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修行界》： 猫

第一章 猫

林奇觉得回忆不总是那么无趣，至少对他来说，过去的日子——藏在自己记忆里的时光依旧值得怀念。

回忆里的世界总在发生变化，在故事的终点又恒常不变，例如他小时候的修行热。

他并未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到“修行”这一词的来源，只知道它突然传遍全国，又突然偃旗息鼓。

最红火的时候，电视节目里是异人演法、报纸杂志上是传奇志怪，公园里有老师傅们表演收徒卖秘籍，更有甚者，开办了公司，广邀各路股东代理商一起走向人生巅峰。

大伙儿有戏看，文艺工作者们有钱赚，带起了一个新兴产业链的发展，双赢。

后来，电视台下架了节目，报刊关闭了专栏，老师傅们跑的跑，转业的转业，开了公司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好被扔进去高唱铁窗泪。

一个时代突然谢幕。

若不是林奇也曾跟着其他人的步伐，抱着本修炼秘籍似模似样地“修行”过一阵子，若不是有的人偶尔还会拿他这事当作谈资，说不准他也忘了。

“小林学习这么好，当初肯定修炼有成啦！诶，小林，给我们讲讲秘诀呗？”老一辈的人总这么调侃林奇。

他也在各路网站论坛上查过资料，林林总总各路说法，有时突然出现爆料，又各自被证伪消失。

所以林奇到22岁的现在也不明白修炼是个什么东西，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的内容到现在只记得“上善若水”四个字，还是别人的版权，再深究下去却是半句也无。

至于效果？大概是脑海里的那一层白白的时隐时现、越来越大的雾团，有时林奇也会怀疑那是自己犯了癔症。

好在心理医生告诉他：“放心，你没病。你考前压力太大，放松一下，睡个安稳觉就好了。”医生姓吕，是个老专家，花白头发，戴着啤酒瓶底厚的眼镜，一口富有锦官城本地特色的普通话很是让人信服。

患者需要服从医嘱。林奇相信医生的话，从大学人挤人的小宿舍搬出来住进新租的大房子里，两米的大床，全新的床上用品，除了一个人住有点孤单需要等身大的泰迪熊陪伴外简直完美。

搬进新房的日子很是惬意，但空气中的那股烦闷不包括在内。

锦官城的今夏很是不同寻常，连日暴雨之后又是全天高温，以东北乱炖的气势一口气把好几人煮进了医院。

“近几日的高温天气已让多位市民中暑，其中严重的几位已经出现了幻觉，请各位观众在出门时注意做好防暑防晒的准备。下面请蜀医的吕医生为我们介绍中暑的紧急救护知识。”记者正身处医院，眼前顶着啤酒瓶底的老医生一脸郑重，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

“这不是吕教授么？其他科室很缺人？”林奇有点好奇。

“……在室外高温时请尽量不要出门，等到太阳落山、气温降下来以后再出门散步。”土味普通话继续从电视里飘出来，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他。

现在七八点，太阳早就不见踪影，温度已经降下来，林奇套了件宽松的衣服出了门。

林奇租住的小区算是老校区，绿化很是不错，树叶层层叠叠，细而密的阴影能稳稳当当地遮住二三楼；路灯却不行，即使有各户的灯光支援，稍往远一点望去便看不真切了。

许是大家都听了医嘱蹲在家里，小区的路上一个人影也无，只有各家屋里的絮语、空调外机运行的声音在夜色里飘荡。

林奇踩着路面的砖石一格一格地走着，黑夜里的脚步声和手表秒针的跳动处于同一节奏。

他忽然察觉到异样：在他的四周，黑色在缓慢而稳定地变浓郁，这种黑色似是实体，像是一堵沉默的、在生长的墙，将他与外界分隔开。

啪嗒

啪嗒

啪嗒

时间依然在流逝。

“嗡——”四周的絮语突然高涨，又在下一瞬间陷入沉寂，呼吸与脚步声几不可闻，与此同时，四周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温暖的灯光占据了空间。

林奇咽了口唾沫，心脏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

这是什么？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干啥来着？

对，我中暑了！才怪。

深呼吸，强令自己镇静下来，林奇转动着自己僵硬的脖子环视四周。

如果真是中暑就好了。

这是一个狭长的房间，没有窗户，宽得过份的棕色吧台以中轴线将整个空间粗暴地切割成两部分，吧台内和外部被完全隔开。吧台背后的墙壁被酒架占据了绝大部分面积，酒架上一瓶酒也没有。一盏吊灯孤零零地挂在吧台上方的天花板，纯白色的灯罩内是跳动的火焰，橘黄色的灯光奇妙地驱逐了所有的阴影。

