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骨无存》免费试读_画君王

时间:2019-01-14 09:11:27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画君王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章一 阔别八年云姐归

云姐要回来了。

村口,那条稍微平敞的马路上,聚集了前来迎接的村人。

墨色仍未消尽,每个人的身上都镀了一层青灰色的薄雾,远远望去,像重重叠叠的鬼魅。

而我,也早醒了,却屈缩在家,不愿出门。

我失恋了。此刻的心,像被冻住的苦瓜,既苦又冷。

我怕我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被云姐见了,落下不好的印象。

我和云姐,没有血缘上的瓜葛,却从根源上、骨子里胜似亲人。

不过,我终究是耐不住对云姐的渴念,将自己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前去迎她。

毕竟,云姐杳无音讯的时间,已经八年了。

云姐要回来的消息,还是从我们村一个姓黄的表叔的嘴中传出的。

去年寒冬,腊梅正盛的时候,村里的黄表叔在北京的一家装修公司打零工。

那个月,他们破天荒的接了个大活,要给一栋刚刚改建好的别墅刮大白。

据说这单下来,能赚不少的钱,所有人都兴奋坏了,指望这一单赚来的厚利,回家过个滋润的年。

可是,在给三楼主卧室的墙面刷漆的时候,黄表叔竟稀里糊涂的把人家墙角的一个古董给踩碎了。

“砰!”

古董破裂的声音,像一个肚皮胀满了气的青蛙,猛的将这股饱饱的虚气喷出,声音刺耳,也扎心。

所有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快速的拢了上来。

他们非但没有宽慰黄表叔,反倒围着破碎的古董,争辩着要给主人家赔多少钱才算合适。

“你看人家的房子多阔气,少不了一百万。”

“一百万?放在主卧室的东西,绝对不止这个价钱。”

“那怎么着也得好几百万,这下黄师傅可遭殃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颇有见地的相互吓唬着。所有人都没了继续工作的心思,计划着要不要报警或是逃跑。

黄表叔被吓懵了,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地上,脸色发青,冷汗涔涔,不知所措。

一阵匆急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两个黑衣壮汉很快的堵在了门口。

“这古董是我们夫人的最爱,你瞎了眼吧?”

个子略高的大汉怒不可遏,想要扑到黄表叔的身上,将他活活撕碎。

另一个壮汉手疾眼快的将其死死抱住,斥道:你忘了夫人的训示了?对人要和善。

众人听了后者的话,觉得事情或许还有转机,谁料将大汉抱住的那人说:我们夫人暂不在身边,我哥俩也不为难你们,咱都是给人打工的,事情既出了,只好公事公办吧,烦劳诸位随我们去趟警察局,一切事,权等我们夫人回来后再做处理。

除黄表叔外,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满心应允。

黄表叔宁可惨遭无休止的毒打,也不愿遂了两个壮汉的意,进局子。

原来,我们村曾有人进过一次拘留所,虽然所犯之事无足轻重,但在蒙昧守旧的村人们看来,却是难以被容忍的奇耻大辱。于是乎,所有人都将他标为危险分子,笑之避之。

因此,当黄表叔一听说要进局子,生怕自己的丑闻泄至家乡,便紧攥着门框,抵死不愿松手。

身单力薄的黄表叔岂是两个壮汉的敌手,再加上一同的工友更是软硬劝说,寡不敌众的他,终究被抬出了别墅的大门。

院外,一个容貌艳美、气质非俗的年轻女子挡在了众人的面前。

俩壮汉慌忙的将黄表叔轻轻放下,冲面前的女子恭敬的弯身行礼道:夫人。

“噗通”一声,黄表叔伏跪在地,将头重重的磕在石板上,两眼汪泪的向面前的女子苦苦乞饶。

“黄叔。”

面前的女子亲切喊到,并伸出纤柔的玉手,意欲将地上的黄表叔给扶起。

两个黑衣壮汉,惊愕的看到夫人亲自去搀扶面前的穷工,慌里慌张的把黄表叔给稳稳的掫了起来。

泪眼婆娑的黄表叔,怯生生的望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只见她穿了一袭红色的长皮裙,腰身纤美,俏面白皙似玉,黑目硕大若珠,细眉匀长像柳,薄唇红润如霞,整个人,活脱脱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似的。

黄表叔一时语塞,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但又难以指名道姓的说清是谁。

这位被唤作夫人的年轻女子,紧紧的握住黄表叔糙里糙面的手,温声说:黄叔,我是小云,我妈妈是吴晴,你还记得吗?

