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数世界：狂猎》： 不食新矣

第一章 不食新矣

公元前581年。

晋侯（晋景公）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

六月丙午（初六），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卒。

天色渐暗，阳光从地平线的尾端折射到朝堂之上，刺眯了一位拄着蒲扇的小宫女的眼睛。

晋景公坐在黑色的幕帘之后，面前朱红案台上乱七八糟堆放着数十张竹简，那是他今日批阅一天却还未处理完的事务，当个大王可不容易，大大小小的事情定夺都得他亲自过目。

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晋景公感觉到了有些肚饿，头也不抬地询问身旁的侍从道：“晚膳可准备好了？”

身后有一声线尖细的宦官立刻上前一步回答道：“回王上，准备好了。今年的新麦已经供上，陛下今晚就可以吃到了。”

他在新麦这两个字上用了重音，仿佛刻意在提醒晋景公一些事情。

晋景公闻言抬起了头，眼神里似乎浮现了一抹悸动，那是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神情。他先是暗自得意地一笑，点头道：“既然如此，不妨将桑田巫一并请来，与寡人共食。”

说到这里，晋景公的脸上划过一丝戏谑，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节日，桑田巫也并非什么大人物。他只为了一顿饭，就要将桑田巫大张旗鼓地请来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要证明桑田巫当初说过的那句预言，是完完全全错误的。

桑田巫是位巫师，也是位医生，他所下达的预言，无一没有实现的。一年前，他替晋景公诊断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冒出来了一句预言，他告诉晋景公，天命说：晋景公吃不到明年的新麦了。

身为晋国之王，晋景公似乎有意要和这位巫师的话做一番斗争，今天，似乎就是结果揭晓之时了。他就要在这位桑田巫的面前，一口一口吃下今年的新麦，粉碎他那令人不安的谣言。

而现在，距离天命被打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晚膳已经被端了上来，冒着热气的黄色馍馍在餐盘中散发着小麦独有的香气。晋景公这辈子吃过无数的山珍海味，但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吃到面前这份普普通通的馍馍，那醉人的谷物味道，让他的口水开始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一个身披枷锁的人被两名侍卫从大殿之外提了进来，侍卫将囚犯抬到桌前，正对着晋景公，然后重重地抛在了地上。

“抬起头，看看我是谁。”泄露天命的人在面前，晋景公此刻反倒不那么着急了，新年的小麦就在他面前不到一臂之距，他只需要一瞬间就能够吃到这份特殊的食物。

“陛下。”声音如同破洞的风箱，沙哑而又绵长，囚犯长而杂乱的头发盖住了他自己的脸，但盖不住他透过缝隙看到的人，他看到那个男人朝服下瘦弱的身躯，以及满脸的得意。

“今年的新麦就在这里，寡人吃给你看？”这句话似乎积累了无数的怨气，没有任何一位帝王喜欢听到别人宣判自己的死刑，晋景公也不例外。

“哼哼哼。”沉闷的笑声从长发中飘出来，像夺命的钟声一样一点点撼动晋景公的心防。

“你还在笑什么，天命已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晋景公大声地呵斥，可声音的洪亮掩盖不住他颤抖的不安。

“陛下，我在笑，有人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桑田巫摆摆手，“天命，是破不了的。”

“大胆！”宦官此刻替晋景公呵斥道，“满嘴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来人，掌嘴！”

“等等。”晋景公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将桑田巫一把抓起的侍卫，他的脸色铁青，心情不算太好。

“给他个痛快吧，斩了。”晋景公挥挥手，给出了更加残酷的结果。

侍卫领命，像拖着一头已经死去的野猪一样将桑田巫拖走，他的青铜剑像是一头待食鲜血的野兽，剑尖拖在地上发出了呜呜的鸣响。

桑田巫没有反抗，他任由人将他拖走，脸上的笑容不改，似乎完全不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只是在重复一句话。

“你吃不到这新麦的。”

“吃不到的……”

