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归》——白云镜

时间:2019-01-12 13:40:50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白云镜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我来求公正

除夕。

宗汝霖正在家中忙碌。

他独自居住,现在临近新年,总是有太多事情要做。

打扫屋庭,收拾桌椅,屋内几株盆栽还要撒些水,做完这些杂活的时候,有十一道流光停在了山脚。

一步踏出,宗汝霖的身体泛起点点星芒,他便来到了山下。

山路曲折,蜿蜒蔓向山后,清晨淡薄的雾气弥漫,小路似望不到尽头。

但这段路程他已走了无数次,早就轻车熟路。

数万年的时光,身后十一个位置的面孔也已换了几轮,他们皆是由宗汝霖带头,去做除却他们之外无人能做的事情。

百年大祭。

身为执掌乾坤道统的道衍山之主,宗汝霖每隔百年都要率领这片天地间最有权势的十一人来此祭拜。

他们于晨雾中穿行,不曾动用任何修为,任由露水凝结在须发,衣衫潮湿。

绕过山峰,便看见了一处漂浮的大地。

这是一座岛,名为墓岛。

墓岛上有一座数百米高的石碑,碑上刻着数百人名,碑座上是十一支早已干枯的花束,还有一坛开封的烈酒。

而石碑之后,是望不到尽头的无数坟墓。

万千英魂皆葬此地,石碑上留名者,却不过寥寥千百,而留下遗骸者,更只有数十。

所以此地坟墓九成九为空坟。

十一人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花束,宗汝霖也拿出了一坛烈酒。

注视这片无边无际的墓群,他有些恍惚。

他是在战争结束后出生的,亦是听着那场战争的故事长大,那时少年听的热血上头,整日想的是“大丈夫当如是”。

等到长大一些,见到了这些坟墓,心中所想的,也只有“好好活着”。

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

十二人行礼。

有一声钟鸣,响彻了道衍,传遍墓岛。

道衍山上,有老妇坐在门前缝新衣,忽有一两小童嬉笑跑过;街头男人肩头落下一只白鸟,朝一侧卖酒的妇女打了二两酒,还不忘挠挠白鸟的下巴;又有一瘦弱少年,在山脚处的竹屋外,站在小竹凳上,踮起双脚,手拿着白毛掸子,扑着积在竹木上的灰尘。

此时一声钟鸣传来,老妇放下了新衣,男人收敛了笑意,小童停步不前,少年收了掸子,皆注目山巅。

一山寂静,此刻不闻人声。

祭拜事毕,宗汝霖回来时已是近黄昏。

有人在院中等他。

“薛脉主,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发生何事了?”

道衍山有六脉,薛项是其中一脉之主,一脉之主找他,必定是有要事报告。

但看起来他不像是来讨论公务的样子。

“山主,这几天是冕下定期清醒的日子。”

“你什么意思?”

薛项脸色惨白,他快速看了下四周,即使小院无人,只有一株斜映着夕阳的垂柳,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定下心来。

“只有您能拜见冕下,所以我想请山主再向冕下询问一下那件事。”

“简直胡闹”,一甩袖子,宗汝霖冷笑不已,“你难道不清楚这数万年来我问了多少次了?”

他望着身体摇摇欲晃的薛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后者的幻想,“王威莫测,怎知这次冕下不怒?”

薛项脸色阴沉,但神情依然倔强,宗汝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许多,“我知道你幼子的情况,但数万年无数例子在前,他焉有侥幸之理?”

提到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幼子,薛项眼睛有些红了,抬起头直视着这位道衍山之主,也顾不得尊卑。

“我确实因他前来,但他至少还能有十余年的时间陪我,而此时已在山脚近十年的那位呢?明天可是新春啊,您就忍心眼睁睁地看他离去?”

“你敢再说一遍?”

衣衫簌簌,狂风骤起,小院中仅有的一株垂柳枝条狂舞。

宗汝霖眼神微寒,可薛项却并不怵。虽地位低于前者,但身为一脉之主,他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这位的威严,“所以就算为了那位少年,还请再去拜见冕下一次。”

宗汝霖沉默不语,他视线越过低头苦苦恳求的薛项,望着院中的那株垂柳,似乎又看到妻子陪着孩子在树下小憩。

‘我连他都保不住吗?’

思绪飞了很远,回过神来时,薛项仍在他身侧静静等着回应。

宗汝霖摇摇头,他如何不知那位冕下的态度,就算再见他无数次又如何?

