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馈赠系统》： 迟钝的怂包

第一章 迟钝的怂包

推开铁门，露出一道刚够身体通过的缝隙，石墨侧着身轻轻走进教室，好像生怕被别人注意似的。现在正值早自习期间，学生们在没有老师监督的情况下较为散漫，其中不乏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

一只纸飞机划过，正砸在石墨鼻梁上，他只是揉了揉并未多言多看，低下头准备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但未等石墨迈步，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博启便抢先一步坐在了三组五排。

“班干部之间讨论工作。”学委不含感情地说道。虽未抬眼但石墨明白她这话确是说给自己听的。

班里开展一帮一活动，周蕙作为学委成绩从未掉出过班级前十却被安排和石墨这个迟钝的怂包同桌，这实在让她不爽。因此只要有机会周蕙就会轮流请各科课代表到石墨的位子上谈工作，言外之意就是让离那个傻同桌远点，虽然石墨木讷但久而久之也就明白了。

来到教室后墙角垃圾桶旁的一张小桌前坐下，手臂掠过被剥掉漆皮裸露出粗糙木屑的桌面，指尖不经意间划过“耻辱”两个被深深刻在细小木刺间的大字。看着这两个字石墨不由得回忆起了初二七班曾经的第65名同学——李向冬，李向冬被称作万年吊车尾，从初一开始每五次考试中四次倒数第一都是他。这个第一差生虽然不爱学习但并没得罪过哪名同学，可不知怎的从某一天开始突然全班人都不再理会他了，说得再具体些就是刻意疏远他。后来又听说班里一多半人写联名信向校长举报他，无奈之下李向冬选择了转校，从此这个座位就空了出来成为班里的耻辱位，如果谁被记了大过就要在耻辱位上坐一天，受到所有人的嘲讽。作为最残酷的惩罚之一，某些脸皮薄的学生宁愿被后排罚站也不愿坐那个位置。

石墨却不大在乎这个，在他看来自己的地位在学校里已是没有任何下降空间了，这羞耻位坐与不坐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现在石墨首要担心的是今天的默写——班主任近日来的测验频率呈几何式增长，惩罚力度也愈加严厉竟已演变成了错几处就把整篇文章抄几遍，在这样的高压下，石墨是一刻都不敢放松的。

“老师上楼了!”

一名男生冲进教室喊道，欢笑声刹那间停止，随意换座的同学纷纷“归位”，三五成群的学生皆做鸟兽散状，手工帝们迅速收拾着桌上的折纸和拼装模型，就连打王者的也冒着被举报的危险关掉手机，石墨借机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高跟鞋的哒哒声逐渐清晰，班主任走进教室，见学生们都井然有序地坐在桌前朗读课文便不再多说什么径直上了讲台。

“趁着早读，你们就来默写昨天刚学的课文吧。手头都麻利些，时间有限!”

没有前戏和预兆，直奔主题。不愧是老手!

一张张印有特殊标识的复印纸被发到每个人手中，班主任兀自掐上秒表，同学们都紧张地写着，石墨也在奋笔疾书。

最近的几次默写石墨都是提前做足了准备的，这次同样不例外，为了今日的默写石墨完成各科作业后专门抽出时间背诵课文，之后还将难写的字反复练习了好几遍，熬到了将近两点钟。虽然这些天的睡眠质量大打折扣但毕竟能减少许多罚写量故而还是值得的。

啪

就在石墨写到最后一段时一个纸团飞过，不偏不倚正砸在了他面前，石墨吓得身子一抖，战战兢兢看向纸团的发射点——只见班霸高浩养用手指了指坐在石墨右边的男生用口型示意石墨将纸团传给他。

从没传过小抄的石墨本不想冒这个险，但一想到高浩养的拳头便汗毛倒竖，不得已之下只能铤而走险。

石墨偷眼看去，班主任正背对着自己，便小心翼翼拿起纸团将其攥在手中。

石墨感觉自己的整个后背都湿透了，他又观察了将近十秒，确认班主任没有回头迹象后便牙一咬心一狠，准备抬手扔出纸团。

就在这时，班主任转身了。

轰

石墨感觉头皮仿佛炸开了一般，脑海里霎时间一片空白。

班主任冷笑着一把从木偶般僵硬的石墨手中拿过纸团，展开一看——上面的正是今天的考察内容，而且字迹故意写得歪歪扭扭，想必这也是个老手所为，特地用这种方式写小抄，即使在传递时被抓住或事后销毁不彻底被发现，也难以通过字迹查出真凶。

“长能耐了啊！”班主任揪住石墨的耳朵向上拉扯，疼痛将石墨从惊愕中拖回现实，为了保全耳朵石墨只得随着班主任抬起的手臂站了起来。

“你写的？”班主任眯起眼睛问道。

石墨低着头不敢直视班主任，悄悄瞟了一眼高浩养，只见他指指石墨又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让他认了。

“我…”石墨慌乱地抠着桌角，吞吞吐吐道，“不…不是我…写的…”

在名节与挨打间，石墨还是选择了前者。

“那好，你说这是谁的！”

