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练宇宙》：人生谷底

人生谷底

贴满小广告的居民楼楼道内，拖着疲惫身躯的李亮掏出钥匙，打开了挂有欣欣网游工作室门牌的防盗门。

走出玄关，不大的房间里摆放了约二十多台未开机的电脑。李亮推走身前脏旧的靠背椅，用脚踢开地板上的泡面桶，朝着屋中那张老板台走了过去。

：你来干什么，给我出去！

坐在老板台桌面上的黄毛青年，仰着下巴发问，语气很是不友好。

叫嚣的黄毛青年叫秦兵，是代练室老板秦威的表弟。

：我找老秦，不是来找你的。

李亮讲完，把目光放在了老板台后面，坐在转椅上的中年男人，背对着李亮中年男人沉了一下肩膀，没做回应。

：你的事我听秦哥说了，钱是肯定没有，至于你想怎么解决......

哐！

秦兵话说一半，一只马克杯在老板台上碎成了无数块。

：闭嘴，我要老秦自己说！

秦兵见平常工作室里脾气最好的李亮突然暴怒，还敢着自己扔了杯子，一时慌了神，经常跟闲散人员混在一起的他，此次的本意要是想通过威吓来让李亮知难而退，只要这事办的漂亮，不管他表哥秦威能不能再度崛起，以后要点小钱花花，总归能容易点。

李亮上来就掀桌子，一点谈的余地都没，对于秦兵而言是最难处理的一种情况，因为这时候再讲别的只能让自己落了声势，只能动手了。可这一来秦威这事确实理亏，二来，这类平常很老实的人一旦想不开了，鬼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就在秦兵为难的时候，秦威摆了摆手。

：小兵，你出去吧。

欣欣网游工作室门的防盗门被大力关上，屋内的两人谁都没着急开口。

许久，转椅上秦威开始抽泣，那声音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在大口喘息。

：小亮，哥对不起你，你嫂子刚出院，欣欣还要上高中，那十三万五，先给你打个欠条。

哪怕已经准备承担责任，秦威依然没能转身面对李亮。

李亮拉过一把靠背椅，坐在上面低头猛吸了几口空气后，烦躁的说：情谊千秋公会怎么坑咱们，就没个说法吗？

：咱就是人家手底下吃剩饭的，能有什么说法。

秦威身上那股意气风发，李亮再也找不见了。

每个男人在少年时，都会认识那么一位阅历丰富的老大哥。秦威曾经是李亮心中最完美的老大哥形象，起初在人才市场相遇时，他还是个刚刚出来找工作的懵懂少年。

：小伙子看你转悠了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游戏代练干不？新开的工作室，一千六加提成，包吃包住。

：我？

：嗯，《星环》代练，你们年轻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游戏吧。

：满大街的人，为什么找我？

：嘿嘿，实话实话，看你小子样子老实。

因为这几句简单的对话，李亮开始了在欣欣网游工作室的五年时光。在这有笑有泪的五年里，工作室来来回回换了无数人，老秦最照顾的依旧是李亮，用他的说话，你是我小弟，还是欣欣工作室的第一位员工，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

不管是酒后吹牛说出的宏图霸业，还是面对客户的谨小慎微，李亮总喜欢将老秦的处世哲学记在心里，工作的第三年，他用积攒的三万元入了股，对《星环》这款世界同服的网游了解，也已深入骨髓。

当时的模式是老秦负责拉单子，跑人脉，接各大游戏公会的业务，李亮负责对《星环》的游戏机制进行更加深入的挖掘，找出更赚钱法子来。

在一老一少的默契配合下，工作室这两年的收入有了大幅提升，然而就在李亮两天前准备退股，想去付房子首付，给女朋友赵丹和她家人一个交代时，《星环》研发运营公司新世界的一场游戏发布会，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比《星环》大一万倍的宇宙游戏空间，千种全新的外星NPC势力，完全自主个性化的星舰的装配，出生绑定的随机专属物品，世界任务，唯一BOOS.......

新世界亚洲区负责人严浩波在发布展台上，每说出一个新游戏特性，台下就要欢呼一阵，可玩了二十多年电子游戏的李亮，却没能被这份澎湃热情感染分毫。

：原来不是新版本，而是......一个新游戏。

当时他一个人在嘴里念叨完，慌乱的抓起手机，打给了秦威。

：老秦！情义千秋分会长的那批纹星矿石，你没收吧？

电话刚一打通，李亮便急忙的问了一句。

：完了，全完了。

听到电话那的头回应，李亮手里的手机跌落到了地板上。

事情的具体的经过要从半年前说起，秦威用这些年积攒的人脉，搭上了亚洲势力排名第七的公会情义千秋，并与之进行了深度合作。

所谓深度合作，其实就是游戏公会与代练打金工作室间一种不成文的规定，这公会里面要履行义务就是以市场价收购工作室产出的珍稀资源，并在游戏中对给与工作室支持，例如清除玩家扮演的星际海盗势力，或是其他公会武装势力的骚扰。