“我的孩子如何,那是他的命数,至于冕下,他是绝不会改变态度的。”

已经七十余次了,虽说那位大人态度温和,但宗汝霖已经不想再做无用功了。

摆摆手,示意薛项不要再操心这件事了,他说道:“薛脉主还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

见宗汝霖欲赶人,薛项有些急了,心中酝酿许久的话脱口而出,“那之前冕下有没有高举过王座?”

宗汝霖今天第一次正视这位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一脉之主,‘胆子真大啊’。

停下脚步,他盯着薛项,脸上似笑非笑,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问道,“薛脉主是什么意思呢?”

在他的注视下,薛项脸色煞白,眼神躲躲闪闪,甚至舌头都打着摆子。

“就是,如果,若是之前冕下未有高举王座,那这次山主就可请其高举;若是做过,那就当属下什么都没说,山主也不必再去就是了。”

短短几句话下来,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此时才发觉身后冷汗浸透了衣衫,薛项长舒一口气,忐忑不安地等着回答,他相信这次的结果绝不会让自己失望。

至于那位冕下到底有没有曾经为此事高举王座,薛项觉得是毫无疑问没有的。

王座是天地规则所化,大道万千,却只有区区六尊,可想其伟力如何。

当王座高举之时,天地五域之中,修为七境以上修士皆有所感。而现在道衍山隔绝天地,游荡于世界之外,五域之人自然感觉不到,但身处道衍山的修士如何不知?

于万年前登临七境之后,薛项他可从未感到丝毫王座之力,至于之前,他亦是未曾听闻。

现在自己冒了极大的风险提供了其他选择,薛项相信宗汝霖不是个糊涂人,糊涂人可做不了整整七万余年的道衍山之主。

而结果并不让他意外,

“我会去请求冕下高举王座”,宗汝霖淡淡地望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的薛项,即使这件事十有八九会让自己得到不小的惩罚,但他并不在意,只是提醒着眼前的这位薛脉主,“还是不要抱有太大希望为好”。

那边薛项忙不迭的点着头,宗汝霖答应他的请求已是让他喜出望外,请求王座高举并不是简单一句话的事,也许除了这位之外,自己不久也会受到惩处。

心中转着诸多念头,他还是急忙应道,“当然,此事属下知道。”

宗汝霖也不管前者听进去多少,身上星芒点点,他便来到了山顶。

道衍山没有山巅,因为当初有人一剑将其削平。

在这里,没有多余一点碎石,只有光滑平整的石地与一层厚厚的尘土,而在最中央处,则有一座石像。

石像是一位老人,长发宽衣,胡须垂地,双眼眼紧闭,身上没有一丝土尘。

在战争之后,道衍山得以成为乾坤正统,统领十一上宗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这座石像。

宗汝霖眼神复杂地望着这座栩栩如生的石像,有尊敬,有敬仰,有羡慕,……亦有不解。

收起了情绪,整理下有些皱痕的衣衫,他头部低垂,声音恭谨无比。

“道衍山山主宗汝霖求见冕下”。

“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几道裂痕在石像上炸裂,接着便是无数细丝裂口自裂痕扩散。一块块碎石掉落,未落地便散成沙土。

“是你啊”。

声音苍老,即便近在咫尺,宗汝霖仍觉得这声音就像是有人站在一重又一重的时间长河之后,独奏出苍茫寂凉的音调。

“这次又是因何事来见我?”

身上覆盖的石块终于全部碎裂,满脸如沟壑般的皱纹,垂地的胡须无风自动,老人宽大的袖子一挥,周围地面上的沙土便消失无踪。

他就这样盘膝而坐,而宗汝霖仍是站着。

眼前这位老人他已求见了七十余次,刚开始浑身不自然,恭敬拘谨。而老人每次都是温润随和,邀他同落座。时间久了,次数多了,知晓老人的性子,除了必要的礼节,他也不会次次都拘谨站着。

但这次不同,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很是犯忌讳。

宗汝霖微抬头,老人依然双眼紧闭,眼皮垂着,只是身体连带着衣袍稍微有些颤,证明他依然清醒着,不至于看上去因为年老到犯糊涂而睡着。

但知道老人身份的宗汝霖又怎会真的以为老人会有犯糊涂的那天?只是此时此刻,他却有些后悔。

‘也不知道这次冕下会不会真的发怒”。

他不会认为在一位掌握天地至高权柄之一的老人面前自己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即使不算权柄,老人也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宗汝霖以道衍山第十六条特别律令不合公正为由,特请冕下裁决。”

