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少年》——余力禾

时间:2019-01-10 16:28:54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余力禾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01章 不孝逆子

回到家,方鸣谦打开书包,把两张一年级期中考卷往桌上一放说:“爸,老师说要你看过分数,在卷子上签字。”

方木根拿起卷子看了看分数,语文95分,数学90分,方木根伸过一只手揪着方鸣谦耳朵来回拉扯:“你怎么不考100分呢?”

“我语文分数班上最高。”方鸣谦说。

方木根指指数学试卷:“那陈振威数学考了多少分?”

方鸣谦摇摇头:“不知道,我没问他。”

“那他卷子发下来没有?”

“黄老师说我总分全班第二!”方鸣谦预感到事情不妙,连忙做补充说明。

方木根拿着试卷走去对门单元陈振威家。方鸣谦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跪在方凳上趴上桌面开始写作业。黄漆方桌铺着针织桌纱,面上压着一块玻璃板,发出一股酸酸的抹布味。

做了四道数学题,方鸣谦正在低头心算第五题时方木根回来了,黄牛皮工作鞋踩得水泥地咚咚作响,方鸣谦左耳一阵剧痛,像要被活生生扯下来,他连忙从凳子上跳下,踮起脚,让左耳高高抬起缓解剧痛。方木根揪着他耳朵前后摇晃,在阵阵眩晕里方鸣谦抬头看见方木根那张长脸上,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方木根冲着他大声咆哮:“我天天教你,你数学居然比陈振威还低三分,啊?!”

方鸣谦说:“可我总分全班第二,陈振威都没进全班前十。”

“你还学会顶嘴啦?!”方木根开始解皮带。

皮带滑出金属扣,发出嘎啦的滑动声,方鸣谦明白自己这句话闯祸了。方木根解下皮带,左手捏着皮带头尾,右手拇指伸进皮带圈来回拉扯,皮带两面相击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方木根举着皮带指着方鸣谦说:“你现在认错,就少吃点苦头。”

方鸣谦低了头不说话,我有什么错呢?

方木根抡圆皮带抽下来,皮带划过空气发出呜呜的声响,一下下落在大腿外侧,一阵阵火辣。大腿和背上挨了几十下皮带,方木根揪着方鸣谦的耳朵,把他拉去厨房,李秀兰正在灶上炒菜,她回头看了一眼父子二人,什么话都没说。方木根从木架后抽出一块搓衣板,往地上乒乓一丢:“你给我跪下好好反省!”

方鸣谦看着搓衣板上一条条灰色菱形凸起,后悔自己没有多穿一条棉毛裤。方木根一脚踢中方鸣谦膝窝,他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上搓衣板,膝盖疼里泛着酸,痛中夹着麻。

方木根说:“等你反省好,过来跟我认了错,再让你吃饭。”

方鸣谦跪在水泥洗碗池前,看着水泥池上的青灰花纹,听着父母在身后走来走去把饭菜端上桌,布置碗筷,筷子在玻璃板上哗一声散开。

我有什么错呢?方鸣谦想,陈振威数学的确比我高三分,可我语文还比他高二十几分,我爸只比数学,不比语文,这种比较不公平,我没有错。方木根和李秀兰在客厅开始吃晚饭,他听见李秀兰说:“跪一会就行了,饭总要让他吃。”

李秀兰从客厅走过来推着方鸣谦肩膀:“别跪了,起来去跟你爸认个错,认了错就能吃饭了。”

方鸣谦挺直腰杆跪在那不肯起来:“我没错。”

“你犟头巴脑干什么,快去认个错,再不吃菜就要冷了。”

方鸣谦说:“冷了就冷了,反正我没错。”

方木根在客厅发出一阵咆哮:“你不要管他!让他跪着,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方鸣谦一直跪到两人吃完饭,李秀兰从电饭煲里盛了一碗饭,走去桌上夹了些菜放在面上端过来给方鸣谦吃,他把脸转向一边。李秀兰把碗筷放在地上叹口气:“他是你老子,你跟他服个软,这事不就过去了?”