声音渐渐远去，朝堂内的不安气氛似乎也在此刻缓和了下来。

“陛下，请用膳。”宦官堆起笑容，将食器推到了晋景公的面前，双手将筷子奉上。

晋景公拿起筷子，刚要下筷，却突然脸色一变。

察言观色的小宦官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扶晋景公起来。

晋景公一只手按在肚子上，眉头紧皱，就连身旁的小宦官都听见他肚中轰隆隆闹成一片，惨不忍闻。

“陛下，身体可有不适？”宦官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着了凉弄坏了肚子？”

“寡人去去就来。”晋景公颤颤巍巍站起身，小步跑出，三急之下，王上也没什么尊严可谈，急急吼吼地跑去茅房去了，身后一溜宦官侍卫一路默默地跟了上去。

“呼——”五脏六腑的糟粕被排泄出去，晋景公感觉浑身都轻松了许多，整个人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只是这茅房里臭气熏天，显然不是什么放松心情的好地方，更何况他为了来上厕所连晚膳都没来得及吃，此刻赶紧回去才是极好的。

就在这时，晋景公突然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

这味道有些刺鼻，却不腥臭，略微一品有些呛人，却仿佛带有某种提神的功效。

“是什么新找到的熏香吗？”晋景公自言自语道。

“不是，是香烟。”有个声音给出了答案，是个男人。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晋景公并不认识，这让他一时间有些心慌，忙问道：“是谁？”

“我。”声音从茅房的幕帘外传来，按理说那里应该是有四位侍卫看守的，可是此刻却似乎没有忍对这位不速之客有什么反应。

晋景公一时间也就明白了，自己的四位侍卫恐怕已经被放倒了。

“你知道寡人是谁吗？”王上的尊严应该是能够唬住一些人的。

“知道。”看起来眼前这个人似乎没有被吓到。

“那你找寡人有什么事情？”

“杀了你。”声音冰冷似乎不带有一丝感情，的确是个做刺客的料子。

“刺客？”晋景公眯了眯眼，作为一国之王，这种情况他直面过不止一次，但每每到了此时，还是避免不了心惊动魄一番。

“唔，算是吧。”刺客的声音在此刻似乎产生些许犹豫，一只手指洁白修长的手掀开了幕帘。晋景公看着这双手暗自心想，这双手绝对不会属于一位刺客，相比来说，它更适合一个女人，因为刺客的手掌上一定会有着厚厚的手茧，那是长期握着沉重的青铜剑的后遗症。这双手的主人并没有跟进来，“里面空气不太好，出来说话吧。”

晋景公提上袍子，走出茅房，正巧看见地平线上最后一道阳光拂过他的眼帘，天色完全地黑了。

几个穿着铠甲的侍卫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没有血迹，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死掉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在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的刀锋下惊恐地看着这边，拿着刀的男人朝晋景公挤眉弄眼，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就在晋景公身侧，同样有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他背靠在墙上，正从嘴里拿下了一样冒着袅袅青烟的东西，按在土墙上掐灭了火星，然后将剩余的杂物小心塞进了自己衣服内的口袋里。

“你们——”晋景公一时语塞，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古怪的二人组，他们的着装打扮，似乎与自己见过的所有子民都格格不入，至少他们绝不是晋国人。

“鉴于你马上就要死了，有什么想说的吗？”靠近自己的男人偏了偏头，发髻盘于头顶正后方，面容有些俊美，看得晋景公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唯一的遗憾是，这张脸的左下侧靠近颌骨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十字形伤疤，伤口已经结痂痊愈多年，可这暗红色的伤疤却十分刺眼，简直像是纯白雪地里的一条黑狼。

“你们，到底是谁？”晋景公心里一肚子疑问，可是此刻却只能够问出这句话，他有一种直觉，这两个人的身份，和往日来刺杀自己的那些刺客的身份有些不太一样。

“猎人，你应该有听说过吧？”那个挟制住宦官朝着晋景公挤眉弄眼的男人用手刀砍在了宦官的脖颈后，小宦官立刻失去了意识，确认没有额外的人在场，他才插入了一句晋景公听不懂的话，“空间秩序的守护组织，E级猎人林立是也，你旁边的那位可是A级猎人莫离。”

