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剑归处》——凡止风
第一章 藏沙镇的不速之客
日薄西山,夜笼春水,对藏沙镇来说只是又一个平静的夜晚,常宽也跟往常一样摆放着桌子,缓慢地擦拭着桌面,这个时辰客栈已经打烊,本就冷清的镇子在夜里更显萧瑟。
蜡烛轻微的火光伴随着风在摇晃,稍感有些冷的常宽耸了耸肩,半卧在长凳上看着紧关的大门发起了呆。从他记事起便是在这家客栈里,稍大一些便帮着端茶送菜做杂务,也已有十年之久了。
他是个孤儿,也许不是,虽然有个酒鬼爷爷,但对自己的生活毫无帮助,酒钱还要从自己工钱里扣。连名字都是喝醉后哼着扁担长板凳宽的小曲取得。不知道醉醺醺的他现在又去哪了,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常宽同样也不太能理解客栈里的其他人,老板娘感觉很年轻,笑起来很好看,算账能力也很强,却甘愿待在这偏远小镇里的小破客栈。汪大厨是个跛子,话不多,明明做菜的手艺还不错,却也没有去别处谋生的打算。而自己没什么特长,却总想去看看小镇外的光景。
叹了口气,常宽继续盯着不断被风敲打的门,他不只一次幻想着,有什么人能够将他从这平庸无趣的生活中拯救出去。但南来北往那么多人,对他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兴趣呢?倒是凭着与生俱来察言观色的本事,听了许多故事,偶尔也能喂喂自己的钱囊。
常宽心想,等再存一些钱就一定要出去闯闯,他可不想一辈子都当一个杂役,至少也要当一个大掌柜,在最繁华的地段,开最大的客栈,最好是天下闻名的那种,还要有连锁店,名字他都想好了,汉中王,听着就觉得霸气。想到以后当大掌柜的场景,常宽就嘿嘿地笑起来。
“砰”!
常宽从幻想中惊醒,一个没坐稳,从长凳上摔了下来。揉着腰还在想着发生了什么的他,突然感觉迎面的冷风正盛。
客栈的大门敞开着,一个年轻男子伫立在那。一袭白衣,剑柄上的穗与几缕发丝在风中摇曳,面无表情地盯着呆滞中的常宽。
奇迹,常宽的心在呐喊,这是神迹,一定是天神赐予的福祉!
对这个深夜来访的年轻男子,常宽心里就一个字,帅!
瞧瞧这一身的装束,这材质,常宽连见都没见过;再看看人家带的佩剑,散发着黯淡冷光的剑鞘绝不是一般货色;啧啧,这表情,这气质,这才是剑侠风范!
以前那些自称什么小玉龙,什么豪杰剑客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想想自己居然还疯狂地夸赞羡慕他们,唉,都怪自己见识太少了。
沉浸在自己内心中的常宽还未察觉到,他已经坐在地上和白衣男子对视了许久。
白衣男子似乎思索了一会,开口道:“小伙计,你,没事吧?”
男子的声音有些冷淡但还是带着一丝关切,要是嗓音更低沉一些就更帅了。
常宽一边想一边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啊,没事的,客官您是要住房吗?先进来坐吧。”
白衣男子没有应答,将佩剑放在桌上,坐到了一旁。
看了眼地上已经折成两段的木板,常宽搬起长凳,将大门关上顶住,还悄悄叹了口气。
这个男子应该不是来带他走的,毕竟他的名字不叫小伙计,果然奇迹什么的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
整理了情绪后常宽转过身,目光一下就被桌上的剑吸住了,剑鞘没有磨痕,亦没有刻什么花纹,但却在摇摆的烛光中展现着独特的魅力。常宽内心突然生出一种想将剑拔出的冲动,手便向剑柄伸去。
“莫要多看,此剑噬心。”
白衣男子淡淡的声音响起,常宽一怔,立马搓了搓手道:“我叫常宽,不知道客官您怎么称呼?”
“叫我刘剑客便好。”
“呃,刘剑客,那个不瞒您说,我们客栈的客房已经许久没打扫了,您看要不在大堂凑合一夜?”