方鸣谦直勾勾看着窗外,一辆电机车从山坡上开过,一阵地动山摇里,电机车两根辫子搭在高压电线上,在黑暗中划出蓝白色电火花。

“我没错,我也不知道要认什么错。”他说。

李秀兰在他身后打开水龙头,哗啦啦洗碗,方鸣谦陷入了沉思。

方鸣谦一出生就寄养在工人村外公家。直到去年夏天他年满五岁,方木根夫妇用一场电影把他骗到采场红砖楼,他的噩梦由此开始。

那个闷热的七月夜晚,方鸣谦天真地以为看完那场少林寺电影,父母就会信守诺言把自己送回工人村外公家。电影散场后,方木根夫妇继续哄着方鸣谦说:“你先跟我们回家,吃了西瓜就送你回工人村。”

为了几片鲜红甜美的西瓜,方鸣谦步入早就设好的陷阱。对门谢家搬走后,那间十三平米的房子也分给了方木根夫妇,方鸣谦吃了三片西瓜后抹着嘴问:“我吃好了,你们谁送我回家?”

“回家?”方木根夫妇笑起来,“这里就是你家呀。”

方鸣谦立刻纠正他们:“你们说好的,吃完了西瓜就送我回公公家!”

“公公家是公公家,你是我们儿子,当然要住自己家。”方木根单方面撕毁约定,宣布了一个坏消息,“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过。”

方鸣谦立刻开始反抗,他夺门而出跑向楼梯,幻想自己能跑回工人村,很快就遭遇失败,方木根揪着衣领把他拽回房间,按在沙发上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方木根转头对李秀兰说:“你看看,都是你爸爸妈妈惯出来的,他现在连自己家都不认了。”

方鸣谦趴在沙发上嚎啕大哭,李秀兰用一根手指嫌弃地点着方鸣谦脑门:“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真不害羞。”

过了一会,方木根笑嘻嘻拿出一个海鸥照相机,要方鸣谦在沙发上坐端正了,他举着照相机对满脸泪痕和鼻涕的方鸣谦咔擦一声按下快门:“这是你住进我们家的第一天,留个纪念。”

方鸣谦哭得更凶了,然而没用,方木根李秀兰有说有笑,从卧室搬出一台燕舞收录机,放进一盘空白磁带给他录音留念。

第二天一早,方鸣谦从钢丝床上醒来,两人笑嘻嘻走过来按下收录机播放键问:“你听听自己哭得傻不傻。”

录音机喇叭传出一阵断断续续抽泣和吸鼻涕声,这种羞辱让方鸣谦恼火:“我才没有哭,你们乱讲!”

他冲向收录机抢磁带,又被方木根按住打了一顿。

从那天起,方鸣谦变成了让人生厌的爱哭玩具,方木根夫妇并没有多少耐心,也不愿和他说什么道理,止哭和让他臣服听话的办法很简单,拳打脚踢。挨打挨骂的次数一多,方鸣谦就十分怀念在外公家的日子,在外公家,一切都有规矩可循,挨打挨骂这种惩罚,只有犯了大错才会降临。而在方木根家,挨打与否完全取决于方木根的心情,他下班时笑嘻嘻,方鸣谦就少吃苦,他黑着脸,方鸣谦就大难临头。一个月后他们冲洗了那卷胶卷,洗出来的黑白相片上,方鸣谦嘟着嘴坐在沙发上,满脸泪痕,嘴唇上还挂着两道鼻涕,模样难看又可笑。方鸣谦动手撕了相片,又挨了方木根一顿毒打。

方木根走过来打断方鸣谦的沉思,他低头看看方鸣谦,一脚踢翻他面前的饭碗,瓷碗骨碌碌滚倒一边,米饭菜叶撒了一地。方木根又解下腰间的皮带问:“你认不认错?”

方鸣谦的回答还是那句:“我没错。”

皮带雨点一般落下来,打在背上,劈啪作响,方鸣谦不哭也不闹,安静忍受着背上的痛疼,心里涌出一股悲壮烈士情怀,除了打我,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他冷笑一声想。

隔壁邻居张小灵听到动静,走到厨房门口看了几眼劝方木根:“小鬼这样跪,膝盖要跪坏的呀。”

有了看客张小灵,方木根的表演更加热烈,他返身拿来数学试卷,晃得哗啦直响对张小灵说:“你看看,我这个儿子越来越出息了!分数比别人低,还敢跟我顶嘴!”

