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遮眼》——慕雨尘
第一章 南城雨落
又到了一年中的雨季。
南城迎来了冬后的第一场雨。雨不大，稀稀疏疏的打落在南城的青石地面上，点缀在石桥下的小河中，伴着柔风吹动着河畔的杨柳，滋润着万物。
三月的南城是人们所向往的，虽然阴雨绵绵，但是配合这南城的小桥流水倒一点不让人觉得乏闷，反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每年这时候，河畔边的酒肆生意是最好的，人们往往在酒肆中点上一杯淡酒，看着窗外的雨和路上的行人，或是那水波粼粼的河面，就能磨上一整天的时光。
雨是上天的馈赠，是南城的灵魂，南城因雨而美丽，雨也因南城而动人。
常有吟游诗人感叹这南城那多情的雨，他们看着烟雨中的南城水榭，心中或悲或喜感慨万千，挥毫而下便是一卷卷经典美丽的诗篇。
世上万事万物皆为风景，收入眼中便能领略其中的美妙，即使再粗鄙的人也会低声赞叹一句.......真美。
然而这世间有这么一类人，纵使这天地间风景千千万，他们也没有办法去领略其中的风采。因为他们的眼睛无法看见，他们或许是先天的缺陷或许是后天的受伤，导致他们无法跟别人一样去用双眼看这个世界，陪伴他们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石桥上走来一个身穿灰色麻衣的小乞丐，他的双眼无法视物，只能依靠着一根树枝一点点的向前蹭着。丝丝细雨打落在他那邋遢的小脸上，而后雨水又变成泥水从他脸上滑下，他却犹如没有察觉一般，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脚下的地面上，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给别人带来麻烦。
就在小乞丐慢慢走到石桥中间的时候，一行衙役也走上了石桥。他们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有的还勾肩搭背谈论着花楼的姑娘是如何销魂，哪家的小姐生的如何靓丽。
走在这群衙役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青绿色便装满脸阴沉的大叔，他一边走一边把玩着衙役用的铁尺，显得很不耐烦。
“艾......你说老大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衙役低声问着自己身边的同僚
“估计是因为没有完成高公子交代的任务而被训斥了吧。”
“哎哟，不是我说，高公子给的任务真不是人做的，每个月要抓回去二十个年龄不满十岁的幼童，还都得是流浪儿，上个月兄弟们跑断了腿也就抓了十来个，哎........”
“就是啊，这些年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哪里会有如此多流浪的孩童让我等抓去？”
衙役们在后面低声抱怨着，他们口中的高公子是南城城主的儿子，半年前不知为何突然要收寻十岁以下的孩童，要流浪儿的同时还最好让他们自愿跟来，可以强抢但手脚要收拾干净，不能留下痕迹。
虽然那高公子说的轻描淡写，但这可就苦了他们这些做手下的了，打家劫舍他们擅长，可这哄骗孩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本来心情就不爽的青衣大叔听到身后同僚的小声嘀咕更是怒从心中来，高公子是怎样的人他这个做头头的肯定比后面这些人要了解的多一些，那人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每每想起那天夜里所见，他就有些不寒而栗，侧头对身后大声吼道：“妈的，你们还想不想干了，今天再带不回去任务交差你们就都滚回家去喝西北风吧！”
他一边骂着眼看就要从小乞丐身边走过，这时候他身边的同僚拉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看着身边的小乞丐。
青衣大叔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了正杵着树枝向前蹭的小乞丐，不禁大喜，赶忙示意手下跟着，他自己则走上去挡住了小乞丐。
小乞丐虽然双目失明，但是也听到了周遭的动静，努力压下自己心中的无措，继续向前慢慢走着。
“哎哟”他不知道何时前面有个人挡住了他，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小乞丐赶紧爬起来向前摸索着，也不顾那一身的泥，一个劲的给对方道歉。
他曾经就是因为走路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贵少爷而被那些蛮横的家丁一顿毒打，所以从此他走路都更加小心，生怕再撞到别人。
那个满脸阴沉的大叔看到眼前这个满脸无措的瞎子小乞丐，脸上挤出了一个比鬼还难看的笑容，柔声问道：“小娃娃，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啊？”
“艾？”小乞丐有点蒙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问他这些
“小娃娃别怕，叔叔是城主府的，给叔叔提供一些信息或许可以帮你，但是如果你不配合，那叔叔可是要把你抓起来的哦。”大叔连哄带骗的说着
小乞丐听到要被抓起来，有点害怕了，微微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树枝，弱弱回答到：“我今年八岁，叫......叫慕秋......离，我......我没有家......”
