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劫之向来吟》——晚来余客

时间:2019-01-09 07:12:29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晚来余客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回 人有几多情

上海究竟地处江南。已是二月的天儿,天气却还清人。说来奇怪,下午柔若无骨的暖阳蓬蓬勃勃地倾泻下来,竟未觉得丝毫暖意。微风袭来,我本遮蔽不严实的衣袂被轻轻掀起一角,片时便沾染了缱绻的晚风,在满目夕照里飘动翩然。

今儿个回去得晚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湛蓝湛蓝的天。如水般地纯净透彻,不杂丝缕轻云薄雾。又低下头去紧了一紧衣裳,心中似乎倏地忆起什么事来,不自主地猛然一动,就如平静的水面忽地泛起涟漪,便不由加快了脚步。

疾步路过学校那一片绿茵场时,只听得呐喊声指点声并笑闹声齐齐交杂聒耳,目光悠悠便不自主地带着无比艳羡往场上瞥去。

这应是校队的集训罢。不消说,簇新的背心后一经沾了草皮的芬芳气息便是玷污了,身后醒目的“南浦小学”四个纯白的大字却清楚如旧,随着队员们的跑动这烈焰轻盈得仿佛能跳跃起来。但见他们身着红蓝二色背心,分成7对7的小队有条不紊地进行对抗拼抢,分明的训练有素。不论是场地条件还是训练尺度都不知比我们在里弄踢野球时好了几千百倍,这般的无上荣光向来是只可远观而心生仰慕,究竟是不能染指的,如今竟与我侥幸一观,也可是三生有幸。

既是偷看,自是不能近来正大光明地观了,免得他们见了我又拘谨起来,抑或是嘲谑一番。我是受不起的。因而我便寻了一处树丛隐隐地瞧着,心中也悄悄记下战术,不由暗叹一声,这般的条理清晰,自是不能比的。

那穿着一身火红衣衫的少年身材颀长,背后隐隐地透出10号的号码来,原来是当仁不让的球队大腿。只见他正与对手争顶头球,高高跃起,皮球稳稳当当在他头顶上一触,正落在他胸前,遽然快速地一停,带球向中间突进,渐有成单刀之势。可惜最后打门一环未处理好,调整过于频繁,此时早有后卫上来抢断,不得已让对手抢了球去。

啊,是了,这恰似我们邵队长的卸球了,只较邵队身量儿略高些。把握机会能力稍有欠缺,应是华亭的顾昆了。可是那同是对手的于哲生么?却是有些相像的,不过技术含金量没那么高罢。我心中暗暗地想道。

眼前猛地掠过一抹亮眼的海蓝,纯粹得比得上那头顶的天色了。这是蓝队的边锋了,虽瞧着个子矮小,身体却强健得很。但见他一连用身体挤掉几个后卫包夹,一时竟甩开了一大截,奋力向边路突破。

啊,这不正是柯宁么?边路的速度是极快的,只是身体对抗得吃亏。瞧这身量活脱脱竟像极了祢小冉!他与小冉同处前锋位置,跑动出球倒也灵活。看这架势,想来是要下底传中罢。

果不其然,那少年下到底线,见又有几个后卫上来逼抢,不得已停了一停。他左脚往右边一站,那后卫经验不足,竟被这一假动作晃过,那少年便趁机觅得一处空档,右脚轻轻一挑,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越过众人头顶,直奔后点而去。站位出色的另一少年便舒宜地头球鱼跃,近距离的攻门竟被门将反应迅速单拳一挡,未能击远,迎面而来的中场队员一脚天外飞仙,皮球在球门前突然下坠,竟硬生生地击中横梁。

这不是华亭队长范旭铭的拿手好戏?这门将竟如此神勇!当是我队的门将赵可桢所不及的。头球的也该是他们那一边的董方浩罢。只是方浩的头球从来都是百分之百的命中率,这少年再怎么说好歹也是校队的苗子,难不成还不如草根百姓的野球踢得好么?可笑!可笑!

