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的是变化》——继延
第一章 故土难离
一九七七年冬天,我上小学二年级,最近总听爸妈说人挪活,树挪死,原来搬家计划正在悄悄酝酿。奶奶问搬家的事,我说:“爸妈说要搬到姥姥家住。”奶奶盘腿儿坐在坑上,怜爱的瞅着我:“新房才盖几年,土坯脱了二千多块,搬家还要操持盖房,受累的命啊!”
一天中午放学,家门口停了几辆大小拖拉机,有的装着墙柜、板凳,有的装着粮缸、水缸,有的装着农具、柴禾,几只笼子里的鸡也在车上。
离别这天,没和老师同学道别,唯一的三好学生奖状也来不及揭下,我和妈妈、妹妹登上车斗,奶奶拉着我的手问:“到姥姥家想奶奶吗?”我说:“想,您跟我们一起走吧!”奶奶眼圈红了说:“等你们盖好新房,奶奶再去,你到姥姥家好好学习,等放假了,回来看奶奶。”我哽咽着说:“奶奶,一放假,我就回来。”
拖拉机突突的冒着黑烟出发了,街头人们渐渐淡出视野,路过许多不知名的村庄,车子摇晃着,朦胧中许多往事浮现。
夏天落日余晖染红河水,父亲举着我在河水里嬉戏,夕阳映红了河水和我们的脸庞,欢声笑语在岸边回荡。
一场大雨过后,路边沟渠水满为患,蛙鸣吸引我沿着沟边去捉青蛙,蛤蟆们见我过来纷纷跳入水中,青蛙没抓到,我却被父亲抓了回去,他教训我水深危险不能乱跑,还狠狠拧了一把我的大腿里子,看着青紫的皮肤,委屈的我眼泪直流,好几天才不疼了。
母亲在压把井边洗衣服,折了苇管醮肥皂水教我吹泡泡,肥皂泡们闪着七彩光芒翩翩起舞,有的飞的很高很远,有的刚刚起飞就破灭了。泡泡生命短暂,但把美好瞬间留在人间。但愿每个生命都绽放出美丽悠长的色彩装点世界。
一次妈妈带我赶集回来,刚进村口,看见一个发小正和南街的孩子互扔小砖头、石块打闹,我也帮发小捡小石块投向他们,忽然我的左额头被击中鲜血直流,孩子们四散奔逃,妈妈急忙带我到路边卫生所上了药,额头的小伤疤让我铭记危险常伴人生,不可肆意胡来。
父亲的哥哥大他六岁,高个子、雕塑般的鼻子、大分头,我叫他大大,父亲、大大成长在单亲家庭,奶奶娘家是大户人家,嫁我爷爷后感情不和离婚了,奶奶带着两个儿子艰难生活。
三年困难时期,为了扶养哥俩成人,奶奶不但变卖了嫁妆还到北京当过保姆,大大中学毕业到城里当了电工,每月孝敬奶奶零花钱,父亲高小毕业辍学在生产队挣工分负责奶奶口粮。
麦子刚刚成熟的时候,先天不足的我出生了,接生婆在我背后的一拍,才有了第一声啼哭,奶奶把瘦小的我揣在怀里,用身体温暖着我说:“奶奶的心肝宝贝儿,奶奶的大肉蛋,别把我孙子冻着了。”
转眼到了冬天,爸妈去生产队劳动,奶奶从灶膛扒了炭火夹入铁盆端到坑上烤火取暖,发现几只羊偷吃白菜,奶奶去轰羊,盆里的点点火星吸引了我,竟用左手抓向炭火,奶奶听到我哇哇大哭,跑回屋见我左手三个个指头烫出水泡,急得只喊:“傻孩子,为啥用手抓火?”手足无措的奶奶把我抱到路南卫生所做了紧急救治,渐渐恢复健康的左手不但中间三个指头比右手短了一小截而且指甲下的手指肚也比右手瘪了一些。每次奶奶攥着我的左手轻轻抚摸,都后不迭的说:“都是奶奶没看好你,才烧成这样。”
奶奶有些重男轻女,我是长孙又被火烧伤过,所以对我格外疼爱,每当听到后院奶奶屋里剁馅儿的声音,就知道奶奶要包饺子,奶奶见我在屋前抱着小树打转儿,就喊我进屋,我帮奶奶擀皮儿,奶奶把捏了花边的饺子排列盖板上,一会儿,奶奶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子问我:“吃着香吗?”我回答:“香!里面还有肉呢”。看我吃着津津有味,奶奶露出欣慰的微笑。
一次大大从镇里带回一个戏匣子孝敬奶奶,戏匣子是大大自己攥制的无线电收音机,一块红砖大小,淡淡的木纹色的的外壳,后盖板几排散热孔,前面圆形喇叭上面镶嵌着一颗红色五角星,喇叭旁边排列着一个开关和一个调台旋钮,小巧玲珑的设计令人爱不释手,每当村里人看到戏匣子都夸奖奶奶的大儿子有本事,我也沾了光,金乃千播讲的小说、侯宝林和郭启儒的相声、歌剧《红色娘子军》等都是我的最爱
一九七六年七岁的我带着小板凳被奶奶领进了一年级的教室,水磨石板课桌整齐排列着,我坐在第一排,目送奶奶走出教室,偷偷抹去几滴不舍的泪水。
听着老师亲切的授课,伴随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我渐渐感觉不再陌生孤单,慢慢融入了学习生活。
在我最喜欢的音乐祼上“学习**好榜样”、“我是一个兵”、“社会主义好”等歌曲每天在学校上空回荡⋯
课余时间帮生产队捡麦穗、拾棉花⋯既锻炼身体又丰富课余生活,期末学校奖励我一个蓝色书包和一个文具盒,在全校颁奖大会上我还和一位女同学合唱了《我爱北京天安门》。我不但语文考了一百分还被评为三好学生。
学校生活快乐多,也有不愉快围绕我。
一天中午放学去厕所,一高年级学生把尿撒到我身上,我流下屈辱的泪水,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我竟把目光投向了刺眼的太阳,直盯到太阳的光圈变成了绿色的圆盘,太阳的光芒在我迈进家门前真的把我的眼泪烤干了。后来,听姥姥说太阳不能直视,谁看太阳,就会给他一包针,当时的我觉得不可思议,谁会相信姥姥的预言会成真?
