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帝国》——莘南
第一章 追杀
深秋的朔北草原,一片肃杀之息。
经历了一场漫天飘雪的洗礼后,连接南北两方势力的宽敞主道被尚未化尽的残冰敷了一层隐隐约约的雪油。
马蹄声响起,一骑快马自北面飞驰而来。
骑在马上相貌英武的青年骑士名叫云行烈,正不停地拍手催促战马,神色之中尽显疲倦,胯下坐骑翻飞的四蹄沾满了厚厚的泥泞,沿着大道疾驰。
他看起来很是狼狈,青灰色的棉甲遍布斑斑血渍,头发散乱,脸庞憔悴,充满仓惶感,只是一双眼神却格外坚定有神,他背上挂着弓矢,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朴刀,刀背不停的拍击着马臀,催动战马加速。
战马连夜不停奔跑下来,已经口溢白沫,精疲力竭了。
云行烈身后不远处,烟尘腾起,可以清楚的看到一队异装弯刀的苍狼骑兵,正在紧追不舍,他们挥舞着手里的弯刀,气急败坏的模样,口中呜哩哇啦的叫骂着。
云行烈继续奔逃间,身后追兵渐渐拉近了距离。
他胯下战马已口中溢血,奔驰中,突然间一个前摔,顿时连人带马翻倒路边,马骨折断发出的清脆响声,分外刺耳。
云行烈被甩飞数米,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下一瞬间,身躯已如鹞鹰般在空中连续翻滚了几圈后将落地之势减去大半,一待落地,矫健的身躯如同豹子一样跃起,堪堪站了起来。
冷风吹拂他的头发,露出一张如刀削般的面庞,剑眉下是一双郎若星辰般的眸子,年纪在十七八岁上下。
云行烈虽然尚未冠年,却又一副健壮的身形,透出浓浓的彪悍,显露着他长居朔北的气质。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那绵延不绝的山脉,回头瞧了一眼追来的骑兵,眸中流露出一丝狡狯。
下一刻,他便毫不迟疑的捡起掉落地上的朴刀,踏着脚下碎石飞快朝着山上奔去。
苍狼追兵转瞬即至,他们驻马于云行烈落马处,抬头遥望那道年轻的背影正逃向高岭,面露怒色,纷纷下马步行追逐而去。
追兵们喝喊着,一边追赶,一边搭弓射出箭矢。
此刻,他们完全不顾身上箭矢稀少,尽情发射着手中的羽箭,只因为前面的人,杀死了他们的部落首领,作为首领的贴身卫士,他们已无法回部落复令,首领一死,回到部落会被部落族人活活烧死。他们除了流浪草原,便只剩报仇雪恨。
首领被杀那一刻,他们和妻儿的结局就已注定,憋着一股恨怒追到此地,是因为他们的不甘心。
不敢回部落,便只能追杀云行烈了。
但云行烈逃命的本事,实非只擅骑马的他们所及。
昨晚上顺利逃过了数次围堵的云行烈,此刻正在陡峭的山坡上,不断变换方向躲避射来的羽箭不停往上攀奔着。
箭矢在云行烈身边纷乱飞过,一支箭矢甚至擦着他的肩头,却因为棉甲的保护没有让他受伤,他毫不停顿的在山石上左蹿右跳。
终于,茂盛的林木渐渐近了,树木杂草提供了更多掩蔽之处。
云行烈背倚一颗巨树,略做喘息,探头瞥了一眼正被山石给扰乱步伐行动变得缓慢的追兵。
“追吧,等会教你们知道厉害!”
