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食埃土》免费试读_未成雨区
第一章:远方的姑娘啊。
尘埃中一只蝼蚁。
它曾抬头望见星星,月亮。
它曾想到参天大树上看最美最远的风景,从此刻起或许就注定它不断向上攀爬的命运。
它不能回头,不能停滞,不能跌落,它必须要有一条路走到黑的勇气,并且承担起随时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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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光大陆上有四大种族,各自占据雄霸东、南、西、北四方广袤无垠的地域。
东方是邺都皇朝,皇帝北冥鲲鹏执政的这年盛夏,刚好是第十八个年头。
陌上,荷叶田田,蝉鸣远远,芙蓉淡粉妖娆,开满桥头。
今日有一位老人走到这里,他衣衫褴褛,身躯佝偻,白发糟乱,像个乞丐。
他脚步并不麻利,却也不蹒跚。
他从最南边来,负着双手,低垂着头,日夜兼程。
他似乎在寻觅着什么,可惜他还没有找寻到,所以只能不停地走。
四季轮回,日月交替,老人走过山川江海,戈壁浅滩,城门关隘,朱门柴扉,酒肆小摊。
没过多久,天暗了下来,不是因为日薄西山,而是天要下雨。老人终于停了下来,并不是为了避雨。
街道上行人匆匆来去,而老人静静地伫立着,抬起了那终日低垂的头,他的双眸浑浊不堪,他的面容沟壑纵横。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双手合十,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啊……终于找到了。”
老人拾起一块碎瓦片,伏地开始一笔一划的刻字,表情虔诚恭谨。
刻完后,老人深叹了一口气功成身退般,消失在原地。
同一时刻,在邺都的一些角落,一些人,不知是不是巧合,做了相同的一件事。
比如,街道卖糖葫芦的小贩突然停止吆喝,双手合十;玩酒作乐的纨绔子弟突然推开了怀中的美人,双手合十;青楼长袖善舞的艺妓突然停止了嬉笑,双手合十;吃的津津有味的小女孩突然扔掉美味的雪梨糕,双手合十……
圣主令现世了!又要死人了!
天越来越暗,莫非是夜提前降临了?
历经三朝的镇国公,两鬓斑白,放低姿态,苦苦哀求:“陛下,玉家不能灭!”
北冥鲲鹏一身明黄色龙袍,单手负在背后,眉目暗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已经来不及了……
闷雷轰鸣,狂风呼啸,黑云翻涌,遮天蔽日,偶有一道猩红的闪电划破苍穹,叫人胆战心惊。
玉初斜坐在荒草中,一身白袍,面色苍白如玉,他神情认真专注,不厌其烦的重复手中缠线的动作,如同黑暗中运筹帷幄的谋臣。片刻,他起身,流云般的黑发在风中飞舞,他应该是听到些什么或是闻到些什么,所以他觉得应该找点别的事情来做,于是他开始整理袖袍将其上的褶皱一一抚平。
不知过了多久,有急切的破风声渐近,是玉家的死士,只见五名蒙面人一齐跪倒在玉初斜面前,呼吸微颤:“公子,快逃吧。”
玉初斜瞳孔微缩,沉默片刻,他抬起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除了我,都死了?”
死士们将头深深低下,没有人敢回答他。
玉初斜抬手拨开有人高的杂草,看到他的家正在熊熊燃烧,那么耀眼,那么灼热,那么艳红的光。
他转身,烈风瞬间吹红了他的眼。
“走”。
葳蕤的树林中,正在逃窜的六人在夜色中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枝丫相互撞击发出“嘎吱嘎吱”的暗哑声音。
突然一声大笑从前方传出,一个黑衣艳女飘然而落,肤光欺霜赛雪,袅袅婷婷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路,她笑意凉凉,唤道:“玉初斜,你也有今日?”
四公主!!
死士们似乎想到什么,立马团团将玉初斜护住,当年四公主北冥繁花可是对玉初斜一往情深,如今出现在此肯定是……
三年前,正是桃花烂漫时,姚妃诞下小皇子,玉初斜身为玉家嫡子,进宫贺喜,才与北冥繁花相识,十三四的年纪正是情窦初时,而玉初斜的风度样貌都是极好的,自然而然便一见倾心,甚至扬言要将玉初斜招为驸马,凭玉初斜在外的声誉也算是门当户对,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玉初斜在朝堂上直言不讳的拒绝了之后,北冥繁花便去了妖门苦修,再见面就是现在这幅情景了。
玉初斜摆了摆手,死士们不敢忤逆,立马退下。
“好久不见。”
北冥繁花听到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悲痛,愣了愣,随即走近他,声音柔和下来:“现在你若跟我在一起,还来得及。”
玉初斜仔细的打量眼前的美丽女子,认真的摇了摇头。
北冥繁花:“你会死的。”
玉初斜:“我知道。”
北冥繁花:“我会杀你。”
玉初斜:“你不会。”
她哭了起来,很伤心很不甘心:“我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哪里不值得你喜欢?你眼瞎吗?”
