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难道有后悔药》免费试读_G紫熊

幼年的生活

从李美玲真正懂事起，她知道的第一个事实就是:自己是一个不幸生长在这么一个落后村庄的小女孩。她从小就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以致于缺少父爱母爱的关怀。但是她还有一个经常满面污垢，双手粗糙，身上似乎有不少老伤疤的祖父，名字叫李顺心。

她的衣着很普通，甚至很破烂。冬天，她身上常年穿着一件粘满补丁的黑色大棉袄，好像已经“历史悠久了”，但对她来说就相当于用松鼠的尾巴盖蚂蚁，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一件厚实的大裤子，稀稀松松。一双布鞋，绣着可爱的虎头，但对她来说却像是硬让灰姑娘的姐姐们穿水晶鞋，夹的脚非常不舒服。夏天，穿的是用无数破布粘在一起拼凑成的一件衬衫，和一件破烂不堪的短裤，说是短裤，穿在美玲身上却是盖住了膝盖的。尽管衣服看起来极其破旧，却从来都是干干净净。

在李美玲的印象中，祖父，就是一个时时刻刻忙碌的人，却是一刻都不曾闲过。早上天刚亮，床上便已不见了祖父的身影，桌子上摆好了早饭--一个馍，一碗水。起床后，她自己穿上那肥大宽松的衣服，用馍蘸点水，慢慢的吃完，将剩下的水喝完---这就算一顿对她来说很丰盛的早餐了。接着她自己去一张缺失了两个桌角，只拿一根棍子勉强支撑的桌子前--那上面摆着好几本破书，摆成一排，还有一个很旧的字典，用黄皮包好。所有书均匀的摆在桌子上。她随便抽出一本，就开始自己读了起来，祖父好像是有点文化的，在刚让她在家学习的时候教给她一些基础的字，然后不再教，用他的话说，就是他也不认识，但他教给了美玲字典的使用方法。她很聪颖，很快就会了。读书的过程中了遇到不会的字，便用字典去查--用爷爷的话说，就是他也不认识那些字，所有的一切生字难字都要她自己去查，去学，去理解。而祖父，每在外面忙一会儿都会回来看看她，同时休息一会儿，又去农忙了。中午回来通常拿一个大铁锅下点面，放上半根韭菜，用水做汤，端给她。她习惯了，从不埋怨的的动手吃掉。祖父吃完饭，又匆匆拿着农具干活去了。夕阳西下，祖父满头大汗的赶回来，洗了把脸，开始干其他事情了，洗碗，做饭，烧水，洗衣服。终于闲下来时，才询问她一天的学习情况。

日复一日的生活，不论严寒酷暑，不论雨雪风霜。

……

这一年，她七岁，还未上过学。但是，却已经会念报纸上的文章。唐诗三百首，即使不理会意思，其中的几十篇还是倒背如流。

“你该上学了，玲玲，你已经七岁了。过几天马上就九月了，我送你去上学。”

“可是，我不想上学啊。”她睁着稚气的双眼问道。

“不行，学校里教给你的比你这样漫无目的的在家学习得到的东西多，而且，他们还会教给你数学，英语。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教过你的，你要记住，学习是立足之本，爷爷这辈子没好好学习，现在才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要好好念书啊！”

“可是，念书要钱，我们不是没钱嘛。”她还想反驳。

“这个不用你操心，好好念你的书，我一定找办法帮你上学！”祖父摆起了脸，手撑在桌子上。

她不再说了，她知道，祖父摆出这幅样子，就是已经下定决心的选择。祖父是个倔脾气，下定决心的事一定不会轻易改变。

……

这天，祖父早早地起来，就出去了。

到了中午，她自己拿一块馍和一碗水解决了午饭。

快到傍晚，祖父才回来了。

“怎么样，爷爷，今天你去找他们，他们怎么说。”她歪着头，好奇的问道。

“没怎么样，明天你起来早点，我送你去你姑家住几天，我再去找那群人沟通沟通，我还不信，我这么优秀的孙女还不让上学了！我沟通好了会来接你。”祖父愤愤的说道，扑了扑衣服上的泥土，甩下了棉袄，扔在地上。

“我一个人白天在家不好吗？”

“我这几天晚上不回来！你敢一个人在家吗？你自己做饭吗？”