工作室的义务，一是要高效持续的提供公会所需的游戏素材。二，对相互竞争的大型公会来讲，自己的工作室如果将素材卖给敌对公会，无异于给敌人制造子弹，所以进行深度合作的工作室，不可以任何形式将资源供给除已方以外的任何势力。

与情谊千秋合作的这半年来，虽然那边负责接洽的分会长星魂泪回扣没少吃，但看到一笔笔准时进账的钞票和四散逃亡的星际海盗们，李亮还是挺佩服老秦的眼光的。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分会长星魂泪偷偷放出消息，说要已市面价格的百分之六十，出手一批用来塑造星舰外壳的纹星矿石。当时盛传版本大更新，任谁都知道材料价格肯定会短期暴涨，更何况是炼造顶级星舰外壳所需的纹星矿石。

秦威很快嗅到了商机，但怕坏了规矩，亚洲排名前二十公会如果想针对一家工作室，可没谁能承受得起的，让老秦意意想不到的是，星魂泪主动提出希望他能接手，至于这批矿石的来源，星魂泪说他们舰队很凑巧的击毁了一艘SS级的舰船，矿石是收缴来的。

《星环》运营十年以来，出产的SS级星舰勉强能凑够百艘，一些战功卓绝的星舰甚至有庞大的玩家粉丝团体，虽然不是没可能被击毁，但没成为爆炸性新闻，没一个玩家知道，就太不符合常理了。

连秦威这种对《星环》不太了解的人都提出了质疑，不过被星魂泪以某大公会怕丢人，保密工作做得好为由搪塞了过去。

之后星魂泪见老秦还在迟疑，便捅破了他的顾虑，直接了当的说这批矿石直接上缴公会太可惜，才想找工作室打个配合，等风头一过，这批资源情义千秋按市价照单全收，老秦要是不爱做，他就去找别人。

已被金钱蒙蔽的老秦没再多想，直接在交易平台上收了那批矿石，不过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并不够，之后临时又借了十万，将李亮讲好要退股的钱也填了上去。

李亮经常用网银收购一些游戏素材，见工作室的账户上没钱了，自然要与老秦联系，跟星魂泪的交易本来就见不得的光，秦威又怕李亮瞎想，直接扯了个谎，应付了过去。

在秦威眼里，即便这笔买卖有个闪失，货起码还在自己手里攥着，想挤出十三万给李亮，不是多大的问题，李亮觉得这事不太对劲，但出于对自己老大哥信任，便没放在心上。

谁也没想到，一个月后，日均在线两千万，注册用户四亿一千万，全世界最赚钱的游戏《星环》，会被一款被新游戏取代。

星魂泪的反常行为得到了完美的解释，公会通过一些渠道听到风声，故意放假消息清理库存，不过是受到公会高层的示意，还是个人行为，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据李亮的了解，与几家与顶级公会有联系的大工作室，似乎都全身而退了，此次遭殃的大多是像欣欣这样的小工作室。

运营公司新人类从未提及《星环》的未来走向，但昨天晚上九点，《星环》所有玩家自发的组织了一场末日狂欢，所有舰船，不分类型，不分级别，一齐火力全开。

被点燃的星球，舰体爆炸的光火，点亮了那个阴暗的宇宙世界。服务器数次宕机后，玩家的热潮渐渐褪去。

一个偏远的星系的角落，一座名为欣欣代练工作室的小型星港门口，李亮看着屏幕中坐在采矿船里的自己，直到凌晨。

今天清晨，主流的，非主流的媒体都在争相报道昨晚这一游戏盛世，据数据分析师估算，假设按照《星环》曾经的物价，仅亚洲区一夜的战损就达到了二十一亿人民币。

五年的努力付之一炬，让李亮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抬手擦了擦显示器上落的灰尘，仿佛眼前没有通电的液晶屏里，还在播放着他最熟悉的游戏画面。

人生谷底2

：老秦，你说过人这个东西要向好看，向前看，才能活出滋味来，虽然挺俗的，但我觉得说得有理。

李亮说完起身，将靠背椅推进了电脑桌。

：钱的事等你有了再说，我先走了。

：小亮.......

