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方道改》——从今尔后
第一章 初入仙界
宁成文帝二十二年,深秋。大宁南部,寒风寂寥。
午后落下的雨丝渐渐浓成一线,终于赶在天光完全隐去之前,织就了一张遮天大网。
安扶生像只小猎豹般俯卧在灌木丛中,肌肉绷紧之间,在他手底不断挣扎的修士渐失气力。
“仙界……一点也不好。”他心想。
这是安扶生短暂的十五年人生中,第一次走出灵境来到仙界,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咳。”
安扶生俯下身死死的咬住牙关,不让逆冲而上的血液得逞。可失去了发泄渠道的血流,仿若暴躁的野兽,不断在他体内左冲右突,所到之处,血管纷纷崩裂。强烈的痛楚使安扶生手下一松,不由自主的闷哼出声。
“在这里!小魔头在这里!”
被安扶生擒住的修士趁此机会急急的施了一个诀,爆裂的火球瞬息间从二人之间炸开,灼热的火焰肆意狂舞,充满恶意的扑向了安扶生。
修士踉踉跄跄的朝着山下奔逃的同时,还不忘大声呼喝,期冀同伴来救援。
可在他转身的瞬间,滔天大火中似有远古魔头在轻轻发笑,像是金石在骨骼之间摩擦。
无相夺命术。
安扶生看也不看面前扭曲如蛇的烈火,只是盯着修士的背影,面无表情的在心里默念这不属于仙界的术法。
在火蛇成型的一瞬间,安扶生仿若魔神附体,全身的骨骼不停的紧缩而后伸展,不再被约束的血液在血管里如春后解冻的瀑布,带着滔天的威势狂落,筋肉膨胀之时,无穷无尽的力量随着经脉的输送,无声的传至他的四肢。
安扶生再一次获得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飘摇的雨丝、狂怒的火焰,奔逃的修士以及……藏匿在黑暗中的敌人。所有的景象在他的眼前变得格外清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微微的呻吟声。
他只是轻轻一跃,便在火蛇扑来之际夭矫而上,右腕一伸一转,黑色的匕首悄然的出现在他手心里。安扶生借着俯冲之势,利落而迅猛的往下突进,动作却温柔的是像是情人间情意绵绵的爱抚,轻柔而隐秘的在修士脖子上一带,便又不动声色的退回黑暗中。
暴雨狂泻,侥幸逃脱的修士在全力奔跑,而悬浮在半空中的头颅的脸上,满满都是逃脱的喜悦和不甘的狰狞。
仿佛除了那青色的衣摆多了一层血污之外,什么都没有变。
无头尸体缓缓倒下。
“嘶——刘青……刘青也死了!不过是一介凡人,一介凡人,竟然杀了我们五个筑基期的师兄弟!这,这——”
“噤声!就算是七窍玲珑心又怎样!他逃了半个月还不是被我们用封山阵给困在这儿了吗!还没修炼的魔头不过是废物一个,只要活捉了他,想想天启门会给什么奖励!”
仙界九宗之首会给什么奖励?是仙级灵器还是九转丹药?是无上功法还是天阶秘技?亦或是……通通都有!
隐藏在黑暗中的狩猎者呼吸声骤的一凝,不约而同的放停了脚步,一时之间,万物俱寂。
那么,与这么多的好东西相比……师兄弟算得了什么?