又悄悄地看了一会,将弄堂里一同踢球的伙伴尽皆数来,却单单寻不着球风如我半分的少年。怎么?难道我踢得不好么?抑或是我学得太多太杂,没有自己的一套战略?不知为何,只在那一刹那间,我竟没来由地心生迷惘。

心中忽地又念起那一桩事儿来,抬眼看一看表,指针一如往常走得兢兢业业,丝毫不乱。四点五十一分,距比赛开球仅余九分多钟,我不由心急,却又舍不弃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佳机会,心中犹犹豫豫,只慢如蜗牛般缓缓地由一簇绿植中移了开去。

却见由场上走下一个人来,身上穿着一领洗得褪色的白衬衫,难得的是竟无半点垢渍,与那场上卖力奔跑的少年相比便不由显得相形见绌了,明晃晃的看着扎眼。双手背在身后,严谨的目光炯炯凝视着场上勤勉跑动的少年,似是在寻觅些许夺人眼球的亮点。鬓角已然平添丝缕华发,年纪估摸着有四十上下,鼻梁上搁着一副薄片儿的黑框眼镜。我径觉得眼熟,一时却又忘了这叔伯是何许人也。正呆呆地伫在那里,那伯伯一对炯目竟恰恰往我这一边瞥过来,再想隐蔽已是来不及了,忙低下了头去,偷偷抬眼注目,这才瞧清了那一副慈蔼的面容,不防却正对上他的眼睛,身形分明地一震,忙再次低下目光去。

此人……面容怎如此熟悉?那慈善的笑靥我是一辈子也不能忘却的。只是,只是……他,究竟是何人?我怎半点也记不起来?

终未抵住诱惑与好奇,我再次将眼眸微微上抬,这一回他的眼神还在向这一边搜索着,定是见了我,便莞尔冲我招手,用一口满含乡土气息的吴侬软语欢喜地叫道:“翊然!”

这意思是让我过去了。心里却犹疑道:“这伯伯怎知道我的名字?”没法,是我自找麻烦了罢,这时只得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慢慢移向前去。

说心里话我实在是老大不情愿的。这已掐着比赛开场的时间点儿,可不是硬生生教我误了大家伙队友情谊一场?偏偏这伯伯又招手唤我近前去,又不好坏了祖辈的兴致。难不成就这般逃了?那可是我忒寒碜了。因而我心中尽管藏掖着一桩大事急事,却也不敢说出口来,怕这样好不容易到嘴的鸭子竟飞了。

那伯伯也不嫌我过去得磨蹭,待我碎步近前,反而使一只温暖厚实的一把将我揽在怀中:“怎么还这般怕生?难不成还怕侬江叔叔么?”

江叔叔?难道眼前这一位老成持重、温厚淳朴的伯伯便是我印象中的江韪江叔叔么?我怎半分也不记得。若不是今日一见,我也许早该忘了记忆里那个江叔叔的模样。

细想之下,心里不由倏地咯噔一声。他何时竟来了南浦小学供职?时至今日,我怎方才得知?

江叔叔见我怔怔地杵在原地,一时答不上话儿来,方憨憨地笑道:“哪能,不记得侬江叔叔了?”

我下意识地又一看表,指针却是别来无恙,森然径指五点零三分。一时心中不由火烧火燎般的急了,也不顾着江叔叔拉我叙旧,便忙一挣江叔叔的臂弯:“江叔叔……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却被江叔叔一把拉回他身边,笑意盈盈:“哪能,翊然,怕啥?江叔叔又不是侬外人。这般急着走却是为何?”

我气急,言语之中口齿竟忽地僵硬了,吐字也磕磕绊绊地不清晰:“我……我……我真的有事……”

江叔叔却赖着不愿放我,换了普通话儿兀自说道:“我与你父亲是多年至交,怎的这般不给你江叔叔面子?”说着又紧攥我的手,复问道:“你可真是忘了你江叔叔?”

