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骨无存》免费试读_画君王
章一 阔别八年云姐归
云姐要回来了。
村口,那条稍微平敞的马路上,聚集了前来迎接的村人。
墨色仍未消尽,每个人的身上都镀了一层青灰色的薄雾,远远望去,像重重叠叠的鬼魅。
而我,也早醒了,却屈缩在家,不愿出门。
我失恋了。此刻的心,像被冻住的苦瓜,既苦又冷。
我怕我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被云姐见了,落下不好的印象。
我和云姐,没有血缘上的瓜葛,却从根源上、骨子里胜似亲人。
不过,我终究是耐不住对云姐的渴念,将自己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前去迎她。
毕竟,云姐杳无音讯的时间,已经八年了。
云姐要回来的消息,还是从我们村一个姓黄的表叔的嘴中传出的。
去年寒冬,腊梅正盛的时候,村里的黄表叔在北京的一家装修公司打零工。
那个月,他们破天荒的接了个大活,要给一栋刚刚改建好的别墅刮大白。
据说这单下来,能赚不少的钱,所有人都兴奋坏了,指望这一单赚来的厚利,回家过个滋润的年。
可是,在给三楼主卧室的墙面刷漆的时候,黄表叔竟稀里糊涂的把人家墙角的一个古董给踩碎了。
“砰!”
古董破裂的声音,像一个肚皮胀满了气的青蛙,猛的将这股饱饱的虚气喷出,声音刺耳,也扎心。
所有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快速的拢了上来。
他们非但没有宽慰黄表叔,反倒围着破碎的古董,争辩着要给主人家赔多少钱才算合适。
“你看人家的房子多阔气,少不了一百万。”
“一百万?放在主卧室的东西,绝对不止这个价钱。”
“那怎么着也得好几百万,这下黄师傅可遭殃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颇有见地的相互吓唬着。所有人都没了继续工作的心思,计划着要不要报警或是逃跑。
黄表叔被吓懵了,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地上,脸色发青,冷汗涔涔,不知所措。
一阵匆急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两个黑衣壮汉很快的堵在了门口。
“这古董是我们夫人的最爱,你瞎了眼吧?”
个子略高的大汉怒不可遏,想要扑到黄表叔的身上,将他活活撕碎。
另一个壮汉手疾眼快的将其死死抱住,斥道:你忘了夫人的训示了?对人要和善。
众人听了后者的话,觉得事情或许还有转机,谁料将大汉抱住的那人说:我们夫人暂不在身边,我哥俩也不为难你们,咱都是给人打工的,事情既出了,只好公事公办吧,烦劳诸位随我们去趟警察局,一切事,权等我们夫人回来后再做处理。
除黄表叔外,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满心应允。
黄表叔宁可惨遭无休止的毒打,也不愿遂了两个壮汉的意,进局子。
原来,我们村曾有人进过一次拘留所,虽然所犯之事无足轻重,但在蒙昧守旧的村人们看来,却是难以被容忍的奇耻大辱。于是乎,所有人都将他标为危险分子,笑之避之。
因此,当黄表叔一听说要进局子,生怕自己的丑闻泄至家乡,便紧攥着门框,抵死不愿松手。
身单力薄的黄表叔岂是两个壮汉的敌手,再加上一同的工友更是软硬劝说,寡不敌众的他,终究被抬出了别墅的大门。
院外,一个容貌艳美、气质非俗的年轻女子挡在了众人的面前。
俩壮汉慌忙的将黄表叔轻轻放下,冲面前的女子恭敬的弯身行礼道:夫人。
“噗通”一声,黄表叔伏跪在地,将头重重的磕在石板上,两眼汪泪的向面前的女子苦苦乞饶。
“黄叔。”
面前的女子亲切喊到,并伸出纤柔的玉手,意欲将地上的黄表叔给扶起。
两个黑衣壮汉,惊愕的看到夫人亲自去搀扶面前的穷工,慌里慌张的把黄表叔给稳稳的掫了起来。
泪眼婆娑的黄表叔,怯生生的望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只见她穿了一袭红色的长皮裙,腰身纤美,俏面白皙似玉,黑目硕大若珠,细眉匀长像柳,薄唇红润如霞,整个人,活脱脱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似的。
黄表叔一时语塞,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但又难以指名道姓的说清是谁。
这位被唤作夫人的年轻女子,紧紧的握住黄表叔糙里糙面的手,温声说:黄叔,我是小云,我妈妈是吴晴,你还记得吗?
