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匪》免费试读_银纽
楔子 奶奶的手镯
屋顶阁楼上,李顾坐在窗户边,透过玻璃,发愣地眺望着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之外的灰蒙蒙的天空。
没有香气四溢的咖啡,屁股底下的沙发也是破旧且又瘸了腿的,眼前的一切完全没有杂志照片上英式午后茶的那般华丽与优雅。
不过李顾乐此不疲。近来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在这里静坐独处,以此来消磨自己的闲暇时间,尤其是像这样无所事事的周末。哪怕天气不好,空中乌云翻滚,一副雷雨即将来临的样子。
房子是祖产,祖辈留下的一些东西就堆放在阁楼里。在这个初入社会、没有根基的年轻人难以获得立锥之地的繁华大都市里,李顾很庆幸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空间,哪怕只是用来打发时间以及缅怀过去的时光而已。
窗台上放着一只陈旧的小木盒,上面的漆快掉光了,盒身也早就磨得没有了棱角。李顾却很喜欢这个木盒,因为奶奶留下的那只手镯就放在盒子里。
抹掉盒上的灰尘,李顾取出手镯。祖辈留下的东西中,没有什么用处的早就被家里卖给了收破烂的,只剩下一些大件的、经久耐用的东西还存放在阁楼,而这只手镯是唯一小巧而又值得保存的一样物件。
手镯是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的,最后传到了奶奶手里。奶奶一直把它珍藏在柜子里,从来没拿出来戴过。奶奶去世后,手镯和其它杂物被移到了阁楼里。在李顾的记忆中这只手镯就一直放在小木盒里,仿佛它只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戴的。
李顾把镯子拿在手中端详着,他爱看手镯,总觉得手镯里蕴含着一种古老的神奇。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奶奶也是这样独自坐着端详这只手镯,他淘气,小手伸过去,差点把手镯戴在自己手臂上,当时奶奶脸色大变,一把将他推开,抢过手镯就锁进了柜子里。从此以后,他几乎就没再见过这只镯子,直到奶奶去世。
手镯造型古拙,银质材料历经岁月,表面覆盖着一层发黑的包浆,上面的纹饰不仔细看便很难辨认,如同奶奶在李顾记忆里的模样,已经不大清晰了。时间长河正在把很多过去的回忆从李顾的脑海中一点一滴地冲淡抹掉。
留给人遐想的时间都是很短暂的,李顾不知不觉就在阁楼坐了一个下午。换成以前,想到明天还要上班,还要继续从事那个自己无法喜欢,却不得不每天为它耗满八个小时,呆坐在电脑前填写无数单调乏味的字符,制作成或许根本就没有人看的文档,然后传递出去,到月底再领取自己那份薪俸——永远嫌不够——的既枯燥又没什么价值的工作,李顾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跟这夜晚快要降临的天空一样,看起来就是一片灰色。
不过现在的他,不会这么想了。许是年龄增长,又或是性格所然,现在的李顾能够坦然的去面对一些事情了。对自己的生活,他总是怀着感恩的心去看待,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能够拥有哪怕很少一点真正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和空间,也算是极幸运的人了,能像他一样生活的年轻人应该不会很多。
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在空中翻滚,似乎离阁楼越来越近。电光在云层中闪烁,隐约有低沉的雷声传来。要下大雨了。准备下楼的李顾,把手镯放回盒子,刚要盖上盒盖,鬼使神差地又把手镯拿了出来。他把手镯放在掌心中旋转,他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想要擦掉手镯表面上的污渍,看一看它的本来面目。
但是这很不容易,岁月积淀下的痕迹不是说擦就能擦掉的。他又不能用尖锐的东西,怕损坏它。就这么费力地擦拭了一阵,手镯外观没什么变化,却吸收了他不少体温。好吧,既然擦不掉,那就放回去好了。李顾正要放下手镯,“咔嚓”,窗外一道电闪雷鸣,阁楼隆隆震动,手镯忽地亮了,看似灰黑的表面瞬间发出耀眼的白光。
“嗡”,周围空气似乎被不可见的力量引动,犹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一道道隐形涟漪扩散开来,袭向李顾。他握着镯子的手被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往前一吸,只觉得身子扭曲,整个人随即隐入那道白光之中,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世界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第一章 沈家村