这一口普通话却听来略显生疏。这时我便不好再执意推脱,想着一会聊罢回去给伙伴们赔个礼道个歉儿也就是了。闻言不由脸上发热,低下头去,轻语声细如蚊:“真真的忘了却不是。只是……不解……江叔叔您,何时竟来了南浦任职?”

江叔叔满面春风,声朗色清:“早些时候便来啦,只是你不知晓罢了。如今你江叔叔飞黄腾达啦,在南浦谋了份肥差。现在不单是体育组的主任,还兼你们校队的主教练!”

我闻言不由大惊,心道:“父亲不是说江叔叔是他老师辈儿的战友?想当年他俩也许还荷枪实弹地一同冲锋陷阵哩。难道改行了不成。”嘴上却故作惊讶道:“江叔叔您……不做侦察兵啦?”

江叔叔听言朗声大笑,声振林木:“老喽,部队里体恤老臣,安排我退役啦。你江叔叔这个人,从来将功名看得很淡。再怎么说,也自有新一批的年轻官兵上来顶我的位子。你父亲就是个极好的苗子,身体还硬朗,又年轻,好好干可以成一番事业出来。”

听得部队里德高望重的江叔叔也称许父亲的能力,我心里也不由得美滋滋的,豪气顿生。江叔叔却猛地一拍脑袋,似嗔似恼:“哎呀,说得过啦,倒把正事儿给忘了。你呀,怎么散了学不回去?”

这话正提醒了我,忙又一看表,已然是五点十二分,半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这里弄里随踢野球不过玩闹中事,半场也不过仅仅廿五分钟而已。想来这上半场已过了一半儿了。以伙伴们的心思,皆是少数服从多数,此时必然已开球踢将起来了。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涩,都是这什么江叔叔误了我大好与伙伴儿们踢球玩闹的时光,本就是联赛末轮,虽说若是失利便须交出已然三连冠的冠军宝座,却还不如了结了干净!怎端的就不遂我的愿!一时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江叔叔此时又说了些什么,自然是一字也未听进去。

江叔叔见我沉吟良久不答,复又点头轻笑道:“是了,你不敢直说罢。定是在偷看咱们的校队练球哩!你当我没瞧见么?每日你都在你弄堂前头颠球踢哩,我都一动不动地就见着啦。快说,你可是喜欢踢球?我瞧着你的天分不错。”

我脸上一红,心里却暗想道:“这江叔叔心思却极细腻。”自知再逃不过,便大胆言道:“是。”转而又将头轻轻垂下,脸上自是如火烧的一般。

江叔叔听说却欢喜道:“果不其然!咱们校队又出了个好苗子。”我闻言只是一愣,不明其意。却见江叔叔俯下身来,与我四目相对,言语之中无不流露真诚:“你……可愿入我们校队?”

我闻言大惊,不由向后连退两步,倒吸一口凉气:“这江叔叔真真不是仔细人。”忙回道:“校队,那是万万不敢当的。我自幼只在弄堂那水泥砖上胡乱踢过野球……怎便如此轻率?担不起罢。”

江叔叔一蹙眉:“有你江叔叔这层关系,还怕什么试训不过关?”

我听闻忽地眉毛一耸,心中一痛:“我自幼敬爱的江叔叔缘何竟是这般的人。”不由暗想江叔叔城府极深。登时神色一凛然:“江叔叔,若是想让我冯翊然靠走这般歪门邪道以谋名利,那是断断的痴人说梦!”说罢一扭头,抽身便走,也不顾江叔叔脸上是何神色。

晚来余客说

新人初中学生党一枚,虽正处暑假,也未免时间不允或无甚上好灵感,故而更新龟速,敬请谅解

第二回 谁解其中味

一出校门我便飞也似的一路狂奔,头顶依旧是那样纯蓝的天,仿佛亘古以来就未有过丝毫改变一般。心中竟没来由地兀自后悔了。江叔叔他本是好意,怎么给我好端端的以为是诓我?这样想着不由失神,也辄显意兴阑珊。