说实话,黄表叔对吴晴一家没有太深的印象,对面前的这个小云也曾形如陌人。大概是因为无晴死的早,小云在家乡待的时间少。
而这个小云,就是从小伴我一起长大的云姐。
事已至此,黄表叔只好硬着头皮和云姐拉起家常、叙起旧来。
这稀奇的一幕,让两个黑衣壮汉和黄表叔的工友们,尽皆瞠目结舌。
贫富差异下的阶层分化,令生活在俗世的人们,有了难得的自知之明和敬畏之心。
之后,不单破碎的古董没被追究,云姐还大气的分给每个工人们一千元的小费,工钱更是多出两成的给提前结算了。
这下,黄表叔可牛气了,从临时工很快的晋升成了小组经理。
得了势的黄表叔,一回到村里,便是走街串巷的散扬云姐的好和阔。
几天后,云姐成了超级富翁的事,已是众所周知。
没有人知道她身价几何,总之,很多很多。
可是,传着传着,村人们的话就开始变味了。
有人说云姐是中了彩票,踩了狗屎运;有人说云姐是被大老板包养了,沦为富人的玩物;有人说云姐开了家颜色不正的养生店,成了头牌技师;有人说……
总之,他们会用嘴上的痛快来平衡心里的难受。
大多数人开始唏嘘不已:那个曾经饱受欺凌的吴云,怎么一下子飞黄腾达了?
云姐大我三岁。
小时候的她,是我们村当之无愧的俏姑娘,长辫子,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唇,尤其一双亮莹莹的乌黑大眼,扑闪扑闪的相当迷人。
后来,当我读到《红楼梦》里描述薛宝钗的词句,“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很快就想到了她。
每次去找她,她都开心的撂下家里的活,丢下手中的书,攥紧我的手,带我出去尽情的玩耍。
我性子里的野,多半是让她给带出来的。当然,我很喜欢。
听我妈讲,云姐和她的母亲晴婶是外来人。
晴婶的老家,建在离我们那儿约有几十里开外的水库下。
有一年,天降暴雨。几天后,水库里的水已快漫过了水库。当地的村长跨上一辆新买的二手拖拉机,十万火急的向乡里求助。
乡里的官老爷们,在村长火急火燎、低三下四的求助下,仍是慢慢悠悠的吃顿晌午饭、睡个晌午觉后,才组织几个散兵游勇前去疏散群众。
人民群众是明智的,大家知道灾祸即将来临,纷纷逃离。
晴婶的前夫叫金叔。
当时,金叔在水库下种了两亩油麦菜,今年的油麦菜比往年长的都好,鲜绿硕大,一派喜旺之气。
眼看着大家伙都跑了,晴婶催促着金叔逃命要紧。
一想到两亩旺实的油麦菜,还有世代居住的老房子,金叔动了侥幸的念头,决定还是爬到高点儿的地方,等等看看。庄稼人,以地为生,地没了,一切都完了。
无奈之下,晴婶抱起年幼的云姐,随众人往山上逃去。
天不遂人愿,水库崩塌,晴婶的村子连同周边的两三个村子皆被洪水吞没。
所有没来及逃离的活物,悉数葬于水底。
事后,几个村庄被改造成了渔场,遇难的乡领导受到了褒奖,遇难者的家属们一齐获得了国家补偿。
云姐,成了晴婶唯一的依靠了。
那两年,她们母女俩吃不饱饭、居无定所,有块硬邦邦的冷馒头、有口软和和的粗糠粥、有间遮羞的土坯房、有座过夜的草垛子,都算是凄苦岁月中的大甜头了。
我们村一位老奶奶出于怜悯,想把晴婶介绍给我们村的达叔,刚开始晴婶死活不同意,听闻达叔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老奶奶力劝晴婶,纵是不顾自己,也要想想孩子啊,这样东飘西荡、没吃没喝的落魄日子,何时是个头?
