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异》——王二豆

序章 遗失之泪

寥远的虚空深处，四周漆黑如墨。只有雷电跳跃时，才能看见光明。

黑暗之中，广阔的雷池翻涌滚动，时不时爆发出湛蓝的雷浆。雷浆化为形态各异的生灵，栩栩如生。其中一道雷灵如同鱼儿越出水面，转瞬间变成恐怖的饕餮，张开巨嘴，吞噬其他雷灵，片刻后落入池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位道人坐在雷池边，膝边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剑。他穿着青黑色的道袍，头戴一顶高冠。面色如古井无波，胡须如藤蔓般纠缠，像是几十年没有打理，头发上满是灰尘，还结着蜘蛛网。

突然，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向雷池，眉头微皱。

雷池如同煮沸的开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雷波溅起，炙热的雷浆被抛至高空。几许雷浆落在雷池岸边的石碑上，石碑上若隐若现的出现几段画面，赫然一副群仙图：四周仙气朦胧，一颗的巍峨巨树伫立于天地之间。树下无数仙人云集，他们虔诚跪拜，仰视高空，仿佛在聆听仙王教诲。远处跪着的人群一望无际，直到天边。

一座精致的牢笼从湖面冲出，想要逃走，但却被四条法则锁链缚住。

空荡荡的牢笼之中，囚禁的并不是什么逆天的生灵，而是一滴微小的眼泪。若不仔细看，绝难发现它。

牢笼上每一寸都刻着繁琐复杂的仙道阵文，古朴大气。使用通天手段对付一滴眼泪，难免让人觉得太过谨小慎微了。

这滴眼泪被称为“遗失之泪”，据说是三千万年前的仙古时代就被镇压于此。

眼泪有着淡蓝色的光泽，比天空还澄澈透明，毫无杂质，一眼便可以看穿它的内在。其中有一道紫色细丝，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细看却有雷霆威势，仿佛在吞噬宇宙星辰。

四条法则之链哗哗作响，被牢笼牵引，随时都要崩断。

青衣道人眉毛一跳，抽出青铜剑，意欲镇压遗失之泪。

他的手掌在剑刃一抹，一道血迹顺着剑身流下，激活了剑身上的纹路，剑芒炫目。

道人将剑尖朝下，双手按住剑柄。鲜血随剑身流下，渗入焦黑的地面，血液如涓涓细流，沿着地面的刻痕，不断汇聚到雷池四周的八根石柱下。

封印大阵被激活，石柱上的符文力量苏醒，缠绕在石柱上的法则之链仿佛有了生命，如同虬龙飞舞，不断缩紧，拉扯着牢笼。

青衣道人虚空一按，沸腾的雷池瞬间平静下来。

牢笼上的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八个方向的符印被触发，封锁笼中之物的所有逃跑方向。

“留住它！”