“好吧，”美玲看了看爷爷，“我还有个姑姑吗？就是我爸爸的妹妹吗？她在哪？我为什么不知道，还有我爸爸到底怎么了？”她连连发问。

“别问了！再问把你嘴缝上。睡觉！明早不起来打断你的狗腿！”祖父突然厉声喝道。手上拿着一个细针。

她不说话了，委屈的躺进了被窝，在她的印象中，爷爷从来没有对她发这么大火，她仍然是满肚子的疑问。“为什么今天祖父这么生气？我还有个姑姑？她为什么不来看我？我爸爸呢？”紧接着，她找了个睡觉的理由，“也许，我长大祖父就告诉我了吧。”

她睡着了。而她身边的那个人，却取了一小块纸，在偷偷地拭泪。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美玲就在喧杂声中被吵醒。

“快起来收拾，你姑姑家离得比较远，我们要走过去。”

“哦。”美玲很快的收拾好了东西。

祖父带着她出去，闭上门，抓着她的手腕，往前走去。

“爷爷，”美玲摇了摇祖父的胳膊，“你能告诉我关于姑姑的情况吗？”

“没什么情况，她是我女儿，小时候我冤枉了她，她生我的气了，从此不再理我了。”

“一直生气到现在吗？你怎么冤枉她了？那你为什么不很早告诉我呢？”

“有什么好告诉的，你跟着我去就可以了，其他的，等你长大我会告诉你，包括你父母遇到的一系列事情。”

“真的吗？拉钩！”

东方一轮圆滚滚的红日，映着这一双大手和小手的小拇指钩在一起，大拇指对在一起……

……

“哇！这就是城镇吗，好漂亮啊啊，好繁华啊，好多人啊！”美玲双手拍了起来，惊叹的大声说着。她从未来过城镇，看到这里的景象，由衷的赞叹了起来。

“等你好好念书，长大就可以在这里工作。”

“嗯！”美玲坚定的答应着，还在不停的左顾右盼四处瞅。

“你先别看了，咱们去找你姑，等我把你交给她，以后几天就让她带你慢慢玩。”

她一听，顿时安静了下来。默默地走在后面，不时瞅一眼街边摊上漂亮的蝴蝶结。

“请问，李芳是住在这里吗？”他们停在了一幢二层楼的房前，敲了敲门。

这幢房间看起来很古老，应该是有一些年头的历史了。

“看见那棵树没有，”祖父对美玲指了指屋子旁边的一棵比祖父高许多的树，悄声说道，“我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它才刚种进去不久，如今就已长成这样高的树了。”

“李芳啊，就是那个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啊，如果我没记错，她和她丈夫还有孩子三年前就搬走了。”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她有孩子了？”

“是啊，一个白胖胖的男孩，好像叫桂生，搬家走的时候孩子也才两三岁，你和她是？”

“喔，父女关系，这回专门来看看她。”

“什么，父女关系？”老头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记得她说过她是个孤儿啊！后来被好心人收养，长大后原本想好好孝敬一下养父，结果可惜那个好心人死掉了。唉。但从来没有听过她说有个父亲啊，难道你就是那个好心人？”老头子不解的问道。

祖父听到这里眼眶中竟然泛起了泪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啊，师傅你理解错了，我不是那位好心人，算了我先不解释了，我们有缘再会，您知道她离开这后搬到哪去住了吗？”

“喔，似乎在南阳村。”

“怎么走？”

“就往那个方向走，”老头儿指了指东边，“大概走上个一里再往左拐，直走后会遇到一个村庄，就是南阳村了，到那边后问问那边的村民，就知道李芳在哪里了。这家人，也是好久没见了。”

“感谢你，后会有期，师傅。”祖父急忙拉着美玲的手走了。

“爷爷，姑姑为什么要说--”美玲还没说完，祖父便打断了她:

“求求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小祖宗，我现在不想解答任何问题。跟我走！”祖父转过身去，拿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拭干了泪。

美玲在后面静静地走着，心中满存不解。

现在是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来还罩在天空上，此刻，却已乌云滚滚，笼罩大地，一场暴雨在所难免。

问到了李芳家的住址，他们走到了门前。

一座二层楼，顶端依傍着一棵大树。门所对的，是一片耕地，有花，有草，有农作物。

咚！咚！咚！祖父使劲敲了三下门，大喊着“开门”。

过了许久，突然天空中吼出了几声闪电，照亮云层，她下意识的拉紧祖父的手，躲在祖父后面。

门，开了。

雨，下起来了。

亲姑姑？

面前的一个高高瘦瘦的卷发的妇女，两只眼睛小的几乎看不见，一个大鼻子，挺立在鼻梁上，一张厚厚的大嘴唇，脸白白净净，耳边坠着耳环，身披一个紫色外套，显然是为了下雨加上去的。齐膝的短裤，看样子有三十多岁。