“违法者！”名叫莫离的俊美男人，嘴里跑出了一大段与当前时间明显脱节的特殊语言，“你在这个《春秋大梦》空间里的行为违反了联邦法律规定的《虚数空间管理条例》，‘晋景公’这个身份的得来并不合法，你现在的身份为违序者，我们有权利对你的灵魂进行合法的羁押。”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晋景公面露惊疑，他完全搞不懂面前的两个人嘴里说的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虚数空间，什么联邦法律，什么灵魂羁押？

林立看着“晋景公”，像是看着一位戏精在尽情表演他的蹩脚戏：“Ghost编号ZEC01875，你绕过空间服务器检测直接登录空间，肆意捏造出生设定，证据确凿。你在这个空间非法占据晋景公的身份二十一年，过程中全部的数据流已经上传到终端并保存，留待审判取用。违法者，你最好立刻投降，是你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听到这一句话，晋景公的脸色大变，他的身子开始抑制不住地抖动，神态也与之前大不一样，一种令人惊惧的变化在他的身上涌动着。

第二章 扰序者

“这样都被你们找到了。猎人组织还真的是名不虚传。”晋景公再次开口，语气跟之前已经完全不同，看起来，他似乎知道了眼前这两位黑衣人的身份，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找到自己，“只可惜，你们来得未免太晚了。我都已经继位十九年，当了十九年的王上了！”

林立脸色微红，似乎被对方戳中了软肋，但他不服气地辩解道：“你很聪明，知道在虚数空间肆意违反时空规则会成为扰序者，引起监控部门的主意。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以普通人的方式在生活，导致这个空间的秩序波动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所以你才能从监控部门的索伦眼中侥幸存活。但你要知道，你毕竟不属于这个世界，无论你怎么符合这个世界的行为标准，只要你还保留有出生前的灵魂记忆，你都是在以现代人的思维影响这个空间。就算你是不干扰时空规则的伪装者，时间一长，索伦眼还是能够锁定你。”

“而且你自己应该也知道，破坏空间秩序会引发空间震荡，暗物质中蕴含的Hivra粒子会不断地向外扩散，这对虚数空间的稳定性非常不利，所以——”拿着刀的林立滔滔不绝地叙述着，却被晋景公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

“得了吧，什么Hivra粒子，什么空间震荡，不过是你们这些家伙编造出来好控制这个世界的借口罢了！大家同样都是人类，同样都是灵魂，为什么别人能够当皇帝，能够当领袖，而我们这样的人却只能够当个小人物，过着淡而无味的日子。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部分人想要特权，所谓的联邦政府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奴役人类，重新建立阶级不平等的社会制度罢了。”晋景公越说越急，手中不知何时竟然掏出了两把黑色长刀。

那两把长刀的材质特殊，明显跟眼前这个青铜器代表着最高冶金技术的时代格格不入，更何况他所穿的这身宽大的长袍里，也是万万藏不下这么长的两把长刀的，就好像变魔术一般，他凭空掏出了两把锋利的长刀。

“我刚刚说什么来着，不要随意违反当前虚数空间的时空秩序，你是看已经被我们发现所以破罐子破摔打算对抗我们了？这样的钛钢长刀适合出现在当前时空当中吗？就算真的要打，也请你拿一把符合时代背景的青铜剑行吗？说你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你的违法等级已经上升了，从‘三级伪装者’正式上升为了‘三级扰序者’，再过一会，你说不定会被判定为‘无序者’，按照《虚数空间管理条例》的处罚条例，对待无序者可不仅仅只是暂时将灵魂羁押这么简单了——”林立喋喋不休的语气似乎惹怒了晋景公，还未待他说完，身影就已经被一道刀光斩成了两半。

可是血液并未从伤口迸发出来，那黑影竟然只是一道残影，林立已经出现在了残影之后三步处，微微喘气，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似乎在嘲讽晋景公的攻击落空。

“呼——”林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袭击猎人会让罪行判定加重的，你现在已经是‘一级扰序者’了。做好觉悟了吗？不过刚好我也无聊，就跟你玩玩好了。”

话音刚落，林立手中的青铜剑便在他手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看上去虽然有些花哨，不过多多少少都能看得出，这个男人很会用剑。

“小心了，我要上了！”林立一脚踩入皇城的灰红色泥土中，身子前倾，一躬身子，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了出去。他的速度很快，身旁的一株榕树仿佛受到了空气的冲击，微微晃了晃身子，掉下一片片落叶。

