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符》——野人天烨

时间:2019-01-14 03:20:03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野人天烨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不醉的刺客

繁星满天,弯月如钩。

付唐躺在花丛下喝酒,人微醉,但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世上很难有人像他的酒量一样好,正如他的剑法一样。

只不过他的酒量和他的剑法一样,都埋没在江湖之中籍籍无名,不被人知道。

他第一次喝酒,在第一次杀人以后,躲在不知名的小镇整整喝了三天的酒,呕吐的次数连他也记不清楚,最后被人拖出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还很清醒。

酒可以醉他的眼,醉他的脸,醉他的身体,但是却无法醉他的心。

因为他是一个刺客。

江湖中最著名的刺客都已经变成了尸体,通常这一个行业,出名往往意味着要么职业生涯到了尽头,要么生命到了尽头。

他虽然已名动江湖,却无人相识。低调在他这样年轻人的身上,已经不能用实力来形容,而应该是一种幸运。

可他从来都不认为是自己的运气很好。

“运气这东西,就好像人身上的衣服一样,多点和少点并不能证明是否健康。”他的老师仇宿说,“一个杀手最重要的就是随时让自己的心和手里的剑一样冷,只有心足够冷的时候,你的剑才能一样锋利。”

只有越锋利的剑,才能让成功的机会越大。

他的剑法快而精准,猛而狠辣。他从6岁开始练习,到17岁的时候,整整练习了十一年,但是这还不够,他又用了三年的时间来学习观察,寻找每一个瞬间隐藏的机会。

每一件事情都至少有一个缺口,每一个人都肯定有自己的弱点,哪怕是千年不动的菩萨,也有可能被蚊子咬一口的时候。

他的目的就是找到每一个人的缺陷,然后把它变成完美的机会。

他杀人最快的只用了一天时间。

开封大豪郭普,不但家财万贯,自己还是河南少林俗家有名的高手,传说他十三岁就开始练开碑手,十六岁入少林,三十二岁坐稳开封老大的位置,开封城里只要还在赚钱的行业,就有他的股份在里面,你在开封城里花的每一分银子,就有一半要流进他的口袋,只要你能看到的漂亮女人,就有可能被他睡过。

通常老大都会比较怕死,郭普也不例外,他请了二十个护院,不但忠诚可靠,而且个个都是道上成名的顶尖高手,他有八个姬妾,却从不在任何一个女人房里留夜,每次外出的时候,身边都最少有七个护院环伺左右。

他不信任任何人,也从不给任何人信任的机会。江湖上甚至传说他已经练成了少林武功中最难练的铁布衫功夫,浑身刀枪不入。

没有人妄想能杀死他,就算最恨他的仇敌也不敢这么想。

可他却是付唐名单上最快完成任务的人。

这一天恰好是开封的庙会,也是付唐到开封的第一天。

郭普一般从不参加大型的聚会,这一天忽然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在开封最繁华的那条大街上,他的车队遇见了开封知府的车队。

于是这两个认识的老大走下马车,站在大街上把手言欢,闲谈了两句,这个时候,从旁边的楼上飞出一个酒杯,恰好落在郭普的头顶。

酒杯被护院高手拨开,里面的酒却洒落下来,淋在郭普的衣服上。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在熟人面前失态的时候,郭普就变得生气,非常生气。

他一生气的时候,护院们就已经争先恐后地蹿进酒楼里,要将那个该死的人从楼顶扔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和郭普一样,都在看着楼顶上那个人。没有人意识到这个时机是多么的宝贵,但是付唐知道,当别人抬头的时候,他已经用衣襟遮掩住了脸,当那个倒霉的人被扔下的时候,他的剑已经刺到了郭普的胸口。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是多么的快,就好像流星划过天际,白马跃过山隙,再看的时候剑已经消失,握剑的人已经退到十丈以外,然后消失在开始纷乱的人流中。