林奇的面前是三把木制黑漆椅子，明明看上去很纤细，却给人一种沉到连搬动都做不到的感觉。

转过身是一堵没有出口的墙，墙面光滑到可以当镜子。林奇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很遗憾，没有变异，与进来之前相比并无不同，仍属扔人群里找不出来那种。

林奇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保持清醒。

“喵”

“哈？”他条件反射似地向四下张望，然后看向脚下看去。一只猫正在拉着自己的裤腿。

虽然这只猫个头不大，但它的确是只橘猫。

橘猫望了望林奇，再叫了声，慢悠悠地转身，拉长了身子，前肢扒拉上椅子，扑楞着腿提起下半身，再一跳跳上吧台，又叫了一声。

林奇这时才发现，吧台前只剩两把椅子了。

“呜——”

絮语又一次从身后的墙壁响起，林奇寒毛直立，迅速回身。

只见墙壁变得凹凸不平，墙面的正中渗出黑色的细线，这些细线慢慢延伸，最终勾勒出一扇绘有奇异龙首图案的门。

门？

念头刚闪过，低语声慢慢变大，那一扇“门”也沿着门缝的线由外向内逐渐被浸黑，当幽暗填满门内后，再复寂静。

“喂？请问有人吗？”洞里传来的清晰女声令林奇有些不知所措，倚着吧台向洞里望去。

门内如沥青般黏稠的黑暗一阵波动，收缩、蜷曲、最终塑成人形。

下一刻，人形表面的黑泥消失，声音的主人露出形貌。

一个女孩儿，和我差不多大。林奇不住地走神。

“你真漂亮。”林奇脱口而出。

“这么巧，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女孩儿笑眯眯地回答道。

“喵！”橘猫似有些发脾气了。

第二章 蜃兽

女孩儿笑起来有俩浅浅的酒窝，煞是好看，跑鞋、牛仔裤、白T恤和被扎成单马尾的长发拼接出修长的曲线，懒散的样子总让人觉得她是来散步的。

也许这种情况对她来说真的是散步呢。林奇的思维可以自由地飞向远方，身体没这特权，只好继续僵直不动。

“白瑜，事务局的，认识一下。”白瑜依然保持着笑容，晃着马尾走到左边的椅子边坐下，“坐啊，一直站着很累的。”她对着一旁的椅子抬头示意。

“我叫林奇，还是学生。”林奇回以微笑，自觉地绕到右边坐下。

“喵？”橘猫甩甩尾巴，舔了舔前爪，矜持地叫了一声。

“一杯卡布奇诺不加奶泡，林奇你来点啥？”白瑜抬起右手似乎想打个漂亮的响指，但连打几下都失败了，伸过来微红的脸颊，嗅了嗅，“嗯，新人的味道，挺好闻的。啥时候开始修炼的？”

白瑜把身子靠过来，幽香让林奇的思维有些迟钝。

“修炼？真有这种东西？”林奇努力保持笑容，转头看了看一脸不耐烦的橘猫，愣了一下道，“随便啥都行，谢谢。”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白瑜显然不相信，抬起右手终于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随着这个响声，她的指间突然出现一束火苗。

林奇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火焰的高温驱逐了橘色的灯光，在它周围形成一圈小小的扭曲的黑环。

白瑜也盯着火焰看了会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然后收回手，火苗无声熄灭。

“姑且先把你当作菜鸟。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修行的规矩——有偿的。”林奇总感觉这些话是白瑜准备好后背诵出来的。

“一顿饭换这些消息。”虽然不知道蜃兽是什么，林奇仍不假思索。

“两顿。”

“一顿夜宵。”

“成交。”白瑜再次成功地打了个响指，这让她的语调有些上扬。

但她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这样你都不给我机会？”

“喵！”橘猫和她大眼对小眼。

吊灯内的火焰晃了晃，流出一束橙色的光，光落在桌面聚成马克杯的形状，林奇面前便多了一杯“咖啡”，“谢谢。”

“喵！”橘猫似乎很是受用。

看起来是咖啡，但闻着一点味都没有。林奇看看手中的“咖啡”，又看看猫，再转头看向白瑜。

“这就是蜃吗？”

“我开始相信你真的是菜鸟了。”白瑜说，“总之喝下去就行了，哪怕在这个阵法增幅的蜃楼里，蜃兽也是没法对人直接造成伤害的。”

林奇犹豫了一下，在橘猫的催促下，闭着眼仰头干了这杯“咖啡”。

入口的“咖啡”像一杯空气一样，无所谓味道，也无所谓口感。

与此同时，在林奇幽暗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颗橘黄色米粒，它慢悠悠地飞向白色的雾团，最后留在雾团中央。

