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世界》： 黑梦

第一章 黑梦

阳光被厚实的窗帘遮盖，黑漆漆的屋子里，有张桌子上点着一盏蜡烛，桌子两旁分别坐着两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一胖一瘦。

“那是一个双重梦境。”有一人张开了嘴，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响，还反射出了回声。

“具体讲讲。”另一人伏低上身，压低声音朝先张嘴这人凑过来，“还有，你声音轻一点，怪吓人的。”

“好......”那人听从了建议，也朝着桌子趴下。

“前几天，我梦见自己睡在出租屋的那间床上，有一只手把我推醒，我张开眼却发现是一个长着两只角的怪物。”

“具体一点。”

“我记不起更多了，唯一记住的就是它头上长着两只角，穿着黑色的斗篷。”

“那继续吧。”

“它掐住我的脖子，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个对讲机放到了我的枕头旁边。”

“对讲机？不是手机？不是平板？”听者语气有些古怪，像是在强制自己不要笑出来。

“就是对讲机！”诉说者声音放大了一点，再次强调。

“好好好......”听者连连点头，快速答应着，“你继续。”

诉说者沉默了一会，平复了一下心情：“我记得梦中的我捏着那个怪物的衣袖，对它说‘求求你，放了我’，那个怪物低下头，凑到我耳边说......”

“说什么？”

“我不记得了。”诉说者接着话头说道，“我只知道它说完那句话就放开了我，然后消失了，我从床上跳起，拉开房门往外头跑去，手里还拿着那只对讲机。可是外面，却不是我熟悉的任何地方，而是一条街。”

“街？你能形容一下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那条街太诡异了，我看见街道上挂着一串串红色的灯笼，两边都是一张张桌子，有人在搓麻将，有人在下象棋，那些人都老得不像样了，胡须都粘在一起拖到了地上，他们脑袋上，连着一个个白色的小人，就是他们自己的模样。“

“......你确认是这么条街？”

“是的，我百分百确认，我在那条街上奔跑，经过一个老头时他脑袋上的小人还转过头跟我说了句话。”

“你也忘记了么？”

“不，我还记得。”诉说者言辞有些激动，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它说，‘赶着去死么？’“

“别激动，别激动。”面前人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然后呢？”

“然后我就又跑了会，就停下了。”诉说者这次显然有些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惧，“我拿起了那支对讲机放到了耳朵边，它没有电池，我记得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变声了的声音，我忘记说了什么，只知道听完这一句我的眼前不远处就出现了一座城堡，然后我就醒了。”

“你刚才说是双重梦境，可见你并没有真正醒吧。”

“是的，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那张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而在我旁边，我的母亲正坐在床沿偏着头看着我。”

“你的母亲？”

“对，我在五岁后就没再见过我的母亲，但我就是知道那就是我的母亲。我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她却瞬间消失了，我不能动的状态也解除了，我再次走出房门，却发现外头自己在一座城堡里。向下看还能看到大厅棕色地毯上的血迹。”

“城堡？是你之前见到的那座城堡么？”

“我不知道。”语气中的恐惧越发严重，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冷汗从掌心一点点渗了出来，“我只知道那副血迹勾勒的样子很像一个人，我看了一会，想要回去却掉了下去，然后......“

“然后怎么了？”

“砰！”回答他的是一声重响，房间门重重地砸在墙壁上，一个气冲冲的高亢女声从外头吼道：“吴陷！谁允许你进来的！“

该死！她怎么来了。

听者屁股往后一顶，顶开椅子，急急忙忙地说了声”你等一下“，站起朝着走来的姑娘迎去。

“菱子，我在做生意呢。这有客人。“

“闪开！”被叫做“菱子”的姑娘直接绕过吴陷，走到床边拉开了窗帘，打开窗户，让阳光透进房间，照亮了桌子和两边墙上的多宝格，”鬼鬼祟祟的，我应该说过，不交上两个月租金这间房子不允许你......你还真有客人。“

菱子有些惊讶，精致的脸蛋上小嘴微张，显然发现了陌生人。

讲述者的一张胖脸低垂，右手死死地捂着右边的半张脸。

“嘿，你捂着脸干嘛？”菱子歪着脑袋，后头的马尾轻轻一甩，好奇问道。

“你不是说这里很隐秘的嘛！”讲述者不回答他，反而提高了声音质问吴陷，“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吴陷赶紧赔罪，“这是我搭档，性格差了一点。”