道人低吼，雷灵疯狂躁动。这些雷灵虽然神智并不完整，但本能使他们感到深深的恐惧，不肯靠近牢笼。

然而这却由不得它们，雷池边缘的石柱发出光束，连接成一道正八边形光圈。光圈不断缩小，靠近光圈的雷灵疯狂震动，全都化为齑粉。

进者生，不进者死！

迫于死亡的威胁，无数雷灵涌向牢笼，牢笼瞬间被埋没，阵法力量压制住了眼泪，四条法则之链不断收紧。

雷池中无数生雷灵被阵法力量驱赶而出，密密麻麻，喧嚣轰杂。这雷池不知有多深，竟然藏着如此多雷灵，稍一显现，便遮盖了整片天地。

阵法变换，光圈不断缩小，漫天雷灵覆盖在牢笼四周，拥挤不堪。紧接着雷灵被压缩到极致，轰然爆开。

雷灵释放的力量十分恐怖，在雷池中掀起一场雷霆风暴，无数雷浆飞溅到岸边。

风暴过后，漫天雷灵化为原始的雷电精华，汇入雷池中，只有小部分强大的雷灵苟活下来。

遗失之泪静静的悬停在牢笼中，光芒内敛，黯淡消沉，像是被雷电震慑。

然而一丝雷灵精华在空中漂浮游荡，在靠近遗失之泪时，却被它悄然捕获。

牢笼从空中被拽了下来，一寸一寸，缓缓没入雷浆中。

雷池中又有新的雷灵诞生，相互吞噬，不断进化，仿佛一个新的轮回。

眼见局势稳定，遗失之泪再无逃走的可能，道人把剑垂在身侧，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典雅温和的遗失之泪，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就在这时，牢笼中的眼泪突然消失了。道人微怔，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原本清澈如同神圣之物的眼泪，却陡然出现在牢笼上方，它浑身散发出暗紫色雷光，邪魅妖异。

诡异和祥和两种气质叠加在一起，让这滴眼泪显得十分神秘。

“你何时控制了紫逆邪雷！”

道人嘴角微动，震惊道。

然而眼泪无言，直接飞向高空。

这时空中出现一道空间裂缝，青衣道人神色剧变，他脚步微动，瞬息间出现在裂缝之前，用身体挡住去路。他手中快速结印，身后灵力波动，迅速构建起一道法则之网，封锁了空间。

下一刻，遗失之泪出现在道人面前。

即便紫逆邪雷的气焰嚣张，但遗失之泪依然清澈透明，反射出青衣道人的影像。

青衣道人仿佛看见了过去的景象：年幼时的自己，还是稚嫩的模样，告别了道尊师兄，离开玄天道门，从镇守雷池的前辈手中接过青铜古剑，在此盘膝一坐，便是千载。

时光飞逝，转瞬即是千年。

遗失之泪发光，如同仙女在耳边梦呓。

道尊师兄君临天下，世间众生皆称颂其名；而我枯守雷狱，无人问津，以至于世人将我遗忘。

青衣道人神思扰乱，不觉有些悲从中来。然而他多年坚守道心，早已物我两忘，立即回过神来。

“休要乱我道心！”

青衣道人眉毛一皱，手中长剑凌空一划，一声断喝便幻境中逃离。

他凝视着遗失之泪，这幻境如水轻柔，毫无伤害，但它太过真实，如同高高在上的仙王俯视着人间，一双冷眼旁观现实，格外恐怖，仿佛慧眼直指人心，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道人擦去额角冷汗，又恢复了绝对冷静的状态。他伸手向遗失之泪抓去，却抓了个空。

遗失之泪如水一样，溶了进去，穿过他的手心，没有被阻拦下来。

眼泪四处飞舞，而后冲入空间裂缝，消失不见。

身后无数雷灵涌来，却纷纷炸裂，满天雷光飞舞，如烟花般绚烂。

虚空渐渐闭合，天穹之上，传来一声苍老的低叹。

裂缝消失，天地归于黑暗。

……

华夏第七帝国——易国，炎京，明华殿中。

天空传来恐怖的雷鸣，天下名义上的共主——弘源天帝放下酒杯，赶走身边茫然的舞姬，凝望虚空，无奈苦笑：“沐灵仙王竟然留下了这样的大手笔，天地恐怕真的要大变了。唉，遗失之泪逃走，对天下苍生而言，是福是祸？”

东荒岱宗山之巅，身影高大的东皇停下修炼，站起身来，极目远眺，他眉毛皱起，神色凝重：“黑暗，终将来临。”

东皇拔剑遥指西方，衣袖飞舞。

他凌空飞下山巅，无数白鹤冲霄而起。

黑暗而深邃的天平魔眼洞中，一只眼睛睁开，银白光芒直冲云霄，一道低沉的魔音在回荡：“找到它！把它给我带回来，不能让其他人得到！”

鬼谷子王诩蹲在雷池边，把手伸进湖里，捧一勺雷浆饮下。他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望向远处，悠哉的说：

“乱世将至，我辈何存。

既无幸理，争取何益？

逆流溯源，终是歧途。

醒来回首，大梦千秋。”