一个月后,晴婶下嫁到了达叔家。
达叔,全名王帅达。
吃喝嫖赌的恶习中,他单缺一个嫖。大人们私下里常说他那里不行,我总是好奇的问我妈那里是哪里?每每此时,我妈总会甩给我一巴掌,让我滚。
晴婶下嫁时,达叔已经四十多岁了,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突然娶了个俊媳妇,达叔自是欣喜万分。
前几年,达叔还算遵规守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晴婶和云姐疼爱有加。
但时间一久,他既受不了繁重的下地劳作,又经不住一些狐朋狗友们的频频引诱,便重新的回到了酒桌和麻将桌上。
嗜赌的人,性情无常。赢了钱,欢欢喜喜,天下太平。输了钱,狂躁易怒,喝点儿酒打人,不喝酒亦打人。
很多次,我去找云姐玩,都能看到晴婶的脸和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而走起路来的晴婶,更是颤颤巍巍、一深一浅的,仿佛一丝细风吹来,她就会栽倒似的。
有一次,我用力的抱了抱晴婶的胳膊,她“啊”的痛叫了一声,随即捂住嘴对我装笑。我忍不住的泪如雨下,心里像针挑似的,疼惜不止。
我亲上晴婶枯皱的脸,问:晴婶,达叔又打你了吧?
晴婶听罢,再也抑不住了,两行酸泪滚滚落下,肩头不住的耸动着。
云姐抱住晴婶,灵眸中热泪滚落,柔声说:妈,有我呢,别哭。
我也上前抱住晴婶,用袖襟拭去她脸上的泪珠,说道:晴婶,还有我呢。
晴婶边哭边笑的搂紧我和云姐,我们三人又忍不住的将泪水浸湿在彼此的肩头上。
年岁大了,我渐渐的明白了面对达叔的毒打,晴婶为何选择了隐忍,选择了留下。
农村是个好说闲话的聚集地,村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非是邻里间的琐碎小事。
金叔死后,村里有几个好事的刁婆娘,因嫉恨晴婶的姿色,不断的传扬她有克夫命,一来二去,无中生有的事,也给说的确凿无疑了。
晴婶在家里受虐,在村里受老娘们的挤兑,因此一些痞子无赖,更是敢公然的戏耍于她,甚至,做些猥劣的事情来。
一群大老爷们欺侮晴婶,那群刁娘们对晴婶更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诋毁咒骂。
大人受罪,孩子的日子也不好过。
庆幸的是,只要有我在,没人胆敢欺负云姐。
小时的我,体型还算高大,且喜欢翻墙爬树,因此磨的比较壮实,一般的孩子自知不是我的敌手,都会避让三分。
我一直觉得我是云姐的守护神,若能守护她一辈子,我心甘情愿。
时光冉冉,我和云姐都长大了,她变的越来越美了,我变的越来越喜欢她了。
但是过了初二的那年夏天,云姐突然性情大变,不爱说话,不爱微笑,不再主动寻我玩耍,眼神中的纯真,脱去了大半。
一年后,达叔的赌瘾已深入膏肓,欠的赌债也愈来愈多。
迫于无奈,云姐只有含泪辍学,准备外出打工了。
云姐临走的当天夜里,我苦苦的跪求父母一定要资助她把书念完。
其实不用我多求,父母对于晴婶的境遇深表同情,且打心眼里,很喜欢乖巧可爱的云姐。
当我们第二天一早赶到云姐家时,穷败不堪的家里,只剩晴婶一人两眼挂泪的瘫坐在地上。
经过一番问询,我们得知云姐已踏上了北去的火车。
走之前,她呆默不语,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孤单单的身影行走在冷寂的村间小路上,洒下无限的伤悲。
章二 年少梦碎白凌红
云姐去往北京的第二年寒冬,晴婶上吊自杀了。
听说,晴婶从一床白色的被单上,割下一绺结实的白布,悬于家中唯一的木梁上,脖子一搭,双脚一蹬,了无痛苦的去了。
大家都说晴婶是难以承受达叔的毒打,觉得人生太苦、活着太累,所以寻了短见。
我妈却说,晴婶的死,与村里多数人脱不了干系。
达叔的毒打,痛在身上,可愈;村人的欺侮,伤在心里,难医。
若是没有这些流氓地痞、长嘴毒妇们的凌辱逼迫,好端端的一个良善妇人怎会去赴黄泉呢?