“谁是你搭档？还有，我性格差了？”菱子叉着腰，对吴陷瞪大眼睛。

吴陷侧过头，使劲地朝她挤眉弄眼。

“算了，我还是找别的办法吧。”话音落下，诉说者移开凳子，捂着脸低着头捡起脚边的双肩包，转身便要离开。

“别呀！”吴陷走到他前头，拦住了他，“你相信我，给我一天的时间准备，保证帮你解决烦恼。”

“真的？”诉说者惊喜地抬头看着吴陷。

“当然是真的，我就是做这种生意的，怎么会骗你。”吴陷一脸自信地回答，“相逢就是缘，我一定把困扰你的那些东西安排得明明白白。”

......

等到他离开，听着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吴陷脸上的自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盯着他的菱子，有些无奈地坐到刚才讲述者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怎么？这才多会功夫，脸色就变得这么难看？”菱子坐到另张椅子上，口气夹枪带棒，“看来是孽缘啊。”

“我跟你才是孽缘。”

“你说什么！”菱子抬起手，就要朝吴陷脑袋上拍下，硬生生停在后脑勺不远处。

“是‘缠梦妖’。还不止一只。“吴陷头趴在两臂之间，脑袋深深埋下。

菱子沉默了，她将手收回，盯着沮丧的吴陷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说：“这你也敢接？”

“我这不是没办法了么？这几个月都接不到生意，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大单。我也是一时昏了头了，刚刚才反应过来。”吴陷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是不是不适合这份工作，要不明天我去‘灵异机构登记处’把我的工作室牌照注销掉算了。”

“瞧你这点出息，你还能干什么，你连做饭都不会。”菱子嘲讽道，伸手抓着吴陷头上灰色的头发将他拉了起来。

“我可以去‘新东方’进修嘛，总比赶着去送死强。“吴陷眼睛盯着桌面，丧眉耷眼。

“闭嘴。你这就想跑掉把我的房租给赖了？”菱子没好气地说道，手把吴陷的脑袋往椅子靠背上一推，站起身来，在房间内来回走动。

“那......你帮我想想办法，你认识的人多。”

“你先把蜡烛给我灭了，大白天点蜡烛，你是要招来什么？“

“哦。”

......

“你现在是什么级别？”

“失梦者三级，这是我两个月前去测定站测定的。”

“合着你这两个月一点进步都没有？”

“都几个月没接到生意了?我倒是想进步，现在市场不景气啊，小怪们见不到几个，都是大家伙，我总不能上赶着去送死吧。”

“那现在这个大家伙你倒是敢了？”菱子忍不住讽刺道。

“哎，我这不是......”

“好了。”菱子打断他的自白，“‘缠梦妖’大概与‘黑骑士’级别等同，跟你之间整整差了一个阶，就是我，也对付不了这种’魇妖‘，你现在把他刚刚跟你说的对我复述一遍，再把整理出的那人的背景资料给我，我去找找外援。”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吴陷双手在桌子上一撑，往菱子娇俏的身子扑去，菱子身子一侧，吴陷没有意外地扑了一个空，狠狠地撞在墙上。

“别动手动脚的，我们去年就已经分手了。”菱子脚尖朝吴陷小腿迎面骨踹了一脚，言辞有些无奈。

“谁说的，我还没答应呢。”吴陷一手捂头一手按脚，狼狈地从地上站起，兀自嘴硬道。

“你赶紧的！”

“哦。”

......

孙林像逃难一般钻进了自己的小汽车内，把自己肥胖的身子塞进座椅中，拉起安全带扣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前窗玻璃映照着他的惊喜神色，也映出了他半边脸上妖异的印记，那印记包裹了眼睛、眉毛，赤红，模样如鲜血般朝下淌着。

惊喜逐渐消退，周围的静谧让孙林的恐惧重燃，他使劲按了两下喇叭，把脑袋埋到方向盘中央，等如筛糠般抖动的身体平静。

过了一段时间，他抬起头，重新看向前窗，然后嘴巴张大，口中发出像公鸭一般的喊叫，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衫和裤子。

倒影中的他，嘴角拉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正看着现实中的他笑。

我去***的！

他绝望地大骂，拉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面具手忙脚乱地往头上罩，接着僵在原地，一只手机械地重新伸进背包里，摸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一个对讲机，没有电池。

