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世界的帷幕》:雨夜
雨夜
公元前287年
一小队车马出了司马府,直奔咸阳而去。时值仲秋,天边最后的斜阳被乌云掩盖,让府内平添了几分寒意。
如今七国局势正值动荡,惠王急召家父,只怕又临疆场……司马羽收回心思,看着天边渐浓的黑云,挥手命人扯紧了风障,进了府内。
府中,一女子怀中抱着襁褓而立。“清儿,天气凉了,回内屋吧。”而苏清低眉不语,抬头探寻着夫君的目光。“没事的”司马羽定定笑笑,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把苏青挽送进了内屋。
府外,风声渐起,枝叶窸窣作响。司马羽静坐在堂前,挥散了一干茶水侍从,抚平衣袍,沉默不语。一幕幕在司马羽的脑海中浮现着,他清楚,有些安排能够改变,但是有一些逃脱不掉的,是命运。
风声渐起,雨声淅淅沥沥映入了堂内,香火续了多次,青烟淡淡萦绕在屋内,静谧无声。
司马羽在等。
雨声大了起来,渐渐入如倾如瀑。司马羽却在这雨声中,听到了马蹄的清响,那是渐渐逼急的杂乱蹄声。
终于还是来了……
司马羽长叹一声,回身转入内屋,看着苏清做坐在床边,心中颓然了下来。苏青看着夫君如此,也是深知是事由,即使对某一件事做再多的准备,到了决然的那一刻,心中却仍是悲痛。当下红了眼眶。
“夫君……对不起你。”司马羽掀开了床脚隐秘处的一块长板,露出一个原型青铜圆扭。
“不,我不走!”苏清见此,扑至了司马羽怀中,梨花带雨。“生,在侧,死,同穴……”
“清儿!”司马羽按下圆扭,侧墙在震颤声中裂开一条缝隙,用力推开,其内赫然是一条密道。硬生生把苏青与襁褓一同送入密道后,侧墙恢复原位,依旧是原来模样。而此时,府外叫喊声已然响起。司马错熄灭了烛火,快步迈出内屋。
几乎在瞬间,厮杀声起,金属的碰撞声与喊杀声连为一片。
“请主人速走!”一位内侍夺进了堂中,伏在了司马羽的脚边。
“我逃不掉的,你们趁此时散去,或能逃得性命。”司马羽自堂桌之下抽出一方桃木盒,声音平静。
“主人!”
司马羽脸上浮现出一抹萧然笑意,取出了其中的一丙重剑。以青铜戈的质地远无可能打造成一柄剑。但司马羽握着手中的重剑,周身的气质仿佛都更加凛冽。
重剑平举,司马羽盯着堂前入口,7他在等。那侍卫见状,双目垂泪,自己却向着那喊杀声处冲了过去。
我司马羽,对不起你们啊……
当喊杀声渐渐弱了下来,渐渐被呻吟声所取代,几名黑衣人闪进了堂中,皆是手持短戈,衣前几点血花。几人见了司马羽,皆是围绕而来,霎时锋芒突进。
司马羽长笑迎上,重剑挥舞间,竟是大占上风,四人以犄角之势攻入,却渐渐转为防守。
一柄重剑在司马羽手中使得端的是赫赫威势,一戈突入司马羽肋下,其人赫然转身,避开锋芒,重剑挥舞间,直将那戈尖斩下存许!
随着更多黑衣人闪进堂内,早先四人退出了战圈,又是四人杀入!
车轮战。此亦为一战术,名曰百鬼夜行。
四人败走,便有身后执戈而立的另外死人补上,威武如司马羽,传承如国之将门,体力也渐渐不支。
司马羽却只是机械的抵挡着……他深知命运,唯有心中牵挂,才是他迎战的唯一动力。
清儿大概走远了吧……
司马羽买过一个破绽,闪出包围,径直斩向了后方一人。
既然心中无牵无挂,那就臣服于命运吧。
司马羽气势徒然攀升,此刻,全攻无防!