稍稍歇息之后,见追兵仍缓慢攀登,云行烈没有立即往林中继续奔逃,目光在林子里梭巡一番,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须臾,似乎是想好了决定,他的嘴角浮起轻蔑,眼中升起几分冰冷。
山坡,苍狼部落的追兵对可望不可即的身影,谩骂着,神色焦急恼恨,间或听到山上传来的嘲讽,更是激得他们凶狠之意大作。
不一会儿,苍狼追兵看着云行烈背影渐渐隐没于山林,心头大急,这支队伍的头目,大声怒吼中锵地一挥弯刀,将挡路的一株儿臂粗的嫩枝斩断,率先冲上了山坡。
林木繁多遮挡着视线,这支追进山林的苍狼士兵便只好散开,搜寻敌迹。
他们此时根本不会知道,在郁郁葱葱的林间,擅长单兵作战的那个小兵,将会变得怎样可怕。
一个落在队伍后的苍狼士兵正深一脚浅一脚跋涉于林间,眼神小心的探看前方的情况。
他踩着地上的落叶经过一棵巨树之时,猝不及防的被树后猛然伸出的两手,瞬间扼住下颌和头顶,随着对方瞬间的重重一个错扭,他的脖子便完成了这一生绝对不可能由自己完成的动作,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颈部骨骼发出的咔咔响。
下一刻,他看到了一张带着霜寒冷漠的年轻面庞,然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云行烈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的将他的尸体拖入一棵树后用落叶和杂草掩藏好,然后谨慎的探头看了看,又静静听了一会儿动静,见前面无人注意后,云行烈才开始对着尸体翻找着什么。
一把锋利的匕首被云行烈取下,继而又将尸首上的劲弓和箭矢也都收走后他才继续小心的掩藏好自己的身影,继续悄悄追蹑了上去
苍狼士兵的弯刀,因为用不惯,被他放弃了。
夜色,渐渐降浓。
夜空上挂着一轮皎洁银白的明月。
夜幕对云行烈追踪蹑杀更加有利。
他在林子里隐藏着身形、又突然的出手袭击。
一个一个的鲜活生命,慢慢消逝在这片罕见人迹的山林之间。
当其余的苍狼士兵察觉时,发觉身边同伴只剩七个,其他同伴已不知所踪。
尾随其后的鬼魅踪影,总在刹那出手,一出手便夺走一条生命。
仿佛是个收割者,不断用杀戮制造亡魂。
苍狼士兵们开始心里发慌。看不到敌人的身影,犀利的弓箭,锋利的弯刀,全变得无用。此刻,连逃走的希望也变得渺茫。
没有了战马,进入夜林的他们就像瘸子和瞎子。
半个时辰后,活下来的只剩四个,他们高声咒骂着敌人的卑鄙来驱散心头的恐惧,但幽静的山林,除了风声和树叶摇晃声便再没有其他响动。
这种感觉,对于只擅长马战的苍狼士兵来说,意味着从猎人转变成了猎物,但他们还是在努力搜寻追捕,哪怕剩下最后一个人,他们也不会放弃,因为没有了退路。
但,敌人仿佛消失在空气中,不见踪影。
勇悍的苍狼战士,在这样诡异的对决中,渐渐失去了嚣张和对抗的勇气,屠戮百姓的那种残忍此时化作了羔羊面对屠刀时的恐惧。
他们聚集在一起,再不敢分散开来,陌生的山林,好像传说中吞噬生灵的魔鬼,正向他们张开血淋淋的巨口。
渴望活下去的本能,让他们迅速做出决定,开始向原路逃回,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勇士的尊严对他们来说,已没有意义。
慌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远方渐渐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狼嚎,更让这场山林捕杀增添了几许恐怖的味道。
四个人没命般逃起来。
突然间,草丛中一道人影暴起,不等奔逃在后的第四个人做出反应,人影交错间,便见到其中一个苍狼士兵捂着喉咙一头栽倒在地,便没有了动静。
前面三个人听到声音,跌跌撞撞的赶回来,看到的只是脖子被割断,变成了尸体的同伴。