好不容易好歹赶至主场的云间里,已然身心俱疲。抬眼只见伙伴们正自顾自地玩笑嬉戏,在晶亮晶亮的砖块地上兀自踏得砰砰作响,毫无半场后疲累之态,心中竟不由得暗自狐疑。如此轻巧玩耍,也无一人注意着我萧萧瑟瑟独个儿伫在里弄之前,脸上尴尬之情顿生。

还是好友柯宁自幼知晓我的意思,不时往弄堂口探头瞅一眼,眼波之中盈满了希冀与忧思。这正是又一探头出来,不防却正瞧见了弄堂前顾虑良多的我,忙欢快地向众人唤道:“看呐,是谁方才说的翊然不会来了?这可不是?”说着向我径指,伙伴们的眼光便齐刷刷毫无二致向我身上看来。

我自知晚了时间,便自行认罪一般低垂下脑袋。只觉众人目光如炬,狠狠将我刺痛,可桢颤悠的声音砰然响起:“翊然……你……你可别忘了,你是我们中场……”

话语字字锥心,心上如有一只手来一揪一揪,揪得我心中绞痛。却听人群之中有推搡声音,我眯缝了眼偷偷望去,却是华亭队中颇有声势的队长范旭铭拨开了人群站上前来,咄咄逼人。只听他出声凛凛:“冯翊然!快快招来,可是贪玩误了时间?你可知少你一人你队中影响多大?你可去看看比分!”

我微抬双眼,比分牌上数字触目惊心:0:2,就算整场也从未有过这样惨烈的大败,纵然柯宁、可桢他们皆在,中场少了我的接应组织,便是如此孱弱地不堪一击了。心中不由得波澜迭生,眼中带着不甘与愤懑再望向范旭铭时,只见他双手径插在腰间,脸上涂满了骄横与轻蔑。我把头低下去,只瞧见他脚上一双崭新的纯白色运动鞋。干干净净不染一丝灰尘,在周围诸人的几双早已不知洗过多少遍的布鞋之中看着愈发扎眼。

范旭铭身家在方圆几里的弄堂里都是出了名的富豪望族。他父亲在国外经商,在生意场上闯荡得兴隆红火。那年头想出国谈何容易,隔几年才回来一趟,每次却总给妻儿带些国外的新奇玩意儿,范旭铭也因家世青云直上从此日益刁蛮,愈不把昔日伙伴放在眼里。华亭诸将士基于他的权势,亦不敢逾矩,事事唯命是从。而今对手琐事也要插手一管,可见他的蛮横无理。

邵队看不下去范旭铭如此无礼,挺身出列,好言相劝:“以翊然心性,此次迟至不会是成心。再说,他是我队中人,应由队长我来管才是。旭铭兄不必大动肝火,以伤和气。”范旭铭闻说仍是不服气。邵队也不看他脸色,近前来挽我的手柔声道:“翊然你受屈了。”转头又顾云间众将:“时候不早,准备着下半时罢。”我回转身看了队友们,却见柯宁、可桢并小冉等应声领命下去活动,倒是柯宁有意看我一眼,四目相对,彼此嘴角漾起笑意。我抬头望向邵队,眼中满是感激之色。邵队是何等仔细的人,见我神色便轻声慰我:“方才那范旭铭可过了。现今已是大比分落后,下半场需各自努力。”他也不说我须将功补过。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紧攥双拳,也没来由地多了份坚定之意。柯宁出来时见了我,就只点头道:“这样就是了。”我嘴角微微一撇,彼此心照不宣,却都也明白。

范旭铭来了看见我,轻哼一声道:“怎么他要上?”说罢又仔细扫我两眼,眼中满是蔑视与不屑。于我看来,他似身在云端平云漫步,身后的20号队服夺目耀眼,似乎连这校队的队服都不尽于此。而我却如身坐瓦砾堆中,只得静静抬头仰望,可望而不可即。

邵队过来说理道:“翊然再怎么说也是我云间的一份子,如今既迟到了,便让他戴罪立功可好?”范旭铭目光冷冷,好容易才由牙缝间挤出一句,缓缓吐声道:“不行。”

这时于哲生也上前一步,趾高气扬:“上半场你们冯翊然是不在的,这算红牌罚下的,是少一人;现今又让他上了,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领了红牌还可换上一人么?”