第二章 琉璃

夕阳落下，远处地平线一轮火红的圆盘烫灼着沙漠里的每一寸砂砾，它们如从前一般发散着今日最后的热量，然后安静等待夜晚的寒冷包裹自己。

可过去属于过去，今日并不是一个静谧的日子。

两座沙丘之间，突然隆起了一段臃肿的活动长条，随着蠕动黄沙簌簌落下，露出一截雪白，它明显属于一种生物的一部分，在气囊般的身躯上头，凸出的一个个节状器官正随着嵌入部位的缩胀不断起伏，然后重新埋进沙土中。

顷刻，怪物的头部从地底钻出，它像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蚁后，整个头部就是一个圆孔，周边环绕着锋利的尖刺，组合成可怖的口器。

它的头部刚从沙土中钻出，就再也没收回去，高仰于半空，身体内部的嘶叫从圆孔中钻出，整个口器仿佛是扩音器，将它类似于两张纸摩擦的叫喊声扩大了无数倍，然后身体整个钻出，轰然撞在旁边一座沙丘上，直直将沙丘一截撞碎。

白腻的身体上，一截刀锋钻了出来，带出它身体内部的淡绿脓血，喷在周围的土地上。

每个生物濒死时的挣扎都是格外疯狂的，它不断扭动，不断砸烂周围的座座沙丘，但只是徒劳。

刀锋稳稳地朝着尾部划去，身体内部大量的汁液喷射到天上，最终让它高悬头部，最后发出声暴躁的嘶叫，轰然倒下。

随着它的倒下，刀锋也收了回去，两只沾满脓血的手从内部伸出，扒着划开的身体两边，朝下一按，一个少女跃出了她的上半身。

她紧闭着双眼，娇俏的脸蛋板着，脑袋微微后仰，一只手拿起插入黏在一起的黑发往后一甩。

如果把那些绿色的脓水想象成清泉，把她身穿的深紫色劲装想象成浴衣，那这副情景就是一出“美人出浴图”了。

她坐在一边，修长的脚从尸体内部接连钻出，踩在上头站起，手指对着尸体的方向虚划。

“徘徊于梦中的幻影，你的命运消弭于此刻。“她轻声说道。

话音刚落，怪物尸体内部顺着被划开的地方朝外头钻出一个个黑色的符文，转瞬布满了整个尸体，接着放大，将全身染黑，之后吞噬成空，她朝地面降落，与她同行的还有之前余留在尸体内部的一把细长的武士刀。

上前拾起佩刀，将它对着身体平放，一手贴刀柄，一手贴刀尖，往中央一合，两掌合拢，佩刀消散在眼前。之后心中默念“离”字，整个人消失在沙漠之中，再出现却是在一处房间内，站在一个熟睡的人床沿。

她盯着床上睡着的男人，看见他紧皱的面色慢慢舒展，点了点头，右手在身上抹了一把，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手掌上淡绿色的汁水慢慢淌落。

该洗个澡了。她心想道，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背包，接着眉头一皱拉开拉链，拿出一只正在震动的手机。

“喂，琉璃。”划开通话键，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嗯。”

“你现在在哪？”

“客户家。”

“你在工作啊，那我......”

“什么事？”

“额，是这样，有一个大单，我自己吞不下，需要......”

“我过来。”

“诶，等等，你不用......”

没等她说完，琉璃直接挂上了电话。

“还是老样子......”菱子哭笑不得地放下电话，转过头时脸色迅速变化，板着脸面对瘫坐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的吴陷。

“电话那头是哪位‘大神’啊？”

“‘神代琉璃’，在日出之国的记录中最快达到‘黑骑士’等级的人，被称为‘噩梦少女’，前段时间刚来我们国家，这你应该知道。“

“你还认识她啊！”吴陷从椅子上坐起，一扫周身的没精打采，兴奋地和菱子对视。

“收起你那副嘴脸。”菱子嘴角一撇，“等下你不要乱说话，我会跟她说相关资料的。”

“我能乱说什么......那个她在自己国家被排挤才来我们这的传闻？那是真的？”吴陷好奇地问道，话刚出口，发现视线里菱子的脸色更加不好看，赶紧摆摆手，“放心，我有数，有数......”

......