片刻的寂静被各色灵器的光芒所打破,修士们不再隐藏踪迹,眼神晦暗的和同伴拉开了距离,贪婪而又坚定的朝着安扶生一寸寸的逼去。
“七窍玲珑心和天启门么……”安扶生默念着这两个让自己莫名其妙被偷袭、被陷入围杀的奇怪词汇,有些茫然也有些厌恶。
他从来都不喜欢仙界,仙界好像也不太喜欢他,否则他怎么会刚一踏入仙界,就被一群不知所谓的修士追杀?还被扣上了一顶绝世魔头的帽子。可他分明没有做什么。
安扶生开始想念灵境里的生活了,想念那冷清的只有石头和桃树的灵境,还有爷爷、兔子和他的小马。那只会说话只爱吃桃子的兔子私下里曾对他说,仙界天大地大,翻几万年的跟头都翻不过来,到处都有好玩好吃的,去仙界闯荡,比他们被囚禁在灵境中要强得多。
安扶生知道兔子在激自己去向求爷爷说情,放它出了灵境,毕竟爷爷抓它进入灵境已经十五年了。可他不觉得爷爷在囚禁自己,也不觉得仙界有多好。他至始至终都认为,仙界,其实是死的,那些看似多彩却永无止境的斗争,不过是换了层皮重复上演。
所以他不喜欢仙界这个死气沉沉的庞然大物,也不想离开爷爷,但爷爷在他十四岁那年还是放走了兔子,一个月前,又让一个女孩在嵌着一百零四个方格的奇怪黑色物体上,打出他看不懂的文字,解除灵境的壁障,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直接让那女孩把他打昏带走。
他好不容易趁那女孩不在逃了出来,如今又遇上了一群如狼似虎的修士。
安扶生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体内如流火般游走的血液,千千万万长针刺穿心脉的痛感,让他发散的思绪渐渐停止。
兔子好像说过,每个生灵将死的时候,所经历的一生都将在脑海里再次过场,如今他的状况岂不正是如此?看来他真的要死了,不明不白地死在寻找灵境的途中。
安扶生止住喉咙里的逆血,却有更多的血珠从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中渗透出,蒙蒙血雾中,安扶生冷峻十足的脸庞犹如恶鬼般狰狞。
可他还是不想放弃,他相信生死之事从来没有定论,在还没有成为过去的那一瞬间都是机会,逆转乾坤的机会!
他手腕一抖,兔子临走时送他的黑色匕首悄无声息的划过空气,轻巧的割断了白马的缰绳。
“还记得我们经常玩的游戏吗?”
安扶生面色发白,剜心的痛楚随着体内血潮狂涌不止,脆弱的血管相继爆裂,在玉石般的肌肤上炸出条条可怖的红紫脉络。
身体……已经承受不住无相夺命术的反噬了,得抓紧了。
半大的马驹不再踢着坑里的污水,懵懵懂懂的绕着安扶生转着圈。
“外面的阵法比在我们灵境里的差远了,既然你能从灵境里出去,这里也绝对没问题的。”安扶生尽量显得语气平和,朝着修士最为散乱的方向指了指,“往那儿跑。三息之后我来追,在那之前你要乖。”
马儿兴奋的刨了刨泥泞的黑土,乖巧的朝着山下低头。
“那么……”
安扶生眼神淡漠,双瞳平静如幽湖。
也该做个了结了。
……
“呵,大师兄说得好听,要师兄弟共享宝贝。那发现这小魔头的时候为什么逼得师弟们毁了传讯符?说到底不过是一时杀不了我们罢了。”身穿白袍的黑衣大汉不露痕迹的瞧了瞧自己故意放慢脚步的同伴,心里冷笑道,“都怕成为众矢之的?蠢货!先拿了那小魔头才有资格讨价还价啊。”
黑衣大汉毫不犹豫的拍了下储物袋,一枚黑色的小珠滴溜溜的向天直射,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于空中的雨丝相互勾结缠连,使得天地间尽是些暗黑的晦物。
“糟糕,这是灵器地煞曲珠,老五你要做——”
“爆!”
黑衣大汉脸上的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手上掐诀施法的同时,也不由得运气于足,向安扶生飞掠而去。
连接天地之势的地煞曲珠,像是被放在马背上的珠盘般,在疯狂的颤动中破裂,比夜色更为晦暗的黑雾瞬时间绝断了众人的五感。
“就算是下品灵器的自爆也只能阻扰他们五息时间,但是——”黑衣大汉足尖点地,面色狰狞。
“嗯,足够了。”
淡漠的话语随着一把匕首破风而来。
安扶生以凡人绝不可能做到的动作,踏空而行,借着下坠之势,单臂发力,黑色匕首直指黑衣大汉的头颅。
“糟——”
生死一瞬间,黑衣大汉瞳孔微缩,根本来不及施展法术,全身灵气暴涨而出,勉力的凝聚出了灵气护罩,心念转动之际,本命飞剑瞬息从储物袋中飞出,直指安扶生的眉心。
“只要能阻碍这该死的小魔头一点点时间,一点点时间,让他腾出手来,他非要让这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黑衣大汉瞪圆了眼睛,在心里狂吼道。
没有什么金铁交加声,也没有什么电光火石,漆黑的匕尖就这样轻轻的点在了护罩之上。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小小的水坑般平静。
啵——
匕首下沉,护罩碎裂。
实对虚,破!