第1章 被鲜血染红的溪流

盘古大陆西南，青山绵延千里，溪流蜿蜒其间。

一座小镇坐落于清水溪边，因此得名清溪镇。

此时已然入秋，洛嘉山中有落叶凋零，但仍有绿树长青。山下小镇也毫不冷清，人流依旧熙熙攘攘。

清水溪畔，杨柳枝下，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正在小憩。

一阵寒风拂过，少年醒来，揉了揉惺忪睡眼，眼神迷离地看向远处。

只见水面迷雾重重，雾气朦胧，岸边的青草上全是水汽，天空灰暗而凄冷，分不清天色。

少年今年九岁，是凌家的小少爷，名叫王歧。

王歧黑发披肩，容貌算不得英俊，但也有几分秀气。他睁开眼睛，神情忧郁，若有所思。

王歧扶着柳树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望向远处，眼神渐渐恢复神采，褐色的瞳仁光彩熠熠。

他嘴角微微翘起，自言自语道：“这清澈的溪流，必将被鲜血染红。”

“王歧你怎么在这啊！你快，快跟我去救小唯妹妹！”

身后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王歧回身一看，一个圆润的小胖子站在背后，正是他的二哥凌盘。

只见凌盘气喘吁吁，神情紧张，还提到了他的妹妹凌希唯，王歧心头一紧，上前问道：“凌盘，怎么了，我妹妹出什么事了吗？”

凌盘声音颤抖，还带着哭腔，“小唯妹妹她遇到危险了，她被凶兽追赶，从洛嘉山的山崖掉下去了！你快去救她。”

王歧有些惊讶：“小唯不是在后山玩耍吗，怎么跑到山崖去了，还遇见了凶兽？”

“额，我也不太清楚，是这位砍柴的老伯告诉我的。这位老伯还捡到了小唯妹妹的一段裙带，我认得，小唯妹妹今天出门的时候，穿的就是那件裙子。”

“小唯现在危险了，这可怎么办啊！”

王歧虽然心急，但面色还算镇定。

“我妹妹不会有事的。”

王歧走到樵夫面前，恭敬的对他弯了弯腰：“老伯，可否麻烦你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我。”

老伯一身樵夫打扮，穿着一身蓑衣，腰间系着一把柴刀，容颜苍老，额头上皱纹深刻，他把衣角递给王歧，咳嗽两声后说：“回小少爷的话，老朽是云梦山中的打柴人，今天下午我在山上砍柴，突然间看见一只大熊在追赶着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被赶到了山崖边，我亲眼看见她掉了下去。我年老体衰，也不敢靠近，等大熊走远后，我才跑过去，我在树枝上捡到一段裙带，又听见那个小女孩的呼救声，她落在山崖边的峭壁上，我一问才知道是她是凌家小姐。可惜我没办法救她上来，她让我来镇上找他哥哥王歧来救她。”

王歧从他手中接过衣角，那是一截淡黄色的丝带，衣料细腻柔软。

王歧总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但也说不出来。

他把裙带凑到鼻尖轻嗅，衣服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他将裙带放下，缓缓的说：“这的确是小唯的衣服。”

“还请小少爷快些去救她，若是天黑了，恐怕就很难找到人了……”

“既然如此，老伯，麻烦您先带我过去。凌盘，你快回家中，把爷爷和我父亲都找来。”

凌盘连忙称是。

王歧让樵夫在前面带路，两人离开溪边。

在王歧身后，是一片凄凉的黄昏落日景象，在斜阳的照射下，大片的红云如同燃烧起来，小溪里波滔涌起，将夕阳的光影揉成碎片——整条清水溪如同被鲜血染红。

凌盘见王歧离开，也转身向家中跑去，走出不远，迎面却撞上一位粉衣少女。

少女轻呼一声，跌倒在地，她害羞地用手遮住面孔，却难掩秀丽容貌。

她眉头微皱，表情痛苦，双颊桃红，眼含秋波，身穿粉色的轻薄衣衫，肩上衣服有些凌乱，微微露出春光。

小胖子凌盘顿时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头顶，他心跳加速，不知所措，肥胖的脸也有些僵硬，犹豫片刻，上前想将少女扶起。

