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寒之蓝》： 雪

第一章 雪

  才是初冬季节，但天空的太阳却已渐渐没了热力，任由寒冷的风在艾诺迪亚大陆上掠过，带走大地所散发出来的一切热量。

向阳的山坡上，挺拔的树木再无翠绿的衣装，只剩脚边枯黄色的碎花裙。山坡上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有的在风中摇摆，但更多的早已回归大地的怀抱。

在山坡被冬日的太阳照的最亮的地方，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曲腿坐在一堆枯黄的草叶上，双臂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小镇和森林。

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男孩。面容清秀，但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身形有些瘦弱，但骨节倒是分外明显，手指比同龄人显得更加修长；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偏暗红色；五官标致，一双墨色的眼瞳更是分外明亮。

他有时像是在欣赏远处的美丽风光，有时仿佛在发呆出神，不怎么哼歌也不自言自语，笑起来很好看，仿佛一缕和煦的春风吹过你的面庞。

“沙沙……”雪地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但在这白色的世界里却并没有显现出什么踪迹。

“你来了啊。”

男孩微微扬起头，看向远方的雪地。

山坡上厚厚的积雪中，一条不易察觉的小径就像是活了一样，正朝着男孩的方向延伸过去。

只有离得足够近的人才能察觉到这个神奇的现象。

·

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上，还有几株枯草在寒风中飘荡，根部仍死死的抓住土壤，不肯离开大地的怀抱。

就像那个不愿放弃的人一样。

·

在这一带地方，只有一个人类密度较大的地方——诺迪镇。

今天本该是诺迪镇一年一度的贸易集会，但大街上的各个商铺里外，却罕有人迹。

因为今天有城里的魔法师学院来了。

要进行魔法学徒的初选。

虽说魔法学院对于镇民来说高不可攀，但毕竟是初选，谁都想来试试。

万一过关了呢。

于是，镇上本该在年底举行的魔法测验就提前了，镇上所有人都到中心广场去了，除了……

·

诺迪镇的镇长诺迪今天是红光满面，心里仿佛绽开了一万亩娇艳欲滴的鲜花，还是叶片上带着一颗颗晶莹露珠的那种。

作为诺迪镇的镇长，这个和蔼的大胖子也算是有一定眼力见儿的活络人，上至帝国高官下至讨饭乞丐都能谈得来，在镇上的政绩也不少，修路办学引商机，样样都有成效，也颇受镇民的爱戴。

虽然之前听到了风声，可胖子还是将信将疑的，毕竟是高不可攀的魔法学院，哪会到他这个只是在艾琳区略有名气的边缘小镇上来呢。

可魔法学院就真的来镇上招生了。

这让红光满面的大胖子欣喜若狂，提前一天就让儿子小诺迪准备好新衣服新书包，打算在招生初选上争取一下。

·

“嚓嚓”

一只雪白的爪子在男孩裤腿上蹭了两下。

“呼哧呼哧”

还伴有轻微而急促的呼吸声。

男孩没有半分惊讶，目光仍然眺望着远方的雪地，雪白的山照映在他漆黑的瞳中，显得奇异而又瑰丽。

他的右手十分自然的离开土壤的怀抱，轻轻地放在了身边的雪团上。

洁白如玉。

那雪团似乎还会动，在被按住的一瞬间挣扎了一下，但鼻子嗅嗅，又安静下来了。

它竖起可爱的小耳朵，微微抬起小脑袋，瞅了瞅沉默的男孩。它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绪，没有发出呜咽的叫声，只是轻轻地放低身体，顶着男孩的手心，缓缓地趴在了雪地上。

它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一对圆圆的耳朵，浑身雪白毛皮，尾巴蓬松，一副活泼可爱的样子。

那是一只白狐。

·

诺迪镇，中心广场。

今天是诺迪镇少有的大日子，因为法恩城的银霜魔法学院来招生了。

整个镇子都沸腾了，由镇长诺迪带队，热烈欢迎学院的招生队伍到来。

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准备着，参加初选，赢得荣耀和喝彩。

·

镇上的一个黑暗角落，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进行魔法通讯。

“什么？没找到？”

“是的，大人。这几天那些镇民都在做准备，穿新衣的孩子随处可见。可是……”

“算了！既然已经去那儿了，总不能白跑一趟。你就马马虎虎办个初选吧，兴许还有一两个好苗子呢。”

“遵命，大人！”中年人自信的说。

幽暗的房间里，一丝忧郁的眼神从发丝间滑落，空气中的魔法灵光缓缓消散。

“那苍青色的冰霜啊，你究竟在哪里呢……”