无需白瑜解释，林奇突然就明悟了这是一种主仆契约。

与此同时，整个空间开始疯狂闪烁，原本凝实的物件出现无数重影。

他睁开眼，猫不见了，墙壁出现裂痕，屋顶在破碎，木制的椅子开始朽坏，吊灯只剩灯芯的火焰在空中停留，整个屋子在无声地崩塌。

裂缝越来越大，外界人家的低语总算传了出来，为眼前这场默剧配音。

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当周围再度恢复成小区的景色时，空中那朵暗淡的火焰便晃晃悠悠地飘到林奇身前，逐渐拉长——变成一只小猫——嗯，还是橘的。林奇赶紧把主子给接住——却扑了个空，小猫在林奇接到的一瞬间变成光粒融进了他的身体。

林奇转头望向白瑜，寻求专业人士的解答。

“这就是蜃楼，蜃兽操纵光的把戏。这个蜃楼是靠法阵增幅形成的，作为核心的蜃兽认你为主离开了，蜃楼自然也就崩溃了。

“蜃兽天生能用蜃楼塑造它们的身体，长大一点的蜃兽能制作面积大些但只有光影效果的蜃楼，成年后就能运用灵气拟化出真实可用的物品。当然，你这只蜃兽太小，没了法阵，只能幻化出猫那么大的蜃楼。”白瑜弯腰捡起地上仅存的一块碎片，笑眯眯地看着林奇，“按约定，我要吃小龙虾！”

一只猫那么大，还是一只橘猫那么大？林奇噗地笑出声。

“行，走吧。”他说。

……

大学附近的小龙虾称不上难吃，分量少，但架不住人多火爆。

理智告诉林奇，既不要问白瑜为啥非要吃小龙虾，也不要问她为啥要点十斤。

林奇先盯着哼哧哼哧地对着小龙虾山开战的白瑜，再看看旁边另一堆虾壳山，不由得感慨造物主之神奇。白瑜刚好剥完一只虾，抬头看见林奇的样子，噗哧一笑：“嘿！想不到吧？因为异能的关系，我可是怎么吃都不会胖的。”

“异能？”林奇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就是你闯进那啥蜃楼里的能力？”

“啊，那个是我买的破阵符来着，图案很酷对吧？我特意定制的法器。”白瑜炫耀地掏出一块带有纹路的黑牌，嘴唇上没擦掉的油亮闪闪的。

其实那图案怪瘆人的，但机智的林奇不会说出这一点。

“严格来说，有修行的资质本身就是一种最普遍的异能，正因为有足够多的人会，才有人摸索整理出最完整的体系、创造出修行的功法和各种用途的法器和法阵。

“那只小蜃兽就是例子，靠着阵法把蜃楼放大到匹敌D级异能的程度，设计这阵法的不得不说是位天才。”

“至于其他的异能，只好依着各路偏方凑合着弄啦，反正有异能的话多少都有能修行的资质，修行的功法也不是不能用，顶多那项异能没法成长。”

林奇显然没快速消化信息的异能，一通解释听得他头都大了一圈，“所以修行这门行当，就像游戏一样，照着一本秘籍哼哧哼哧地练下去，经验条一满叮地一声就升级了？”

女孩儿呵呵一笑：“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功法总得按着自己的实际情况来练，更何况”白瑜眼睛半阖着，突然埋下头，让林奇看不清她的表情，“自家的修行终究是自家的修行，其他人蹚出的路还得靠自己走，有天赋的人一步登天，没天赋的人每进一步也只会看见更多更难的瓶颈。到了最后，人总会清楚自己的斤两。”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小到几乎淹没在周围的人声海洋里，但冰冷的语气让林奇确定那不是幻觉。

直到吃完，白瑜都没抬头，两人间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林奇主动搭话那一刻：“再来点儿？”

“不用啦，再吃会长胖的。”说完，女孩儿自己笑了起来，她抓起林奇的手机，对着屏幕一阵操作，“手机号、企鹅号、维信，嗯，就这些。今晚早点睡，明天一早我来找你，作为一个菜鸟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么，晚安。”

白瑜没有让林奇送的意思，独自离开了。

“老板，结账。”林奇一直看着白瑜消失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黑夜里，才对老板说。

老板探出亮闪闪的光头，又伸了回去：“小伙子，你那桌早结了。”

……

是夜，林奇躺在床上，睡不着。

明明才过几个小时，自己的世界就已经变了样。

修行是真的，异能也是真的，操控光的蜃兽、增幅蜃楼的法阵、橘猫，还有白瑜。

“那么，晚安。”他对着天花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