第二章王威莫测

宗汝霖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然后山顶便是一阵沉寂。

一阵微风拂过,掀起无数尘土,接着便是狂风暴起,沙尘弥漫。

衣袍簌簌作响,胡须四扬,老人仍闭着眼,但他已成沟壑的眼窝却露出了一抹黑色,宗汝霖从中仿若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七万四千年来”,他声音沉厚,似在回忆过往。

宗汝霖低垂着头,不敢动用任何修为,任由暴风刺脸,沙尘扑面。

“我苏醒七十四次,你来求见七十二次,一次是为监察殿一事,七十一次是为那条特别律令”,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以陈述语气说出,但周围风尘四起,老人的心情早已暴露无遗。

“我亦是回复了七十一次,世人都说事不过三,但我已给了你七十一次机会,你是在以我给你的宽厚作为又一次挑衅我的理由吗?”

“属下不敢”,宗汝霖伏地而拜,声音颤颤,但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即使触犯王威,他亦是要搏上一博。

“只是属下心意难平,故而请冕下今日高举王座,裁决此法。”

山顶一片寂静,狂风渐歇,沙尘消散无踪,宗汝霖伏着身躯,心中忐忑不安,等着老人的回答。

更大的可能是惩罚。

“我知晓你心中忿忿不平,不过我已回答了七十余次,就算我高举王座,你以为结果会有不同吗?”

老人很老了,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性子也不复以前的火爆,所以他能容忍宗汝霖那么多次的请求。

一千年一次,其实倒也不算烦人,但这不是同一个问题被问了七十一次的理由。

望着仍跪拜在面前的男人,老人如何不知他的心情?

这道衍山近百万门徒,数十万家庭,对这条律令不满许久的大有人在。

可这又能如何,谁也不敢也不能违反,更何况谁说律令是死的?

那条律令是有漏洞的,而且是很大的漏洞。就像你要抓一条数厘米的小鱼,却用上了孔径几倍于此的渔网。

淡淡瞥了宗汝霖一眼,数年之前这位抓住漏洞,投机取巧了一回,真当他不知吗?

他虽化为石像沉睡,可道衍山所有事情都了然于心。

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这个父亲当的可真是令人气愤,还有那位少年亦是遭受了无数苦难,让人心疼。

不说宗汝霖,留下律令的那人不也是让他做了一些补偿吗,真当那人是如此无情吗?

只可惜这种事情却没法对外说。

心中思绪转得飞快,但老人决定还是满足宗汝霖这个请求,就算是看在他执掌了道衍山七万余年的辛苦上。

他既然执掌公正,这点补偿还是可以给的。

一阵冷风吹来,宗汝霖的瞳孔中老人的身形不断放大,直至完全遮蔽了他的视线。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脚下早已不是道衍山,而是一处不知名的地方。视线所及之处,更是狼烟四起,满目疮痍,遍布天地的黑白二色光芒疯狂碰撞、泯灭。

他有些茫然。

“这里是?”

“你是在战争之后出生的”。

老人盘膝在一座山上,距离他无限之远,又似乎近在眼前。

“这里是我的记忆,这里是七万余年前。”枯槁似朽枝的手指朝空中一点,眼前天地黑白二色无限放大,那白色竟是无数的道军,而黑色则是无穷的怪物,那碰撞是他们在疯狂厮杀。

战场的每一个地方,每一秒都有无数的人和怪物死去。

“这是赌上五域存亡的战斗,在这里战斗的每一个人、妖抑或其他种族皆以做好觉悟。”老人点了第二下,这次是血海滔天,一支神情冷酷的黑衣道军在五域疯狂屠杀。

“我们成立了第三殿,负责对内清理保持中立或者态度不定的势力,在持续三年的清扫里,一共三千四百一十二家势力被除名,一百七十四万一千三百五十九人被种下魂印强制送上战场。”

宗汝霖心中一阵冰凉,他知道那场战争的残酷,但没想到隐藏于战争之下的历史是如此血腥。

是谁出手抹去了那段历史?而在那场战争中身为最高决策者之一的老人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我是最高决策的传达者”,似乎知晓了宗汝霖的想法,老人收回手指,“同时我还是第三殿的负责人”。

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丝缝隙,瞄了一眼被吓了一跳的道衍山之主,老人毫不意外,毕竟不是那场战争的经历者,不明白当时的险境。