予吾一戈,还汝五剑!霎时堂中血花绽放,有众黑衣人的,也有司马羽自己。在此全然无顾及的打法之下,司马羽又斩杀了四人,依靠在墙边,渐渐滑坐下去。
血从周身各处的血洞中涓涓淌出,坐在尸堆上的司马羽,气息渐渐弱了下去。
他在笑“呵……”面部狰狞而扭曲,声音像是崩落了的琴弦。
堂中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司马羽的痴笑,诡异的回荡着。黑衣人静静立在堂中,一个将死之人握着一柄绝世神锋,竟是无人敢上前。
府外的雨声渐弱,风声却不停歇。顺着大开的堂门,一阵秋季夜雨的湿凉气息涌入,夹杂着浓重的血腥。
司马羽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笑声戛然而止。终于,一人身着白袍,自黑衣人之后绕出,打破了这份死寂。他踏过一片血污,行至了司马羽的身前,深深一礼,取走了那柄司马羽再也握不住的重剑。
“天问……”白袍人回身,带着一干黑衣人等搜查其起了司马府。
密道之内,苏青却在哭泣。她一直没有离开那扇暗门。一门内外,生死相隔。
“你的誓言呢?”她呢喃着。外面安静了,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在被推入暗门的一瞬间,她就猜到了这个结果。深知,却不能接受。
她努力自瘫坐站起,抱起襁褓,轻轻在暗道之中前行着。自己还有牵挂不是么……她将怀中的婴孩搂的又紧了些许,免得侵入了凉意。
过了司马府的地界,密道可以通向远处的镇子,或是更偏僻的村落。她怔怔前行着,也不知自己到底行至了何方。路途中,她将一枚玉佩裹入了襁褓,上面镂空雕着一个“靳”字。
雨水顺着年久的外道灌入了内里,使道内一阵阵强烈的灰败气息愈加明显的飘散开来。隧道阴冷,苏青一路抽噎着,怀中拥着襁褓,由挪移,到走,到小跑……她想逃离着一切,逃离这些不真实的一切。
但她能够么?
后方远处,那扇暗门在震颤声中被再一次打开了。
那一夜的雨,下了一整晚,次日天明,时分司马府遭难的消息不胫而走,但并没有传播太远。至少,仍在快马加鞭的家主司马错并不知情。
雨夜中,司马府上下几乎被灭了满门。
少年
他仿佛蜷缩在谁奔跑着的怀中,周遭冰冷刺骨……路很长,那个看不清面庞的人奔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周围的一切停下来,慢下来,他有一种错觉,周遭的声音杂乱无章,直到一股力量将他拉起,自那无尽深渊中拉起,四周温暖而湿漉……
“呼……呼……”
一个白衣少年自睡梦中霍然惊坐而起,大口喘着粗气。居然又是一样的梦……他平了平呼吸,望着天边的那一抹鱼肚白,映衬着黎明的华光,天边最后的星辰隐现,静谧祥和。
这一片屋舍正是处在太行山脉一处无名峰上,四面险峰环绕,遮蔽了这中间的一方天地,直观将去,却像是何方修士隐者去处。峰顶一片平地,辟出门院,四尊灵兽石雕端得户对。峰脚四面另有几檐屋角在崖柏遮盖下掩映而出,暗地里却是暗合天人八方。少年就寝之处,便是这中间院内偏北一处屋舍。
穿衣,下床,少年推开了那扇雕花古门。
“师傅早。”少年冲门前侍弄花草的一位老者轻轻一礼。
“靳儿,去挑一桶水来。”
侧房的门吱嘎一声,探出了一张睡眼惺忪俏脸,娇嗔道:“祖父,靳平今天起的好早……”
靳平顿了顿神采,迈步向山下行去,耳畔人声愈远。
这样的梦境,他已经不是偶然几次遇见了。但凡云雨天气,这种梦就更加真实……仿佛自己真的经历过了那黑暗的长路,醒来时,额角见汗,仍然是阵阵心悸。
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一概没有印象,仿佛自己便是生长于此处。他也自然问过师傅自己的出身,不然哪有一个少年好端端无父无母与一位老者隐居在这太行山脉之中?何况外面依然是乱世,看似这山水将此地与群雄争斗相隔开来,但若战事真的席卷而来,光是这一砖片瓦又怎生抵挡?