“啊——唔——”李顾刚张开嘴,冰凉的水流就灌进了喉咙里,他只得屏住呼吸,同时拼命往外吐气,免得自己被水呛死。
“唔、唔、唔”,感觉到自己正沉浸在冰凉的深水里,已经憋得脸红脖子粗,几乎背过气去的李顾,开始不顾一切地往上浮。他的头刚刚露出水面,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枪声,他迅速地瞥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条水面不宽,但水流湍急的河里。岸上有一个人在奔跑,后面一群人在紧紧追赶。那些人似乎非要置被追者于死地不可,不断放枪,“啾啾”的子弹声划过空中,清脆的音爆在空旷的河岸扩散开来,撞击着人的耳膜。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被追者已经跑得精疲力竭,好几次差点摔倒。“跳下来!”李顾游近岸边,朝岸上那人喊道。那人看了一眼湍急的河水,脸上露出犹豫,两只脚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跳下来!我托着你。”李顾又喊道。这时一粒子弹尖啸着从那人头顶掠过,吓得他往旁边一倒,“扑通”落入水中。
李顾一把将其拖过来,肘部弯曲,从后面挟住他的脖颈,毫不犹豫地向河对岸游去。“啪”“啪”“啪”,子弹射向水面,激起朵朵水花。李顾不敢抬头,拼命划动手脚,没多久就游到了岸边,趴在水草丛中直喘粗气。
“啾”,又是一粒子弹飞来,李顾感觉后背好像被什么尖锐的硬物戳了一下,他怔了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即心脏就是一阵狂跳,猛地从水里爬起来,拉着身边那人一滚,掉进了岸边的一个土坑里。
对岸的人聚集在河边,不停地叫骂、放枪。子弹不断从头顶飞过,李顾蜷缩在土坑里,动也不敢动。刚才那子弹飞来的吓人一幕,让他觉得有些诡异。但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后背,除了那个被硬物戳到的地方有些发热,稍微有点触痛外,其它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他赶紧将身边躺着的人翻了个身,让他脸朝下趴着。使劲地拍打他的背部,直到他“哇哇”地吐出几口水来。
见获救者在慢慢清醒,李顾便回头观察对岸的情形,对岸人虽多,但好像没有要过河的迹象,李顾稍微松了口气。
获救的人坐了起来,感激地看着李顾,又不时地看向对岸。他年龄只有二十出头,穿着却很奇怪,是一种既熟悉又古老的款式,在李顾的印象中,这种棉袄一样宽大的衣服实在是太土太难看了。
“谢谢您救了我!先生。”在确认对岸的人不会过河后,这个看着老气的年轻人开始和李顾说话,“我叫王三。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我叫李顾。”李顾说,“对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山上的土匪!”王三眼中有着深深的恨意,“这些土匪隔一阵子就下山来抢东西,还糟蹋女人……可恶!”
土匪?李顾心里一惊,冲着王三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年代?”
“什么年代?民国二十五年农历丙子年啊,再过几天就立夏了,怎么……”
“那这是什么地方?”李顾追问。
“大坪乡啊,平山县大坪乡,您不知道么?”王三用手抹去头发上的水珠,奇怪地看着李顾。
李顾苦笑一声,民国时期的平山县!民国二十五年,也就是1936年!他觉得自己快要瘫软了。
王三把衣服脱下来拧水。“李先生,您没事吧?”见李顾神色不对,他有些担忧,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李顾摇摇头。刚才一阵河风吹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也学着王三,把湿衣服脱下来拧水,但衣服后背中央一个手指大小的洞惊住了他,照他的理解,这是一个弹孔。
“李先生,您从哪里来?”王三把拧干水的衣服穿上,不经意地问道。
“我……从城里来。”李顾支吾着,也把衣服穿上。
王三看了看河对岸,那些人已经走了。“李先生,土匪已经走了,我们也走吧。”王三拍着李顾肩膀道。
“走……到哪里?”李顾呆呆的问。
“我要回沈家村。对了,李先生,您呢,准备去哪里?”
“我嘛……我想去城里。”李顾茫然道。
“李先生,县城离这里还有二十多里地,天黑前您怕是赶不到了,不如跟我回村,今晚就在村里住好了。”王三抬头看了看天色道。
李顾考虑了一阵,只有点头同意王三的建议。于是两人从河边开始走。
“王三,你回去不怕再碰到土匪么?”李顾问。
“不会。土匪抢完了东西就跑,不会久留的。”
“土匪只是抢东西么,那他们为什么追着你不放?”