剑入胸口三分,一分入心脏,却已足够致命。

所以郭普就像个平常人那样死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传说他到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眬,没人知道他是因为不相信自己会死,还是不相信有这么快的剑。

他刚刚完成的任务用了五个月,这也是他出道以来用时最长的一次,目标是华山派掌门岳绝。

岳绝本就是江湖最顶尖的剑客,一手回风护柳剑法使得滴水不进,连天下第一剑客宋群都承认,这套剑法已经毫无破绽,连他都奈何不了。

岳绝生性稳重,胆小谨慎,他极少出席陌生的场合,朋友都是交往十年以上的旧友,而且不喜欢女人,自从十五年前发妻过世以后,就一心练剑,静心潜修。

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往往意味着已经没有了欲望,没有欲望的男人,往往意味着没有弱点。

要靠近他的身边,除了要冲过华山派前山重重守卫,战胜他的八大弟子---每一个都已经是剑术高手,最后还要破掉他的回风护柳剑法,才有可能取走他的性命。

这样的人就像一只躲在深水里的老乌龟,不但得会游泳,还得知道怎么才可以拔掉它的乌龟壳。

要做到这样的事情,简直已经是神,而不再是人。

付唐做到了,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了解到回风护柳剑法的缺陷,这套剑法的确是很完美的防御剑法,可是这套剑法太消耗力气,内力稍有不足,就不能完整的使完。于是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混进岳绝的府内做了个挑水的杂役,把岳绝每一天的生活习惯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三个月后他升入内府,然后再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等到一个机会。

岳绝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练剑,作为他一生心血的凝注,回风护柳剑法无疑就是他的最爱,就好像酒鬼爱上的珍酿,商人私藏的珠宝一样,忍不住在无人的时候要细细把玩。

只不过那天晚上恰逢五十大寿,兴致太高,又喝了点酒,他独自一人在习武场舞剑三轮,停下来的时候,精神已经涣散,反应已经迟钝,力气已经用尽,所以被付唐一剑入喉。

尸体在第二天的清晨才被弟子发现,咽喉处一点殷红,出剑的人手法极快,鲜血尚未喷出,剑已拔出,所以只凝结成一道血疤。

这个案子成为江湖的悬案。华山派弟子愤怒填膺,誓要捉拿凶手,官府的赏金十天之内提高三次,甚至到了令人疯狂的金额,还有更多的江湖子弟到处寻找这个不知名的高手,却只是希望能和他一较剑法,看看究竟是谁的剑快,谁的剑狠,谁的剑可以刺进天下第一防御的剑阵当中。

付唐却只是躲在这个小镇的山脚下独自喝酒。

他当然不是恨自己默默无闻,也不是再庆祝自己马到功成。他只感觉到无尽的痛苦,在黑夜里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只能不停的喝酒,希望自己能醉一次。

江湖中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渴望这样的成功,任何一个名声的成就都来自于他人的倒下。这本来就是江湖的残酷之处。可是到最近每一次结束以后,付唐都恶心、呕吐、甚至开始恐惧下一次的任务。

这种感觉就像在无尽的痛苦中轮回。每一次接受任务的时候,他都需要把自己变成世界上最毒的毒蛇,捕捉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他是一把最冰冷的剑,要斩断任何一丝可能受影响的情绪。

当他将剑刺入对方的心脏或者咽喉的时候,面孔冰冷,可是结束之后,从心底泛起的痛苦连胆汁都已经扭曲出来。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变成不愿意的人,却往往像蒙上了眼睛只能往前推磨的驴。

善于游泳的人往往死在水里,再出色的猎人也会被猛兽伤到。可是他痛苦的根源却不是来自于恐惧,而是来自厌倦。

厌倦就像一根针,钉在他的眼里、骨子里、血液里。

只有一个将死的人才会感觉到生命是多么的美好,他看到每一张面孔临死前的绝望、失落、不甘,每一道眼神在熄灭之前,都有对生命强烈的留恋和向往。这种震撼远远超过了他十八岁的时候空手杀死的虎狼。

这样的眼神温暖而欲望,就像他每次完成任务之后的放纵一样。

每一次愉悦的发泄之后,其实都是对挽留不住的时光的眷恋。

他杀了二十七个人,就见过二十七种不同的温暖,不同的欲望。

有时候他会不自禁的想: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一刹那的死亡,还是为了生存的苟且?下一时刻到底又是什么?