苍狼头目怒吼一声,凶戾狠辣的双眼在林子中逡巡着,但是找不到任何敌人的踪迹。
“啊啊啊————”
突然,其中一个脸色苍白的苍狼士兵,如同被恶魔给扰乱了心神,理智终于崩溃,狂乱的喊叫起来,调头疯跑。
当其余的两个同伴追上他的时候,他也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胸口插着一支苍狼部落的羽箭,伤口汩汩冒血。
无情的杀戮,无声而又冷血的猎杀者,让这片山林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下一瞬间,一丝异样感在苍狼头目心头升起。
“闪开——”
苍狼头目一声大叫,却还是迟了。
一支箭矢穿透林间的空气狠狠插入同伴的头颅内,溅出的汁液甚至都沾到苍狼头目的嘴边。
尸首直挺挺倒在苍狼头目身上。
林中更加不见五指,已是孤身一人的苍狼头目终于连滚带爬的跑回到来时的山林边缘处,他甚至看到了山脚下那团亮着光的篝火。
心头升起了一丝希望,他继续朝前跑去。
苍狼头目的脸上流着血,那是敌人刺出的匕首突袭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让他痛得打颤,在那一瞬间,他与死神擦肩而过,能活着跑到这里,不是因为他有多勇猛,多机敏,只是因为他刚好绊倒在了地上,躲过了接下来的刺杀。
这也让他明白,敌人并非幽灵,也是个人,只是在那片善于隐藏的山林里,他却无法战胜善于偷袭的对方。
劫后余生的苍狼头目,看着山下那团篝火,就像之前逃亡的青年骑士看倒山林一样,眼神冒光。
苍狼头目张开干涩的嘴巴,想要召唤同伴上来接应。
但声音突然的在他喉咙中被卡住,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竭力扭头看向身后,敌人的影子倒映在他眸子中,喉头一凉,苍狼头目的瞳孔瞪大,强壮有力的胳膊抬起来,想要抓住对方的肩膀撕碎他,却发觉自己的力气渐渐消散。
苍狼头目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懊悔,慢慢软倒于地。
云行烈扔掉已经被血染满的匕首,精疲力竭的坐倒在了地上。
斩杀占据朔阳城的苍狼部落首领,然后逃出围追堵截,又骑马奔逃一个晚上,再然后进入夜幕下的山里里突袭拼命,从昨晚到现在,这一天两夜,仿佛发生了无数事情,耗去了云行烈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但最终活下来的是他,在这混乱的朔北地界,只有活下去才是唯一。
强韧的意志,是活下来必不可缺的素质,而他,如今便有这样坚韧不拔的意志。
这真是一个命比纸薄的年月啊!
云行烈抬起眸子望向浩瀚的星空,平息着胸中起伏的心跳。
他染满鲜血的双手握了握拳,眸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当他望向山脚的篝火,眼睛却慢慢眯了起来,天空中一颗星星闪烁着,仿佛在向他眨眼。
云行烈从苍狼头目的腰间,搜出一把刀柄刻着狼头的厚背短刀,这种短刀在苍狼部落中是地位的象征,只有非常强悍的勇士才配拥有。收起短刀,他再次站了起来,看向山脚。
山脚下,篝火旁。
两个苍狼士兵,正等待着,他们就着马奶酒嚼着随身携带的肉干。
夜风吹拂,吃喝惬意的两个人带着醉醺醺的酒意闲谈,却没发觉,危险已悄然到来。
一支箭矢破空射在其中一名苍狼士兵身躯上。
当另外一名苍狼士兵哇哇叫着想冲上来时,云行烈飞奔而至,手中战刀斩落,巨大的惯力将仓促应战的苍狼士兵的头颅都狠狠斩落,抛飞出去,脖颈喷出的鲜血瞬间溅射在云行烈的脸上身上。
推开尸体,云行烈拖着疲倦的身躯,在篝火旁瘫倒了下来。
大漠苍狼是雄踞朔漠北方塞外的强大部落,大奕王朝早就不胜其扰的受到他们无数次的犯边,怎奈此前大奕帝国内乱不止,又有邻边诸国虎视狼顾,以至于对这个的北方游牧邻居无暇照顾,使得他们逐渐强大起来,最后竟成为大奕帝国最危险不掉的敌人。