·

终于，在一驾驾华丽的马车到来后，诺迪镇的魔法学院招生初选开始了。

主持选拔的人是银霜魔法学院的新晋导师，“冰痕”阿凯。

阿凯帅气的外表，强大的实力，华丽的测试示范，一下引爆了广场上的人群，也让诺迪镇的人们对魔法学院的深厚实力更加确信。

六名魔法学院的高年级学员进行测试和记录，一个个孩子将手掌放到湛蓝色的水晶球上，但能让那个顽固的水晶球亮起微光的，只有几个人。

而诺迪镇长的儿子，小诺迪就是其中一个。

小诺迪的测试算得上优秀了，五层魔法强度。

当那个水晶球在儿子手中发出那十分明亮的魔法微光时，胖子镇长的心都开始跳舞了，但他毕竟是一镇之长，表面上还是能稳得住的。

随后，在诺迪镇长和阿凯的主持下，诺迪镇的少年少女依次进行着魔法测试。虽然结果没有期望中的那么高，但还是有少数孩子通过了魔法学院的测试，这已经是创造小镇新纪录的大事情了，镇民们也都十分高兴。

唯一让胖子诺迪有些困惑的是，在镇民登记册上，有一页的右下角破损了，而且切口整齐，就像是用什么利器切掉的。他只能隐约判断出有一个“苍”字。

这是一个很怪的字，很少有人用这个字起名字。

胖子诺迪心里疑惑，但大陆的冒险者不可计数，也许是化名吧。

“如果是个孩子的话，错过魔法学院招生岂不是太可惜了。”诺迪心想。

他也记不住所有镇民的名字，更别说还会有一些临时居住的冒险者的登记。

“算了，他既然这样做了，那么也就说明不想让别人关注他，就顺他的意吧。”

·

法恩城本来只是莱茵王国北部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型城镇，但据说在一百多年前，一个实力强大的魔法师突然定居在城里，并创立了一个小学院。

随后的几十年里，银霜魔法学院的名字不断出现在各个城镇人们的生活里，法恩城的名气也一下子大了起来，许多商人也开始往法恩附近聚集。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当初的小学院已经隐隐成了莱茵王国北部人人向往的地方，而法恩城也随之繁荣，隐隐成为了莱茵王国北部的魔法圣城。

自从当初莱茵王室下令支持，法恩城就成为了独立的存在，不断吸收着王国北部包括艾琳区在内的数个区域的生源。但大多数学员还是多来自于中大型城镇，像诺迪镇这样的小城镇，很少有人过来招生。

资源可以改善资质，实力可以扩大眼界。

诺迪镇这两样都没有，就只能被困在边缘区域。

这一次的招生，对诺迪镇的好处巨大。

但胖子镇长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魔法学院会突然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还招了好几个学员？

第二章 苍

坐在枯草地上的男孩屈起膝盖，沉默地拍了拍身旁白狐的头。

男孩仍旧眺望远方，半晌，有些低沉而僵硬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

“阿雪，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白狐眨了眨湛蓝色的小眼睛，看到男孩的神情，耳朵耷拉了下来。

“我也要走了。这一年来，多谢你了。”

男孩说完，轻轻摸了摸白狐的耳朵，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呜呜～～”

白狐紧紧扒着男孩的裤腿，雪白的尾巴不住地摇动。

男孩的腿被抱住了。他停在原地，听着冰冷的风呼呼的吹过他的耳畔，感受到冬日的暖阳照在他的身上，看到远方无数极光划过天穹。

他低下头。

墨色的眼瞳对上湛蓝色的眼睛。

良久。

冬日的寒风凛冽，即使是在晴天的时候。

·

“初选结果怎么样，阿凯？”

一身黑衣的中年人望着桌对面穿着华丽院服的年轻人。

“还不错，有一个五层的，三个四层的。没想到这偏远小镇上也有不少潜力学员啊。”

“冰痕”阿凯优雅地扣上袖口的扣子，平静地注视着中年人。

“你的，那个任务，完成了吗？”

阿凯整理着袖子，语气随意地问道。

“没找到。这个镇子不大，但很少有人认识目标。我私下问过镇长，他说他也没有印象。”

中年人无奈的说，

“那位大人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是，现在看来，目标可能已经离开这里了。”

“那我们？”

“留几个人在这继续调查，你们回学院，我去向那位大人复命。”

“好。”

清冽而温润的声音。

·

诺迪镇长这两天真的是很高兴。

作为一个世代经商的小镇家族，他们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足够强大的族人出现，来守护家族的财富。

而现在，这个人就要出现了。

他的儿子，金·诺迪被魔法学院的导师检测出了高等的魔法天赋，就要去大城市，就要去魔法学院上学了。

不出十年——不，三到五年后，他的儿子，就会成为家族中最强大的魔法师。

不，将会是家族史上最强大的魔法师。

胖子镇长心里豪情万丈，就像是去魔法学院的是他自己一样。

·

可是胖子镇长不知道的是，他的儿子可不这样想。

金·诺迪，一个矮墩墩的小胖子，名字和体型都十分符合为金钱奋斗终身的商人世家形象。

对于小胖子来说，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挣花不完的钱。

修炼魔法什么的，太辛苦了，不适合他这样的人。我只要付钱就好了嘛。

还是胖子镇长苦口婆心的说“强大的实力才是家族的根本”“请来的强者也是家族的隐患”“只有你强大才能挣更多的钱”什么的，小胖子才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去学院。