大叔一听心中大喜，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虽然内心窃喜，但是他面上却不表丝毫，还带着几分悲痛说道：“怎会如此，如今太平盛世怎还会有百姓流离失所？小秋离你跟我回官府吧，府中大人仁慈，因为不忍南城还有孩童流浪在外，所以派叔叔来寻那些像你这样流浪的孩童带到府中去，让你们不再饱受饥寒之苦，可好？”
那些衙役看着眼前的老大，暗暗摇头，心道老大这粗劣的演技也真是没谁了，万幸这小娃娃是个瞎子，不然别说孩童了就是成人看到他现在那皮笑肉不笑的鬼样也会吓得不轻吧。
其实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了，即使现在这娃娃不答应，一会也得找个机会给他抓走，毕竟现在这个世道像这小乞丐这样底子这么干净的娃娃真的不多了，这逮到的机会又怎能让他溜走？
小秋离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因为他一生下来母亲就死了，而且他双眼不能视物，他的父亲也很不待见他，村里的人也视他为不祥处处排挤，待他稍微有点自食能力便将他赶出了村子，所以年纪小小的他便尝尽了世间疾苦。如今突然有个人跟他说，让他不再饱受饥寒之苦，一时间他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可是我看不见东西。”慕秋离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人不会在意的。怎么样，跟叔叔走吧？难道还有比你现在处境更坏的事吗？”大叔摸着慕秋离的头问道
最终慕秋离点了点头，大叔哈哈一笑，牵着慕秋离就往高府走。
是啊，难道还有比他现在处境更坏的事吗？
南城的雨还在下着，不紧不慢的，让人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
第二章 府中
从石桥而下，沿着街市行个几里路便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很大，占了南城整整六分之一，府外的大门看着很是厚重，两座石狮子挺立门前显得霸气非凡，仿佛真的能镇住四周的魑魅魍魉。
大叔上前敲开了门，跟府中的家丁出示了自己的腰牌后便领着小秋离进了城主府。
刚入府内，迎面而来的便是一片荷花池，池上有一条长长的游廊供人通过，几座假山点缀在池水中，因为是雨天，水面上到处都能看到红鲤张嘴呼吸着。
池边修有各式亭台供主人家休息玩耍，稍远处的几栋垂花楼在烟雨中更添了几许风采。
“怎么样，小东西，城主府很大吧？”大叔拉着慕秋离踏上走廊问道
“我......我看不见”慕秋离怯怯的说。
“咳.....罢了，和你这瞎子说了也白说。”大叔已经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反正人已经进了府内，还怕他跑了不成？这个时候也就没有必要再惺惺作态了。
“奥.......”小秋离低下了头，其实身上有缺陷的人内心往往是最敏感的，小秋离察觉到了对方的不耐烦，虽然不知道对方态度为什么转变的那么快，但他也不敢多问。
穿过庭廊，来到府内的一处别致的庭院，和其它院落相比这里显得很幽静，估摸着这里便是那位高公子的住所了。
“到了，一会见到高公子，该怎么说你知道的吧？”大叔看着一旁的小秋离问道“刚刚教你的礼仪可还记得？”
慕秋离点了点头，内心难免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出生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人物，将大叔刚才所说的在心中默默的重复了一遍后就跟着进了院子。
来到房前，大叔敲了敲房门，待到里面应了一声便拉着小秋离步入了屋内。
屋内装饰更是奢华，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空气中，阳光从镂空的雕花木窗外照射到屋内正中央处的软木床榻上，榻上围着一圈浅色纱幔，幔中坐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他一只手搭在床榻边撑着下巴，一只手搂着身边婀娜多姿的女子。
男子身着一身紫色袍子，袍子上有用金线缝合出的各式花边，也不把袍子系紧，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膛，他没有束冠，任凭那乌黑的长发垂落而下，显得好不潇洒。
他就是衙役们口中城主府的那位高大公子，高宏宇。
大叔领着慕秋离走上前去，跪了下来，额头紧贴地面道：“小的参见公子，这是小的带回来的小娃娃，还请公子过目。”说着还赶紧提示了一下身边还傻呆呆站着的慕秋离。
慕秋离赶忙学着他跪拜了下来：“参......参见公子。”
高公子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伸出手给房内某处示意了一下，便不再理会了，继续玩弄着怀中的女子。
不知何时，一个老者走到了跪在地上的二人身边，也不多语，一把抓起慕秋离的一只手掌按了下去。
“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秋离叫出了声，好在老者很快便松了手，不过手掌上传来的酸痛感还是让小秋离嗤牙咧嘴。
“骨龄不满十岁”
听到这话，一旁的大叔松了一口气，床榻上的公子也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这还没完，老者又在慕秋离手上划了一道口子，取了一滴鲜血放入口中，突然老者的眼睛睁大，脸上露出了陶醉之色，仿佛品尝着人间最绝世的美味。
慕秋离吓坏了，他不知道这是在干嘛，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一个女子低沉的喘息，如果他能看到现在老者脸上的表情，估计会吓得逃跑吧。
高公子看着眼前的老者，露出惊讶之情，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老者脸上看到这种神色，不禁的有些好奇。