晴婶下葬时,云姐回来了,我因为要备战期考的缘故,未能前去送晴婶最后一程。
晴婶的葬礼是我父母一手操办的。家徒四壁的达叔,纵是死了妻子,仍旧不痛不痒的扎在麻将馆里。
下棺的那天,村里没几个人来。大家说,这有克夫命女人的晦气,还是不沾的为好。
当时,天空异常的阴冷,挑锨埋土时,天上降下了瓢泼大雨。
云姐趴在坟坑边,声嘶力竭的哭嚎到一度没了气息。
听我妈讲,悲痛欲绝的云姐,哭的脸色惨白,双目血红,痛到极点时,一口鲜血从嘴里呛出。几个大人慌了,生拉硬拽的把她抬了回来。
办完晴婶的葬礼,拜别我父母后,云姐便走了,走时没哭,面色平静,衣衫整齐。
待我考完急匆匆的奔回家,我妈把云姐回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给了我。
我妈说云姐反复的念叨着想见我一面,但又不想打扰我的学业,只好拿了一张我的照片,落寞不已的走了。
听着听着,我鼻头一酸,面前浮现了云姐孤苦无依的样子,止不住的泪水滑进了肚中。
天色渐亮了些。东方,一轮换了新装的红日,正将橘红色的笑脸,羞答答的移上地平线。万物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村路的尽头,几束灯光,由远及近、由弱趋强的直射了过来。
“嘀,”清脆响亮的鸣笛声,跟在灯光的后面,不甘示弱的响起。
在这个偏远僻静的村子里,这一声不同寻常的鸣笛,显的格外动听。
“呀,是小云回来啦。”
“嗯,小云这丫头,真是有出息。”
“大家往路边避一避、挤一挤,给车子让出条道来。”
顿然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旁边的丁胖婶直往路的边缘处挤去。
我赶忙闪到别处,再往下,是一口消了冻、满是新泥的荷塘,塘水已干,须得再过几个月,才能放水。
我若被她挤下水去,瞬间就能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黑人。
几辆车子在距离人群约有一米的地方缓缓停下,村人们像是发现了金元宝似的,撒开脚丫子,蜂拥而上。
我落在人群后,大致看了一眼,共有六辆车:两辆黑色商务车、两辆黑色轿车、两辆一红一白的跑车。
光是看车标,就知这几辆车价值匪浅。
尤其是尾随其后的两辆红白色跑车,甚是威风凛凛。它们如同一对雌雄双煞,腰身低矮,线条流长,前脸凶悍,后臀雄翘,灯光如炬。
众村人虽是笑着嚷着,却畏懦的不敢贴身靠前。
气场是个厉害的东西,你看得见,却摸不着,难以度量,却不敢轻慢。
前四辆车及其后的白色跑车上,下来八个着清一色黑衣的威猛壮汉。
一人快步的走向红色跑车旁,弯身去迎护车内即将下来的人。余下的七个黑衣壮汉,全微躬着头,毕恭毕敬的立于两侧。
这样的礼遇,让所有人,不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砰。”
轻轻一声,车门开了,随着一条修长的玉腿探出车外,一张令我魂牵梦萦的清丽面孔跃在我的眼前。
从车内下来的人,是云姐。
她扎了一个简洁秀气的丸子头,上身的内里穿了一件黑白相间的格子衫,外搭一件齐胯的灰色休闲小西装,下身穿了一条藏蓝色的小脚牛仔裤,脚上穿了一双粉白色的净面平底鞋。
一身的打扮,清新淑雅,恰在这个春意微盛的时节,给人一种清纯明媚的感觉。
云姐下车后,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
“小云,欢……欢迎回家。”
一个头顶秃亮,两鬓斑白的瘦老头,从肃立的人群中迈出一步,话音颤抖、满脸堆笑的问候到。
说话的,是每日都会睡到日上三竿的村长刘民小。
云姐面色平静的笑说:村长和大家伙不必拘泥,我就是回来转转,多年在外,想家了。
“回来就好,咱们村的变化可大了。”
“小云,要不先去我家坐坐,我们摘了新鲜的香椿,你来尝尝。”
“香椿有啥的,我家石娃刚从坝上逮了几条鲶鱼,说是让他妈做给小云阿姨吃。”
…………
我心里不住的冷笑着,暗骂道:一群装腔作势、虚情假意的人。
看到云姐如今光彩华丽,同昔日比已是霄壤之别,再非是当年任人欺凌的小女孩了,我的心里,暖意滚滚。
不过,我该走了。我猫着身子,想要悄声的离去。
“唉,我们家小华呢?”