啪——
仿佛石子沉底,浪涛拍岸,圆滚滚的脑袋上插着一把毫不起眼的匕首。
青色飞剑无力跌落在地。
一息,筑基初期,灭。
“还有四息么……”
一击功成后,安扶生看也不看黑衣大汉的尸首,紧握匕首,身形犹如鬼魅般,正欲再次融入黑暗中时,警兆陡生,半截身子硬生生在空中扭转,活像刚出锅的麻花一样扭曲。
红光从安扶生右侧一闪而过。
“以凡人之躯对抗我们到这一步,七窍玲珑心拥有者真是名不虚传。”白衣青年含笑从黑雾中走出,只是虚晃的挥了挥手,漫漫雨势骤然而停,点点灵光从一端飞跃而出,围绕在他身边欢喜不已。
“筑基……圆满。”
是他们嘴里的大师兄吧,这下麻烦了。
安扶生摸了摸右脸上的血痕,深深的蹲伏下身子,双目冷冽如刀,五行灵气的轨迹在他眼里以极快的速度重塑,疯狂的勾勒出来人的各个灵窍。
两息。
“传说七窍玲珑心者,天生明五行运转,通阴阳变化,未得修行之法和仙宝庇护,也能找出修仙者体内灵气运转之眼,是万万年难出的绝世天才。在老六封闭五感的地煞曲珠中,居然被你想到用灵气的走向来反杀我们。”白衣青年不急不缓的轻声说着,眼里的笑意却慢慢的被杀意取代,“虽然活着的你价值比较大,可与我的性命相比那又怎样呢?”
话音未落,一把血红弯刀便突兀的出现在安扶生的头顶,对准他的双臂就是斜斜一钩!
安扶生早就对那来历不明的红光暗怀戒心,在它临落之际,提前错身一闪,但余散的气势却还是震的他一个踉跄,回头望去,他所在之地竟被那弯刀劈出了半丈深的大坑,若有若无的灵气四下溃散。
“崩!”
白衣青年丝毫不给安扶生反击的机会,果断从宽袍中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并,轻念咒语,向下一指,原本踏平无实的地面骤然一顿,恍若有神人在两端一拧,厚实坚硬的土地寸寸崩开,安扶生脚下的黑泥也随之炸裂。
“来!”
血红弯刀忽的出现在白衣青年的手里,只见他手腕一起,弯刀上突现一层淡淡磷光,横劈数下,无形刀光瞬间把安扶生的退路封的死死,而他本人也猛的出现在半空之中,带着一股大力,狠狠的劈向安扶生。
“就算你能用灵气的走向来预测攻击,那么在搅乱的灵气中你又能做什么!”
安扶生猛的抬头,紫黑的筋脉仿若活龙般在他脸上游走。
第三息。
远处,马驹欢快的嘶鸣声突的响起,动作迅疾的像是陨星扑向大地。
“真乖。”
安扶生无声的笑了笑,神色却幽深如万年冰雪,漠然而又冷酷的盯着头顶上的弯刀。
“无相夺命术,再开。”
血色弯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的往安扶生身上扑将上去,眼看着就要把他一刀两断的瞬间,白衣青年心里莫名的一寒,似有一条毒蛇在他胸膛游走。
“当——”
金铁交击声只出现了短短一刹那,那血红弯刀甫一碰上黑匕,竟似活物般发出了尖利而又凄厉的哀鸣,血红光芒一闪而逝,顿时灵性皆失,居然直接化为凡铁。而刀剑绞杀的同时,从双方传来的巨大力道也不由得逼开了死斗的二人。
失去本命灵器的白衣青年还犹有余力,眼神阴鸷的踏空卸力,安扶生却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后,双腿发力一跃,竟再度欺身而上,像只愤怒的公牛般狠狠的冲了过去!