“不必了,我打听一事便走。”
到这偏远的小镇来打听事情,能是什么事呢?常宽没什么头绪便开口道:“您说,有什么能帮到先生的我定知无不言。”
“你们镇上有没有个嗜酒如命的老者?”
常宽皱着眉挠了挠头,很为难地说道:“嘶,这个,刘剑客,我们小镇喜爱饮酒的老者还真不少。”
刘剑客也察觉到自己表达的不是很清楚,沉吟了一会又道,“他的名字叫戚宇,如果没有改名。嗯,他最爱的酒是小沛春,你想一想镇上有没有这样一个老者。”
说罢刘剑客从怀中摸出一粒金珠放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常宽。
当看到刘剑客摸出金珠的那一刻,常宽挑了下眉,但立即低下头去一副沉思的表情。
又瞥了眼金珠,常宽眼珠一转说道:“姓戚的老者确有一位,他也确实嗜酒如命,但我不知他名什么,也不知他是否最爱小沛春。”
刘剑客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有了些松动,深吸了口气道:“那他现在在哪?”
常宽望着金珠舔了下嘴唇,“现在您怕是找不到他,不过明早他应该会来客栈吃早点,您看您是打算……”
“我在这里等他便是,这些你拿去吧,多谢。”
他又从怀中摸出几粒金珠,常宽小跑着去接了过来,又拾起桌上的金珠用牙咬了咬便都收入袖中。
上天果然还是眷顾自己的,这才是大剑客,挥金如土,挥金如土呐!常宽小跑着去后院的井中给刘剑客打了壶水。
将两张桌子拼到一块,常宽不知从哪抱出褥子一铺,边铺边心里默念着:戚爷啊,可别怪我对不起你,这可是真金啊!也算是给我外出游历的资助吧,哈哈。而且这个刘剑客虽然冷淡淡的,但不像坏人,应该不会打你吧,那也太欺负人了。
想着给自己随便起名的爷爷鼻青脸肿的样子,常宽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梦中的他成了闻名天下的大掌柜,通天的酒楼里热闹非凡,诺大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汉中王。
第二章 旧的客栈和新的名字
西北的夜总是过得很快,更何况是一个美好的夜,对飞来横财的常宽如此,对打听到所需信息的刘剑客亦然。
一声鸡鸣宣告着藏沙镇的清晨到来。
闭目养神的他突然睁开双眼,轻轻地吐纳几息后,便盯着被凳子顶住的门。
近了,有什么人在靠近,脚步虚浮,气息不稳,但似乎又不急不缓,踏着奇怪的节奏。
刘剑客慢慢地伸出左手,握上伸出桌边的剑柄。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凳子歪向一边,一个满脸通红的老人被门槛一拌,趴到了长凳上。
“今天门没锁,倒霉了吧你。”
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从角落的桌子上坐起的常宽,半眯着眼,脸上并无惊讶,似乎早已习惯了清晨这样造访的老人。
“你个死小鬼,是不是故意整你爷爷我!哎哟,我这老腰,今天的饭钱你包了!”
老人的嗓门很大,虽然带着酒气,依旧中气十足。一边揉着腰一边坐了起来,正好和刘剑客对上了眼。
“嗬,居然还有比我来得早的客人。小兄弟怕是不知道吃什么吧,我可是强烈推荐这里的油馕,再来上一碗马奶茶。啧啧,那滋味,可真是人间一幸事啊,哈哈!”
刘剑客的手并没有松开剑柄,紧盯着老者,淡淡地问道:“你是戚宇?”
老人已经从长凳上起身,扭着腰,转动脖子活动着筋骨,仿若没有听到刘剑客的问话。
这时常宽已经将褥子收好,一边摆桌子一边喊道:“戚爷,你叫什么名快跟刘剑客说啊,他武功可高得很呐,你可别招惹人家!”
戚爷停下动作,歪着头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刘剑客,很不屑地笑了一声。
“武功高呐,我的乖孙,你还要好好磨练自己的眼力啊。这不是人家找到门上来了,你小子多少钱就把你爷爷给卖了啊。”
常宽摆好桌子嘿嘿一笑,“人家要找的是戚宇,可是我只知道爷爷你姓戚啊,至于你的名是不是宇那我可不知道。而且这位剑客出手可阔绰了,你可得客气一点。”
“哈哈哈哈”,戚爷洪亮的笑声贯穿整个大堂,“爷爷我的名早就忘了,鱼也好,鸟也好,又有什么区别。要我客气,先报上名来!”