在这片充满了杀戮的朔阳城周边,几乎每天都有此类追杀与被追杀。
在大奕帝国的朔州,朔阳城是作为防范苍狼部落南侵的边城。
这朔北数百里的草原缓冲地带,云行烈在此地生活了整整十个春秋。
他的来历非常奇特,从未对谁说过,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不过云行烈决定此生不再对任何人提及。
朔阳城里有三个年纪相差不多的老军,在大奕帝国“正武”元年的一个冬天,也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将当时年仅七岁的他带回了朔阳城。
十个春夏倏忽过去,当初三千人驻守的朔阳城,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因为苍狼部落的侵犯而渐渐兵员减少,而从没有得到援兵补充的朔阳城也渐渐仅剩下数百名仍然坚守此地的老兵,以及来历不明的小孩云行烈。
十年来,云行烈渐渐长大,朔北的生活单调和枯燥,除了骑马射箭格斗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娱乐了。在三个老军的悉心教导之下,云行烈不但习得军中各种搏斗之法,也彻底融入了朔北这种苦寒的生活之中。
朔阳城太守,名为李元楚。
据说是大奕世族之一的李家子弟。
对于云行烈的到来,在军籍上,任太守李元楚怎么申报,也没给让云行烈换来军籍,若无军籍,沙场久战没有战功不说,即便阵亡,也得不到任何抚恤。
事实上,经过“正武”三年朔州定边郡郡守慕容兴起兵造反之事后,这守护大奕边庭的朔州定边郡,编制怎样,郡守是谁,连几个老军都说不清楚了。
守城老军都是生活在此地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老兵了,除了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他们实在无处容身,即便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们也不愿意离开。
如今朔阳城中仍点着报警用的烽火,只是城内却已经被进攻朔阳城的苍狼部落占领了。
老兵们悍不畏死,最终所有守城老军一起被杀。
令云行烈感到悲愤难抑。
如果不是因为太守李元楚在数千苍狼士兵攻城前就将他赶出去,将城内最精壮的一匹老马给了他,他也会很老兵们一起殉城。
云行烈虽然不知道攻击朔阳城的这些苍狼獠子是属于哪个部落,但是他知道,苍狼之所以会攻城,那一定是因为他们的水源和食物不够了。
第二章 流民
天光,渐渐地在大奕的土地上放亮了。
太阳慵懒地将他稀薄的阳光洒向大地。
疲惫也在夜色褪去之后慢慢消失。
年轻强壮的身体充满着无穷的精力。
朔河边,云行烈闭着双眸对着一座新磊起的土丘静默站立着,仿佛在心中默默诉说着什么话语。
既没有碑文,也没有香烛,更没有亲人的哀泣。
只有一个此时身上略带着些伤痕的健壮少年添上的一把土,云行烈弄了些沙土掩盖其上。
良久,太阳终于将它全部的明媚照耀下来,也照在这座新立的土丘上,云行烈对着土丘恭敬了行了一个礼,然后抱了抱拳,说道:
“各位叔伯,此仇我必然为你们报之!”
说完,云行烈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上,数片云朵连成一块,正晃晃悠悠的飘向遥远的远方,他站在原地寻思了半晌,然后,似乎是做好了决定,长出一口浊气,翻身跳上战马。
双腿一夹马腹,坐骑长嘶一声,便向南面奔驰而去。
纵马奔驰在朔北广阔平原之地,感受耳畔的风呼啸而过。
云行烈心中升起万丈豪情,仿佛天地就在他的脚下,伸手就可以触及。
远处,又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山林地带。
夜色垂笼的山林之中,一堆篝火的光亮在林间忽明忽现。
