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朝异仙》——猫尾冰凉

时间:2019-05-28 22:56:23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猫尾冰凉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偷时间的人

梅长枝睁开眼,映入视界的是他住了十几年摆设熟悉的卧室,房间外面传来十几年间他天天能听到的熟悉的人声。

清晨的阳光透过东边窗户的缝隙洒了一地,让温暖的屋子里更添难得的春意。

梅长枝这一觉睡的很沉,昨晚他和弟弟梅双聊了很多明天会发生的事,两人虽然年纪都不大,但对明天未知的盛况同样抱有期待。只不过一不小心就聊到了半夜,要不是仆从在身边提醒夜深了,两人还不知道会熬到几更天。

舒服地伸个懒腰,梅长枝面露满足,过去有几年里他对睡眠十分渴求,像现在这样能睡到自然醒,算得上他微小的人生理想之一。

但睡爽是一回事,今早有十分重要的事,竟然没人催我起床?

梅长枝有些不解地起身,全家上下就好像一点也不珍惜这次机会似的,任由他睡到自然醒。

迅速穿好衣服,梅长枝站在了镜子前。

铜镜里的少年,白净的十七八岁模样,五官虽然稚嫩但眉眼的松软温和,让他凭添几分小猫的柔软印象,好在高大挺拔的身材大大加重了少年男性的特征,不至于让人难辨雌雄。

一番洗漱,梅长枝拿起椅背的大氅披上身,忍不住打了个颤,屋内虽然放置着精致的火炉取暖,却依旧有几缕寒气渗透进来。他所在的中南夷洲历史上从来不曾下雪,但过年前的冬天,依旧是能让大片江湖结冻的冰寒。

嘴里吐出的热气化作整团白雾,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梅长枝搓搓手推开了门。

房门之外,回廊环绕,一片亭台楼阁错落有序,构造巧妙的庭院建筑显然不是普通百姓住得起的。而梅长枝在屋内听到的人声来自四处廊下的侍女小厮,他们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手上提拉着货物健步如飞,恨不能跑起来。

在他们旁边,有管事模样的人,穿着大红色的喜庆衣服在那里高声调度,你来我往间整个梅家热闹得不行。

这是梅长枝十几年间每年必定看到的场景了,当然不会感到陌生,家中的繁忙热闹的人气让他从内而外都暖合起来。

不止梅家,眼下临近新年,家家户户都会开始置办年货张贴门联,倘若有一家冷冷清清,周边邻居也都会热心地主动帮忙。世俗百姓的人心温暖与家人齐聚的喜悦,冲散了不少严冬的冰寒。

作为当地数一数二的商贾,梅家每年过年前,都会忙着收支盘查,货物清算,以及年货的准备,等等事务,比起普通百姓要忙上更多,有的时候甚至从黎明忙到深夜。但现在来来往往的梅家仆从脸上,不仅没有半点疲色反而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梅长枝作为梅家长子,从来不愿意插手梅家的一些事务,因此梅家家业继承什么的,几年前就开始渐渐交给他的弟弟梅双接手。好在梅双年纪不大,新年前后父亲也没有给他什么压力,最近的日子他天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梅长枝后面。

今天怎么看不见这小子了?梅长枝心里不免嘀咕,往常这小子都是一大早就等在外面让他带着四处乱跑,从他醒来一直纠缠到他回房睡觉,精力旺盛得堪称变态。但当下梅长枝扫视了一圈,在人群里都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让他十分意外。

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前面走,经过拐角时,梅长枝稍不留意,迎面撞上一个行色匆匆的婢女。

婢女踉跄着险些摔倒,勉强站稳的同时余光瞥到那件价格不菲的大氅,顿时手忙脚乱,心想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冲撞了某管事,她手足无措地慌忙道歉,头都不敢抬。

梅长枝有些无奈,他在梅家仆从里一向混得很开,平易近人全然没有公子架子的他,这些婢女不乏跟着他一起长大的,胆大的甚至都敢动不动出言调侃,哪里像面前的这个吓得都快跪下了。