说实话,黄表叔对吴晴一家没有太深的印象,对面前的这个小云也曾形如陌人。大概是因为无晴死的早,小云在家乡待的时间少。

而这个小云,就是从小伴我一起长大的云姐。

事已至此,黄表叔只好硬着头皮和云姐拉起家常、叙起旧来。

这稀奇的一幕,让两个黑衣壮汉和黄表叔的工友们,尽皆瞠目结舌。

贫富差异下的阶层分化,令生活在俗世的人们,有了难得的自知之明和敬畏之心。

之后,不单破碎的古董没被追究,云姐还大气的分给每个工人们一千元的小费,工钱更是多出两成的给提前结算了。

这下,黄表叔可牛气了,从临时工很快的晋升成了小组经理。

得了势的黄表叔,一回到村里,便是走街串巷的散扬云姐的好和阔。

几天后,云姐成了超级富翁的事,已是众所周知。

没有人知道她身价几何,总之,很多很多。

可是,传着传着,村人们的话就开始变味了。

有人说云姐是中了彩票,踩了狗屎运;有人说云姐是被大老板包养了,沦为富人的玩物;有人说云姐开了家颜色不正的养生店,成了头牌技师;有人说……

总之,他们会用嘴上的痛快来平衡心里的难受。

大多数人开始唏嘘不已:那个曾经饱受欺凌的吴云,怎么一下子飞黄腾达了?

云姐大我三岁。

小时候的她,是我们村当之无愧的俏姑娘,长辫子,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唇,尤其一双亮莹莹的乌黑大眼,扑闪扑闪的相当迷人。

后来,当我读到《红楼梦》里描述薛宝钗的词句,“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很快就想到了她。

每次去找她,她都开心的撂下家里的活,丢下手中的书,攥紧我的手,带我出去尽情的玩耍。

我性子里的野,多半是让她给带出来的。当然,我很喜欢。

听我妈讲,云姐和她的母亲晴婶是外来人。

晴婶的老家,建在离我们那儿约有几十里开外的水库下。

有一年,天降暴雨。几天后,水库里的水已快漫过了水库。当地的村长跨上一辆新买的二手拖拉机,十万火急的向乡里求助。

乡里的官老爷们,在村长火急火燎、低三下四的求助下,仍是慢慢悠悠的吃顿晌午饭、睡个晌午觉后,才组织几个散兵游勇前去疏散群众。

人民群众是明智的,大家知道灾祸即将来临,纷纷逃离。

晴婶的前夫叫金叔。

当时,金叔在水库下种了两亩油麦菜,今年的油麦菜比往年长的都好,鲜绿硕大,一派喜旺之气。

眼看着大家伙都跑了,晴婶催促着金叔逃命要紧。

一想到两亩旺实的油麦菜,还有世代居住的老房子,金叔动了侥幸的念头,决定还是爬到高点儿的地方,等等看看。庄稼人,以地为生,地没了,一切都完了。

无奈之下,晴婶抱起年幼的云姐,随众人往山上逃去。

天不遂人愿,水库崩塌,晴婶的村子连同周边的两三个村子皆被洪水吞没。

所有没来及逃离的活物,悉数葬于水底。

事后,几个村庄被改造成了渔场,遇难的乡领导受到了褒奖,遇难者的家属们一齐获得了国家补偿。

云姐,成了晴婶唯一的依靠了。

那两年,她们母女俩吃不饱饭、居无定所,有块硬邦邦的冷馒头、有口软和和的粗糠粥、有间遮羞的土坯房、有座过夜的草垛子,都算是凄苦岁月中的大甜头了。

我们村一位老奶奶出于怜悯,想把晴婶介绍给我们村的达叔,刚开始晴婶死活不同意,听闻达叔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老奶奶力劝晴婶,纵是不顾自己,也要想想孩子啊,这样东飘西荡、没吃没喝的落魄日子,何时是个头?