云行烈惬意的坐在这堆篝火的边上,专注地注视着火架子上已经烤成滋滋作响的野猪肉,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翻越过大奕边境地带的丛山峻岭之后,他也没离开山林。
云行烈靠在一棵大树树干旁,将手伸入怀里,摸到一封书信。
这是一封介绍信。
是李元楚帮他写给上狄郡郡守的一封介绍信。
据李元楚说,只要带着这介绍信,就可以在上狄郡谋得一份好差事。
此时,云行烈的思绪慢慢飘飞。。
对于他来说,这里可以作为食物的各种小走兽和果子是充足的,又没有整日里想要杀他的苍狼獠子,也没有大奕军兵因为他越境而来追捕,着实还算轻松
如果不是因为冬天渐临,箭矢已经渐渐损折殆尽,云行烈手上除了那柄从苍狼小头目身上掠得的狼头短刀外,打猎已经难以为继,否则在这里定居下来,做个山中岁月长的悠闲野人也是不错的。
只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明白确实该赶紧走出这片山林了。
要不然待到大雪封了山,即便是千军万马,在这样的山林中也难以安生。
夜晚的林子中,偶尔响起夜枭难刺耳的呼啼,狼嚎声也总是此起彼伏地出现在远处。
狼群,是朔北山野间理所当然的霸王,云行烈很少起篝火,就是为躲避这些狡猾奸诈残忍的野兽们的注意。
只是天天夜晚吃野果子,胃肠实是有些受不住了,他这才不得已燃起了一堆篝火,把边儿上那只白天捕获到还未成年的野猪洗剥干净后架在烤架上烤熟来吃一吃。
野猪喷香的气味飘散在林子间,云行烈既期待那肉赶紧熟透好下嘴,却又期望别被这气味吸引任何生物过来。
只是,期望总是与事实相违背。
周围林中渐渐悉悉索索发出各种异响,一些影没在林子周围的黑影此刻宛若鬼魅般的浮现出来,云行烈缓缓站起身来,将狼头短刀握在了手里面
他心中暗暗叹息:这美味猪肉今晚大概吃不上了。
周围的影子们慢慢靠近篝火的边缘,然后便逡巡不前站着不动。
影子在篝火火芒的照耀下,变得有些扭曲,甚至还有几分怖人味道。
“呵——”
云行烈心下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狼群。
篝火四周围是一群拿着棍棒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作为武器的人。
云行烈知道,这是朔北山林之中的流民群。
云行烈一路行来的五天里已经见过不少,大奕和苍狼之间不停顿的小规模战乱,导致了城镇被破灭后这些流民无家可归,只好四处南下,一路上,因为饥饿疾病寒冷等各种状况突然而让原本安居稳定的良民渐渐失去原本的秉性,为了生存,他们激发了内心中深藏着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出现的恶。
原本可怜可惜的良民百姓,转眼间,就变成了令人可憎可怖的罪恶之源。
这年月,他们在山中干的那些勾当,除了可恨,更是没有半点可悯可言。
他们和草原上那些苍狼部族看上去差不多,成年男人往往长得粗野而又彪悍,为了争夺食物衣服,他们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杀人后吃人这种事情,在流民当中,也早就不罕见了。
连人都敢吃,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因此,对于势单力孤的山林间的行人来说,林中猛兽其实还并不算可怕,真正可怕是这些有智慧更凶残的流民。
因为流民往往缺少在山中活下去的技能,他们大多时候,都处于饥饿状态。
这让他们显得凶残已极而肆无忌惮,最终,不论男女老幼也只是沦为了没有任何底线的野兽。
这是大奕战乱的序曲,而云行烈,早已经从这些流民身上,清晰的闻到了乱世的味道。
对这些失去人性的畜生,云行烈自然是能避则避,像今天这样,被香喷喷的烤叶野猪吸引过来的这些流民,对云行烈来说也是迫不得已,但他却并不感到害怕。
“小伙子,让俺们烤一烤火可好?”