父亲的故乡虽然是拥有五个生产队一千多人的大村子,但也有无聊的村民对我家的历史指手划脚,甚至把一些既脏又累的农活派给我父母干,姥爷性格耿直,听说女儿女婿的委屈,更是鼎力支持搬家,办好准迁证,几辆拖拉机载着我们一家四口和家当奔向了新的生活。
第二章 初来乍到
经过几十华里的颠簸到了姥姥家,坐北朝南的三间红砖正房,两间西厢房略显破旧,房前东侧一棵几十年树龄的枣树伸展着虬枝,顶端几颗红枣和残叶在风中舞动着。
姥爷、姥姥在院门口向我们招手,夕阳中姥爷脸色红润,目光炯炯,灰白色山羊胡寒风中微微翘起,下穿黑色掩裆棉裤,上披黑色皮袄,脚着黑色棉鞋,黑色绑腿更显精神抖擞,姥爷问我:“道儿上冷吗?”我说:“盖着棉被,不冷”。
姥姥朴素的灰色棉衣棉裤干净利索,戴着蓝色围巾笑容可掬的叫着我们的名字,大舅六岁的小女儿和我妹妹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大我九岁的老舅刚把我领下车,爱犬老黄和小黑儿摇着尾巴跑到我面前又蹦又跳,我左右躲闪着,一段恐怖经历浮上心头。
我六岁那年春节前夕,奶奶带我去生产队宰猪现场看热闹,两只前蹄后腿分别被捆结实的肥猪发出阵阵哀鸣,随着屠户的一刀,冒着热气的鲜血从脖子的刀口汩汨流了一大号脸盆,经过大锅热水褪去猪毛的白条猪被钢勾吊起,屠夫技术娴熟,开膛破肚,一会儿就把猪的内脏掏出盛放一边,那只猪膀胱被他吹成排球大小并系好口,上面残留着血丝,不知留作何用?
一只到我腰部高的青毛狼狗竖着耳朵,翘着尾巴在我面前走过,我用右手向后捋了一下它背上的毛,那狗回头就是一口,犬齿咬透衣服刺破肚皮,鲜血渗了出来,狗主人一边给我上药,一边训斥那条恶犬。好在咬的不深,不久愈合了。
老舅的喊声打断我的回忆:“不怕,它们不咬,小黑儿是老黄的妈妈,它们娘儿俩很乖,从来不咬人!”
大舅的儿子跑了过来,他小我一岁,是表弟,见他拿一小块儿玉米面饼子对着小黑儿晃着圏说:“滚儿一个!滚儿一个!”小黑儿马上卧地打滚,表弟把手里的饼子扔给小黑儿,它准确的叼住咽了下去,我也大着胆子学表弟的样子逗起了小黑儿。
这时大舅妈骑自行车下班了,大舅妈是来自天津的知青,高高的个子,梳着二根短辫子,小巧的鼻子,白静的面庞带着微笑,她是公社农机站的会计,嫁给了当大队书记的大舅,大舅妈回西屋拿出红薯面蒸的窝头带着天津口音说:“大外甥,尝尝舅妈的手艺”。我接过窝头,颜色虽黑,比玉米面窝头香甜多了,我连声说:”好吃,好吃。”
大人们卸完车都已离去,天色渐晚,室内亮起电灯,掀帘进东屋,北墙贴着连年有鱼的扬柳青年画,画下柜子上放着茶壶茶杯,东墙上贴有***、周总理、朱委员长在飞机场笑容可掬的握手照片,南面坑头儿墙角摞着整齐的被褥,姥爷坐在坑头儿戴着花镜在看《主席选集》,窗台上一根黑色烟杆配着汉白玉的烟嘴,黄铜烟袋锅泛着金光,烟杆下挂着一个黑色烟袋荷包,一个金属打火机静静躺在那里。
姥爷家对面一间闲置屋子就是我家的暂住地,两扇旧木门,一个窗户透进了夕阳。
晚饭后我缠着老舅要看小人书,老舅捧着一本《英雄儿女》看了起来,小人书崭新漂亮的彩色封面,内页油墨的清香、精致的画面和故事情节深深吸引着我,羡慕不已的我暗下决心,我还要拥有自己的小人书。
记得那是上一年级时候的一个傍晚跟奶奶去邻家串门,我坐在柜子旁边,趁人不注意拉开抽屉偷了一个注射器,和一个同学换了几本小人书看,后来得知注射器是给打火机加注汽油的,注射器的丢失令邻居吸烟极不方便,在奶奶追问下我承认是我偷拿的注射器,奶奶令我换回了注射器,用笤箒把儿狠狠教训我:“小时偷根针,长大偷黄金,喜欢小人书,奶奶给买”。我向奶奶保证,以后再也不拿别人东西。
晚上我睡在姥姥家,也许到了新环境玩儿的太累了,姥爷如雷的鼾声也成了摧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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