一个月后,晴婶下嫁到了达叔家。

达叔,全名王帅达。

吃喝嫖赌的恶习中,他单缺一个嫖。大人们私下里常说他那里不行,我总是好奇的问我妈那里是哪里?每每此时,我妈总会甩给我一巴掌,让我滚。

晴婶下嫁时,达叔已经四十多岁了,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突然娶了个俊媳妇,达叔自是欣喜万分。

前几年,达叔还算遵规守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晴婶和云姐疼爱有加。

但时间一久,他既受不了繁重的下地劳作,又经不住一些狐朋狗友们的频频引诱,便重新的回到了酒桌和麻将桌上。

嗜赌的人,性情无常。赢了钱,欢欢喜喜,天下太平。输了钱,狂躁易怒,喝点儿酒打人,不喝酒亦打人。

很多次,我去找云姐玩,都能看到晴婶的脸和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而走起路来的晴婶,更是颤颤巍巍、一深一浅的,仿佛一丝细风吹来,她就会栽倒似的。

有一次,我用力的抱了抱晴婶的胳膊,她“啊”的痛叫了一声,随即捂住嘴对我装笑。我忍不住的泪如雨下,心里像针挑似的,疼惜不止。

我亲上晴婶枯皱的脸,问:晴婶,达叔又打你了吧?

晴婶听罢,再也抑不住了,两行酸泪滚滚落下,肩头不住的耸动着。

云姐抱住晴婶,灵眸中热泪滚落,柔声说:妈,有我呢,别哭。

我也上前抱住晴婶,用袖襟拭去她脸上的泪珠,说道:晴婶,还有我呢。

晴婶边哭边笑的搂紧我和云姐,我们三人又忍不住的将泪水浸湿在彼此的肩头上。

年岁大了,我渐渐的明白了面对达叔的毒打,晴婶为何选择了隐忍,选择了留下。

农村是个好说闲话的聚集地,村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非是邻里间的琐碎小事。

金叔死后,村里有几个好事的刁婆娘,因嫉恨晴婶的姿色,不断的传扬她有克夫命,一来二去,无中生有的事,也给说的确凿无疑了。

晴婶在家里受虐,在村里受老娘们的挤兑,因此一些痞子无赖,更是敢公然的戏耍于她,甚至,做些猥劣的事情来。

一群大老爷们欺侮晴婶,那群刁娘们对晴婶更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诋毁咒骂。

大人受罪,孩子的日子也不好过。

庆幸的是,只要有我在,没人胆敢欺负云姐。

小时的我,体型还算高大,且喜欢翻墙爬树,因此磨的比较壮实,一般的孩子自知不是我的敌手,都会避让三分。

我一直觉得我是云姐的守护神,若能守护她一辈子,我心甘情愿。

时光冉冉,我和云姐都长大了,她变的越来越美了,我变的越来越喜欢她了。

但是过了初二的那年夏天,云姐突然性情大变,不爱说话,不爱微笑,不再主动寻我玩耍,眼神中的纯真,脱去了大半。

一年后,达叔的赌瘾已深入膏肓,欠的赌债也愈来愈多。

迫于无奈,云姐只有含泪辍学,准备外出打工了。

云姐临走的当天夜里,我苦苦的跪求父母一定要资助她把书念完。

其实不用我多求,父母对于晴婶的境遇深表同情,且打心眼里,很喜欢乖巧可爱的云姐。

当我们第二天一早赶到云姐家时,穷败不堪的家里,只剩晴婶一人两眼挂泪的瘫坐在地上。

经过一番问询,我们得知云姐已踏上了北去的火车。

走之前,她呆默不语,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孤单单的身影行走在冷寂的村间小路上,洒下无限的伤悲。

章二 年少梦碎白凌红

云姐去往北京的第二年寒冬,晴婶上吊自杀了。

听说,晴婶从一床白色的被单上,割下一绺结实的白布,悬于家中唯一的木梁上,脖子一搭,双脚一蹬,了无痛苦的去了。

大家都说晴婶是难以承受达叔的毒打,觉得人生太苦、活着太累,所以寻了短见。

我妈却说,晴婶的死,与村里多数人脱不了干系。

达叔的毒打,痛在身上,可愈;村人的欺侮,伤在心里,难医。

若是没有这些流氓地痞、长嘴毒妇们的凌辱逼迫,好端端的一个良善妇人怎会去赴黄泉呢?