一个粗卤中带着干巴巴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饥饿难忍的流民正在不远处对云行烈说道。
他手中紧握着一根细长的棍棒,黑暗中闪烁着带着深深饥冻饿馁的目光,尽管看起来像是在苛求云行烈,却从他眼神中看出,一旦云行烈拒绝,甚至会不顾一切过来抢夺,所以他的话语不但根本听不出来任何诚恳,有的只是带着深深威胁的略微掩饰。
云行烈也听出来,倘若自己拒绝,只怕结果也会跟他们想做的一样,他更明白,当这些流民确定这里只有云行烈一个人的时候,他们会干些什么,那只怕令人难以想象。
周围还不断的有一些黑影冒出,虽然大多是些衣不蔽体瘦弱乌黑的妇孺,但她们饥饿而又贪婪的目光,却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间云行烈像豹子一样冲了出去,不愿意也不敢多废话的他,将手中狼头短刀狠狠向前砍了过去,声势携带风声,只是一刀,便将方才说话那人斩翻,再复一刀便割断了他的喉咙。
两个流民发出惊慌的喊叫,带着怒意朝云行烈冲了上来,棍棒夹着风声击打下来。
云行烈错步闪身后接着一个侧身抢上前去,一刀插入左侧那个流民的胸脯,那人闷哼一声中,被云行烈用力撞向将另外一个流民,另外一个流民也是闪无可闪间被自己的同伴撞翻在地。
他还没来得及重新站起,便被快走两步上前来的云行烈,一脚踏在胸口上,咯吱一声,骨骼清脆的断裂声,在林中清晰响起。
背对着篝火的暗影处,云行烈一刀准确的插入对方的脖子,结束了他的痛苦。
这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完成。
一瞬间连杀三个流民,并不清晰的火光中,云行烈提着滴血的短刀,双眸越发冰冷起来。
女人的哭喊和孩童的厮闹声,让这充满血腥的地方更加嘈杂起来。
但同伴转瞬间便死在眼前的震慑作用,却显得强劲明显,周围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流民,此刻却再不敢上前,但被寒冷和饥饿折磨了很长时间的他们,却也并不会就此离去。
云行烈嘴角再次挂起一抹冷意。
他像是抓野猪一般陆续抓起三具尸体,一一扔到了他们的脚下,怒吼了一声:
“滚!”
四周的流民慢慢散去了,重新隐入黑暗的山林当中,他们带走了三具同伴的尸体,很可能不会有什么葬礼,也许这三具尸体,对他们来说是新鲜的肉食,会让他们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弱肉强食的山林云行烈也仅仅勉强够把握住自己的命运罢了。
没有什么比腹中饥饿难耐,却眼瞅着美食不能入口更痛苦的事情了。
篝火继续燃烧着,炙烤着架子上的野猪。
差不多可以吃了,云行烈将短刀上的血渍在身上擦了擦就放在火焰上反复烤了一会儿之后,就去切那野猪的肉。
“好香。”
云行烈一边咬着叉在刀子上的野猪肉,一边还不停吞咽着口水。
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肉食了。
太好吃了,饥肠辘辘的时候能够吃上这样的美味,简直是上天对他自己的恩赐。
这只野猪虽然不算太大,却也够吃两天的了。
云行烈正盘算着怎么带走等会吃不完的野猪肉的时候,眉头却在下一瞬间皱了起来。
一个修长的影子在篝火外的黑影中现出,继而大步踏入火光范围之内。
云行烈吞咬着烤肉,无奈的站起身,重又握住刀柄,甚至在心里愤恨的想着,一定要将这些扰我享受美食的混蛋大卸八块。
但当他站直身子,看清楚来人的样貌的时候,瞳孔便慢慢便收缩了起来。
竟然是一名裹着厚厚的皮裘劲装束发的曼妙少女,头戴白色裘帽,帽沿是两条毛茸茸下垂的装饰,脚穿翘头皮靴,在夜色中显露出的明媚更与周围的景色大是不同。
看模样,跟云行烈似乎差不多大,却带着一种非常成熟的韵味。
少女脸上是轻松的玩儿味之色,看着愕然的云行烈,显然在这片山林之中,她是并不在意身边的危险的。
