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旧医庐笔记》免费试读_张知归

其一 ： 楔子

某处老复式楼大院，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个男人，这人身着中山装颏下微须，估摸着有五十来岁的年纪，清癯消瘦，脸上明显可以看出许多历经风霜的道道皱纹。他膝盖上放着本并没有著写名字的书，手指头来去的翻弄着开头的那几页纸，不知道是实在喜欢这几页的内容还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就这样来去翻了有几分钟，他把其中一页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缓慢撕下。

——撕拉

撕到这页的末梢时，听得一阵铃儿声响。

只见一位灰头土脸的汉子一挑帘走了进来，门梁上的风铃被带动的响了起来。站在沙发前深吸了口气，毕恭毕敬道：“老板，据蹲点的弟兄报告说老张家的青头要出门。”

被称为老板的男人把撕下的那页纸放到一旁道：“把人撤回来。准备吧……”

灰头土脸的汉子道：“我觉得是不是……应该让人混到老张家的身边伺机而动为好。”

“还不是时候，会有人去做的。”

……

第一章 ： 五十一年前

仲夏时节，易水河畔。这里曾因燕太子丹送荆轲刺秦于此作别，高渐离击筑，荆轲合着筑音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而名扬天下。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易水河畔处东渔布村的一户住宅——宅内一家五口正吃着晚饭，忽闻一阵叫嚷声。坐在主位的老者道：“唉……不知又是谁家遭了难了，这才太平了几年呐。”说完放下了碗筷朝窗户处望着。也不知怎的，老者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又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坐在桌子次子位置的男子闻声附和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言不由衷必有鬼」

“有守，不得胡言。”长子位上坐着的男子喝道。

“嗯，有守这句话说的也不见得全是胡言。成蹊，老宅里的那些东西可都收好了？”主位老者道。

那名叫成蹊的男子道：“爹，您放心，都收好了。”

“那就好，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让这些红崽子给祸害了。今时不同往日。即日起张氏族人散尽钱财韬光养晦，除医道外更要学习耕农之道。”老者点点头道。

“是。”成蹊夫妇与有守夫妇应声道。

说完老者便穿好了鞋起身下地朝门外走去。成蹊见状道：“爹，今年不怎么太平。您也看到了，又一户遭了难，今晚就别出去了。”

老者脸色稍变，道：“我张世昌这辈子什么没见过，就那些个红崽子还吓唬不了老子。”见成蹊还不让路，张世昌厉声喝道：“张成蹊！长本事了，还管起老子了。”

张兑见父亲发火，怯声道：“儿子不敢……”张世昌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朝门外走去。

屋内暂且不表。

张世昌从家出来，一路走到易水河边。看着这潺潺的河水，河面被月光照射出一抹白色光亮，不时还泛起阵阵水花。老人看了半晌，感觉这水花出现的有些奇怪，这四处也无人往那河里丢石头。在往近了瞧，这水花越翻腾越厉害，好像是有东西在水里，“是谁家崽子在水里呢，还不上来滚回家去！”老人喊着。过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上得岸来，他又仔细瞧了瞧，这时翻腾的水花中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嚯！他娘的。”

张世昌老人从身后的树上折了一根足够长的树枝，把树枝一端伸到水里，喊道：“水里的那个，抓住树枝，我把你给拽上来！”拽上来一瞧，是一只个头不小的黄鼠狼。那黄鼠狼上来后跟人似的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好像是在感谢老人对它的救命之恩。

老人定了定心神，观瞧着这黄鼠狼。年轻时听祖辈说起过，像黄鼠狼、蛇、狐狸、老鼠、刺猬和槐树、杨树、柳树这种东西，一旦年深日久便会生有灵性。不过想要成气候还得经历一些劫难。如今看来世间真有其事，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啊。

想来这只落了水的黄鼠狼是快成气候了，如果没人救他的话，这畜生真的就淹死了。

“我还道是谁家孩崽子贪玩在河里洗澡，没想到是你这畜生在此间落了难。看来你这畜生是得了些灵性，也罢。往后离此地远些，不太平了，还是早些逃开这场浩劫，存留些儿孙血脉。”说完老人便大步离开，岸边只剩下一只黄鼠狼跪在那里磕着头。到深山之中吧，说不定还能避

……

丑时，一家人睡得正香之时门口忽然传来咣咣的敲门声，越敲声音越响急促得很。张有守闻得声响，以为是那些红崽子闹了过来，赶紧穿好衣服。正在此时门外有一男子声音，慌张喊道：“快开门！”

听声音是隔壁的高孟国。张有守一边穿鞋一边骂道：“他奶奶的！这大半夜的，报丧啊，你爹还没死呢”走到门口打开门又骂道:“高孟国，你他娘的抽得哪门子羊疯！”（之所以张有守听到这敲门声会骂街，是因为老时候急促并且连续的敲门声并不是常用的敲门方法。而使用这样的敲门方法去敲门只有一种可能性——报丧，所以张有守才有此一骂。）

高孟国见开门的是张艮，道：“二哥，刚才我从厂子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三四只黄鼠狼从墙外往你家院子扔东西！扔完就跑了，吓得我躲在旮旯没敢动！”

“放他妈的罗圈屁！”