晴婶下葬时,云姐回来了,我因为要备战期考的缘故,未能前去送晴婶最后一程。

晴婶的葬礼是我父母一手操办的。家徒四壁的达叔,纵是死了妻子,仍旧不痛不痒的扎在麻将馆里。

下棺的那天,村里没几个人来。大家说,这有克夫命女人的晦气,还是不沾的为好。

当时,天空异常的阴冷,挑锨埋土时,天上降下了瓢泼大雨。

云姐趴在坟坑边,声嘶力竭的哭嚎到一度没了气息。

听我妈讲,悲痛欲绝的云姐,哭的脸色惨白,双目血红,痛到极点时,一口鲜血从嘴里呛出。几个大人慌了,生拉硬拽的把她抬了回来。

办完晴婶的葬礼,拜别我父母后,云姐便走了,走时没哭,面色平静,衣衫整齐。

待我考完急匆匆的奔回家,我妈把云姐回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给了我。

我妈说云姐反复的念叨着想见我一面,但又不想打扰我的学业,只好拿了一张我的照片,落寞不已的走了。

听着听着,我鼻头一酸,面前浮现了云姐孤苦无依的样子,止不住的泪水滑进了肚中。

天色渐亮了些。东方,一轮换了新装的红日,正将橘红色的笑脸,羞答答的移上地平线。万物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村路的尽头,几束灯光,由远及近、由弱趋强的直射了过来。

“嘀,”清脆响亮的鸣笛声,跟在灯光的后面,不甘示弱的响起。

在这个偏远僻静的村子里,这一声不同寻常的鸣笛,显的格外动听。

“呀,是小云回来啦。”

“嗯,小云这丫头,真是有出息。”

“大家往路边避一避、挤一挤,给车子让出条道来。”

顿然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旁边的丁胖婶直往路的边缘处挤去。

我赶忙闪到别处,再往下,是一口消了冻、满是新泥的荷塘,塘水已干,须得再过几个月,才能放水。

我若被她挤下水去,瞬间就能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黑人。

几辆车子在距离人群约有一米的地方缓缓停下,村人们像是发现了金元宝似的,撒开脚丫子,蜂拥而上。

我落在人群后,大致看了一眼,共有六辆车:两辆黑色商务车、两辆黑色轿车、两辆一红一白的跑车。

光是看车标,就知这几辆车价值匪浅。

尤其是尾随其后的两辆红白色跑车,甚是威风凛凛。它们如同一对雌雄双煞,腰身低矮,线条流长,前脸凶悍,后臀雄翘,灯光如炬。

众村人虽是笑着嚷着,却畏懦的不敢贴身靠前。

气场是个厉害的东西,你看得见,却摸不着,难以度量,却不敢轻慢。

前四辆车及其后的白色跑车上,下来八个着清一色黑衣的威猛壮汉。

一人快步的走向红色跑车旁,弯身去迎护车内即将下来的人。余下的七个黑衣壮汉,全微躬着头,毕恭毕敬的立于两侧。

这样的礼遇,让所有人,不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砰。”

轻轻一声,车门开了,随着一条修长的玉腿探出车外,一张令我魂牵梦萦的清丽面孔跃在我的眼前。

从车内下来的人,是云姐。

她扎了一个简洁秀气的丸子头,上身的内里穿了一件黑白相间的格子衫,外搭一件齐胯的灰色休闲小西装,下身穿了一条藏蓝色的小脚牛仔裤,脚上穿了一双粉白色的净面平底鞋。

一身的打扮,清新淑雅,恰在这个春意微盛的时节,给人一种清纯明媚的感觉。

云姐下车后,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

“小云,欢……欢迎回家。”

一个头顶秃亮,两鬓斑白的瘦老头,从肃立的人群中迈出一步,话音颤抖、满脸堆笑的问候到。

说话的,是每日都会睡到日上三竿的村长刘民小。

云姐面色平静的笑说:村长和大家伙不必拘泥,我就是回来转转,多年在外,想家了。

“回来就好,咱们村的变化可大了。”

“小云,要不先去我家坐坐,我们摘了新鲜的香椿,你来尝尝。”

“香椿有啥的,我家石娃刚从坝上逮了几条鲶鱼,说是让他妈做给小云阿姨吃。”

…………

我心里不住的冷笑着,暗骂道:一群装腔作势、虚情假意的人。

看到云姐如今光彩华丽,同昔日比已是霄壤之别,再非是当年任人欺凌的小女孩了,我的心里,暖意滚滚。

不过,我该走了。我猫着身子,想要悄声的离去。

“唉,我们家小华呢?”