云行烈紧紧盯着少女,大感讶异,这少女究竟什么来历,这种地方,即便是行伍出身久经战阵也是不愿意多待的,而这少女竟然仿佛闲庭信步从容如此,云行烈越来越是不安,呆呆看着她径自来到篝火旁边,大大方方的坐下来,用一柄轻薄的利刃挑起烤的金黄的烤肉,秀气的鼻头抽动了下,露出个食指大动的笑容,傍若无人般开始享用这山林仅有的绝味美食。
只是对少女这毫不客气的举止,云行烈却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是将原本躯干流民的心放下了。
他紧握着刀柄,慢慢退到一棵老树旁边才停下来。
他已经能够确定,树后有不少持刀戒备的人,看起来似乎是这少女的护卫侍从,一群戎马悍勇的武士。
这真是一群真正不请自来的来客。
虽然少女并没有多说什么,但云行烈心中隐隐感觉得到,对方似乎是苍狼部落的人,而少女更像是苍狼贵族。
只是这群少女为领头的苍狼人,究竟为何出现在此,云行烈却是无从得知。
他相信,即便他开口为了,少女也不会因为吃了他一顿美味就肯坦诚相告。
云行烈猛然一惊,他站在树边抬头朝并不明亮的暗处看了过去,发觉那些护卫侍从居然正拿着手中的弓箭对准他。
云行烈知道,只要少女一声令下,自己只怕插翅难逃,这样短的距离,身手再好又有何用
他惊得身上泛起一丝冷汗,飞快在心中计算着怎样逃走。
他真正感受到死亡的胁迫近在眼前的这种危机感,而此前,无论是被那十余名苍狼骑士追杀或者刚才遇见那些凶暴的流民,他感觉都没有此刻这般清晰。
少女正眉开眼笑大快朵颐地嚼咬着汁香肉脆无比可口的野猪嫩肉。
林中外围幽静,夜色更发浓重了,升起了雾气也让这林间透着一股幽暗的可怖。
虫儿的鸣叫也变得微不可闻,只有那断断续续狼嚎偶尔回响。
篝火旁边,一个明眸如月的苍狼贵族少女,吃得满嘴流油,毫不顾忌形象,不一会儿,便将半只肥大的野猪,吃进了肚子。
少女终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打个饱嗝从地上站起后,这才以一种非常随意却带着不容决绝的态度的朝云行烈招了招手,就像在呼唤身边的臣仆一般。
云行烈自然是不会过去,只是极力做出平静得如同遇见老朋友一般的语气说道:“味道如何,我的手艺还可以吧?”
篝火旁的少女诧异的上下打量了一眼云行烈,然后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美丽动人的笑容:
“烤的确实是美味,在这山中能够吃到这样的食物,倒也是一种幸事。”
少女声若莺歌美妙动听仿若俏皮的对情郎说话般,只是转瞬间异样的威严便流露无余,声音中也带出了杀伐冰冷之意。
“翻手间便夺取三条人命,也是个冷血残杀之辈,给我一个理由,否则,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少女说着话,隐在暗中的那些武士则纷纷拉紧了手中之弓弦,蓄势待发。
云行烈沉默半晌,在少女露出看似娇俏实则杀机隐现的笑容时,才缓缓开道:“人无伤虎意,虎有杀人心,杀人只为自救。”
林中重又恢复了安静,少女的表情,和篝火一般,忽明忽暗。
“大奕人?”
云行烈微微颔首:“云行烈。”
少女慵懒的挥了挥手,林中簌簌作响,很多身着军装的人影纷纷浮现出来,渐渐靠拢在少女身边,最后一个人出来时,和云行烈擦身而过,装束却与其他武士大为不同,身穿银白色的棉袍,神色冷若冰霜,对云行烈视若无睹。
云行烈宽了宽心,心道,这群人究竟什么来历,气势倒是不为不凡。
云行烈还未从刚才的诧异中回过神来,那名苍狼贵族少女就带着所有人朝着林子深处行去:
“美味值得回味,希望有缘再见,大奕人!”
对于云行烈而言,这简直发生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得遇见差点让自己死于非命的这群人,又莫名其妙的捡回一条命,不过云行烈心中却在想,如果是这种生死掌控于别人一句话之中的,那可千万别再遇见的好。
看着少女带着所有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云行烈终于完全松了一口气,虽然糟蹋了自己明天的口粮,不过,半只野猪肉换一条命,也算划算吧!