“你不明白,不论是对我们,还是对在前线战斗的亿万修士而言,为了天地的数亿万生灵,中立和摇摆不定者必须消灭,这是当时联军成立时所有人的宣言,也是我们的觉悟。”

“而现在”,老人起身,数万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在他身形上留下丝毫岁月的痕迹,他的身体依旧笔挺,如风中古树,老而不倾。

当老人站直身体的那一刻,在宗汝霖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这片天地……被撑开了。

“先让我们看看那条律令是如何出现的。”

在老人起身撑开的天地中,七团如烈日般的光芒降临天空,而另一侧,十六团暗日带着疯狂与死亡气息自天地之外而来。

“这世间本存在魔,但佛主立宏愿,于是这天地间魔便成了邪。许多年后,它们来了,带着魔的气息,却多了混乱之意,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魔。”

看着眼前光与暗的碰撞,黑与白的消散,老人有些热血沸腾,他倒挺想如七万年前那样,撸起袖子,吐两口唾沫,指着圣王那小子的头,说‘让你看看老子的能耐’,然后扛起一座山峰,或是抡起拳头,砸他个山崩魔灭。

然而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

已是七万年过去了,除了他脚下的山峰,其他早已被时光磨灭,就连与天地同存的人,也葬身于时间。

再看也没了意思,老人随手一挥袖子就换了片天地。

三团烈日再无光辉,如流星般滑落,坠向大地;十四团暗日再无气息,如同一堆渣沫,被人像扫地般扫出了这片天地;两团暗日毫无光泽,疯狂与死亡之意被束缚其内,然后像钉钉子般砸向了大地,再无声息。

宗汝霖知道眼前一幕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团最大的烈日。

“对你们而言他是与我们六人不同的,强大到不可名状,是世间不可逾越的巅峰,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已是个死人。”

老人转头看着宗汝霖,接下来的一幕他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是经历者,这数万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被这幕景象困扰。

在他头顶,似乎高居世界之外,那团最大的烈日依然刺人眼目,在十六团暗日或消散,或坠地之后,它却突然光芒内敛,像彗星般滑落天空。

一缕小小的微芒像阳光般洒出,笼罩了老人脚下的山峰,从此此峰隔绝了世界,置换了天地,化作了道衍。

想起那天天地同悲,风雨不止,老人那撑起了天地的身形此时竟有些不稳,似风中残木,不堪吹拂。

“但对我而言,他只是那个爱计较的年轻人罢了,虽然他是我的弟子,却不如说更像我的孩子。”

视线有些模糊,低头看了下脚下,在老人眼中,道衍山似乎缩成微雕,一层散发着微芒的罩子笼罩在其上。

其实七万余年来他有无数次想一脚踹碎它,因为从它出现开始就让人觉得太过无情,让此地无数人心生恨意。

但就如当初第三殿的成立一般,这条律令是有它特别的意义的。

“你们觉得这是不该存在的,是不公正的,是致使数十万家庭骨肉分离的元凶。所以你们称它为无情法”,看着宗汝霖有些凝重的面色,老人右脚轻轻一踏,背后是无数锁链汇聚,凝化了一尊庞大的王座,遮蔽了天地。

王座之上刻有一顶天平,左称天地,右量众生。

“那么看看吧,看它在王座之下能否无恙。”

小退一步,老人化作了一尊巨人坐在王座之上。

“应此山众人之请,判定此法公正与否。”

一顶巨大的天平自天空中浮现,这天平太大,道衍山就如一块石块,被放在了右边托盘。

罩子化作一缕微芒,静静飘在天平左侧托盘。

平平稳稳,不偏不倚。

“这不可能”。

看着两侧托盘稳稳当当矗立在天空中,宗汝霖心想难道自己无数年的坚持只是个笑话?

“绝不可能,七万年来,因为此法十万余孩童与父母再不相见,我绝不相信此法符合公正。”

声裂愈下,宗汝霖面色苍白如纸,他绝不相信眼前所见。

“无论你信与不信,判决已出,便不可更改。”

一切恢复正常,依然是熟悉的道衍山顶,老人盘膝而坐,没有厮杀,没有烈日与暗日的碰撞,也没有让宗汝霖心寒的天平,之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

“如此你可满意了?”

“汝霖”,老人叫住了欲离开的男人。

宗汝霖回过头来,眼神带着希冀。

“你要明白,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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