方木根把数学试卷撕成几片,往方鸣谦头上一丢,碎片撒了一身一地。

“你今天不认错,就给我一直跪下去!”方木根激动得脖子发红,“跪倒天亮!”

方鸣谦俯下身从地上捡起试卷碎片:“爸,卷子还要交回去的,你撕掉了,我明天交什么?”

“你们看看他什么态度!我倒不信今天治不了他!”方木根举着皮带又要抽方鸣谦,被张小灵和李秀兰拉去了客厅。

他们一走,张小灵的外孙女高燕就跑进厨房,蹲在方鸣谦身边问:“谦谦哥,你膝盖痛不痛?”

方鸣谦摇摇头:“刚开始有点痛,现在没感觉了。”

高燕跑出去又跑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棉纱口罩:“谦谦哥,你把膝盖抬一抬,我帮你垫下去,这样跪着就不痛啦。”

方鸣谦抬起膝盖,高燕把两个口罩塞进膝盖和搓衣板之间:“谦谦哥,你爸爸干嘛又跟你生气?”

方鸣谦苦笑:“我数学没陈振威分高,他要我认错,可我语文分比陈振威高二十多分,我觉得我没错。”

高燕眨眨眼:“谦谦哥,那我帮你去给你爸爸认错。”

高燕拔腿蹬蹬瞪跑去客厅,听着高燕奶声奶气在客厅里为自己求情,铁汉方鸣谦偷偷流了眼泪,他用手背飞快擦干眼泪,在厨房那盏一百瓦白炽灯泡下跪得笔直。

第02章 童颜知己

住在红砖楼的头几天,方鸣谦天天逃跑,最远一次跑到水泥桥头才被抓回去。上班时方木根夫妇反锁木门,把他关在客厅,方鸣谦成了小小囚徒。他的囚室是这样的,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刷了一层红油漆,墙上刷着一人高的蓝油漆,天花板上挂一个白吊扇,囚室里有三样家具,一张红白月季花纹长沙发,一个玻璃组合装饰柜,上一层架着几个装饰盘,玻璃盘里绣着几只白毛绿眼波斯猫,脖戴红色蝴蝶结,下一层摆一套玻璃茶具,紫色杯身上一串串暗金葡萄纹,一张黄漆八仙桌,下面放着四张方凳。

通往阳台的门开着,方鸣谦走上阳台,水泥围栏上有三个陶土花盆,种了金桔、月季和小葱。方鸣谦趴在阳台上晒太阳,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笑声,他转头看见隔壁屋玻璃窗后,一个圆脸小女孩在对自己傻笑。方鸣谦对小女孩吐舌头拉眼睑扮鬼脸,转身继续发呆,过了一会,客厅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方鸣谦跑过去,趴在门后从门缝里往外看,敲门的是刚才的小丫头,她同样把脸贴在门缝上,黑眼珠滴溜溜转着里打探,她拍着门喊:“你开门啊,我来找你玩了。”

“门锁了,”方鸣谦说,“要等我爸我妈下班才开门。”

小丫头继续拍着门:“那我跟你说话好了,我叫高燕,你叫什么?”

“我叫方鸣谦,”方鸣谦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你看起来好傻。”

高燕隔着门发出奶声奶气的抗议:“你才好傻,我很聪明的。”

中午方木根夫妇下班开了门,高燕就一头冲进来,盯着方鸣谦看来看去,问这问那,跟屁虫一样在他身后转悠,几个回合下来,方鸣谦就输给了高燕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厚劲。托高燕的福,下午上班时,方木根夫妇只锁了外面的单元大门,高燕抱着一盒独生子女发的玩具积木笑嘻嘻走进来:“谦谦哥哥,我们一起玩积木好不好?”

