城有数的练体大圆满高手，时刻为其入山采集灵药，猎杀妖兽，多年来悉心教导，否则纵然是一般的大富之家，恐怕也承担不起这等耗费。

修行路难，可见一斑。

夜已深，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慢慢止歇，小城里灯光也逐渐暗了下来，街上除去偶尔成队走过的城卫军，早已看不到行人，然而这个夜晚，有些人注定是不得清净。

城主府内，李治站在房间内的窗口，正出神望着窗外一片漆黑，他约莫四十余岁的样子，担任青海城城主已然十余年光景，大夏王朝辽阔疆域内被划分为八府，每一府下辖诸多小城，青海城便隶属于充云府，作为一城主官，拥有极大行政自主权，这十余年里，通过诸多或明或暗的手段，李治早已积累下海量资源财富，却限于资质，其修为一直卡在先天境一重而不得寸进。回想起白天那个身披红甲的刀疤男子，境界与他相当，周身气息却隐然有要破镜的征兆，他不由有些羡慕，到底是血雨腥风里一路趟过来的，比起他这个安乐城主，在修行路上终究能够走得更远。下意识往那队铁血卫驻扎的院子望去，数十人的院落里却是一片肃静，又是赞叹了几句。

此时被李治赞叹的刀疤男子正独自坐在房间内，从怀里取出一块青色圆石，真元注入后圆石表面浮现一条条奇异纹路，他的脸色变得肃穆，以恭敬的语气对着圆石说道：“都统大人，下官已经进入青海城，以白天入城的动静，倘若姚素那逆贼真的隐居于此，此刻必然已经得到了消息。”

在他说完之后，青色圆石并无动静，然而他脸上却仍然保持着肃穆与恭敬，不敢有半分不耐。过了良久，一道犹如金属摩擦一般刺耳的声音传出。

“情报不会有误，那女人必然在青海城，你继续待命，一切按计划行事！”

“下官遵令！”

将传讯石放入怀中，正要起身去休息，就见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他心中警意大作，以铁血卫的素质，进入上官房间必会先行通报，而此时无声推门者必是敌人，刀疤男子右手瞬间摸到剑柄，喉咙微动，立马就要大声怒喝，拔剑杀人，时间在这一瞬恍若静止，他骇然发现身体被一股巨力禁锢，别说拔剑，动一根手指都是不能，往门口望去，就见从屋外施施然走进一妇人，身着浅蓝色长裙，身段妖娆惹火，一张脸在灯光照耀下却显得平平无奇，不是那醉梦居的老板娘又是何人？

妇人进屋后随意往房内瞟了几眼，便慢悠悠走到刀疤男子身前坐下，自顾地倒了杯水，那神态便仿佛是到了自己家里一般自然……

刀疤男子神情已然平静下来，默然看着这妇人悠闲地品着茶。

“你倒是镇静，说说吧，是什么让你有此底气，难道是认为本座不会杀人？”那妇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感觉身体一轻，刀疤男子顺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在下以为还要再等几日，却没想到您第一晚就来了，姚峰主行事果然是雷厉风行。”

……

“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或者说，你用什么来赎命！！”姚素神情已然不耐，说话间一股浓烈杀气已然笼罩了对方，刀疤男子在这瞬间只感觉通体冰凉，如蝼蚁面对巨象，豆大汗珠从额头滴下。

一咬舌根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直视着对方狠狠说道：“无可奉告！”

姚素眼中寒光闪过，直接抬手一掌对着刀疤男子拍了过去，两人间巨大的实力差距，这一掌落实，对方必死无疑。危急时刻，只见从刀疤男子丹田气海处瞬间冲出一黄一红两张符箓，黄色符箓化作一片光幕笼罩住刀疤男子全身，与姚素手掌瞬间相撞，以两人为中心，冲击波向四周散去，先是屋内桌椅床凳立刻爆碎，随后整栋屋子顷刻倒塌，烟尘滚滚，同时红色符箓从姚素手掌瞬间射入就消失不见。她暗叫不好，神念顷刻间自视全身，却发现那枚符箓已然化作一个印记附着在其后颈处。“寻踪符！！”她的脸色立马变得无比难看，她知道自己大意了，原以为一个先天境的修者决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却没想到对方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青海城，竟是以这等方式引自己入局，一身浑厚真罡不断向着后颈处的印记冲击，想要将其磨灭掉，然而这枚寻踪符明显出自大师手笔，她估计需要十日左右才能将其抹掉，也就是说，这十日里她的敌人能够通过这枚寻踪符准确定位到自己，想到这里，望向那刀疤男子的眼神更是恼恨，她动了真怒。

“凭借一张破符就妄想在我手下逃得性命，你大概不知道，在派你来送死的那个人眼里，你唯一的价值不过是把那枚寻踪符送到我身上，而你却还想着立下大功全身而退。愚蠢至极！”话至此，她并指如剑，指尖淡蓝色光华闪动，，对着刀疤男子刺去，那层黄色光幕这次竟是轻易就被戳破，看着离自己额头越来越近的那两根手指，想起进城之前那位强大至极的都统大人曾对他说过那枚黄色符箓能够护他周全直至他亲临此地，想起之前的自己满是雄心壮志，意图建功立业的野心，刀疤男子眼中满是悔恨与不甘。当那两根手指终于轻轻点下，他的脑袋顷刻间爆碎。无头尸体倒在了地上，又激起一片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