不过胖子镇长有一句话说到小诺迪心里去了：“能让上魔法学院的都是有钱人，你要多认识有钱人，才能挣更多的钱，不是吗？你认识一百个穷人，不如认识一个有钱人。”

这才让小诺迪下了决心，去学院上学。

·

枯草地上的对峙还在继续，小狐狸已经趴在了地上，但还是看着男孩的眼睛。

男孩有些犹豫，他也有些不舍小狐狸的陪伴，可他知道，他要去做的事，可能会无比艰难而漫长。与其让小狐狸跟着他去受苦，不如把它留在这里自由自在没有危险的地方，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男孩透过小狐狸的湛蓝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个湛蓝色的世界，那个湛蓝色的身影。

那一段时光，他永远不会忘记。

·

那时，他的身体不时会莫名的疼痛，他的眼瞳中，世界是血红色的，看不真切。

但是，一个并不算魁梧的身影时常告诉他，这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当他问那个身影，我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时，那个身影总是摇摇头，不住地叹气。

他们生活在一个风格古老的大殿里，但在男孩眼里，是血红色的。血红色的浮雕，血红色的灯光，血红色的身影。

他觉得无趣，索性就经常睡觉。

因为在梦里，他的世界是湛蓝色的。

那是寒冰霜雪的颜色。

那是他一生中知道的，第二种色彩。

在他的梦里，有一个湛蓝色的人影，看不真切，却似乎像一个魔术师，总在给他表演一些有趣的节目。

什么蓝花变成蓝鸟啦，蓝鱼变成蓝狐啦，总之在男孩看来，是百看不厌，趣味无穷的。

就这样过了三四年。

在男孩十岁的那天，那个人影告诉他，这次是最后一次表演啦。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魔术十分繁复。那个人影挥动手中的“魔杖”——这个词还是他教给男孩的，说这是每个“魔法师”必备的东西，在空中渐渐勾勒出两个不同的图案：一个菱形的蓝色图案，但其中带着无比繁复瑰丽的纹路；一个像“雪花”一样的白色图案——虽然男孩不知道“冬天”和“雪花”都是什么意思——即使这是艾诺迪亚大陆上每个孩子都知道的常识，同样带着无比斑斓美丽的奇异花纹。

那个人影手中魔杖一挥，两个图案就直直的朝男孩身题冲来。

“别反抗”，那个人影的语气突然充满了无比认真而严肃的味道，“闭眼”。

男孩被他的厉声吓了一跳，但还是照做了。

男孩放松身体，缓缓闭上眼睛。

他感觉到有一股渗入骨髓的冰冷融入了他的心脏，仿佛全身都被冻僵了。就在这时，又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融入他的大脑，恍惚间仿佛有一束极光穿过男孩的脑海，一股凉意从男孩的脑海扩散向全身，那些刺骨的冰冷仿佛被融化了一样，二者渐渐融合在一起，洗涤着男孩的一切。

隐约间竟有股神圣的味道。

当男孩再次睁开眼时，没有见到那个湛蓝色的人影，庞大的世界空无一人。

·

再一次的，男孩从睡梦中醒来。

眼前的一切令他欣喜无比，却又令他心神剧震。

他的眼前不再全是血红色的世界。

漆黑的大殿，血红色的浮雕，一个头发雪白，眼神疲惫的男人，正坐在漆黑的地面上，向一个魔法阵注入着能量。

他的身躯不住摇晃，但还是坚持着没有倒下。

男孩觉得，他就是，那个时常安慰他的人。

男孩的思绪四散飘飞，那个男人摇摇欲坠。

一切都像是一种末世的征兆。

魔法阵完成了。

只见那个男人抬起颤抖的手，法杖向男孩一指，男孩额头上显现出一道雪花印记，像是在等待什么的呼唤。

魔法阵发出一道璀璨的白光，与印记的白光相互共鸣，随后渐渐包裹住男孩全身，带着男孩漂浮到了魔法阵上方。

那个将要力竭的男人看了一眼男孩，嘶哑的声音如同某种古老的吟唱：

“遥远苍穹的星极之光啊，请回应我的呼唤，将印记之人永远护佑，回到光明的所在吧。”

过了一会儿，整座大殿仿佛震动了一下，随之，又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轰隆！”

终于，一道巨大的光柱射入大殿之中，包裹住那团白光，径直冲入法阵之中，消失不见。

留下的，只有一个力竭倒地的白发男人，和从大殿破洞中照射进来的，血红色的月光。

·

十岁的男孩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苍寒，我的儿子，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从那之后，男孩隐姓埋名，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镇。他为自己取名极光圣夜，是要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忘记，那道贯穿天地的神圣极光，那个在血月之夜里，力竭倒地的白发男人。

·

男孩收回思绪，面前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和那个世界，一样的湛蓝。

他俯下身，轻轻抱起力竭的白狐，看着它的眼睛，轻声说：“阿雪，我再也不赶你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