有的人因为希望活着,有的人因为迷惘活着,还有的人却只是因为活着而活着。

他只有拼命的喝酒。就像拼命的磨剑,倘若停下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的心明明已经疲累,却永远无法停顿。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么痛苦?他二十岁接到第一个任务的时候,还高兴得就像要去学堂的孩子,二十六岁以后,每接到一个任务,都恶心得像吃了昨天呕吐的饭菜。

每一次出发的时候,把自己沐浴干净,像是最后一次沐浴,每一次结束任务,他就变得无法控制自己,要么找最顺眼的女人上手,要么只想把自己灌醉,然后像喝得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垃圾堆里等着醒来。

这条死狗起码都还是活着的,还能继续喝酒喝醉。

这就是他的命运,无法拒绝,就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一样,从他二十岁起,他的任务就是他的老师仇宿派给他,而在前十五年,没有仇宿,他只是一个流落在街头、随时可能饿死的小孩。

那是一个战争的年代,街头随时能看到小孩的尸体,幸运的小孩能被安葬,不幸运的就被难民煮熟用来抵挡饥饿。

仇宿在一大堆孩子里面找到他,带着他来到街上最大的酒楼,买了十个大馒头用油纸包住,笑眯眯地问他:想不想吃?

他拼命的点头,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饥饿远远比死亡更让人恐怖,他接过馒头之后,眼泪就像春天里融化的冰水一样淌下来,从那时起,他就在心里发誓:一定不会辜负这十个馒头,一定要好好报答仇宿。

所以他一直很刻苦,一直很努力,也一直很能忍耐。

但是现在他已经极度厌倦,厌倦到从骨子里都开始无力,他的剑刺进岳绝咽喉的时候,这种无力的厌倦感差点让手抖动得连剑都握不住,到了夜晚,他甚至害怕睡着,因为只要睡着,梦境里就是大片大片的鲜血和闪动的眼神,这比窒息更让人绝望。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适合做这行,江湖里最辉煌的刺客生涯都从不超过十年,一个杀手的心态若是疲惫厌倦,就好像妓女已经苍老,再多的花粉也无法挽回青春。

夜风吹过,山顶有隐约的喧哗声。

那里有间小屋,还有灯光,风中仿佛传来花香和美酒的味道,那是他的小屋,里面有他的两个朋友和叫来的女人。

这两个人一个叫石武,一个叫小七,是他五年前完成任务后在酒楼里遇见的,他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喝了多少,只记得请这两个人喝酒,然后一直陪着,直到把他像死狗一样拖出去

从那一天开始,这条狗起码不用流浪、不用再躺在大街上被风吹,被雨淋。

他们不会知道这个人是一个名动天下的刺客,只知道付唐不但年轻,而且趣味相投,有时候为了相逢的意气,就可以把身上的银子花的一分不剩。

这样的人无疑也是个可以两肋插刀、生死相托的好朋友。

所以他们就一直喝了五年的时间,每一次任务结束以后,付唐一定会回来找他们。

就像远途的老马回到自己的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好像有自己的梦想,只不过对他来说,秘密和梦想都应该让它像酒一样烂在肚子里。