此话一出,范旭铭不由得便是一个激灵,似想起什么事来,随即一把推开于哲生,高声说道:“这就是了!原本就少一人作战,便是违纪,理论上还应判你们一个0:3落败!这算便宜你们了。”

登时我愧不敢当,涨红了脸埋下头去,一声不吭。队中祢小冉着实看不下去,个头虽矮,却颇有骨气,上前断喝一声道:“你们着实是强词夺理!”不待他说完,却听弄堂口前“叮铃铃”一声响,一辆老式永久牌旧得褪了漆的自行车呼啸而过,骑车人显然是见了我们众人争执不下,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这已停下了车,走近几步,和声问道:“小兄弟们,有什么事不好好说话,非要这样吵起来?”

邵队怨不得是个持重的,便将我如何晚至、范旭铭等如何不允我上场、双方如何劝解这等等诸事都细细说了一番。那人若有所思,看我两眼,只是轻“唔”一声。我只觉这人声音如此熟悉,再一看他面庞,不禁险些惊叫出声!

这可不是江叔叔么!他怎由这条道上走?怎么今日触了霉头般总遇上他?我胸膛里一颗心怦然跳动如小鹿乱撞,脸上没来由地残红又起。江叔叔也未在意,径走向前来,俯下身对上我的眼眸,瞳仁中眼波流转,看得我心中发怵。只听他娓娓道:“翊然……这不怪你。要怪……便怪你江叔叔罢。”

我心中不由再起波澜,顿生恨意:“全是这江叔叔害得我……”往后却不敢再想。事已至此,只是愈不去想却愈气愈恨愈恼,只扭过头去装作没听见一般不看他。

江叔叔见我如此,只当是我还在生他的气,便讪讪地苦笑一声,直起身来,拍手叫众人聚拢过去:“各位小兄弟们都仔细听着。这上半时既是云间队略处劣势,又为翊然之事争执不下,倒不如这般行事:下半时且改为点球大战!先来三轮。若是云间队能扑出两个,则便算胜。”

一时间众人一片哗然。我听了不由震惊,云间诸将亦犯了难。众所周知我队云间的门将赵可桢一向不擅扑点,如今不可是难为他?可桢立在地下,眼中满是无助与悲戚。心中似有满腔怒火亟待喷发,不知何时多了这一份信念与责任,在这僵持之时,我忽地出声道:“我来守门。”

一时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我,邵队眼中满是惊讶与不解,柯宁张口欲说什么,终是抿紧了唇缄默不言。范旭铭倒是满脸的轻松,看过来时仍是不屑一顧。我扭头不看他们神色,心中是满满的坚毅,竟又掺有那么丝缕凄凉。

意识中是柯宁满目担忧与劝谏:“翊然……你要清醒着,冷静……”我甩头屏蔽众人流言蜚语或好言相劝,我意已决,旁人莫想动摇丝毫。我轻合双目,怕一瞬眼泪便会如断线珍珠一般直落下来。

邵队犹豫着去猜枚决定罚球先后,临行前那目光里盈满轻愁。我径自走到一边选定的球门旁,轻扶门框,指尖缓缓流过岁月久长,可桢过来帮我把手套戴上。我定神去看江叔叔,是邵队猜对了硬币,该我队先罚。

邵队第一个站上12码,直面华亭门将杨君骐,眼中隐隐透着杀气。江叔叔不知何时已然叼上了只哨子,“㘗”的一声清亮起处,邵队稳稳助跑,还玩一个假动作:左脚向前一步迈去虚晃一枪,杨君骐自然被他晃倒。邵队轻笑一声,随即右脚内脚背轻推球门右下角,皮球应声入网。

我不由暗叹邵队长技术高明。不容我多想,范旭铭早已站上点球点笑意不减盯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在门线上立定,双手扶膝俯下身子,严阵以待。

哨声如小雀儿轻啼如水,范旭铭瞪眼直逼,我不看他眼色,只见他助跑后拔脚怒射直挂球门左上方死角,球来得很急,角度也可谓极其刁钻,我不敢大意,看准时机飞身跃起,右拳向球来的方向狠狠击去——

眼看就要触到皮球,我心下一喜。却觉手背上一凉,皮球急速滑过,心头一冷:这个球……要被他进了么?