“我用石头砸了那些闯进沈老爷家的土匪……”
“沈老爷是谁?”
“沈老爷是我的东家,他是我们这里有名望的乡绅。”
“刚才那么危险,我让你跳到河里来,你为什么不跳?”李顾又问。
“我怕水,从小就怕水。”王三脸红了。
李顾笑道:“那我们该怎么过河?”
“前面有一座桥。”
……
俩人沿着河边前行。从王三嘴里,李顾获悉了一些沈家村及沈家村的知名人士沈老爷家的情况,也了解到一些平山县的人文和地理信息。根据地形地理位置分析,他认定王三说的平山县就是自己的祖籍所在地,也就是后来的平山市的前身。照此说来,在这片土地上,自己还不算是外人,李顾想。
俩人来到一座横跨两岸的石板桥上;过了桥,又走了二、三里路,就到了位于山脚下的沈家村。
跟着王三走进这座被土匪抢劫过的村子。匪情虽然解除,村子里似乎还笼罩着惶恐和不安。偶尔有一两个村民经过李顾身边,都哭丧着脸。有的房子里还有吵闹和哭声传来。
王三带着李顾来到村中间一座大门虚掩的青砖瓦房前,这就是沈老爷家。王三请李顾在门外稍候,自己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王三就笑着出来,说是沈老爷已知晓了全部情况,考虑到李顾不便,故而先请李顾前去洗沐更衣,然后大家再相见。
说着王三殷勤邀请李顾进入院内。在另一个佣人的带领下,李顾来到院后的澡堂。再一次搜遍所有衣服口袋,确信除了随身携带的一串钥匙和一个装着几张银行卡的钱包,其它什么都没有后,他才将自己的茄克长裤和皮鞋脱下来,交给佣人拿去清洗。而他则是坐进澡盆里,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
大约半个小时后,李顾穿着主人家提供的长衫和布鞋,在佣人带领下,来到沈家的客厅里。客厅内坐着两人,一位削瘦老者和一位年轻女子。
“李先生,欢迎,欢迎。”一见李顾,身着长衫的老者就站起身来道:“在下沈达,这位是小女沈静。李先生冒险拯救家人王三,本人及小女深为感激,请李先生上坐奉茶。”
李顾知道这就是王三的东家沈老爷了,忙上前客气道:“沈老先生过奖了。”
旁边的年轻女子也站起身来,向李顾含笑致意。她肤色白皙,一身蓝色棉布旗袍十分得体。三人入坐后,佣人端上茶来。李顾见沈家父女态度亲和,礼数周全,心想在刚遭受了土匪抢劫的情况下,沈家父女仍能恪守待客之道,可见其涵养之深,不禁对这父女俩生出好感。
沈老爷与李顾交谈,并不避讳匪灾话题。出于礼节,李顾先关心了一下沈家受灾的情况,沈老爷坦然作答。这大坪乡一带匪患本不算严重,以前偶有土匪下山,也没有造成很大的危害。此次土匪进村,村民因毫无防备,粮食被抢走了不少,沈家的存粮几乎被抢走了十之八九,村中人员倒是没受什么伤害。
李顾又问王三的事情,原来是抢粮的土匪中有人企图闯入沈小姐的闺房,为保护小姐,王三用石头砸翻了两个土匪,随后逃走,吸引土匪出动了大批人去追,因此村里没有遭受更大的损害。
李顾也明白了沈家为何会对自己救了王三一事如此看重,正是因为王三的勇敢,才让沈小姐避免了受辱的危险。
沈老爷的谈兴越来越浓,从社会治安聊到时政话题。对当前时政,沈老爷似乎有些看不大透彻。而对自认历史成绩不差的李顾来说,跟沈老爷这种乡绅聊聊抗战前夕的民国时政,并不费力。他针砭时弊的长篇大论,让沈老爷惊叹不已,连沈小姐也在一旁听得兴致盎然。以至于聊到最后,就是李顾一个人在演讲,唬得沈家父女一惊一乍,唯有洗耳恭听的份儿了。
沈老爷满脸堆笑,他现在看李顾是越来越顺眼了。沈小姐的一双美目也聚焦在李顾身上,不时地望着他出神。屋内的氛围,让李顾的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他正在慷慨激昂时,门口佣人的声音传来:“老爷,季队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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