说话奶声奶气,圆脸,扎两根麻花辫的高燕成了方鸣谦的唯一玩伴。

关了方鸣谦一礼拜禁闭后,方木根启动了早教大业。他弄来一块小黑板,在走道墙上钉一个长钉把黑板挂上去,每天早上,方木根用粉笔在黑板上抄一首唐诗,接着把方鸣谦喊过去,要他站在黑板前,方木根读一句,方鸣谦跟着读一句,教他读过五遍,认过黑板上的生僻字,方木根就去上班。

等到方木根下班回家,方鸣谦就要站在他面前,大声背诵早上念过的唐诗。他记性好,背诗这件事没吃多少苦头,反而是描字让他遭了罪。

方鸣谦天生是个左撇子,而方木根严禁他用左手写字,描字帖描得多了,右手酸胀难受,方鸣谦偷偷用左手描字,方木根检查作业时发现笔迹不一样,怀疑他让郭燕帮忙自己偷懒,一番审问后方鸣谦才坦白从宽:“那些字是我用左手写的。”

方木根拿了一把不锈钢尺出来:“喜欢用左手写字是吧?把左手伸出来。”

方木根要他摊开掌心,不锈钢尺三十击,左手心又红又肿,第二天捏笔都痛。方鸣谦屡教屡犯死不悔改,最后方木根想出了好法子,上班前他用一根麻绳把方鸣谦左手绑在腰后,麻绳在腰上绕了四五圈,这才对方鸣谦说:“你动一动我看看。”

方鸣谦扭动身躯要挣脱左臂的束缚,却发现动弹不得,测试了一番,方木根这才得意哼一声:“这下看你以后怎么浑水摸鱼。”

高燕来找他玩时,看见他五花大绑的左手发问:“谦谦哥哥,你爸爸怎么把你捆起来了,你是不是又捣乱惹你爸生气了?”

方鸣谦苦中作乐,披一件外套,甩着空荡荡的左袖管:“我爸天天都生气,别管他,哎,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不像独臂大侠?”

玩了一会高燕就指着左臂说:“谦谦哥我帮你解开好不好?等你爸爸要回来,我再帮你绑起来。”

方鸣谦摇摇头:“你绑的跟他绑的不一样的,给他发现我又要挨打了,算了算了。”

演了一个礼拜独臂大侠,矫正了方鸣谦左撇子的习惯,方木根又开始逼他背九九乘法表,这个问题也不大,背过了九九乘法表,小小的钟表让方鸣谦吃尽了苦头。

他搞不清那三根指针里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方木根没有多少耐心,给他讲过时分秒三者的区别,又丢下“一刻”、“半”、“三刻”这些烟雾弹,接着就拿出独生子女发的玩具做练习,那是一个玩具房子,黄墙红屋顶,白栅栏前有绿草红花,褐色烟囱下就是方鸣谦的噩梦,一个圆盘时钟,红色时针、蓝色分针、白色秒针,周围一圈刻度标注着1-12的数字。方木根随手转一转三根针,就要方鸣谦报时。

方鸣谦把三点报成了十二点零三分,挨了一记耳光。把七点二十五分报成五点零七,又挨了一记耳光。连续答错,方木根就换了一种拷问方式,由他来报时,方鸣谦转指针。他喊四点一刻,方鸣谦把时针移到4,分针游移不定,方木根一个毛栗子敲下来说:“一刻就是十五分!”

“十二加三等于十五。”方鸣谦口中念念有词,分针划过12落到3上,瞎猫遇见死耗子,蒙对了一次。

“那四点十八分呢?”方木根又问。

“十二加六等于十八。”他看了一眼方木根怒气冲冲的脸,战战兢兢把分针往前移动三格,放在数字6上。

方木根狂躁起来,揪住他耳朵前后拉扯:“你是猪脑子吗,跟你说了一个数字代表五分钟,五分钟!三就是十五,四就是二十!十八是多少?”

方鸣谦心惊肉跳,听得一头雾水茫然不解,方木根摇摇头又报一个时间:“七点五十。”

方鸣谦把时针移到7,五十这个数字难住了他,分针在钟盘上划一圈,十二,两圈,二十四,三圈,三十六,四圈,四十八,方鸣谦把分针移到2上,如释重负,五十。

方木根失去了耐心,解了皮带指着他鼻尖骂:“你简直笨得无药可救!”