“这…”石墨不敢再说了，不承认是自己的或许顶多是被班霸揍一顿但如果指名点姓说是班霸的那自己剩下的一年半里每天都会处于恐惧之中。

周围已有同学偷眼观瞧，更有甚者窃窃私语开来。

“看什么？你们继续写！”班主任一声怒喝吓得几名同学慌忙低头，也依旧掩饰不住嘴角的坏笑。

桌角的漆都被抠了下来，石墨仍旧一言不发。

“哑巴了？”班主任轻蔑挑眉道，“你的确该无地自容，这几次你的默写结果明显比以前好了，我还正纳闷呢，原来你就是用这种下流手段啊！作弊本来就可耻被抓住后还死不承认，我看…”

“我没有作弊！”可能是压抑的太久，石墨不知哪里的勇气竟公然拍桌冲老师怒吼，话出口后连石墨自己也吓得呆住了。

同学们也是表情各异，有幸灾乐祸等着看石墨受重罚的；有胆小的则低下头，怕班主任再次动粗，上次那个被班主任用扫把抡过的，胳膊整整肿了几周；更多的还是诧异，难以想象这个反应迟钝老实巴交的怂包竟敢对身为年级组长的班主任如此无礼。

出乎众人意料，班主任不怒反笑，拍着石墨的脸蛋道：“好！有勇气！今天晚上放学后所有人都不许走！我来好好审一审究竟是谁写的这个小抄！”

“时间到，收默写吧！哦，石墨的就免了，直接抄五十遍吧！”

下早读铃响起，班主任的说话声和同学们的调笑声充斥耳畔，收默写的组长从石墨身边经过，但这外界的一切响动仿佛都与石墨无关，他傻傻地站着，感到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与自己为敌。

“都他妈怨你！今天又得全体留校了！”一个男生从石墨身后走过，顺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一脸鄙夷。

“切！”学习委员冷哼一声跟另一名女同学手拉手出了教室。

石墨缓缓坐下在脑中梳理着事件的前因后果，突然一只大手重重砸在了他的肩头上，震得他差点将早饭吐出来。

“小子，厉害啊！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高浩养揪住石墨的领子将脸凑到他面前，满口的浊气都喷在了石墨的脸上，那令人眩晕的恶实在令人费解他究竟往嘴里塞了些什么。

“今天晚上查不出我只是揍你一顿，如果查到我头上你这辈子都别想安省！”高浩养呲着黄牙狞笑着，“我可知道你家住哪儿，也知道你那个单亲妈妈长得还不错！”

石墨感到火往上撞但终究还是没有反驳一句，只能在口袋中用手比出中指，刚才的拍桌怒吼已经耗费了他的所有勇气值。

上课铃打响，见同学们陆续进入教室，班霸站起身来，临走前不忘再次威胁一句。

坐在倒数第二排一个身形略显臃肿的男生看着石墨的背影兀自摇头叹息。

第二章 转折

一整天，石墨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的惩罚——究竟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还是所有人都与自己为敌？

下午第四节课后，所有同学都留在原本位置上等待班主任的到来。

“晴姐，你儿子真厉害啊！居然能入围市级高中生运动会!”

“过奖了，他就是喜欢胡玩闲耍。你家闺女才是真厉害，一直是年纪前五，今年的中考啊，我看她随便学一学就能进重点!”

“谢谢!谢谢!晴姐，今天得到小翼入围的消息全年级的老师都很高兴!今天我们说什么也得请小吃一顿饭，好好为他庆祝一番!”

“哈哈哈哈哈”

两位老师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

“吱”的一声，铁门被由外推开，班主任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看样子还沉浸在儿子入围的喜悦中。

“大家正常点回家，今天早读的事就算了！烂得就让它烂透吧！”班主任笑着说完后便离开了。

“耶！”

“万岁！”

同学们纷纷欢呼着收拾书包，逃也似的奔出教室。一个外班的粗壮男生也抱着篮球从后面探进头来：“老高，赶紧走一块去打球了，哥几个就等你啦！”

“稍等，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高浩养冲粗壮男生摆摆手，缓步走近石墨，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露出了标志型的狰狞笑容。

“老师没查，便宜你了!不过你今天无视我命令的行为让我很不爽为了给你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我决定揍你一顿!”

石墨没有反抗，默默拿上书包，高浩养拉着他的领子，牵羊般将石墨牵出了教室。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石墨，在能力不够的时候如果不能下必死决心斗争就只有妥协才可以最大限度保全自己。

听见高浩养和石墨下楼梯的声音，倒数第二排那位略显臃肿的胖男生也悄悄走出教室。

“真爽!”高浩养点燃一支香烟，跟几个等着和他一起打球的男生勾肩搭背走出了学校后面的小巷。

石墨从地上缓缓趴起，高浩养下手并不算重，基本上只能算玩闹，只是最后那一记模仿WWE的爆摔动作过猛，将石墨的胳膊蹭伤了。

“石墨”