“凝!”
白衣青年沙哑的喊声显得有些凝重,他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安扶生身上那无处不在的压力,好像有什么东西把这个魔头从里到外的点燃,让人心生惧畏。白衣青年十指飞舞,无数印诀在他手里成型,四方灵气皆被调动,在他和安扶生之间凝结成一张刀网,死死的限制住了安扶生的行动轨迹。
“还有两息时间。”安扶生默默计算着自己身体能承受的时间,在刀网来临的瞬息,灵气的走向与分布快速的在他眼里闪过,黑匕准确而又迅疾的连挑十一下,双腿贴腹,以全身血肉翻飞的代价直逼白衣青年!
四息。
安扶生骨骼暴突,体内的血液暴躁的像被抢了地盘的雄狮,源源不断的雄浑力量充斥全身,依他现在的状态,力搬山丘也未尝不可。可无相夺命术带来的不止是巨大的力量,还有让人难以忍受的代价——安扶生体内细小的血管在逐个炸裂,全身上下两百零六块骨骼都布有不同程度的裂纹,皮肤上更是沁满了血珠。剧烈的痛疼感不断袭来,像是时刻用烈火灼烧他的神经,而他每一次高强度的搏斗都宛如在刀山上滚了一圈。
最后一息时间!
安扶生如同角斗中的野兽,凌空暴喝,双手握匕,迅捷的像是一闪而没的电光,使出全身的气力,送上致命的一击!
“咄!”
白衣青年轻轻的出声。
五息。
“嗤——”是什么被刺破的声音。
飞扬的白色宽袍出现了小洞。
苍白的肌肤被刺破,脆弱的血管被刺破,布满裂纹的骨骼也被刺破。
安扶生重重的倒在地上。
在他绝杀的一瞬间,白衣青年忽然出声,不是临死的求饶也不是痛苦的嘶吼,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咄。”
一字出声,恍若春雷乍响,四方的灵气猛地一滞,连带着整个山顶都微微震动。随着这声惊雷,安扶生体内的血流为之一滞,旧力衰竭之下新力未涨,徒留下一个空有架势的绝杀。
而更为不妙的是,白衣青年堪堪躲过安扶生杀招的刹那,一根黑不溜秋的三寸长针从他的嘴里射出,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贯穿了安扶生的左肩。白衣青年也趁着这个机会,飞踢在安扶生的胸口,轰然巨响之间,夹杂着安扶生肋骨清脆的断裂声。
“咳,区区一个凡人能把筑基后期的我逼到这个程度,不愧是七窍玲珑心。”白衣青年慢慢抹去嘴角的血丝,静静的俯视着宛若妖魔的安扶生,“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白衣青年转手一翻,一柄青灿灿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和安扶生之间,似有灵性般对准安扶生的小腹俯冲而去。
“彭——”
青色长剑血淋淋的贯穿了安扶生,而后重重的把他钉死。
血慢慢的盖过眼瞳,安扶生已看不真切什么。
安扶生很想把那把剑从他小腹里抽出来——虽然他现在已经对痛楚已经感到麻木了,但被一把剑插在身上让他感觉很不好。可他没能成功,他残存的气力好似和血水一同流走了,更遑论那飞剑上还有一只白净的手死死握在剑柄上,一寸寸发力往下压。
“可恶的赵老五,快看看那魔……大师兄?”
“这这这,老五死了,小魔头也被抓住了!”
地煞曲珠封闭五感的效果已然散去,身穿白袍的五个筑基期修士陆续的现出身形。
“五个人么……那我还是输了……”
四息杀六筑基,他根本办不到。
这连续半个月莫名其妙的追杀,终究以他败北而结束。
安扶生努力想凝聚力量再做反击,可他血管破裂,经脉寸断,体内满目疮痍,甚至能隐约听见骨骼不断碎裂的声音。这种情况下,他连呼吸都显得极为困难,又有什么能力再做反击?
“大师兄似乎被小魔头摆了一道,伤势能撑的到去天启门领赏吗?”