菱子推开门，抬头看去，比她高半个头的琉璃笔直地站在门口，深紫色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一尘不染；头发束在身后，没有一丝遗漏，脸上依旧挂着菱子熟悉的不苟言笑的表情。

“来了？”

“嗯。”琉璃点点头，视线下移到玄关地板，”不用脱鞋么？“

“不用。”菱子让开身子，请她进来，“上次给你的地址没想到你还记着，而且这么快就到了。”

“存手机里了，有导航软件。”琉璃回答道，走进房间内略过有些尴尬的菱子，视线扫过屋内四处的多宝格，在依旧坐着的吴陷身上停留，吴陷听到动静时就已经把目光放到了门口，两人的视线相遇，对视了一阵各自移开。

“这是我的搭档......”菱子关上门一步步走来，“你饿不饿，要不先点份外卖吧？”

琉璃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

“等级？”

“什么等级......哦，你说他么？”菱子反应过来，明白了她在说谁，声音下意识低了下去，“失梦者三级。”

“累赘。”琉璃平淡地对吴陷下了判断，对他再没有兴趣。

“喂！你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吴陷有些生气，对着琉璃大喊。

琉璃身上似乎有层无形的隔音墙，把他抱怨的话全部阻挡在耳朵外，没有任何反应，只拿后脑勺对着他。

“你别说话！”

菱子走近琉璃，与她肩并肩看着面前不远处一个个空荡荡的小格子：“这毕竟是他接的单子，把他踢出去不符合我们这里的规矩，还是让他一起参与吧。”

“资料。”琉璃并不回答，而是把话题转向了正事。

“......是这样的，据客户的讲述，他碰到的应该是两只缠梦妖，分别蛰伏在他的两层梦境里，而且还滋生了一些低等级的魔怪。”

“症状。”

“已经到第二阶段了，一些梦中的事物‘外化’到了现实世界。”菱子回忆着吴陷的讲述，“不过还是初级，离‘缠身’还远。”

“线索。”

“初步判断应该是跟客户的童年有关，你也知道缠梦妖最喜欢人心的阴暗面，客户五岁时他的母亲就将他抛弃了，这对这种魇妖来说是绝好的突破口。”

“六成。”

“是，我个人认为第一层是最主要的，因为第一层的魇妖是客户母亲的形象......等等，‘六成’，是完成这件事的把握么？”

琉璃摇了摇头，面不改色：“酬劳。”

“你开什么玩笑，就算你是‘黑骑士’，也不能这么厚脸皮吧，你这是明抢！”菱子还未回答，两人身后的吴陷已经一惊一乍地叫喊出声，“最多四成！”

四成已经很让他肉疼了，六成还不如直接要了他命。

“六成。”琉璃的想法没有一丁点变化。

“你！”吴陷从椅子上站起，就要冲过来理论，硬生生被菱子一个瞪眼定在了原地。

“行，那就六成。”菱子点点头，同时向后伸手按在忍不住跑过来的吴陷肩头，转过脸，“听我的。”

琉璃把目光从小格子群上移开，绕过两人：“走吧。”

“现在？”菱子惊讶于琉璃的雷厉风行，“马上要到晚上了。”

“现在。”琉璃当先走出，停在房门外过道。

“走吧。”菱子在吴陷肩头一推，朝门口走了几步，发现吴陷并没有跟上来，于是转头问道，“你还耍起脾气了？”

“没有。”吴陷没好气地回答，“我不得拿些工具，做些准备啊。”

“额......”菱子朝两边看了看，收回目光，“那你快点。”

“知道了......”吴陷有气无力地回答，还是无法接受六成酬金被夺走的现实。

......

“我知道地址，我用叫车软件叫辆车吧？”

“公交就行。”

她的那个“只坐公交”的怪癖果然是真的。

“那好吧，我们坐公交，先下去吧。”菱子朝楼梯走了两格，发现琉璃并没跟上，回头与她面对面，脸上挂着询问。

琉璃头往关上的房门点了点，回答她的疑问。

“他等下会来的，这家伙可不像你，接了这么大的活，准备的时间也要很长。”

琉璃听言依旧沉默着站在原地，没有动步的想法，显然她坚持在这里等吴陷同行。

“好吧......我们等等他。”

很长时间后，房门打开，吴陷弯着身子挂着一个单肩的工具包，鬼鬼祟祟地从里面钻出，轻轻把房门关上，转身抬头，正对上菱子咬着牙齿，一条眉毛不停抽动的脸，他吓了一跳。

“那个......你们怎么还没走。”

“等你啊！你是在洗澡么，这么慢。”

“我在......”

“走吧。”琉璃打断了他的话头，迈开脚步越过菱子，走在前头下楼。

“......好。”菱子瞪了吴陷一眼，回身跟在琉璃身后。

吴陷朝两人后背做了个鬼脸，也跟着一齐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