刺客也许可以有很多秘密,却不该有太多的梦想,就如想入非非的人总是容易摔跤一样。

付唐想到这里,探手寻酒,忽然很吃惊的发现,地上都是空空的酒坛,酒已经喝光了。

第二章 最后的任务

酒既然已经喝光,他就闭上了嘴,从他五岁那年开始,他就已经习惯接受生活所给予的不能接受的习惯。

“我带了酒。”一个声音从花丛后面传过来,“正宗山西胡家的三十年陈汾。”

一个穿深色绸缎的精瘦老者从树丛后转过来,左手手里托着一坛酒,他的身材像标枪一样挺直,目光敏锐,右手袖管空空,居然齐肩而断。但是当他走起来的时候,却步伐坚定,充满力量。

付唐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有时候情愿不喝酒,也不愿意听见这个声音。但是他还是坐了起来,露出一丝苦笑。

这个老者就是仇宿。

仇宿自顾自的把酒放在地上,从坛口取下碗,斟满,递了一碗给付唐,道:“这碗酒,是庆祝岳绝的任务,在我看来,你本来需要用一年的时间才能完成的。结果你只用了五个月零三天。”

这句话远胜赞扬,更能体现他的满意。

付唐只能苦笑着把酒喝干。

酒醇厚而猛烈,如一道火线烧进喉咙心头。

随酒碗过来的当然还有一叠银票,只是付唐连看都没看,就把它放在地上。

仇宿对他一向都不吝啬。

“酒不错。”付唐不由赞道,他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么快见我,总不见得会有好事吧?”

“不错,有个新任务。”仇宿倒了碗酒,一边喝了完,一边答道。

他的酒量也并不差。

“可是以往每次任务结束以后,不都是有最少三个月的时间休息吗?”

“这次比较特殊。”仇宿说,“因为恰巧有个主顾出了个很理想的价钱。”

他没有解释理想到底是多少,但是付唐知道能够买掉规矩的价格一定不低。

仇宿接着说:“连岳绝这样的任务都可以完成,你的能力已经可以让很多人满意了,况且这次的主顾并没有限制时间。当然,他也不止找了我们,只要谁先完成,十倍的尾款就付给谁。”

十倍的尾款几乎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特别是接受了定金的话,这种诱惑就会让欲望变得像脱了衣服一样赤裸裸。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仇宿喝了一碗酒,道,“当然,这是个很难的任务,否则买家不会出这么高的价格,除了我们之外,我知道买家还找了“七杀”和“天狼”。”

七杀和天狼是江湖里最顶尖也是最隐秘的两个刺客组织,传言中他们接下的任务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仇宿继续说道:“我不能拒绝。”

他说这句话很平淡,就像在说自己的命运。

付唐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只手看上去纤细而秀美,手指修长,指关节突出,但是手掌却宽厚有力。

这双手不但握着酒碗很稳,握着剑很稳。

握任何东西都非常稳。

但是这双手的稳健下面,每一道掌纹都像藏着不同的鲜血和生命。

过一会他才道:“我可以不去吗?”

仇宿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干脆的道:“不行。”

他没有问原因,就好像付唐没有问任务一样。

如果一定要做的事情,说的再多都是废话。

“可是我已经很累了。”付唐道,“你不知道,我把剑刺进岳绝脖子的时候,差点就连剑都握不住。”

“岳绝的伤口我看过。普天之下,能超越那一剑速度的不会超过十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再加上合适的运气,就足以让你有足够的信心”。仇宿沉吟了一会,道,“你的优势还在,我提醒过你,不要喝太多酒,不要和人太亲近,刺客喝的酒多了,心就会暖,心如果暖了,剑就死了。”

他忽然笑笑,背负着左手站起身来,看了看山顶的小屋,道,“我或许应该帮你磨磨剑,让你的心冷下来。”