无可奈何下,少年蹲下身子到可以平视的地步,面对婢女欲哭无泪的脸,开玩笑吓唬道:“告诉我梅双去哪了,我就放你一马,不然可就把你卖出去了。”

婢女慌得也没心思去听是谁的声音,只是觉得这人说话十分熟悉,但家里穿这种名贵大氅的只有那么几位,声音熟悉也不意外。

婢女急得都要哭出来,泪眼汪汪道:“二……二公子今天一早就出门办事了,奴婢听人说晌午就会回来。”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应允了一声,婢女试探着微微抬头,想要看清自己到底一不小心得罪了谁,以后说不得要注意些。

梅长枝与婢女对视,正要调笑她几句,却看见婢女那张犹然悬泪的小脸上,委屈的神情被震惊之色迅速挤占,紧接着瞬间涌现大片喜悦。

没等梅长枝有所反应,这丫头竟然丢下手上重要的年货就跑开了,脸上泪迹未干却又惊又喜,他边跑边大喊,高声尖叫:

“大公子醒了!”

“大公子醒了!”

“大公子醒了!!”

…………

尖锐得刺痛耳膜的声音响彻了大半个冬天,梅长枝站在原地一脸错愕,随后他视线里忙碌的众多仆从仿佛被这声音点燃的烟火,顿时沸腾起来。所有人都跟婢女一样不约而同地丢下了手中的年货,围到他身边争先恐后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大公子本人茫然地张大了嘴。

我……我不就就睡了个懒觉,至于吗。

难不成是梅双在偷偷闹我笑话?他头疼起来,忍不住想。

这时,人群外走来一个中年男子,身穿华服,步伐匆忙。在他到来后,人群安静了很多,颇为整齐地让开一条路,诸位管事也老老实实站到了他身后。

“老爹,他们这是怎么……”梅长枝看见自己的父亲仿佛看见了救星,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男子一把狠狠摁在怀中,抱得他都要喘不上气来。

“你终于醒了啊!”

耳边是同样喜悦的声音,梅长枝一肚子话被堵了回去,他急忙挣脱出父亲的怀抱,眼看着梅家几个自己熟悉的大夫也要上前,一副替他看病的架势,少年连连退后大力挥手,好像在阻止一群疯子靠近自己:“等会等会,你们到底怎么了,我不就睡了一觉吗?”

华服男子看着少年神情十分复杂,几度张嘴都没能开口说出半句话来,在他犹豫间,旁边的大夫叹了口气,上前痛心疾首道:“长枝大公子,你……你已经昏迷整整三年了!”

梅长枝张了张嘴脑袋一片空白,今早他这张嘴就没合上过。大清早被一家人这样围着,关键他们还特别认真根本不像是骗自己,这让少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句“昏睡三年”,仿佛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就聚集了少年所有的情绪,混乱、挣扎、怀疑尽数扯在他那根否定这一切的神经上。

他满怀希冀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渴求一个否定,但梅岳麓的目光里透露着不忍,躲开了少年的直视。

悄无声息间,在梅长枝都没注意的地方,此刻那根弦不堪重负“,嘣”的一声断开。

难道我真一觉睡了三年?少年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他甚至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着实的痛感表明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可我丝毫没有大病一场的感觉啊,有的人卧病一年萎缩成竹杆,而我身体跟之前丝毫变化没有。剧烈的疼痛让梅长枝想起来照镜子时自己身体丝毫没有变化,他又抬头怀有最后一点希望,直直盯着面前熟悉的父亲。

面前的父亲跟记忆里的父亲一模一样,只是……为什么一夜之间,父亲的白头发多了大片,连皱纹,好像都加深了不少。

梅岳麓身为梅家家主,见状只能挥手驱散了人群,众多仆从虽然心有挂念一走三回头,但眼下他们也没别的办法。不多久,门前只留下家主梅岳麓和梅长枝父子二人。

两人回到梅长枝的房间里,面对梅长枝各种色彩充斥的眼睛,梅家之主头一次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如此之重,比年轻时刚刚接过梅家家主之位时还重。但他还是面色沉重,缓缓开口。