却见那皮球划出一道轻巧的弧线,触入网中,将球网击出一阵响亮。如冷水泼面,我脸上神色不豫,身子猛地砰然落地,我只觉重重一击,髋骨吃痛,疼得险些立不起来,柯宁见状慌得忙来搀我起身,背后却是范旭铭冷冷一笑。

江叔叔刚想立起身来喊一声“好”,却见我伤痛,眼神中不免担忧,许是怕我误解为是赞范旭铭的好,又兀自坐下。见我无甚大碍,便又吹响了第二轮的哨音。

这一回是祢小冉。他紧盯球门左下角,杨君骐的目光自是随着他去了,怎知这祢小冉来了一脚爆射,皮球从杨君骐身前呼啸而过,直窜网窝。

我暗自欣喜,眼角余光却不经意间瞟见江叔叔兀自摇头嗟叹,不由奇怪。这时华亭派出于哲生来,我忙在门线上稳住身躯,自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卫冕的一切希望本就渺茫,此次若扑不住,此路便彻底地化作过眼云烟了。我不能毁了队伍。

于哲生开始助跑。只见他一脚抽向球门左下角,我顺势使掌扑去,怎想这球速太快,径由我身下漏过!

心下枉自一叹,这是第二轮了。说的是三中扑二,现已回天乏术。我微微抬起了头,望向无边的天际,仍是光亮一片。苍天呵,你就如此不公么?一场浩劫,缘何偏要降任于我?

柯宁见我径自伤神,也上前来慰我道:“无妨……本就不怪你。”我对上他真忱的眼眸,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紧抿着唇,是那样不甘。

随即柯宁上去罚了第三轮,虽然三罚三中,队伍却先前一步与本赛季的最终冠军奖杯失之交臂。心中是那般的不愿相信这已成事实,却又不得不黯然接受。我是明白的,这第三个,我是为荣誉而战。

这一次是华亭前场的一把好手顾昆。他生得壮实,给人第一感觉是震慑之感,往罚球点上一站便让防守队员惧了三分。我在中场时也曾不止一回见识过他的本事。现今看他来罚,便不由暗暗点头:“这个人选得好!只怕他心理素质不高。”

哨声应时而至,清泠如一眼泉水汨汨击打乱石发出的声响。顾昆眼中如喷怒火,竟也不助跑,可着实乱了我的阵脚。正当我怔愣之时,却见他抡圆了右脚,一个劲射——皮球直窜球门右下死角。

晚了。我正待舒展身体时已然心下一冷。却见这球速并不很快,虽在半空逆时针兜兜转转,却射得绵软无力。我顺势向左一倒,球到人到,掌心一温,稳稳将球抱在怀里。

诸队友齐声鼓掌叫好,江叔叔脸上欣慰之色溢于言表,不禁站起身来大叫一声“好!”我却径自心中犯疑:“我自身都觉扑住此球易如反掌,江叔叔与柯宁他们怎生如此欢喜?”却见那顾昆脸色不好看,范旭铭亦是气急败坏,过去狠狠锤了顾昆一拳。不待我再次细看,只见身旁柯宁并邵队等都上前来与我欢庆,与我心中所想竟大不相同:我先是扑住点球的欢喜,随后细细想来,却都是卫冕不得、冠军旁落之不胜悲切;柯宁他们瞧着却不然,尽是喜悦,似乎满脑子是虽败犹荣之感。心中不由释怀了许多,是了,正像父亲小时对我说的那般: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万事由不得自己,有些时候,还真莫过自虑了。

此话当真不假。时至今日,我算真正地了然。柯宁等皆一个个面含喜色,我也迎上前去,尽情没在一片贺喜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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