玉初斜静静地看着她,有点心疼,他想拥抱她。
因为他这么想,所以就这样做了,他抱住她,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你是一个好姑娘。”
北冥繁花怔住了,恍惚间仿佛回到当年,十里桃花中清雅如画的少年,堤上繁花如锦幛,惊鸿一瞥时最初的心动。
她突然觉得愈发伤心,她怎么会这么不幸遇见这么一个人!
三日后,万仞深涯上,浮云飘渺,他身上衣物破烂不堪。那是被尖枝划破的或是被利剑刺破的,他身上有一道极为长细的伤口,从左肩延至胸腹,如果再深一点,他毫不怀疑他的内脏会露出来。这是昨夜被那些杀手伤到的,他没死,死了两名死士,前夜一名死士为掩护他逃走,冒死引开一批杀手,最后尸骨无存,而今日还剩两名,一名被眼前杀手腰斩碎尸,还有一名……
“噗”肉体被穿透的声音,猩红的血溅了一地。
还有一名刚为他挡了一箭,死了。
杀手们逐渐朝他逼近,玉初斜不悦的皱起了眉,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做,怎么能这么早就去死?
刀剑乱舞,朝他横劈直刺过来,映在他黑亮的瞳孔中,在光和影的移动中,他一眨眼只是一秒,那些刀剑就碎了,指尖金线翻飞,轻易收割而过,带过一道道血芒。
这金线称为玄冰盘丝,是一件极品暗器,是好友苏景十七所赠之物,作为他最后的保命手段。
片刻,玉初斜移动脚步,踏过满地残尸,从树上摘下两片叶子,朝更高处走去。
他也只能朝着更高处,因为在他脚下就只有那一条路,朝左朝右都不行。
那更高处有什么?有一座崖,唤为落英崖……
京城有八大世家,玉家便是其一,京城有四大公子,玉初斜便是其一。
陌上花开,公子如玉。
人称“陌上公子”。
十八年前,初冬,傍晚,陌上,有一个孩子哇哇落地,他哭声嘹亮,响彻京城。他哭了很久,哭的声惨烈嘶哑,哭的天布满残霞,哭的梅绽尽芳华。
那天,先皇魂归天海,北冥鲲鹏登基称帝后,立即颁下一道圣旨,赐名:玉初斜。
他一出生便极具争议,当所有人认为此子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在十岁验灵盘时,却发现他先天灵脉尽断,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材!
十八年后,小孩变成少年,他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在验灵盘过后他便显现出异于常人的心性,与惊人的才智!玉家因他蒸蒸日上。他善于暗中筹谋,布局一切,他一手制造的“九霄惨象”令无数天才自形惭愧,心生敬畏。
他不似其他三位公子拥有冠绝京华的修行天赋,却是用另一种方式压得一干天才喘不过气来。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那夜,一场暴雨洗劫了血流成河的玉府。次日,阳光明媚,京城震动,因为铺满三条长街的青砖被浸染成了红色。
那代表什么?
——陌上公子从此陨落。
第二章:雪来,梅来,鸟来。
此刻落英崖三百米外的幽静林间,人影暗伏,陷阱满布,就连飞鸟好似都感受到了那肃杀的气氛,吓得四处逃窜,时间仿佛已经凝固成冰,在一点一点的消磨中化成汗珠一颗颗滴落。
这批杀手已经在此潜伏数个时辰,他们要杀的人就站在落英崖顶,孤身一人,羸弱不堪。
他们却迟迟没有动手,或许是忌惮那几位杀手的死状惨不忍睹,或许是想要平复一下内心的兴奋不安。因为他们有点不敢相信这位名气极大,赞誉极高的人物会死在自己手里。
玉初斜将两片叶子交叠,放在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边,轻轻吹响。
旋律一点也不悦耳,相反是分外的刺耳。
像金属摩擦,像刀刃相接。
让人忍不住皱眉。
果然杀手们都皱起了眉,他们不明其意。
他吹奏的时间很短,就像是说了一句只有七个字的话。
吹罢,玉初斜捏着两片叶子高举在空中,指间一松。
两片叶子随风飘荡,不知要翻过多少山?又要越过多少岭?不知会落到哪里?又归往何处?