“三年前的今天,你一睡不起,”梅岳麓注视着梅长枝,“我们找遍了大夫,甚至用尽了所有偏方,都没半点用,你……还是醒不过来。”

梅长枝清楚地看到父亲眼里闪过痛苦与挣扎,仿佛那段时间对作为父亲的他来说,不堪回首。

梅长枝脸色开始苍白,他一把拿起桌上的镜子,指着自己辩解:“那为什么我的样子,我的身体,都跟我三年前一模一样。”

少年始终觉得父亲在骗他,但从小对他严加管教的梅家家主,平日都不苟言笑,有多大的可能会在面前串通仆从们一起拿这种无聊的事骗他呢。

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梅长枝嘴唇干涩。

难道说,是因为我忘记了中间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是我失忆了三年?

家主认同梅长枝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怀疑,他点头苦笑道:“你昏迷以后两旬,我们也发现了,你在昏睡期间须发不增,半年后你身躯如旧,如今,你跟三年前……还是一个样子。”

“就好像……”家主说到这顾虑起来,欲言又止。

梅长枝心里好像有只幼蝉脱壳而出,逐渐有什么惊人的东西显露一角,他咬牙道:“就好像……有人从我的生命里偷走了三年。”

他没有受伤,没有失忆,平白无故,怎么睁眼闭眼,三年就过去了?

高大少年的脸色愈加苍白。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房门被人大力推开,站在外面喘着粗气的,正是梅双。

他原本在外办事,接到梅长枝醒来的消息就快马赶回,一直纵马闯进梅家中庭,闹得整个梅家鸡飞狗跳。

“兄长!”梅双眼看着梅长枝坐在桌前,才相信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梦,他喜极而泣,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不自觉用上浑身力气,死死抱紧了梅长枝。

梅长枝也是到这一刻,才彻底驱散自己心里的怀疑,昨晚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消瘦的少年,一夜间就变得如此健硕,个子更是拔高了不少。那个只知道跟在自己后面玩乐的梅双,不知道经历了梅家何种的锤炼,言行间变得有些成熟起来。

明明那个小少年还存在自己昨晚的记忆里,眨眼间,就已经蜕变成眼前这样了。

梅长枝这次没有挣扎,梅双变化如此之大,让他确信了自己昏睡三年这件事,毕竟连这个跟屁虫,好像都变得足以独当一面了。

他笑着拍了拍梅双的脑袋。

片刻后,父子三人缓缓心情,坐到一张桌子上,还没道正经说几句话,屋外就有仆从敲门。

“老爷,按您的吩咐,梅家除去出远门的,所有管事都已经聚在中堂。”

家主有些担忧的看着梅长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安排有些着急,劝解道:“我原本想着你醒了和他们见上一面,毕竟梅家上下也一直担心的紧。要不你今天先休息休息,改天再聚。”

梅长枝哭笑不得:“我都休息三年了,还有什么可休息的。”

家主脸上里还是有些担忧,梅长枝肯定地点点头,他才应允下来。父子三人便跟着小厮,往中堂走去。

路上每一个见到梅长枝的人,都会恭恭敬敬地行礼,称呼他一声“大公子”,梅长枝也全部微笑着一一回应。

明明梅家没有半点变化,还是熟悉的门廊,熟悉的房屋,熟悉的冬天,一切都仿佛只隔了一夜。但悄然间,自己竟然失去了三年。

梅长枝的脸上依旧没有血色,不管他曾经面对过什么,突然被人偷去三年时间这事他是头一次遇到。至少目前来说,他很难恢复正常的心情。

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中堂,刚才自己走出房门时那些熟悉面孔上的喜悦还在眼前,他跟仆从管事们的关系一直很好,而他们担心了自己三年,梅长枝觉得自己要是不亲自露面让他们早点松口气,实在心里不安。