他的笑和语气都很平淡,但是付唐却感觉到一阵阴冷,他当然也明白仇宿的意思:这些年,他有了朋友,有了酒,心已经不像剑一样这么冰冷锋利,需要磨一磨。

“你最好还是莫要这样做,我已经不再是个五岁的孩子了”。付唐一字一字地道。他忽然有些自嘲地笑笑,“我没有亲人,之前也没有朋友,虽然他们还不算朋友,但是他们毕竟陪了我几年的时间,像我们这样的人,即使想找人陪着喝酒都是件比杀人还困难的事情。”

“你所谓的朋友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几个在寂寞时候寻乐子的酒友而已。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所有的朋友并不比一叠银票更靠得住。”仇宿看了看他碗边的银票,讥笑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杀手如果有了朋友,就像婊子想嫁男人,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不要忘了,如果不是我,二十年前你就该被埋在垃圾堆里。”

他早就教过付唐,刺客有两大致命之伤,一是心软,二是多情,犯了这两个错误,就是把绳索套进了自己的脖子。

付唐喉咙似已堵住,连酒都喝不下去。每次仇宿说到过去,他都无言以对。

他实在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可偏偏仇宿好像已经看透了这点。

所以他只能选择逃避,但是他也不知道能逃避多久。

这是不是就是命运?

“我真的累了。”付唐闭着眼睛重新躺下来,“不管你怎么说,这次我一定要休息一段时间。否则我去就只有送死。”

仇宿猛然抬头盯着他,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深邃起来。

“这是你第一次拒绝我?”他忽然笑了笑,空臂无风轻轻地摆动起来,“你应该很了解我的个性,通常我不会接受任何一次的拒绝,因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不断的一次再一次。你很有勇气。”

“如果没有勇气,我早就应该死在长安了。”付唐冷冷地道,“你不知道要逃脱三百个人、二百里路的追捕有多困难。”

“我当然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仇宿道,“从洛阳武义豪那次开始,你就在一直想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不管是任务,还是对我。我们之间总应该要做个了结了。”

他停了一会,然后慢慢地道,“现在我打算满足你。不管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件事情,也不管结局怎样,只要做完了,我们之间就再无纠葛。”

他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仿佛对付唐的心态感到不屑,在他看来,年轻人的反复和纠结永远都像一场充满幼稚的游戏,他接着道:“虽然杀手大多数的结局都不怎么好,但也不缺乏成功而退的例子。你的运气一向还不错。不过我仍然要告诉你,一个杀手的状态跟他完成多少任务没有关系,只跟他希望的结局相关。“

付唐的眼睛忽然动了动。“为什么?”他问。

根据他对仇宿的了解,仇宿实在不像一个容易放弃和容易给别人机会的人。

仇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却并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代表他已经没有必要解释。他的决定也一向都没有解释的必要。

“其实我已经没有了选择,对吗?”付唐斟酌着问道。

“恰恰相反,你可以选择,只不过这是你最好的选择。而且你应该知道拒绝我的后果。”仇宿道,“其实太多选择并不是件好事情。年轻人往往因为选择太多,所以才无法正确。”

“好。”付唐翻身坐起来说,“那么这次是谁?”

他已经用行动表明了他的决定。

仇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他,付唐接过来,纸上写着:

姓名:蒋玉庆,人称将军

年龄:57

武功:不详

弱点:不详

身份:青阳帮帮主

时间:不定

纸是普通的牛皮纸,字是端庄的小楷。资料简单明了,跟以往的任务一样,没有任何更多的信息透露。这也是仇宿的风格,他认为真正好的刺客,只有自己琢磨出的信息才是有用有价值的,外部给的信息越多,往往适得其反。

仇宿道:“买家没有限定时间,当然不是希望时间越久越好,而是越短越好。”

付唐沉思着问道:“其他呢?”