她蛾眉微蹙,抬起脚跟,在拥壤的人流中急切的搜寻着我。

众人的激辩声嘎然而止,同她一道,左顾右盼的觅着我的身影。

一阵“突突突”的声音,从村西边的小河滩上响起。

众人望去,一个形貌狎猥、衣衫脏乱的痞子,正跨着一辆轮毂歪扭、车身晃悠的破旧摩托车,向我们奔来。

来人是张小宝,村人称之为张皮狗。

所谓人如其名,张小宝是一条赖皮的疯狗,从小就祸害乡邻、无恶不作。

村里人,但凡谁遇了他,唯恐躲避不及,倒不是怕他,而是不想和这种浆糊一般的横人有半分的纠葛。

小时候,欺负云姐的人中,他算是“出类拔萃、功不可没”的。若是按照孩子们心中的罪责标准排位,他是当之无愧的“甲级战犯”。

一看是他,众人不禁面色打怵,觉得这条疯疯癫癫的恶狗,又要挑起横事来。

即便是村长刘民小,见了他,也是皱紧了眉,摇摇头,无可奈何。

张小宝将没了支架的摩托车,往路边的杨树上一靠,空出两手掸掸身上的灰土,从怀里摸出一根发皱的劣质香烟,叼在嘴里,眉头一挑,一脸贱笑的走了上来。

“呦,小云回来啦,越长越俊了嘛。”

张小宝说话的同时,色眼也在云姐的身上不停的游走着。

云姐冷冰冰的睨了他一眼,不怒不答的往前方走去。

张小宝觉得失了面子,追在云姐的身后,嚷道:那年仲夏,三道岭……

没等张小宝说完,云姐猛的转过了头,她那双原本柔情似水的眸子里,忽的燃烧起熊熊的烈火,仿佛能将世间的一切化为灰烬。

众人心头一凛,寒毛直竖,好似全身被点着了似的,热血翻滚。

张小宝显然也被吓住了。不过,从小到大,他尽是干坏事的,只有他吓唬别人,岂可被人吓唬?

想到此,张小宝如疯猴般的窜到云姐的前面,将靠在杨树上的摩托车推过来后,横在了云姐的脚下,说:哥哥最近手头紧,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望云妹妹念在……救济一番。

中间的话,张小宝说的极轻。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善语。

我心中怒不可遏,欲拨开两侧的村人,扑上前去和张小宝厮打一番。

“奶奶的,我们夫人哪里受过这等欺负。”

一个黑衣壮汉怒吼着,话音未落,身子已逼到了张小宝的面前。

云姐忙道:阿泰,住……

一个“手”字还未从云姐的嘴里脱出。电光石火间,被唤作阿泰的黑衣壮汉,将张小宝和他的摩托车一并抱起后,远远的抛进了荷塘里。

“咚,”一记沉闷的声音传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到了一滩油腻腻的肥肉上,光出大力,不发大声。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张小宝正狼狈不堪的在荷塘里不断的翻滚着。

阿泰高约一米九,长的是虎背熊腰,显得是孔武有力,块头大、模样凶,像极了当年在长坂坡上一声吼的猛张飞。

方才,他快步的欺身至张小宝的面前,众人只能看到他的后背,以至于人车一同落进荷塘时的经过,无人看的清。

即便是看清了,这一抱一抛的功夫,也就短短的两三秒。况且,人车的分量,少说也得有个三五百斤,而阿泰却像丢了块石头似的,轻松至极。

一时间,众人像是变成了蜡像一般,心里虽快速的琢磨着,身体却呆滞的僵立着,尽皆骇然。

云姐皱了皱眉,怒道:阿泰,你又不听话了?