眼看着就已经走到中堂了,梅长枝深吸了一口气,梅双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是和梅长枝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梅长枝必须要来中堂的理由,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梅岳麓率先走了进去,步履威严,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相继踏进了中堂。

梅家府邸很大,大得走一圈要花一个多时辰。相应的,作为这座府邸的正中心,中堂里也足够宽敞,能容纳很多人。这么多年来,不管梅家来了多少客人办了多少酒席,中堂从来没有显得局促过。

但今天来看,这个中堂显然不够用了,只有梅岳麓的座位边还有丁点空地,其余屋子里的任何角落都站满了人。

他们大多数是这座府邸的仆从,他们摩肩接踵,密密麻麻站着如蝼蚁,但他们一言不发十分沉默。

只有在梅长枝走进来的时候,这黑压压一片人才忍不住骚动起来。

“大公子真的醒了!”

“我都说了吉人自有天相,大公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大公子威武!”

各种兴奋喜悦的话语伴随着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开心,尽数传到了梅长枝耳中。说话的人很多,这些话听起来不免有些嘈杂,但梅长枝却一点也不因为这嘈杂而烦闷,他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在扫过满堂狂喜后,渐渐有笑容浮现。

无数双目光的聚焦下,梅长枝动了,原本进门时就站在原地的他突然动了。梅双以为兄长有话要说,赶紧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些,但其实在他挥手之前,人群看见梅长枝的动作,他们就已经自发安静下来了。

等到梅双挥手,梅长枝弯腰时,整个中堂已经变得鸦雀无声。

这让梅长枝说的话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声音轻松得仿佛他真的刚刚睡醒而已。

“我这睡一觉刚起来,要不一块吃个饭?”

第二章:第一场雪

一场家宴的标准有很多,普通百姓的家宴顶多有几盘荤食,达官贵人的家宴上说不得要珠光宝气,锦衣玉食。梅家的这次家宴却与众不同,因为不管是诸多管事,还是看门的小厮,都坐到了同一张饭桌上,觥筹交错间,这一天开心得没有身份之别。

梅岳麓坐在宴席的上首,这种没大没小的场景当然是他作为一家之主默许后才会出现。

头发花白的他仿佛作为旁观者站在了热闹的中堂之外,视线里只有梅长枝活动的身影。在他病倒后的三年里,这位父亲饱含痛苦与挣扎,要不是偌大的梅家压在他的身上,提醒着他不能倒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那段绝望的时间。

但是眼下孩子突然就醒了,醒得毫无征兆,大夫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告诉他梅长枝的身上连半点后遗症都没有。

他才懒得关心主仆一桌会不会坏了本朝的规矩,这事会不会传出去被人耻笑,他儿子大病初愈做老子的开心开心还没道理了不成。

偷偷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梅岳麓一双老眼泛着泪光,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被仆从灌酒的梅长枝。

他摆摆手,一直站在梅岳麓椅子后面的汉子贴近了耳朵,假如说梅岳麓是因为身份过于尊贵没有人敢硬拉着他凑进酒席,那么这汉子就是因为他独有的透明气息,被大多数人遗忘了。

梅岳麓手指敲打着桌面,杯子里的酒泛起涟漪,他的声音突然冰冷,就像陡然而来的寒潮。

“三年前那事查了一半,我看长枝一时半会醒不来也就算了,但眼下他既然醒了,我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实在吞不下这口气,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你必须把长枝重病背后的人给我找出来。”

汉子微微点头,趁着酒席正热闹的时候,他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之中。而一直跟着梅长枝背后的梅双,看似忙着替他挡酒,却在汉子离开的时候眼神微凛。

梅家这突如其来的热闹让住在府邸周围的百姓都有所耳闻,这些天忙得人进人出个个风风火火的梅家大门,怎么连看门的都没了好多个,更别提这半天过去了,愣是没半个人影走出来过,就隐约听得见里面有吵闹的人声。

梅家再大也挡不住人言流传,不多时,就有人从熟悉的仆从嘴里打探到了确切的消息。

“知道三年前突然昏迷不起的梅家大公子没,今早啊,他突然就醒了!”