李亮没再理会秦威，转身径直走出了代练室。

他的洒脱不是装来的，不管秦威将来能不能把钱还他，现在没钱是定死的事，以李亮对秦威的了解，老秦是绝不可能坑他的，更不可能有能力还钱，故意在这演戏哭穷。

就让我为情谊，任性一次吧。

李亮想着，无视守在楼梯口的秦兵，缓步走下楼梯。

下午六点，赖江路川味火锅城，临近街面的靠窗餐桌上，李亮，赵丹及赵丹妈妈围桌而坐。

：你今天怎么了？

赵丹觉得李亮今天有点心不在焉，便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赵丹是市机关幼儿园的一名幼师，两年前在星环中与李亮相识，虽然赵丹妈妈一直不同意，但两人感情一直很好，购房结婚的事更是被提上日程。

：没事，昨晚星环不是在全服都在搞末日狂欢吗，我跟一个老朋友玩的晚了点。

李亮挤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

:哼，又想骗我，你的矿船在工作室的小星港里停着，动都没动过，私聊又不回复，快说！你到底干嘛去啦。

李亮一时想不出太好的回答，正往鸳鸯锅下羊肉的赵丹妈妈，连忙开口抢过话头。

：死丫头一天正事没有，就知道打游戏，上午看房子的事，赶紧你跟小亮提一提。

：哦。

李亮见赵丹没有开口，目光有些游离，看样房子的事肯定有了变故，便主动问：阿姨，是房子出什么问题了吗？

：小亮啊，别怪阿姨说话难听，那破房子都快挨到P省了，买菜买不到，交通又不够便利，你们年轻经得住折腾，将来有孩了可怎么办。

：那阿姨意思是？

：南城区有个楼盘正在搞预售，有优惠，地理位置也好，不过呢，就是首付高了点，要三十万左右。

：哎呀，妈！亮亮的事业刚起步，干嘛怎么为难他，我觉得起初定的那套挺好的。

赵丹不悦的说。

：游戏代练也算事业？不是我说你赵丹，咱家楼下的小陈，多好的一个孩子，追你追了多少年，现在人家今年都提科长了，心里还一直惦记你着呢......

：够了，别说了行吗！

赵丹妈妈见赵丹真的火了，很大概率成为自己女婿的李亮脸色也不好看，便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认命妥协的样子，说：那就依你，小亮明天你带上钱，咱们一起去把首付交了。

：阿姨，那笔钱.....出了点问题，但请相信我，再给我两年时间......

李亮选择了坦白，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可赵丹妈妈连讲话说完的机会都没给，即刻吼了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你小子跑我这空手套白狼来了是不是。

赵丹妈妈的大嗓门，将火锅店里食客们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我没有阿姨，我......

李亮还想解释，可赵丹妈妈哪里会给机会，气急败坏的她扫了一眼桌面，抓起装有橙汁的杯子，泼了过来。

此时，赵丹猛地站起身，挡在了李亮前面。

甜腻的橙汁打湿了连衣裙，李亮想抱住赵丹的肩膀解释，可转过身的赵丹却将李亮推开了，她红红红的眼睛，写满了失望。

赵丹妈妈拽着赵丹的手，离开了火锅店，李亮在服务员的怪异眼光下，叫了五瓶啤酒，大醉了一场。

回出租屋的地铁上，李亮收到了赵丹发的微信，上面只有很经典的五个字。

‘我们分手吧’

回了个‘好’字的李亮，发现与对方已经不是好友，他不想流下眼泪，便在地铁的座位上扬起了头。

：看你们公会会长直播了吗？昨晚SS级的芙蓉山主人一出星门，就把你们星空物语准备偷袭的星舰群给灭团了，当初你们会长那么能装逼，嫌我级低不肯收，现在看芙蓉山主人血虐你们公会，真是过瘾哈哈。

:人家公会亚洲星域势力榜排行第五，能赢我们有什么好稀奇的。

地铁旁边座位，两名高中生模样的人讨论起了昨晚《星环》的末日狂欢。

：哎，当初你可不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们公会马上就要扬名立万了，还让我留意第二天的《星环快报》。

：那又怎么了，百大（一百家大公会组成的公会联盟）都发公告了，主力人员全部退服修整，为新游戏做准备，等新游戏开服了，再厉害的人也得从零开始，到时候我们星空物语跟芙蓉山，指不定那个更强呢。

芙蓉山主人，启明星，时空竖琴......

这些各大公会王牌舰船的名字，李亮早已熟的不能再熟，甚至背出具体参数都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现在的他真的是一点也不想听到有关《环星》的任何消息。

可世界要针对你时，躲是不掉的，两名高中生看样是《环星》的忠实玩家，在座位上是越聊越兴起。

：光跟你扯淡了！新世界的发布会都忘看了。

：是宣传片吗？

：哪有，宣传片上次就公布了，这次公布的是新游名字跟开服时间。

拿手机的高中生在屏幕上三点两点，经过几秒缓冲，新世界发布会的现场画面，出现在了屏幕上。

一身黑西装的新世界亚洲区负责人严浩波，站在展台中央，舞台背景屏幕的倒计时开始。

5，4，3，2，1......

：网络游戏的新纪元，一个让人沉醉其中的全开放世界，现在！跟我一起喊出它的名字.......

画面里的严浩波，将话筒对向展台下方的媒体与粉丝，与他们一齐喊出了浮现在背景屏幕上的两个字。

：宇宙。

喝到头大的李亮，听到这个名字不自主的念了出来，声音有点凄凉。

毁了我生活的新游戏叫《宇宙》，多么俗气的名字啊。

处于人生谷底的李亮感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