阿泰低着头,一脸的难为情,嗫嚅道:夫人,这疯小子狂妄的不行,我气不过,才没忍住,任凭您责罚。

云姐淡声说:好了,你先和众兄弟将车开到前面的老槐树下,我走几步。

阿泰得令,拱手行了个礼,退了回去。

几声轰响,六辆汽车像怒吼的狂兽一般,绝尘而去。

云姐所说的老槐树,是我家门口的那株。相传,它已有百年的历史。小时候,我和云姐最好的玩伴便是它。

云姐回过身,扫了一眼仍是沉浸于云里雾里的村人们,笑着说:我从北京带了很多的特产和点心,大家快去领取吧。

霎时,众人眼前一亮,神情仿佛又活了过来。无论老人、抑或孩童,纷纷甩开了臂膀,喘着粗气的往我家门口的方向跑去。

荷塘内,满身是泥的张小宝,全身像被刷了一层黑漆,挣扎着向岸边爬去。

他抬起酸软的手臂,指着云姐,想要骂些什么,奈何喉管里被泥土堵住了,喊出的声音,如同破了嗓子的鸭叫一般,难听透顶。

对于村人而言,没人会在意张小宝的生与死。或许,他死了,会更好。

“糟了,我刚刚该和众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跑去,云姐见了我这副哀容,会……”

我心里懊悔的想着,眼见腿脚利索的人都已经跑了,留下三五个或身染疾患、或年过古稀、着实跑不动的可怜人。

“喂,那小子,你怎么不跑啊?”

一记美妙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悦耳动听。

我微微一怔,转过头。

当我的目光和云姐的灵眸相接的一瞬,成片成片的泪水在面颊上滚流。

云姐上前,揽住我的肩头,将我拥进了怀里。须臾,我觉得肩头湿意阵阵,云姐的身体在微微的颤动着。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我垂下的双手,一时显得有些多余,便环臂抱住了云姐的纤腰。双手所过之处,只觉得柔若无骨。

一缕细细的幽香,自云姐的芳体中传来,萦萦绕绕的飘进我的鼻中,让人血脉胀涌、神魂颠转,像是徜徉在幻梦中,痴醉连连。

我抬起头,望着云姐精致秀丽的面孔,几珠泪豆垂在她弯长的睫毛上,若眼皮轻抖,便会滴落下来。

云姐笑盈盈的掏出一方香帕,先将我脸上的泪水拭干,再轻轻的抹去自己粉颊上的泪水。

我和她,两个人,静静的相互凝望着,眼中带笑,心中生喜,感慨无限。

从她澄澈如水的目光中,我发现了云姐还是之前的云姐,不由得心头甜暖。

“咣,”我的头上着了一记敲打,她笑说:傻看什么呢?还不带姐回家去?

我揉揉头皮,咧嘴开心的笑了,忙说:好,好。

脸皮方才受了热泪的灼烫,一笑之下,干裂的有些酸疼。

云姐牵住我的手,问道:王叔和赵婶在家吗?

她那枚纤柔白皙的玉手,指尖一点到我的掌心,我的浑身像通了电似的,麻酥酥的,一股热血像脱缰的野马,直往头顶上奔去。

我耐住咣咣直跳的心,回道:他们去咱大姐家了。

云姐问及的王叔和赵婶,是我的父母。

小时候,父母待云姐视如己出,她首先问起,也在情理之中。

我突然想到了一事,心中聚了一口怨气,轻轻的甩掉她的手。

她见我面色陡变,虽不明就里,仍笑嘻嘻的问:怎么了?见到姐姐不开心吗?

一行清泪从我的眼中泻下,我不去看她,愠色道:当年,你为何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走了,也不和我们联系?

云姐懵在原地,默然不语。

我感觉自己的身后,有一双晶莹明澈的眼睛,正柔柔切切的望着自己。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诘问有些欠妥,想转身向云姐赔罪时,我的后背被一个温软的身子给抱住了。

此时,云姐已届花信年华,绰约多姿,一对酥胸贴于我的背上,登时让我意乱情迷,仿佛周身的肌肤,快要被沸滚滚的热血烤干了一般。

云姐将我扳了过来,无限悲凉的说:我本想和叔叔婶婶还有你道个别。但若见了,怕难忍别离之痛,怕哭哭啼啼的走不成,所以……

我握紧云姐的手,不愿让她再去回想不堪的往事,笑着说:还好我们不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否则我连恨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姐噗嗤的笑了,说:那你现在恨我,还来得及。

我看着云姐娇媚可人的样子,撅着嘴道:姐,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云姐攥着粉拳,在我的胸口擂了一下,笑说:好,小跟屁虫。

村中的这条幽静小道,我走了很多次,但只有和云姐一起走时,我才觉得回家的路,宽阔且美好。

时光冉冉,两个青涩童稚的小人儿,一晃眼,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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