“哟,这可不是件天大的好事吗?”

“谁说不是呢,现在梅家上上下下,全都聚到贵客才能进的中堂去了,奴才们跟主子们高兴得吃到一张桌子上去了!”

“这就有点……”

“这事要是别人家,我可能不信,你想想,这可是梅家啊,主仆坐一块吃饭都算小事了。”

不出梅岳麓的意料,虽然百姓之间不乏有人替梅长枝高兴,但中堂里主仆一桌的事情,还是飞快地传了出去。梅家作为小县镇里首屈一指的大商贾,有点风吹草动都会传遍当地的云桐县,更何况梅家这任家主身上,离经叛道的事可太多了。

梅岳麓接任梅家家主时不过是个不及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但他拿到整个云桐县都眼馋的家主位置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娶了府里的丫鬟。

这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有百姓堵在门口唾骂他,谁料府里顿时就冲出来十几个手拿棍棒的人把这些百姓尽数打跑。

当时风华正茂的梅岳麓站在这些仆从的最前面,指着抱头鼠窜的百姓道:“我做什么事情,轮不到你们这些废物来我门前指手画脚。”

这句话何止传遍了整个云桐县,连周边县镇都知道了梅岳麓猖狂的性子,但也正是他不守规矩的做法,让梅家的生意不仅没有中落,反而渐渐制霸了大片地方,梅家的店铺越开越多,生意也越做越远。

甚至因为有地痞干扰梅家外地新开张的店铺,梅岳麓直接带几十人骑马将这群人打送官府,连带着背后指使的小商贾也遭了殃,生意不出半年就做不下去了,只能远逃他乡。

梅岳麓在四面八方成功树立了一个瘟神的形象。

这一切的转机终究还是来了,梅岳麓丫鬟出身的妻子在生下第二子后不幸染疾身亡,从那以后,这位离经叛道的家主就沉默了许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生意上。但云桐百姓从来不会忘记,现在的梅家根本上还是被那个不守规矩的男人掌管着。

原本当地富商大公子怪病三年一朝苏醒的惊人消息应该会被主仆同桌这事给彻底冲淡,大概几十个前者才能抵得上后者带来的话题性。但梅岳麓的名声在外,愣是让这两个消息并驾齐驱,随着天渐渐黑下来,消息已经渗透了云桐县的每一个角落。

酒席在夜色浓重时才彻底散去,梅家旁系与管事大多喝得酩酊大醉,仆从们不敢喝得太多,远远敬酒之后也都陆续离开,回去干自己的事情去了。也正是因为仆从散去了大半,这些旁系才肯坐上桌子,互相毫无节制的灌酒,不多时就醉倒了。

摇晃着身体被仆从搀扶着,有旁系的叔伯一身酒气,站都站不住走到了梅长枝面前,含糊不清道:

“长枝啊,你……嗝,你能醒就太好了,你能好好地……好好地看着你弟,别让他以后也闹出……今天这没大没小的事来。”

“我!”他大喊一声,一拍着自己的胸脯,吓得仆从身子一抖,而后,他凑过脸来自己用手轻轻拍着那张肥腻的脸庞,“我啊,出门这张脸上没光啊。”

梅双在边上面色尴尬,打了个眼色让仆从赶紧把叔伯送走,就在这会,梅长枝摆手示意把这旁系叔伯扶近点,仆从下意识往跟前多走了两步,就听见耳边一声清脆的巨响,紧接着,他搀扶的这肥胖躯体好像被一股大力冲击,扶都扶不住的连带着他往侧边歪倒。

好在梅双眼疾手快,跟身边的几个小厮赶紧扶住了这位叔伯,饶是如此,一开始搀扶的仆从也被弄得有些七晕八素。

“八叔喝多就算了,你怎么也不好好扶住了,差点给八叔摔了!算了算了,你们都让开,我来送八叔。”