祖父看了第一眼，嘴里就不禁喃喃的念叨:“芳。”

而李芳一看见自己的父亲，就想直接关上门，祖父眼疾手快，立刻拿一双大手臂挡住了要闭的门。李芳推不过祖父，大叫着:“李顺心，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

“你听我说啊，芳，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一下吗？”祖父似乎快飞出泪来。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事实就是事实，你现在就给我滚，立刻，马上！”

“我滚可以，我冤枉了你你让我滚可以，但是你看看你的侄女，她才7岁啊，你真的就舍得扔下她不管吗，她毕竟跟你是有血缘关系的啊。”

只要一个人还有人性，还有心，听了这番话，都不会不动情的

果然，听了这番话，李芳不动了，将门放开了：“老不死的家伙，进呀，还有你这个小兔崽子，敢把我家踩脏试着，你俩个东西给我在毯子上把水给我弄干净，敢玷污我家一点点，就给我滚，以后别让我见到你们了。”李芳凶神恶煞的朝着美玲吼完了这些话。美玲早已吓坏了，眼睛死死盯着李芳，快要哭出来了。

“行了行了，你先回屋，我跟美玲把鞋子收拾干净就进去。”祖父急忙道，同时摸了摸美玲的头，示意她不用害怕。

……

雨下大了。

鞋擦干了。

“爷爷，我害怕，我想走，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家。”美玲小声地说道。

“不行啊，你看外面下这么大雨咱们怎么回，再说了咱们好不容易找着你姑姑家了，怎么又回去呢？别害怕，跟我走，没关系的。”

美玲紧跟在祖父后面，拽着祖父的胳膊。

……

走到屋室门前，祖父先敲了敲门，然后拉开了把手。

里面有三个人。

美玲的姑姑李芳，李芳的丈夫王继，此刻都严肃的注视着门外的“不速之客”，还有他们的儿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肉嘟嘟的脸，胖乎乎的小手，正高兴的玩着玩具，本来是背对着门的，听见门开了，也转过身来看。

有几秒钟，没人说话。李芳，王继，小男孩都盯着祖父，祖父看着李芳，美玲在打量着周围的屋子。

祖父先开了口：“哎呀芳啊，你搬家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们一通好找，还有你什么时候生了个儿子啊，叫什么，好帅气的外孙子，几岁了啊。”

“我，我叫王桂生，今年六岁。”男孩听祖父问他名字和年龄，急切的回答道。

“王桂生，多好听的名字啊，来让我摸摸手。”祖父刚准备上去拉桂生的手，就被李芳拿蝇拍使劲拍了一下，祖父疼的收了回去手。

“请你永远记住不要用你的又脏又臭又恶心难闻的手去摸我的宝贝儿子，你说吧到底这次来要干什么，上次把你拒之门外的事忘了吗？怎么这次又死皮赖脸的蹭过来？人要脸，树要皮，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要钱是吗，王继给他拿一把让他赶紧带他的‘宝贝孙女’滚蛋！”李芳毫不客气，一番针尖似的话剧烈的刺痛着祖父的内心。

“不不你误会了，芳，我这次来，是想拜托你们夫妻俩件事。”祖父忙解释道，但任谁听了李芳这段话心里也会冒火的。

“呵呵，”王继冷笑着，“你来还能有什么好事能拜托我们？”

祖父蓦然了，在这个家里，他什么都不是，自己的女儿，女婿，都排斥自己，祖父神情黯然失色，但仍然说道：“美玲七岁了，我想给她去报名，但出了点意外，可能不会回来。”

“这种穷女孩也配上学？”李芳尖酸的问道。

“她长大了，该念书，学点知识了，美玲很努力，在学校会是一个勤奋的好孩子……”

“行了别再给老子瞎扯了，是不是想让我们帮你照顾那个女孩。呵呵。”

祖父缓缓地点了点头，望着地板，不再抬起来。

“她一个人在家不行吗？”李芳大声喊道。

“我晚上也不会回来，她会害怕的。”

“呵呵，胆小鬼，你都多大人了，七岁了，还以为你是三岁小孩啊，一个人晚上在家都不敢。”王继鄙夷地说道。

“爸爸，我连白天一个人在家都不敢呢。”小桂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只见王继脸色变得铁青，叫道:“你……你才六岁啊好吧，六……六岁的怕很……很正常。”