她蛾眉微蹙,抬起脚跟,在拥壤的人流中急切的搜寻着我。
众人的激辩声嘎然而止,同她一道,左顾右盼的觅着我的身影。
一阵“突突突”的声音,从村西边的小河滩上响起。
众人望去,一个形貌狎猥、衣衫脏乱的痞子,正跨着一辆轮毂歪扭、车身晃悠的破旧摩托车,向我们奔来。
来人是张小宝,村人称之为张皮狗。
所谓人如其名,张小宝是一条赖皮的疯狗,从小就祸害乡邻、无恶不作。
村里人,但凡谁遇了他,唯恐躲避不及,倒不是怕他,而是不想和这种浆糊一般的横人有半分的纠葛。
小时候,欺负云姐的人中,他算是“出类拔萃、功不可没”的。若是按照孩子们心中的罪责标准排位,他是当之无愧的“甲级战犯”。
一看是他,众人不禁面色打怵,觉得这条疯疯癫癫的恶狗,又要挑起横事来。
即便是村长刘民小,见了他,也是皱紧了眉,摇摇头,无可奈何。
张小宝将没了支架的摩托车,往路边的杨树上一靠,空出两手掸掸身上的灰土,从怀里摸出一根发皱的劣质香烟,叼在嘴里,眉头一挑,一脸贱笑的走了上来。
“呦,小云回来啦,越长越俊了嘛。”
张小宝说话的同时,色眼也在云姐的身上不停的游走着。
云姐冷冰冰的睨了他一眼,不怒不答的往前方走去。
张小宝觉得失了面子,追在云姐的身后,嚷道:那年仲夏,三道岭……
没等张小宝说完,云姐猛的转过了头,她那双原本柔情似水的眸子里,忽的燃烧起熊熊的烈火,仿佛能将世间的一切化为灰烬。
众人心头一凛,寒毛直竖,好似全身被点着了似的,热血翻滚。
张小宝显然也被吓住了。不过,从小到大,他尽是干坏事的,只有他吓唬别人,岂可被人吓唬?
想到此,张小宝如疯猴般的窜到云姐的前面,将靠在杨树上的摩托车推过来后,横在了云姐的脚下,说:哥哥最近手头紧,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望云妹妹念在……救济一番。
中间的话,张小宝说的极轻。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善语。
我心中怒不可遏,欲拨开两侧的村人,扑上前去和张小宝厮打一番。
“奶奶的,我们夫人哪里受过这等欺负。”
一个黑衣壮汉怒吼着,话音未落,身子已逼到了张小宝的面前。
云姐忙道:阿泰,住……
一个“手”字还未从云姐的嘴里脱出。电光石火间,被唤作阿泰的黑衣壮汉,将张小宝和他的摩托车一并抱起后,远远的抛进了荷塘里。
“咚,”一记沉闷的声音传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到了一滩油腻腻的肥肉上,光出大力,不发大声。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张小宝正狼狈不堪的在荷塘里不断的翻滚着。
阿泰高约一米九,长的是虎背熊腰,显得是孔武有力,块头大、模样凶,像极了当年在长坂坡上一声吼的猛张飞。
方才,他快步的欺身至张小宝的面前,众人只能看到他的后背,以至于人车一同落进荷塘时的经过,无人看的清。
即便是看清了,这一抱一抛的功夫,也就短短的两三秒。况且,人车的分量,少说也得有个三五百斤,而阿泰却像丢了块石头似的,轻松至极。
一时间,众人像是变成了蜡像一般,心里虽快速的琢磨着,身体却呆滞的僵立着,尽皆骇然。
云姐皱了皱眉,怒道:阿泰,你又不听话了?