“青阳帮虽然不是江湖中最大的帮派,但是在江南七省,特别是青阳城内,已经没有其他的帮派与之抗衡”。仇宿道,“据说蒋玉庆在二十八岁前还在军队效命,从普通士兵做到奋威将军,之后退职从西北到江南创立青阳帮,三十五岁的时候,青阳帮已经是江南第一大帮,青阳城也成为江南第一大城。白手起家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二十年以后,青阳帮在江湖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我肯定这个人会比你以前遇到的全部加起来的人还更危险。”

这当然是个很危险的人,买家往往是最了解目标的人,出的价格往往就能说明这点。

付唐点点头,他接过纸片的时候,蒋玉庆在他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

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

对于死人而言,其实不管是谁都毫无区别。

“我还能给你创造一个身份,如果你用这个身份的话,青阳帮里有人会给你方便。”

仇宿递过来另外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崔向阳,二十八岁,陇西崔氏七房第三子,十二岁练习剑法,师从昆仑向松子........

“陇西和昆仑那边都已经打点好,向松子的剑路和你的剑路大同小异。不管是谁派人过去查的话,都会知道崔向阳在今年已经去青阳城里谋前程去了,这个身份精心安排过,不会有问题。”

付唐慢慢问道:“买家是青阳帮里的人?”

仇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从不回答没有必要的问题。

付唐又一次翻过看纸片,不知道为什么,将军这个名字忽然给他带来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是因为他实在太累,太过于厌倦了,也或许是因为这是仇宿承诺的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感觉总是有被诅咒的色彩。

“我会全力以赴,除非我死了。”付唐道,“但是也请你记住,这一次回来之后,我希望有我的自由。”

“你也莫要忘记了,一个人总是只有尽自己最大的自律,才能给自己最大的自由,你的自由其实一直都在你自己手里。”仇宿道,“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只要你做到了,它就自然有效。”他看着付唐缓缓地点头,显然认可这一点,继续道:“还有酒,你可以选择自己喝掉,也可以留给你的朋友,因为从这一次开始,我就不会再干涉你的私事。”

朋友这两个字,让他脸上仿佛又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他接着转过身,离开,就像来的时候那样干脆利落。

绕过树丛的一霎那,他突然间顺手甩出三道寒光。

这三道寒光来得又猛又急,付唐惊觉的时候,几乎近在咫尺,其中一道寒光射向胸口,另两道寒光直取腰腹。

躲避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付唐将手中的酒碗运足劲力,顺势将胸口那道寒光推送出去,“珰”的一声,酒碗被击碎,但是寒光也偏离方向,落在地上。他的身子在万不可能的情况下,硬生生扭转成平板的姿势,同时吸气凝腹。

两道寒光贴着腰间上方半寸之间穿了过去。

一道寒光已经将衣裳划破了,差点伤到肌肤。

“哈哈哈哈,”仇宿笑声未绝,但是人已经去得远了,远远传来他的话声,“这是第一次拒绝我的代价,也是你最后一次的警醒。记住,对你越亲近的人,往往就是身边最危险的人。”

付唐缓缓地坐下来。他已经看清楚落在地上的是一颗铁蒺藜,但是在月光下蓝汪汪的发亮,显然淬了剧毒。

仇宿当然知道他有把握躲开这一击,这种了解就好像从小把他看大一样。

如果他躲不开这一击,那么躺在这儿的就是一具尸体。

他已经明白仇宿要告诉他的意思。

死人当然不会有任何价值,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仇宿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帮他冷静,他的方式一向简洁、直接、有效。

不管付唐如何去做,这种警告已经能让他做得更好。

只有用死亡的冰冷才能扼杀梦想的美好和现实的纠结,他的厌倦和疲惫的确需要新的压力或者动力。

就像仇宿很早以前说过的话:温暖甜蜜的生活就是危险致命的阴影,过得越久,阴影就会越大,直到有一天把你吞噬。

不好听的话通常都是因为事情过于顺利,不美好的梦境通常都因为现实太过美好。

这些年来,他的确酒喝得有点多,心情放松得太厉害。

也许现在已经到了要改变的时候了。

付唐静静地想了想,慢慢往山顶的小木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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