高浩养走远后，一张肉嘟嘟的脸从巷口的砖墙后探出——正是倒数第二排的那么胖男生。

他快步走进小巷，帮石墨捡起书包，并将一块创可贴递了上去。

看着创可贴石墨舒心的笑了——这位肉肉的男生叫张潘，是石墨一样属于班级里的倒数后十名，同时也是石墨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平日里二人如果有任何一方被留校受罚或被扣住殴打，另一方定会耐心等待直到对方出来，这或许就是弱者间最深厚的友谊了。

二人并肩踏上归家之路。

“穿这么一身脏衣服回家，妈妈看见肯定又要多问了。”

石墨看着衣服上的泥土道，如果穿着校服回家妈妈一定会猜到事情的一二，但如果不穿校服又会暴露出胳膊上的创可贴，真是难办啊！

“没事，咱俩换换吧！”张潘笑着脱下自己的校服递给石墨，“我爸妈今晚不在家，晚上我替你洗好，明天咱俩再换回来！”

“这样不好吧？”石墨虽然不想让妈妈看出自己被打但也不愿过分麻烦朋友。

“这算什么啊？”皱眉道，“你也帮过我不少嘛！大家彼此彼此咯！”

“谢谢你!”

石墨感动万分，觉得心里暖暖的。

“妈妈，我回来啦！”

打开房门，石墨走进客厅。

“今天在学校一切都还好吗？”

石梓雯拿着锅铲走出厨房，自从那个男人离开后，她独自将儿子抚养大，多年来的艰辛令她原本颀长的身材日益臃肿变形，白皙的面庞逐渐蜡黄，就连那头年轻时最令她引以为傲的乌黑秀发也早早掺进了几缕银丝。

“都很好！都很好！”无论在外面装的多么坚强，见到母亲后石墨还是不由得鼻子一酸，但为了不让母亲难过他还是强行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只是使劲点头，努力使语气显得欢快。

“妈，我帮你端饭吧。”石墨借背对母亲放书包的空调整好了表情，回过头来和母亲进入厨房。

片刻后，饭菜便摆上了餐桌，就在母子二人准备开动使，石梓雯却发现了异样。

“小墨，你的校服怎么变宽了？”石梓雯微微皱眉道

“那个…今天上体育课时和同学的拉乱了，明天换回来。”

石墨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这样或许可以使自己显得更自然些。

母亲想了想，终究也没有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和石墨一起吃了起来。

饭后，石梓雯像往常一样去上夜班，洗完餐具的石墨一刻也不敢停歇，拎起背包就进了书房。

台灯下，石墨抄写着课文——那篇让自己背诵到凌晨的课文。酸痛的手腕已难抓签字笔，石墨越想越不是滋味，明明是高浩养作弊却是自己受罚；明明是自己因为高浩养被班主任误会却反被对方揍了一顿；明明这篇文章是自己记熟了的，却要抄五十遍。

为什么那些人要如此针对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是我的过错，你们就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弥补啊！不要再让我承受这无边的哀痛了！

石墨右手陡然用力，笔尖竟穿透了纸张。

如果有一天，母亲不用为了生计辛劳；如果有一天，老师和同学能够平等的对待自己；如果有一天……

石墨想着想着，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孩子，你妈妈的病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如果现在再不动手术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恍惚中一名神情凝重的医生走向石墨。手中抱着的诊断证明中，姓名那一栏内填的赫然是“石梓雯”三字。

“抓小偷！那个人拿着金项链跑了！”

没有任何征兆，场景忽然又转向商场，一个少年正在飞快奔跑，两名保安怒吼着紧随其后。

“抓住那个人！”

两三名身体健壮的顾客听见了保安的呵斥声，便一齐上前挡住了过道，将少年的路堵死了。

面对前后夹击，少年竟跨上了身边的玻璃护栏，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

“你们再逼我…我就松手让自己摔下去！”少年咆哮着，虽然镜头始终对着他的背影但从那剧烈颤抖的双肩还是可以看出其心中的恐惧。

“小伙子，你还年轻，不要冲动啊。”一个大妈看不过去，开口劝说道。

“孩子，你如果现在及时送还东西，不会受什么重罚的！不用这样嘛！”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拿出手机拍照，有的好心劝导，有的赶忙报警，还有少数好事者瞎起哄。

杂乱的声音、起此彼伏的闪光灯和咔嚓声，少年猛然举起手，发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声嘶吼。

“够了！”

盛怒之下，失去理智的少年竟将两只手同时离开护栏，失去牵引的身体向后倾去。

“掉下去了！”

“天啊！”

“谁来救救他！”

在一阵尖叫声中，少年由四楼自由下落，四肢随气流无力摆动着，金项链也早已脱了手，在顶灯的照射下发出一点微光。

“啪！”

少年砸在了一层大厅的地面上，他殷红色血液从其身下淌出。

四周都寂静了，镜头慢慢靠近并缓缓朝少年的正脸方向转动。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一张沾满血污的苍白脸颊上，那张面庞——竟是石墨。

“不！”

石墨如同触电般惊叫着从桌上趴起——是梦吗？石墨喘着粗气，忽然觉得掌中一凉，低头看去，更诡异的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