刘剑客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淡淡地道:“在下刘济,奉命前来寻人,若阁下是所寻之人……”
刘济的左手握得更紧了,上身前倾,目光牢牢定在戚爷身上。
“大清早的怎么这么热闹啊。戚爷您这嗓门也没谁了,真是。”
软糯的嗓音从二楼传来,一个年轻女子靠在栏杆上,带着浅笑,一身麻布衣裳也难掩那曼妙的身形。
“哈哈哈,早睡早起身体好啊。小芸你看你个掌柜的,是不是招待不周啊,今天酒钱可得给我免了!”
“戚爷,小女什么时候问您收过钱啊?这位公子倒是小女没有好好招待,请见谅啊。”
女子提起裙角慢慢走了下来,对刘济施了一礼。刘济却一丝反应都没有,仍旧盯着戚爷。
女子倒也没多在意,转过头望向在神神叨叨的常宽。
“你当然没问他收过钱,全从我工钱里扣了啊。”
“小宽,你在嘀咕什么呢?”
脸上带着一抹浅笑,声音也很柔和,但常宽不知为何背后一凉。
“芸姐,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啊,每天都是不一样的美丽!”
常宽搓着手,灿烂的笑容伴随着几颗大牙。
小芸将双手背后笑道:“那我究竟是昨天好看,还是今天好看呢?”
“芸姐,昨日的你,是冬日的梅,凌寒料峭;今日的你,是春日的杏,含苞待放;明日的你,是夏日的荷,亭亭玉立。”
常宽摇头晃脑地唱着:“清晨的你,是那娇羞的白玉兰;午后的你,是那盛开的向日葵;傍晚的你,是那的红睡莲;雨后的你,是神秘的紫丁香……”
“啪”的一声,小芸用食指弹了一下常宽的脑门,轻笑道:“你呀,好的不学,这花言巧语倒是人家说一会你就全记下了。先去后院找你汪叔学做菜去,上菜的时候我去叫你们。”
常宽抱着脑门吐了下舌头,便跑去后院了。
虽然闹了一出小插曲,大堂的氛围并没发生变化。刘济保持着前倾的姿势,盯着戚爷。而戚爷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活动着筋骨,还从腰间掏出个小酒壶,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刘济动了。
白衣似蝶,剑踏流星。
何时拔的剑,何时起的身,看不清,道不明,唯有那直指戚爷的剑锋,和呼啸而过的风声。
然而戚爷却好似没有看到这突然袭来的利刃,向后一倒,便躲了过去,躺在了长凳上,拿着酒壶又抿了一口,还砸吧了两下。
刘济顺势劈下,戚爷却是两腿一伸,用脚将剑牢牢夹住。刘济右手握拳,正准备挥下,却被一个尖锐的物体顶住了后背。
“公子这般出手,可有失风度哦。招待不周小女已经陪过不是了,在这大打出手,我可是会心疼这些古董的。”
刘济没有回头,紧盯着躺在长凳上的戚爷,而戚爷则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这家店,我买下了。”
淡然的语气不带有一丝感情,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小芸轻轻笑出了声,柳眉轻挑,贝齿浅露,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得带着笑意。
这时戚爷终于望向了刘济,“嘿,小子,你师傅白老头来了可都不敢说要盘下我的客栈。是不是你那黑老头师叔派你来的,他咋跟你小子说的?”
说罢抽了抽鼻子,将剑锋踢开坐了起来。
刘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讶然,左手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他还在犹豫着,但是戚爷的语气中充满着笃定,而且也确实是师叔派他来的。
“好了,小芸,你也别这么招待我们的客人嘛。都是生意上的伙伴,来来来,都坐都坐,哈哈。”
小芸轻巧地移步到戚爷的身边,将木簪子重新插回到发髻上,紧了紧头绳,笑盈盈地看着略显茫然的刘济。1
刘济也缓缓退到桌子旁,将剑鞘捡起,却并没有要收剑的意思,平静地“在下点苍山白墨观第三代弟子刘济,师承白山道人。此次下山是奉墨川师叔的命令,来西北寻一戚宇的老者,刺他两剑。”
说罢刘济又渐渐将剑举起。
“哈哈哈哈,黑老头还真是记仇,你小子难道都不问问刺完两剑之后呢?”