梅双假装不悦,手上一把揽过醉得不省人事的叔伯,强推硬拉地就要往屋外走。

而那张因为喝醉了变得通红的油腻的脸上,右半边清清楚楚映着一个血红的掌印。被称作八叔的醉酒男子脸上各种茫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簇拥着离开了中堂。

梅长枝甩了甩掌心通红的右手,他本来就很少喝酒,今天这开了整整一天的酒席虽然是为他办的,但他愣是滴酒未沾。

想起梅双推着那胖子出门时怪责自己的小眼神,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玩,昨晚……三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不见了,现在的梅双已经会在突发的事情上帮着打圆场。

中堂此刻人影稀疏,梅岳麓早早就离开了,只剩下稀疏的仆从在收拾满眼的狼藉。但刚才梅长枝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显然震慑了他们,等到梅长枝抬头时他才发现,中堂所有的视线都朝他望了过来。

这要是在以前,梅长枝说不定会开两句玩笑,但眼下的他实在没这个心情,刚好他手边有杯一直没动的酒,拿起来仰头便一口全灌了下去。

酒水更像流动的火焰,让他的喉咙如同被火烧过,连血液都沸腾了几分,火热迸开了身体的每一个窍穴,所有胡思乱想与凛冬的寒冷,被他一口酒气,重重吐了出来。

一口酒入肚,梅长枝站起身,对身边的侍从婢女丢下一句:“不用再跟着我了,等二公子回来,告诉他我先回房休息。”

说罢,梅长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中堂,到了自己的房间后,连灯火也不点,直接趁着黑暗,一头准确无误的躺倒了自己的床榻上。

明天一觉醒来,会不会告诉我又过了三年呢。

他有些可笑的想着。

在一开始,他的确有些无法接受自己昏睡三年这个事实,这一切都太突兀了,让人猝不及防,就好像你眨了眨眼,别人告诉你已经过去几天。

这听起来不是极其荒谬吗。

是自己父亲跟梅家众人的态度,让他渐渐相信这个事实。

某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从小到大这期间父亲无形中灌输的想法起了作用。梅岳麓他的言行举止里有种不把别人当人的态度,但这跟目中无人不同,在梅岳麓的想法里,别人做什么无所谓,该干嘛干嘛去,他只做他觉得对的。

同时,假如他深爱的人觉得这件事不对,他也可以厚着脸皮说这事本来就不对。

可能是这种把家人放在第一位的做法影响了梅长枝,他在最初发现自己的父亲与弟弟没有变故,梅家众人跟三年前几乎一模一样时,他就隐隐放松了心神。

吃饭时,他看着周围人的脸,静下心来想,其实他也没有失去实质性的东西。

他的身体没有萎缩,模样没有变老,连头发都没有长出来一根。而梅家三年后都还是熟悉面孔,父亲与梅双十分健康。

他失去的,仅仅是三年光阴,是无法触摸到的东西。以他不变的面容,说他十七岁也没人不信,只是实际上他成了二十岁了而已,区区的数字变化。

但白天那个抹之不去的疑问又涌上梅长枝心头,到底是谁夺走了自己的三年,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假如让他虚报年龄,多个三岁,他并不介意,因为他知道他还停留在真实年龄上。

如今他也确实停留在那个年龄的模样上,但同样确确实实,他被人偷走了三年,自己莫名其妙长了三岁,却一无所知。

这由不得他不介意。

中堂外的夜色中,天黑得已经看不清路,梅双送走了最后一人,在侍从提着灯笼往回走的时候,后颈里突然感到一点凉意。

他环视周围,趁着梅家灯火,隐约能够看到,黑夜中有大片碎裂的细小密布的大片影子落下。在宁静的黑暗里,还能听见这影子落在屋顶,落在树木,落在自己衣服上轻微的簌簌声。

身边侍从显然也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事务,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接住了掉落的影子,凑到灯笼前仔细打量。

为了确信自己手掌上的事物与书本里描写的一模一样,他反复多看了好几遍,面露不可思议的抬头,却看到梅双也是同样的表情。

不知道是谁难以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

“夷洲,下雪了……”

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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