“老六……该不会是大师兄你下的手吧?恶意伤害同门可是不小的罪名,假若大师兄愿意带师弟几个一同去求见天启门的长老,嘿嘿……”
内讧吗?真是可惜了。
磅礴的雨势直直的落下,安扶生无力的倒在污水之中,周围勾心斗角的声音渐渐随着雨声远去,大量的失血让他头脑发昏。不知过了多久,濒临死亡的阴冷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往贴他脸颊上的热源上凑了凑。
和灵境里兔子的肚子和爷爷的手心一样暖和。
嗯,真好。
安扶生再也支撑不住,双眼闭合,就此昏迷。
“嘛,正好赶上。”
风雨中,红绳飘摇。
第二章 仙界与自由
安扶生缓缓的睁开眼,眼睛上恍若被人蒙了一圈白纱,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醒了?”慵懒的声线带着细微的无力感,像是猫在阳光下不经意的回头,然后对你“喵——”的一声。
安扶生心里微微一动,脱口而出:“猫妖?”
“才不是什么可爱又迷人的小猫妖,只是一个爱管闲事的过路人啦。”
安扶生的额头被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下。
“……”
安扶生沉默不语。
当那神秘人的手指向他袭来之时,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藏在右腕中的匕首,可未等他有所反应,那人的手指已然触碰到他的眉心。
安扶生双手握拳复又并拢,权衡利弊后,决定先闭目视察己身。
贯穿腹部的外伤痊愈,破裂的血管恢复原状,筋脉重新连接,骨骼缓慢自愈中。
身体状况,良好。
“那么,可以得出的结论有两点。”安扶生在心里默默思索,“一,我打不过她。二……她对我没有恶意。”
那么她是谁?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扶生决定重新梳理一遍他昏迷前发生的所有种种古怪的事。
首先,抚养他长大的爷爷在一年前,把陪伴他长大的兔子形妖兽放出灵境,兔子在临走时把黑色匕首送给了自己。其次,在一个月前,从未有人到访的灵境中,突然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和爷爷私下交谈半盏茶后,打出他认不到的文字解除灵境屏障,并把他打晕离开灵境。最后,他趁其不备,不告而别决定去寻找灵境。
结果因为什么‘七窍玲珑心’和‘天启门’,自己被追杀,身陷死境。
也就说……
“你是眼神不好,说我是姬弃人的莫以然。”安扶生的视野渐渐清晰起来。他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暖阁正中央的青铜丹炉正烧着火,热气呼腾腾的贴在白玉顶,阳光透过纱窗顺服的趴在女孩身上,右腕上的红线在摇摇晃晃。
“据我所知,仙界并没有姬弃人这一种族。”安扶生补充道,“另外,我是人族。”
“是机器人啦机器人,十五岁的机器人。”莫以然把手上的古籍轻轻一放,“伤势恢复的怎么样?”
“外伤痊愈,身体内部自愈情况还不明朗,恢复程度是否良好需要与昏迷时间一同计算,才能……”
“你只昏迷了七天。”
“……恢复程度极佳。”
莫以然静静地盯着安扶生,安扶生也默默回望着她。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莫以然挑了好看的眉毛,率先发难,“说吧,你是怎么从我布下的大阵里逃出来的,那可是连百辟期都破不开的阵法。”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安扶生不答反问,警惕地望向莫以然。他在灵境被莫以然打晕醒来后,就和莫以然打过一个照面,她当时只说了一句‘呆着,等我突破’,就自行进入了洞府深处,他实在是不能信任她。
“警惕心超强的小鬼。”莫以然右手虚晃,纯白的马驹兀的出现在暖阁内,“喏,我找你的时候半路遇到这小家伙,它就带我找到你了。”
半大的马儿兴奋的舔着主人的脸,安扶生把吐着舌头的马头往旁一推。
“而且,我还在你的身上放了一只追踪虫。”莫以然说得轻描淡写正大光明,“还不,正好救了你一命,还不感谢我。”
安扶生别捏的移开了视线,白色的流光在他的瞳孔中一闪而灭,混沌于空气中的五行灵气蓦地一震。
时隔万年,这些浑浑噩噩、毫无灵性的灵气再度被人唤醒,无声的欢喜犹如一场盛大庄严的咏叹蔓延至人心中。安扶生随意的抬手,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此时此刻恍若高坐于铁座之上的帝王般威严,千千万万条灵气组成的流光在他的命令下悄然显现,五色交杂缠驳之际,缓慢而恭敬地退居两位,让开了一条没有灵气也没有丝毫阻碍的大道。
“就是这样出来的。”安扶生说的理所当然,仿佛操纵灵气并让之显现这种事,对他来说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莫以然眼见此幕也不吃惊,轻叹道:“那只是你运气好,我布下的大阵正好是五行玄天阵,对灵气波动最敏感也最容易受灵气影响,你被那些人追杀也是显示了你七窍玲珑心的天赋吧。”
安扶生无声地点头。他只是勾动灵气,想借此探寻五行运转最为平衡流畅的灵境所在,却不曾想被那伙修士撞见,并如附骨之疽般追杀他个不停。
安扶生沉默了一会,“追杀我的那些人怎么样?七窍玲珑心又是什么?”