挨过一顿皮带和训斥,方鸣谦对自己感到绝望,索性放弃,无论方木根报什么时间,他都自暴自弃随意拨弄。四个小时下来,他的耳朵肿了,脑门肿了,屁股和大腿上都是皮带印。方鸣谦搞不明白的是,天亮就起床,天黑就睡觉,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这一切和那个一直不停滴答作响的钟有什么关系?

几年以后,方鸣谦收到小姨出嫁前送自己的礼物,一块电子表,他回想起方木根逼自己认时间的那个下午。他看见液晶屏上跳动着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2:49,清晰明确,那一刻他发自内心称赞,电子表才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简单易懂毫无混淆。

为了钟表时间问题,一个礼拜方鸣谦天天挨打,在方木根拳打脚踢羞辱谩骂中,他才领悟了六十进制的时间秘密,学会认钟表后,方木根一时找不出更多的难题来考验方鸣谦,只好跑去街上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一年级小学生数学练习册回来,要方鸣谦一天做上二十道聊以解闷。

两个月过去,方鸣谦不再幻想逃跑和抵抗,接受了住在红砖楼天天挨打挨骂的命运。偶尔方木根会开恩,带他和高燕坐上自行车,骑去上班的地方参观游览。他们来到二号竖井的院子里,方鸣谦抬头打量那个高高的塔楼,跟着方木根爬上一层层铁楼梯来到三楼操作间。方木根是卷扬机工,宽大的操作台上,布满红色绿色黄色按钮,边上还有一部摇杆发电黑色电话。方木根坐在椅子上,噼啪按了一通按钮,塔楼里响起一阵电铃声,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井下工人排着队走进一楼的吊笼,关上铁门。

一切准备就绪,方木根又打一遍铃,接着拉下手闸启动卷扬机,操作间另一头的巨大轮盘嗡嗡转动,钢轴上一圈又一圈的钢缆开始缓缓下坠,吊笼从竖井空深入地底矿道,把人放下去,把矿拉上来,黄色车斗里装满灰白色矿石,一楼的工人打开铁门,用钩子勾住矿车顺着铁轨拉去外面院子,一只只矿车前后相连,凑满十二车后,乌黑电机车头上竖起两根辫子,搭上高压电线,闪着蓝白电火花把一列矿车隆隆拉走。

操作卷扬机的间隙,方木根给他们简单描绘了地底矿道的情况,在方鸣谦的想象里,二号竖井是一株由钢筋、水泥和砖块浇灌成的巨大植物,而那些采矿坑道就是这株钢铁植物的发达根系,深入地底,根系发达,四下蔓延生长。参观完卷扬机,方鸣谦和高燕跑去楼下院子玩耍,院里有三颗拐枣树,树冠高大茂密,黄叶间结满一串串土色拐枣,方鸣谦拿了一根长竹竿四处敲敲打打,高燕就在树下捡打落的“鸡爪子”,两人放进嘴里一嚼,味道又甜又涩。

他们又去李秀兰上班的废石道参观,李秀兰也开卷扬机,废石道的卷扬机比二号竖井小了一号,卷扬机房建在半山腰,一条水泥轨道从山脚直通山顶,工人把挂钩套上车斗,一按电铃,李秀兰就在半山腰启动卷扬机,一根粗粗的钢缆吱吱呀呀把一车废矿拉上高高山顶,两个工人在山顶等着,把车斗推进一个大转盘固定住,按下开关,转盘上下颠倒,一车废石哗啦啦滚下废石道后山。

方鸣谦带着高燕爬上山顶,山顶背面的山坡毫无生机,满是盘子碟子大小的片状废石,像一片片巨大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方鸣谦指着背面闪亮的山坡,又指指另一边满是枯草黄叶的山坡问高燕:“你喜欢哪一边?”

“你喜欢哪一边,我就喜欢哪一边。”高燕这样回答道。

方鸣谦摸着高燕的脑袋想,要不是有高燕陪自己玩,他在红砖楼里肯定熬不过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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