这崖真的很高很高很高。
他抬头从下往上看去,风景奇异——东边日出西边雨。
他低头从上往下看去,便头脑发昏,双腿发软,全身发冷。
雨后斜阳,半盏黄昏。
有人等不及了,便不会再等。林间,草木微动,黑影穿梭,有杀气朝着崖顶奔去。
玉初斜感觉有什么变得很荒谬。
感觉什么都变得很荒谬。
他有点想笑。
……
他一直有一个疑问,从他懂事开始。
陌上。什么是陌上?
他诞生于陌上,天生是个废物,他有病,从娘胎里就有的病,他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长何模样,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十岁那年,爷爷摸着他的头,笑着对他说:你不姓玉。
他不解。
十岁那年,北冥鲲鹏在万仞墙门上,指着千条长街对他说:我把它封了十八年。
他还是不解。
于是他闭上眼睛,张开怀抱,向前一倾,身体在不断地下坠,耳边是凄厉的风啸。
世界逐渐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此时此刻,向西隔着这千万里之遥的另一方地域,是四大种族之一,称为“八百里洞庭”。
在一个地方,有一条九曲十八弯的路,一位身披白绫纱的女子向前走了几步,又退回原地,片刻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又再次退回。
她似乎很焦虑,很不安,很无措,矛盾的是她神情又很平静。
半个小时前,她就一直在此地徘徊。
汗珠从她白玉般的尖下巴滴下,滚落尘土。
突然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苍蓝如镜的天空。
渐渐地,她呼吸微颤,脸色发白,心脏怦怦直跳。
天还是天,晴空如洗,没有任何变化。
可在她眼里,天……好似塌了!
而且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件比天塌还要可怕的事。
她觉得很荒谬,有点想笑……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又深呼吸。
琥珀般的眸色开始变淡变浅,一抹似落红般的艳色逐渐在她眼里扩散,蔓延,荒芜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崩溃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这叫声中夹杂着太多不属于她的东西,那是愤怒,那是惊恐,那是不解,那是悲痛,并且不容置疑,颇具威严。
她似乎想要极力抓住什么,想要极力挽回什么——关于生命。
她似乎隔着千万里之遥在呼唤什么,声嘶力竭,又力不从心,渐渐的带上了某种乞求的意味。
直至嗓子破了,叫出血来。
她跪倒在地,哑了。
……
……
风起云涌,翅膀扇动,有鸟自远方来。
大的,小的,美丽的,丑陋的,五彩斑斓的,千奇百怪的,它们不顾一切地从落英崖上俯冲而下……
京城,一个午后,东边晴空万里,西边大雨滂沱。
六月飘雪,百花凋零,一树红梅,尽态极妍,冷香四溢,与天边红霞交相辉映。
鹅毛大雪整日整日的下着,银装素裹,飞檐过殿,原本溢翠流丹的皇城变得清冷萧瑟。
风吹开虚掩的窗,几片雪花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转眼就化了。北冥鲲鹏深吸了一口气,笑了起来,鲜艳的龙袍,映着他眉宇间的无奈,他仿佛看见窗外万里江山,千里冰封,那纷纷扬扬的雪花深处,却是一片朦胧苍茫,终究有些什么是他也不能看见,不能掌控的……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锦绵,尔昌尓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筏,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有婢女推门而来:“四公主,请试新人衣。”
北冥繁花凤冠霞帔,踏过雪地,摘下一朵开的正艳的红梅,走进一座冷殿,走近妇人身边,将红梅戴在在她半白的发间。
“姑母,小花要嫁人了。”
妇人目光呆滞,傻傻的笑着:“好,好……”
北冥繁花提摆,罗裳尽倾于地,双膝触地的那一刹那,珍珠般剔透的泪水自那秀雅芳洁的侧脸,簌簌落下。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一生山长水阔,琼楼深殿,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让她惊鸿一瞥,可有一个人陪她并蒂如花。
翌日,四公主出嫁的消息传开,就在昨夜,无数的鸟儿归来,无数的落花重返枝头,无数的雨滴重返天空,冰枝在相互敲击,丈深的白雪瞬息消融。
风流云散的声音那么浩大,混着灰尘与血泪拼命舞动。
风声那么急,那么急,仿佛要凿破苍穹,在光影中如狂潮巨浪般消退再消退。
……
晨光微熹,落英崖底。
一双眼睛睁了开来,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百鸟朝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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