高孟国见张有守不相信自己，于是就拽着他的胳膊走到刚才自己看到黄鼠狼扔东西的地方，“我下班回来，到头边那个路口看见几只黄鼠狼在这块儿往你家扔东西。”说完又拽着张艮走到他家院里和外边相对应的位置，果然有六七个袋子倒在墙根处。二人抬起来一袋，用嘴咬开袋口，里面装着一袋子的米，那剩下的几袋估计也是粮食了。

“你还不信我。那我问你，这几袋粮食是从哪来的！”高孟国喊道。

“你个楞头，别喊那么大声！”张有守打了一下高孟国的脑袋，“你拿两袋走，剩下这几袋我留下。别跟其他人说，滚回去睡觉吧！再不回去你媳妇该说你出去找野娘们去了！”高孟国扛着两袋子粮食骂着街回了自己家。张有守也不管墙根处的那几袋子粮食，回到了屋里。

张有守进了屋见自己大哥从东屋出来，道：“大哥，先回屋睡觉吧，明天再说。别惊动咱爹。”

“行，睡觉吧。”

竖日

吃过了早饭，张世昌将两个儿子叫了过来：“说吧，昨天夜里老高家的崽子过来干啥？”

“爹，高孟国那小子说有黄鼠狼往咱家扔粮食。”张有守道。

张世昌点了点头，将傍晚时的事前前后后跟两个儿子讲了一遍，又道：“想来是我救的那只黄鼠狼干的。有守，你到镇里的粮食铺看看去。”张有守应了一声出门骑上自行车往镇上赶去。

张艮骑着自行车一路到了粮食，刚到门口就听见掌柜的在那骂伙计，“他奶奶的，是谁偷了那几袋粮食！”伙计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掌柜的，来两袋子白面。”张有守喊道。

“没看见来客人了，去拿两袋白面！”掌柜的对伙计们喊道。伙计们听了这句话如接到恩赦般争先抢后的去拿白面。

张有守走上前去，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掌柜的一根，自己点着一根，“掌柜的，刚到门口就听见你训伙计，啥事啊？”

掌柜的走到门口，点着了烟吸了一口，道：“有守，你也是老主顾了，我也不怕跟你说。今天开板前我到仓库去点粮食，也不知道咋的，怎么数都少了六七袋粮食。问这些伙计吧，谁也不放个屁！”说完又吸了一大口烟。

伙计把两袋子白面用绳子绑在了自行车上。张有守把钱递给了掌柜的，道：“也不一定就是伙计们偷的，你想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这么乱，谁敢啊。没准是你自己数乱了，再好好数数。走了啊。”

张有守骑着自行车一路赶回家，到了家中一五一十将在粮食铺的事情告诉给了自己老爹。老爹张世昌沉吟半晌，道：“行了，这件事的因果皆是由我而起，不必遮遮掩掩，既来之则安之。”

自此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张世昌家院子墙角处就会凭空多出几袋子的粮食，一家人也是闭口不提黄鼠狼往自家扔粮食的事情。即便是自家不说也会有好奇的人来问，每当被人问起张世昌都用「黄鼠狼送的」这样的话回应。虽然他说的是实话，却很少有人信，时间久了人们也就把这件事给忘却了。

丁未年正月十六，张世昌终于在花甲之龄见到了张氏一族的第三十代。他趁家人不注意时拿着一坛子酒跑到张氏宗祠，跪在祖宗牌位前，道：“列祖列宗在上，正卿此次前来是来报喜的，我大儿媳妇给老张家生了个九斤重的大胖小子，后继有人啊！本来应该大操大办，怎奈世道不太平，只好如此。可不管怎样，也应该让列祖列宗高兴高兴。”

说着将那坛子酒开了封——奠酒。给祖宗奠过了酒后，张世昌将剩余的半坛子酒一饮而尽。喝完便倒地睡了。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巳时了。张世昌朝祖宗牌位拜了三拜，大步朝家走去。

张世昌刚回到家门口，就见张成蹊跑了过来，埋怨道：“爹，您可回来了。这一宿您去哪了？”

“去了趟祖宗祠堂，报个喜。老子一高兴喝多了。走，去看看我大孙子。”张世昌满脸笑容道。进到东屋，老人看着正在玩耍的孩子，“名字取了没有。”

“昨夜您不在，孩儿不敢擅自取。”张成蹊道。

张世昌点了点头，道：“嗯，去书房。”

书房内，张世昌走到书案前，铺好宣纸，研得了墨舔饱了笔，在纸上书写了两个字：「见素」

老子曰：「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这名好！”张成蹊笑道。

“嗯，你回屋吧。我在书房小憩一会，午饭就别叫我了”张世昌道。

“那孩儿告退。”

……

1968年，张氏再次添丁，一男两女。

1970年，张世昌年迈，将族长之职传给了长子——张兑（张成蹊）

1975年，张世昌驾鹤西去，享年七十二岁。说来奇怪，殡葬的第一天，不知从哪来了一群黄鼠狼，围跪在灵棚的四周悲鸣，为首的一头黄鼠狼在张世昌牌位前拜了三拜，这可吓坏了围观的村民。操办丧事的大知宾见状也慌了神，忙不迭喊了声：“孝子谢！”张家兄弟二人起身朝那黄鼠狼施行一礼。

那些黄鼠狼一直在灵棚四周跪着。一直到将张世昌的棺椁埋进了张氏祖坟。

1976年，三位重要政治人物相继离世，东北吉林陨石雨，七月二十八日寅时唐山发生大地震。四人帮破产，十年浩劫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