“杀了。”莫以然的语调不复之前的欢快,显得有些低沉,“全部杀了。而且我用了点手段,知道他们贪功,并没有把你的事情说给别人听。所以放心吧,没人会知道你就是七窍玲珑心。”
那么,你呢?
安扶生没有说出口,只是直直的盯着莫以然。
一时间暖阁内气氛分外紧张,唯有他的小马还乐此不疲的在他脚边打着滚。
“真是败给你了。”双方对视良久后,莫以然无奈的开口道,“这件事要从头说起。那么,关于修仙界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修行九境,三步三阶三叩首。而所有的修行之人,大致可以分为凡修仙三类。凡境三步,为筑基、升灵、化凡,都是化灵气为灵力为己所用。凡境三步全过,才能真正的称为修士。修者三阶,百辟,又叫百年死路,若百年未辟心、辟道、辟己身,除非得天地造化,否则永无寸进之日。百辟之后是为观定,这一阶需要观死物定己仙途,凶险甚少,耗物极多。最后便是纳月,不过关于这一境界,我只知道是纳镜花水月之意,具体的就……”安扶生摇头,“我只知道这些。”
“嗯,你知道的不过是境界的划分。那么,我还是从世界的体系说起吧。”莫以然道,“我们所在的世界,被从破碎大陆升仙而来的下位面修者称作仙界,或者上位面。”
“破碎大陆?”
“就是不完整的世界。每个世界或大或小都是独立存在的,只不过因种种原由,有些世界法则破碎,灵气消散,渐渐残破,导致那个世界的修行者不得不飞升到我们这个世界继续修行。你所居住的灵境也只不过是个小世界的碎片。”
“而我们所在的仙界,是迄今为止法则最完整、疆域也最广阔的世界,主要由人族,妖族,鬼族以及地底的魔族组成。我们人族所主要活动的中央大陆又有三朝九宗一古怪之分。”
“是指三个王朝九个宗门。那古怪是什么?”安扶生问。
莫以然的眼角不经意的抽了一抽:“姑且……也算是一个门派吧,它现在叫九一神宗。”
“现在?”
“他们的开山祖师伊空,那个恶趣味的家伙用……失传的文字,给他的宗门取了九个字的名字,结果他的继承者不仅把名字忘了,还把其中一个字吃了……”
“那为什么叫九一神宗?”
“因为九缺一……另外它们的对头,也就是悬赏你的九宗之首——天启门,他们的祖师称自己是神之子。”
“所以?”安扶生有些不解。
“加了一个‘神’的话,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是天启一脉的老子……”说到这里,莫以然有些无力,抚着额头轻轻叹息。而安扶生却觉得很荒谬。
“难道九一神宗内就没有人来反对?”
“大部分人觉得很好很给力,更满意的是还比天启门多了一个字。”
“多了一个字又怎么了?”
“就说明他们比天启门厉害,连门派的名字都比他们多。”
“……那小部分人呢?”
“坚决反对。”
“那为什么不采取他们的意见?”