戚爷举起酒壶猛灌了一口,又道:“哈,舒服,黑老头既然叫你来找我,就说明白墨观已经准备好了。嘿嘿,是请到什么老前辈了啊,也罢,我也懒得问了。你带上那个小鬼回去拜师吧,两老头自然会明白的。”
长吁了一口气,戚爷捋了捋胡子,低下头去在思考着什么。
听完这一段话,刘济不再犹豫,慢慢将剑收回鞘中,朝戚爷作了一揖,转向小芸。
“公子以后还是要多笑笑才好呢,有缘再会了。”
小芸朝刘济眨了眨眼,便去后院叫常宽了。
不一会儿,常宽便背了个布囊,抱着脑袋跳了出来,“芸姐,芸姐,你要一直保持优雅啊!明明是大汪把锅炸了,你怪我干嘛啊!”
看到刘济和戚爷都沉默着又叫道:“嘿,老头,终于肯放我出去了啊,待我拜师学艺成为一代大侠之后,再回来接你,哈哈!”
“刘师兄,以后可就全仰仗您了。”说着朝刘济行了一大礼。
小芸倒没再追着敲常宽,只是斜靠在后门看着大堂的三个男子。
戚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抱起了常宽:“傻笑啥子哟!还不是你个小鬼把爷爷卖了,赶紧走,再也别回来了!哈哈哈!”
一把将常宽扔向刘济,,一步一摇地走向最靠近后门的桌子。
常宽不知为何心里面有一丝伤感,但除却伤感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他并没有想太多,看着戚爷的背影喊道:“老头子,我是有爹妈的孩子吧!”
戚爷扶着桌沿坐下,回喊道“当然!你可是我儿子的儿子!快滚去外面的世界吧!”
常宽转过身去,将右手高高举起,伸出食指,指向天空,大踏步地走出了门。
刘济也没多说什么,行了一礼后便一同离开了。
小芸眼睛有些泛红,脸上的表情甚是悲伤,低声道:“戚爷……”
戚爷低着头,身形微微地晃着,仿佛已经醉了一般,他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变化。过了一会,沉闷厚重的声音笼罩着整个客栈:“汪贾,你有没有怨过我!”
后院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从未。”
“好!带上刀,带上小芸,去西南!”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大堂闪过。
只剩下,摇晃的门扉,和留在空中的几滴泪。
戚爷眯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虽是初春,午后的太阳还是有些灼人。官道旁的一处树荫下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刘济低头认真地吃着干粮,而常宽则四处张望着,却没看到一个人,甚至连活物都没有。
他可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只能向沉闷的刘济开口,现在的常宽觉得刘济是一个很无趣的人,而没有了第一眼的惊艳羡慕。
“师兄,你说我要拜入白墨观是不是得改个名啊。你看我爷爷就喝醉后,看着扁担和凳子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岂不是太儿戏了。到时候拜师的时候,问起名字来历,我想师傅他老人家也会不高兴的吧,嘿嘿。”
“你想取什么名?”
刘济将吃了一半的馕包好,静静地看着挠着头的常宽。
“那个,我觉得师兄你这姓就挺好,左文右刃,能文能武,你说是吧。”
常宽继续嘿嘿笑着,眨着眼凑近刘济,刘济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像想笑却又没笑出来,淡然道:“那你想去什么名呢?”
“嘿嘿,师兄,我读的书少,你看着帮我取一个呗,你的名是怎么来的啊?”
刘济看向遥远的群山,阳光照射在山头上,懒洋洋的,却是耀眼又强烈。
他缓缓吐出四个字。
“济世安邦。”
“哎,好厉害的样子”,常宽拍着手,轻轻念着,“济世安邦,济世安邦,那我就名邦好了,哈哈!”
刘济看着天,也轻声念道:“刘邦,刘邦,是个好名字。你以后就叫刘邦吧。”
刚改了名的,自我感觉良好的刘邦,开心地啃起了馕。
“吃好了,就准备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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