待到老者回味完，他才开口问道：“如何？”
老者砸吧了一下嘴，来到高宏宇身边，附在他耳旁说着，高宏宇脸上也渐渐露出兴奋的表情，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地上的二人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高宏宇说话了：“石大山，你非常不错，如今孩童也够了，你们不必再去寻了，这次记你们大功一件，一会到财务房领你的赏赐去，至于你这小瞎子，从此你就是我高家的人了，待会自然有人领着你去该去的地方，好了你们退下吧。”
跪在地上的石大山一听不用再去抓那些流浪儿，不禁高兴的合不上嘴，当然最重要的还说有赏赐，他是知道高公子出手有多阔绰的，赶忙磕头道谢，然后带着慕秋离退下了。
待到他们离开后，高宏宇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轻声对身前的老者说到：“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有些人也就没有用处了，做的干净点。”
老者点了点头，退回了房间的阴影中，随着老者的退下，高宏宇怀中的女子也渐渐没了气息。
高宏宇看着怀中仿佛睡着了的女子，叹息的摇了摇头：“有些事听到了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不要怪我。”
刚退出了院子，一个侍女已经在外面撑着伞候着了，石大山将慕秋离交给了她，自己便到账房领他的赏赐去了。
侍女带着小秋离沿着青石路来到一个小房子前轻声说道：“这里是专门给下人们梳洗的地方，你进去清洗一番，这是你换洗的衣物，你且拿好，待你洗完我再领你去孩童们居住的院子。”
小秋离接过衣物道了声谢，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向浴房走去，因为没有东西当拐杖，使得他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侍女这才注意到他是一个瞎子，暗叹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去将他扶住。
“罢了罢了，我领你进去吧”
“谢谢姐姐，我没事的，我只是刚到这里还不熟悉环境，我记忆力可好了，走一次我就能记得路了。”小秋离轻松的说着，脸上还带着笑容。毕竟现在不用再为饥寒交迫而痛苦，他内心难免有些开心的。
“你就不要骗我了，这府邸那么大，即使是一个健全的人初入此地都会迷路，你又怎么可能走一次就记得呢？”侍女说着就已经把他带到了屋内。因为是下午，所以里面没有其他人，侍女开始帮小秋离准备热水。
突然小秋离抓住她的衣角，怯怯的问道：“姐姐......你能告诉我清水在哪吗，以后我就能自己清洗了，我......我不想麻烦别人。”
“你还是消停会吧，万一你不小心碰坏了什么东西才是真正的麻烦别人呢。”侍女嘟囔着，她并不认为一个小瞎子真的能不依靠别人维持生活日常。
“奥......好吧”小秋离有点失落，是啊，自己终究是个瞎子，自己的存在对别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麻烦吧......
“好了，水调好了，把衣服脱了进来吧。”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旁的侍女已经把水调好了。
“恩......好，那个.......姐姐，你能出去等我吗，我......我自己洗澡还是可以的”慕秋离有点窘迫的说着。
“切，小小年纪还害臊，知道了，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事你喊我，衣服在右手边的台子上。”说完她便出去了。
慕秋离听到关门声，才松了一口气，将衣服脱去后笨手笨脚的爬进了桶里。
“呼……”小秋离深呼一口气，将半张脸埋入水中，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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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碗饭的功夫，浴房的门打开了，慕秋离从里面走了出来。
其实慕秋离五官生的倒是精致，原来邋里邋遢的看不出来，现在梳洗完以后居然显得很是漂亮。
侍女看着他，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感叹到：“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啊！”
小秋离有些吃痛，微微皱眉表示抗议，他这副表情把侍女逗的咯咯直笑。
又在府中走了一会，他们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院子外还有两个家丁守着，里面时不时传来孩童的打闹声，显得好不热闹。
“好了，这里就是你以后生活的地方了，进去以后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了吗。”
一个家丁走上前来，把慕秋离带进了院子。
在城主府最大的院落里，一个魁梧的中年人闭着眼睛盘膝坐着，突然他看向了一个方向，随后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宏宇啊，既然决定了那就大胆去做吧。”他挥了挥手，高宏宇的院子中升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将里面传出的气息与外界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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