然而粉衣少女却有些嫌弃的移开素手，轻轻的推开凌盘，自己站了起来。

粉衣少女的容颜妖艳动人，凌盘见了她的容貌，如同中了法术定在原地，震惊不已，深吸了一口气。

“是你？宋倩茹！”

粉衣少女宋倩茹轻柔浅笑：“凌盘少爷，好久不见。”

“宋小姐，对不起，是我撞了你，我向你道歉。不过我今日有要事，要赶回家中，不能耽搁，要是去迟了，小唯妹妹就危险了。不如……改日我亲自向你赔罪。”

凌盘说完欲走，却被拦下。

“诶，别走，”宋倩茹很好的掩饰了内心的厌恶，声音娇柔的说，“凌盘哥哥莫慌，小唯姑娘她没事，不如你先等等，听我说几句话。”

凌盘狐疑，宋倩茹伸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凌盘脸色如涨红，将肥脸凑了过去。一阵低语过后，凌盘面如猪肝色涨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是不会和你们一起陷害自家兄弟的。”

宋倩茹接着他耳边低语几句，凌盘脸色变幻莫测，像是经过剧烈的挣扎。

这时宋倩茹如同妖精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凌盘浑身颤抖，咬了咬牙，最后无奈的说出：“好吧，只是拖延时间的话，我答应你。不过，我最多帮你们拖延两个时辰。”

宋倩茹的目光落在血红的河面上，柔美脸上的露出诡异的微笑，如同奸计得逞一般。

“两个时辰，够了。”

王歧步入山道，樵夫在前面引路。山路七拐八弯，两人渐渐步入云梦山深处。

王歧眼神东张西望，实则在胡思乱想。

都怪我不好，非要在河边睡觉，不陪妹妹去后山玩耍。小唯她调皮贪玩，这次居然落下山崖，不知道有没有事。

不过她比我机灵多了，应该不会有大麻烦，等把她救上来以后，一定要好好嘲笑她。

但是，王歧有个侍女叫萍儿，小唯出去玩耍的话，萍儿也会跟在左右，不会让小唯跑太远，小唯怎么到会到山崖去呢？而樵夫却全然没有提到萍儿。

这个樵夫恐怕……有问题！

想到这里，王歧停下脚步，他看向四周，环境有些陌生。

此地已十分偏僻，山道上见不到其他人影。

王歧头皮发麻，背后冷汗涔涔的流下。

就在此时，樵夫也挺下脚步，回头看向王歧，露出和蔼的笑容。

“小少爷，你怎么不走了？”

王歧谨慎的说：“老伯，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好像不是去山崖的路。”

“放心，路没错，这条路是近路。少爷不要急，跟着我走，马上就到了。”

“那麻烦老伯了，我们尽量走快点。我妹妹胆子小，她会害怕的。”

樵夫笑了两声，转身继续上路。王歧没有多言，温顺的跟樵夫走去。

樵夫转身，继续前行。

四周的松树如寒铁般冰冷，如同挂着一树的钢针，摄人心魂，王歧不自觉的眨了眨眼睛。

一只小松鼠站在山道上，抱着松果，呆呆的看见王歧和樵夫，片刻后跳到了树上。

崎岖的山道上铺满厚厚的松针，如同奇特的地毯，两人的脚步踏在上面，发出咯咯的声响。

一声重，一声浅。

在路的转角有一颗巨大的云杉，冰冷坚硬。

这样的树，在雨落州随处可见。不过这一颗，对于王歧而言，与别的树大有不同。

空山中很安静，除了动物的叫声，就只剩下两人的脚步。

樵夫走在前面，即便不回头，他也知道王歧跟在身后。

王歧的脚在原地轻轻地跺了一下，两人的脚步声趋于一致。

樵夫走过巨大的云杉，继续向前走着。

突然，樵夫停下脚步，猛然回头，身后的山道上已空无一物，王歧也没有从云杉后出来。

“有意思的小家伙。”

樵夫突然扔到身上的蓑衣，直起腰来，身材瞬间舒展开来，他身形变换，转瞬间变成一个面容阴鸷的汉子。

樵夫掏出一支竹笛，轻轻吹动，山谷里出来奇怪的叫声，远处的王歧听见后，立即极速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