“你是靳家的血脉啊,那些年战乱频发,我与靳家有旧,而你的父母怕自己遭遇不测,特地将你托付给我照料……”
那时,少不更事的自己就这样默默等待着自己家人的归来。然而随着春去秋来,自己依然处在这一片山水之中,仿佛置身事外,心下也再无想念。师傅与婉儿便是自己最亲近之人,时光流转,生活依然自在,似乎他生来就属于这群山环绕之中,他所有的记忆,也几乎全都开始于此地。
在这里的日子虽然单调,却也自由乐趣。在他的印象中,师傅自从自己记事开始便对自己亦师亦父,十三年间,从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到经史文书,天星日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是每日教授自己习武。有时候师傅的孙女婉儿也会来学学简单的动作,像模像样得陪靳平扎马步。靳平与她自小青梅竹马,总角之宴,嬉嬉闹闹之间,不知度过了多少欢愉。
打了水归程,靳平一路恍然沉思着。
随着他的成长,儿时的那些记忆没留下多少,自己却总是好似要想起什么极其久远的回忆。如同那个反反复复的梦境一般,萦绕于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莫不是我前世有什么执念?他自嘲一样得摇摇头,这解释连他自己也是一笑了之。
平日里习武练气,外舍尽管有些衣食侍从,平时里他也会帮忙做些伙计。对于自己的这位师傅,靳平却真的是看不透了。一位老者,以清衍自居,从不外露本名实姓,日不进斗金,门下养了十几人不说,吃穿用度,皆是上品材料,精雕细琢。虽然只有寥寥几方地角,但屋舍构架却是精妙,上有厅堂雅阁,下有厨房犄角,期间雕格游龙戏凤,更是不少古籍文献,偶尔还装饰几颗奇珍异宝。虽然师傅常派几名侍从下山取些用品,但这海量资金从何而来?纵然是祖上积攒了家财万贯,约摸也应该挥霍殆尽了。而此处地角偏僻,前来拜访的才是真真正正的稀客,大多是师傅的亲信旧友。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对自己的师傅清衍蒙上了一层谜一样的面纱。
靳平很少随着几个侍从下山,一年当中也没有几次机会,这倒是更让他对这天下格局多了一份见识的渴望。
他也常常和婉儿说起自己下山的愿望,但她却不置可否“好啊,我跟你去。”
然而若不是奉上什么佳节祭日,师傅定会让他专心习武。
然而更让他在意的,却是那个积攒了多年的梦境疑问。凭借着属于少年特有的那一份敏感与直觉,他觉得这一切都并没有那么简单。
眼见得门院在望,靳平收回心神,飞步上山而去。
落脚,平息,到底是自幼练家之人,几里山路挑水箭步而回,面不改色,一气呵成。
师傅已经在门前负手而立。
“进堂前吃饭吧,婉儿等的急了。”
靳平一愣,几步迈入堂前。
“喂,你回来的真慢……”
清衍沉吟着,不知思绪想到了哪里,莞尔一笑,转身看那西北方向。
一处凹峡恰好露出了一个缺口,几株苍松挺立。自缺口远眺而去,是一片茫茫林海。但清衍似乎看尽了千里之地,直看到了那山脉终止之处。城池显现,往事如烟。
十三年了……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来到了清衍身旁,一袭青衫,两鬓斑白,却掩不住眉宇之间的一股精神气色。
“对啊,赋闲了十三年。”青衫开口,亦是负手而立,望向那峡陷之处。
“自从那年你乞了归养,倒是真的再不插手这诸王之事。”
“凭着这条命趟过了大半生,难道还不足够吗?”衍清转身,眼中似乎有着时光流转。
“惠王那时看来倒是真的同意了你的请求。”青衫的言语之中不无羡慕。
“自古难解君臣契。”青衫沧桑一笑,笑声之中,却显得颇为意味深长,至此也终于显现出了些许岁月模样。青衫静立了一时片刻,挥了挥手,缓步向山下行去。
“也许……”衍清回身,却再也觅不到青衫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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