阿泰低着头,一脸的难为情,嗫嚅道:夫人,这疯小子狂妄的不行,我气不过,才没忍住,任凭您责罚。
云姐淡声说:好了,你先和众兄弟将车开到前面的老槐树下,我走几步。
阿泰得令,拱手行了个礼,退了回去。
几声轰响,六辆汽车像怒吼的狂兽一般,绝尘而去。
云姐所说的老槐树,是我家门口的那株。相传,它已有百年的历史。小时候,我和云姐最好的玩伴便是它。
云姐回过身,扫了一眼仍是沉浸于云里雾里的村人们,笑着说:我从北京带了很多的特产和点心,大家快去领取吧。
霎时,众人眼前一亮,神情仿佛又活了过来。无论老人、抑或孩童,纷纷甩开了臂膀,喘着粗气的往我家门口的方向跑去。
荷塘内,满身是泥的张小宝,全身像被刷了一层黑漆,挣扎着向岸边爬去。
他抬起酸软的手臂,指着云姐,想要骂些什么,奈何喉管里被泥土堵住了,喊出的声音,如同破了嗓子的鸭叫一般,难听透顶。
对于村人而言,没人会在意张小宝的生与死。或许,他死了,会更好。
“糟了,我刚刚该和众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跑去,云姐见了我这副哀容,会……”
我心里懊悔的想着,眼见腿脚利索的人都已经跑了,留下三五个或身染疾患、或年过古稀、着实跑不动的可怜人。
“喂,那小子,你怎么不跑啊?”
一记美妙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悦耳动听。
我微微一怔,转过头。
当我的目光和云姐的灵眸相接的一瞬,成片成片的泪水在面颊上滚流。
云姐上前,揽住我的肩头,将我拥进了怀里。须臾,我觉得肩头湿意阵阵,云姐的身体在微微的颤动着。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我垂下的双手,一时显得有些多余,便环臂抱住了云姐的纤腰。双手所过之处,只觉得柔若无骨。
一缕细细的幽香,自云姐的芳体中传来,萦萦绕绕的飘进我的鼻中,让人血脉胀涌、神魂颠转,像是徜徉在幻梦中,痴醉连连。
我抬起头,望着云姐精致秀丽的面孔,几珠泪豆垂在她弯长的睫毛上,若眼皮轻抖,便会滴落下来。
云姐笑盈盈的掏出一方香帕,先将我脸上的泪水拭干,再轻轻的抹去自己粉颊上的泪水。
我和她,两个人,静静的相互凝望着,眼中带笑,心中生喜,感慨无限。
从她澄澈如水的目光中,我发现了云姐还是之前的云姐,不由得心头甜暖。
“咣,”我的头上着了一记敲打,她笑说:傻看什么呢?还不带姐回家去?
我揉揉头皮,咧嘴开心的笑了,忙说:好,好。
脸皮方才受了热泪的灼烫,一笑之下,干裂的有些酸疼。
云姐牵住我的手,问道:王叔和赵婶在家吗?
她那枚纤柔白皙的玉手,指尖一点到我的掌心,我的浑身像通了电似的,麻酥酥的,一股热血像脱缰的野马,直往头顶上奔去。
我耐住咣咣直跳的心,回道:他们去咱大姐家了。
云姐问及的王叔和赵婶,是我的父母。
小时候,父母待云姐视如己出,她首先问起,也在情理之中。
我突然想到了一事,心中聚了一口怨气,轻轻的甩掉她的手。
她见我面色陡变,虽不明就里,仍笑嘻嘻的问:怎么了?见到姐姐不开心吗?
一行清泪从我的眼中泻下,我不去看她,愠色道:当年,你为何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走了,也不和我们联系?
云姐懵在原地,默然不语。
我感觉自己的身后,有一双晶莹明澈的眼睛,正柔柔切切的望着自己。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诘问有些欠妥,想转身向云姐赔罪时,我的后背被一个温软的身子给抱住了。
此时,云姐已届花信年华,绰约多姿,一对酥胸贴于我的背上,登时让我意乱情迷,仿佛周身的肌肤,快要被沸滚滚的热血烤干了一般。
云姐将我扳了过来,无限悲凉的说:我本想和叔叔婶婶还有你道个别。但若见了,怕难忍别离之痛,怕哭哭啼啼的走不成,所以……
我握紧云姐的手,不愿让她再去回想不堪的往事,笑着说:还好我们不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否则我连恨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姐噗嗤的笑了,说:那你现在恨我,还来得及。
我看着云姐娇媚可人的样子,撅着嘴道:姐,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云姐攥着粉拳,在我的胸口擂了一下,笑说:好,小跟屁虫。
村中的这条幽静小道,我走了很多次,但只有和云姐一起走时,我才觉得回家的路,宽阔且美好。
时光冉冉,两个青涩童稚的小人儿,一晃眼,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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