在第一片落叶接触到地面之前，林立已经冲到了晋景公的面前，他似乎无意取对方性命，一切都以钳制为主要目的，出手只是要用青铜剑去扫晋景公的下盘。

晋景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长刀当时挥下，金属与金属撞击的铿锵之声登时爆发，只是这一击的结果有些太过狼狈，晋景公仿佛受到了一股巨力的撞击，身子站立不稳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好几步。

“咳咳！”晋景公咳出一口血沫来。

林立却苦笑着扔掉了手里的青铜剑，在刚刚的撞击当中，它不幸当场殒命，折成了两截，青铜剑与超越了当前时代的特殊武器钛钢刀相比确实比一块石头硬不了多少。

幸运的是，对方的实力相差自己太多，仅仅有一把锋利的武器，猴子也是不可能战胜人类的。

“看你这个样子，就不要勉强了，劝你放下武器投降，配合我们调查那些给你篡改器的‘无法者’。这样说不定会减轻你自己的罪责。”林立没有急于第二次进攻，他一向喜欢口头说教大过打架，能够不费一滴血一滴汗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干嘛非要打个你死我活呢。

与林立同行的莫离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没有兴趣插手这场战斗。

“你做梦！”晋景公似乎对投降这种事情并没有好感，他长长的袍子并不适合短兵相接，干脆两刀隔开，那多余的袍子迎着风哗啦啦被吹走，飘到一边去了，此刻的晋景公双目圆瞪，头发凌乱，双手持刀而立，身上那晋国最华美的袍子也变成了几块破布，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悲壮之感。

“唉。”得到这种答复，林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何必如此执着，就算这一世的人生不尽如人意，你也还可以有机会去赌下一次人生，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框死在设定好的剧本里呢？你一辈子都只是个循规蹈矩的晋景公，幸福感还不如那些开着篡改器肆意违法寻找乐子的无序者呢，他们虽然很快就会被锁定目标清除出场，但至少还曾经刺激过。而你嘛——只不过是行将木就的人偶罢了。”

林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念一句：“猎人8867申请D级数据权限，银魄刃。”他话音刚落，手掌心中间突然闪烁模糊起来，一把亮银色短刀已然在手，看材质也绝非是这时代能制造出来的。林立握紧兵刃，一点一点朝着晋景公走过去，眼神凌厉了几分，似乎准备做出最后的决战。

“失去了翅膀的鸟哪里还有天空，失去了自由的灵魂根本就不算活着，我宁愿从此灵魂消亡，也不肯去赌那些被注定好的人生！”晋景公发出一声怒吼，他将手中的两把钛钢刀狠狠地朝林立扔去，对方从容躲开，他随后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样小巧玲珑黑漆漆的东西。

一见到那样东西，林立和莫离的脸同时都变了。

“我靠，还有这杀手锏！”林立惨叫道。

那黑漆漆的东西赫然是一把黑色左轮手枪，手枪里一共六发子弹，此刻已经上膛；晋景公将扳机不要命地扣下，枪声响起，子弹带着愤怒倾泻而出，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子弹在眨眼的瞬间就已经来到了林立的面前。他的眼睛很好使，清晰地看到那些圆形弹头飞快旋转的子弹尖。

“莫离救我！”在这种危机关头，林立深知躲避已经来不及，求救才是上策。如果是往常，林立对付这种敌人还算游刃有余，但偏偏对方只不过是一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伪装者，谁知道竟然能够调动C级以上的数据权限。猝不及防之下，林立只有站着等死。

死亡在虚数空间并不可怕，因为这里的死亡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只不过在这里肉体死亡，灵魂会被强行踢出虚数空间，回归现实，再也没办法登录这个空间。对于林立来说，他的猎人任务就算彻底失败了。而且，和普通用户的死亡不同，猎人的登录舱为了提供强大的操纵能力，模拟感官的模拟程度会开到极限，死亡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剧痛，被踢出空间大脑会受到巨震，精神遭受刺激。接下来的好几天大脑都会变得浑浑噩噩，无法正常思考，这种状况，林立一点也不想体验。

唯一能够改变林立死亡的结果的人，叫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