“可是姐姐才大我一岁啊。”

“你闭嘴！”李芳也青着脸喊道。

小桂生委屈的眨巴眨巴大眼睛，去墙角了。

“呵……呵呵，”李芳结巴的说道，看来被气的不轻，“照顾几天？”

“也就两三天吧。”

“也就？滚吧，我们凭什么照顾。”

“为……为什么，你用得着这样对我吗？你娘死的早，我把你养育到那么大。是，我冤枉你了，可是，我曾经无数次的向你道歉，你为什么不原谅我？”祖父快哭出来了。

“原谅？你当时那么狠劲扇我两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先弄清事实，问清楚你那个狗儿子真相，还不等我解释，上来就是两下，那两下，使得我自尊彻底被你打没了，几句对不起就能换回来吗？”

“那你说，怎样能换回你的自尊？”祖父的眼眶已然湿润了。

“给我跪下！”李芳命令道。

美玲摇摇祖父的手，祖父示意她别动，小桂生也蹲在墙角边看。

时间又凝固了几秒钟。

祖父已经泪流满面了，突然下定决心似的，哽咽的说道:“如果这样能换回你的自尊，我……我跪。”

祖父缓缓的蜷缩双腿，腿磕在了地板上。

刚跪下，祖父的左脸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好像一个锅盖使劲砸在了他的脸上。

是李芳。

李芳见祖父朝自己跪下，猛然间从座位上站起来，狠狠地一巴掌打在祖父的左脸上，吼道:“这一巴掌，是惩罚你为了自己的事情不顾我们母女俩，导致母亲劳累致死，我们要的是陪伴，不是钱！”

祖父听着，泪簌簌的流下来。同时，右脸又感到一阵更强烈的疼痛。

李芳拿起另一只手，蓄足了力打在了祖父脸上：“这一巴掌，是你不辨真相直接用那么大劲打我脸的两下还给你的，你那时扇了我两下，我现在只还你一下，够仁慈吧？”李芳狰狞的大笑着。

扇完两巴掌，李芳的两只手已经通红通红的了。祖父的左右脸，更是像红彤彤的苹果，仍是锥心般的疼痛，然而比这疼一百一千甚至一万倍的，是这个老男人的心。

“够了吗，现在你有自尊了吗？”祖父缓缓的问道。

“够了，但是你养我这么大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给你，我还是很仁慈的，作为报答你的‘养育之恩’，我就帮你把这个你的狗儿子生的狗杂种，养育两三天。”

“不许你骂我杂种，也不许你骂我爸爸是狗，他很善良的。还有你打爷爷了，快给爷爷道歉。”美玲不服气的大声争辩道。

“善良？道歉？呵呵，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听懂了吗？我告诉你，这是我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我们恩断义绝，井水不犯河水！”李芳对祖父说道。

“我明白了。”祖父扶着墙壁慢慢地抽身站起来。

“好了，你滚吧，这个小女孩留下来，叫美玲是吗？呵呵，果然是个恶心的名字。还有，我最多养这个杂美玲三天，三天过后，你要还不来接，我就扔出去了。”

“我叫李美玲，不叫杂美玲。”美玲看到祖父，也哭了。

“你不配姓李！杂美玲！还有你这位糟老头，赶紧滚蛋。”李芳厉声道。

“外面这么大雨……”祖父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打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声。

“怎么，还想赖我家？今天就是下刀子你也得滚！”王继也说了，似乎并没有任何怜悯仁慈之心。

“不是，这么大雨，给我个遮雨的，好吗？”祖父恳求地问道。

“墙角那块破布，桂生你起来，让他拿走吧。”王继“仁慈”地说道。

“不，王继！这破布还有用--总比当他的遮雨东西有用。赶紧滚，爱拿什么遮什么遮去，我们没有！”

祖父不再说话了，转身摸了摸美玲的头，和蔼的说道：“爷爷走了，你在姑姑家一定要听话，爷爷过几天就来接你，送你去上学，好吗？”

美玲乖乖的点点头。

祖父转身走去，刚要走出大门的时候，感到后背被人抓住了，回头一看，是小桂生。

小桂生手里抓着一块大布，递给了爷爷，说道：“爷爷你拿这个遮雨吧。”

祖父笑了，摸了摸小桂生的头，接过布，走了出去。

小桂生眼望着祖父蜷着背，拿布遮在头上，在泥泞还下着大雨的路上跑着，差点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