“哦,他们反对的理由是‘名字太短不能体会本派威严’。”
“……”
“顺便说一下,他们取的名字是‘风流倜傥大慈大悲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所以妹子快来派’。”
“……那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是九一神宗的人吗?”
“不,反对派建议被驳回的当晚,他们给中央大陆各个宗门发帖,企图先斩后奏,率先把门派名给定了,结果有个二货发名帖发昏了头,给自己宗门也发了一份,后来……”莫以然说到这里,苦笑的摇着头,“总之,这件事就这样传扬开了,还差点惹的天启门和九一神宗开战。”
“而你的爷爷,则和九一神宗有莫大的关联。”莫以然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本古籍和一块材质奇特的白色玉牌,“这是你爷爷让我交给你的。当时我正急着突破没来得及交给你,现在正好给你表表我的忠心。”
安扶生没有理会莫以然后半段的玩笑之语,沉默的抚摸着爷爷从不离手的古籍,许久后才道,“爷爷很信任你,我或许……回不去灵境了。”
“你还没有翻开看怎么就知道这么多?不怕我诓你?”莫以然着实好奇。
“不需要,这是本除我和爷爷以外谁也打不开的功法。”安扶生摇头,低声道:“这是爷爷给我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后的礼物。爷爷特意让你转交给我,意味着你值得信任,所以你强行带我离开灵境,是爷爷许可的,爷爷……他不想我再待在灵境了。”
莫以然看着这个被仙界视为洪水猛兽、绝世魔头的少年低垂着眉眼,犹如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般耷拉着脑袋,忽的起身,揉了揉安扶生的脑袋,“别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搞得我欺负你似的。那本功法才不是什么最后的礼物,最后的礼物是你爷爷送你的……”
莫以然突然说不下去了,硬生生的把‘自由’二字吞回了腹中,因为她明白安扶生并不是真正的自由,只不过从一个小牢笼跳进了一个更为残酷的大牢笼。
她沉默了一会,转口道,“你先看看那玉牌。”
安扶生不解但还是照做,指尖摩挲着似金似木玉牌,在它的背后,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九一神宗。
“这是你爷爷给你的选择。”莫以然明媚的脸上渐失笑意,“自古传说,七窍玲珑心会带给拥有者绝世的天赋,却会把最恐怖的灾难留给仙界众生。他们是天生的魔头,是毁灭纪元、颠覆时代的罪魁祸首。于是在天启门的领导下,修仙界对七窍玲珑心者发出了绝杀令。”
“是么。”
安扶生无声的笑了笑,并没有说出‘为什么是我’这种懦弱的话。他静静的看着手里的玉牌,黑色的眼瞳里像是结了一层冰。
安扶生不说话了,莫以然也在一旁沉默。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看着纱窗外的阳光被枝叶分离切割,而后慢慢变下,直至消失不见。
天暗了。
莫以然转身欲离。
“最后一个问题。”安扶生忽然开口,认真而严肃,“爷爷……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才不会觉得爷爷是惧怕七窍玲珑心所带来的灾难,才把他从灵境里送出,他担心的是爷爷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你出事的几率比他大得多,你爷爷可是传说中的仙境啊仙境。”莫以然毫不犹豫道,“当然了,信不信由你。”
安扶生沉默,面无表情的脸上提炼不出任何表情,在莫以然快消失在门口的瞬间,才轻声道,“莫以然,我会报答你的。”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莫以然不由自主地笑出声,眼睛亮的仿若有一轮明月在其中摇晃,“这种时候只要说谢谢就够了。”
安扶生生硬的撇过头,不做理会。
……
四四方方的院子不过只有两进两出,假山流水、名花绿柳竟也不缺。在调节温度的灵阵下,别说什么牡丹芙蓉,白色的蒲公英照样在严秋之下大绽,被风一卷后,施施然的在院中游荡。
莫以然背对着安扶生的房门,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那种关切温暖的表情顿在脸上,然后一丝丝的抽离,像是还未来得及上色的瓷娃娃。
许久后,她面无表情的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张纸,灵气燃火,一点一点的把不属于这世界的两个中文烧毁。
那两个字其实很简单,但其中的意思却简单到让人害怕。
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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