半个月后。
一处山谷中,一堆堆的篝火散发着明亮的光芒,也顺便将食物的阵阵香味,飘送出很远。
云行烈此时格外笃定,他已来到了整座山林的边缘,离山外的广阔世界不远了。
自从那天晚上与那苍狼贵族少女这群人遭遇之后,云行烈便再也没吃上过一口热食,喝上过一口热水。
山林子里面的寒冷日愈一日,天上也布满彤云,一场遮天盖地的严寒大雪眼瞅着就要到来,也使得云行烈不得不加快脚程走出这山林。
向西,很可能到达天定郡沿岸,向东,则是大奕帝国的北方边塞城新陇郡和上狄郡。
天定郡再往西,却是一片未被开发的无主大地。
只是因为人迹罕绝,也许更安全一些,然而道途艰难,倘若发生其他危险,却是无可他想。
故而,云行烈选择向东,因为距离上离大奕的嶦州更近一些。
大奕总共一十六州:颍州——大奕帝都所在。
其余壹拾伍州分别是:
洛州、灵州、宁州、武州、衡州、定州、泾州、肃州、弘州、霸州、苍州、嶦州、朔州、夏州、郁州。
现在,山谷中的一切,都预示着,他很快就能走出这片充满未知的山林之地了。
因为山谷中燃起篝火的流民,穿着更加齐整些,显示着他们刚入山不久。
这群人数量很多,山林生活对他们似乎还显得那样陌生。
当然,无疑这也是一群避难离家的流民。
和之前云行烈遇到的那些流民本质上或许并没太大不同,从隐隐传来的话语声中,很快便让云行烈明白,他们同样是在躲避战乱祸害不得不选择躲入山中的百姓。
云行烈默默的观察着这些人的行为举止。
因为,他还盘算着能否混入这些流民之中,探听一下山林外的形势道路,至少比起之前那群流民,眼前这些人还不算太过危险,多多少少还残留着道德人性的约束。
只是很快让云行烈打消这个念头的是这些流民之间的分群而据。
在林子里并不明亮的火光摇曳下,,云行烈敏锐的察觉出了压抑的气氛和危险的气味。
其中一群流民,人数约有十几口,穿着举止食物的大同小异表露着他们很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破衣烂衫、难以下咽的干粮,孱弱的女人,羸弱的孩子还有残弱无用的老人和生病的男子
而另外一群流民,却分明的不同,他们有相对整洁的衣服,精壮的男子保护着,他们的晚餐也更加精细,甚至还有酒香传来。
咫尺之隔,两层世界。
这种抬首可见的不公平,便是危险和争伐的来源。
外围几个瘦弱的流民,在云行烈不远处的篝火边,小声地嘀咕着,偶尔扭头望向不远处的那些更好的流民群,眼中闪满是浓浓的羡慕以及嫉妒。
“同样是狗日的逃难,凭啥他们要啥有啥,咱们却只能这般猥琐!”
“就是,看他们那几个狗东西,也配享用那么好吃食。”
云行烈心知,过不了多久,也许是下一刻,他就将见到一场暴乱会发生。
这在朔北物资匮乏的土地上,极为寻常。
流民之间也有贫富的差别,朔北更为险恶,所以许多惨剧也就此频繁上演。
由此可见,云行烈深深感受到,这几年朔阳城老军士们口中怀念的当年强盛的大奕帝国,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了。
这些流民,最终极有成为啸聚山林匪患的可能。
夜更深了,李破蜷缩在篝火旁边的枯树边打盹,一边盘算着还有多久天才会亮,因为等到天明,气温会暖和起来。
突然间,云行烈被一阵剧烈的吵闹声惊醒。
云行烈抬眼看向山谷中还留有余烬的篝火堆,篝火堆边上有人已是鼓噪而起。
视线最近的距离,几个汉子在狂呼乱叫着什么。
声音中充满深深的嫉恨之意,似乎是在咒骂着什么。
云行烈无奈的支起身躯,好在睡意不浓,他握了握手边的短刀,考虑着等下如何自保。
一如他的预料,在恶劣环境中,逃难的人群只想到要先争夺尽可能多的资源。
这就是人心,也是人性的本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性本然的面目,只是有些被掩盖,有些被释放。
一个流民中高大的汉子将他手中的铁棍高高举起大声疾呼着。
他的身边,不时有人应和他,使得他很快就取得了不少流民的拥护,一跃成为这群流民的首领。
云行烈心中哂然,莫非这就是匪徒聚首,山贼为非。
下一刻,杀戮顿起。
这个大汉为首领的流民手中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冲向另外一群尚未做好准备的流民群中,开始了如野兽般的残杀。
“杀光恶徒!”
行凶的一方反而诬陷另外一方是恶徒。
他们打着除恶的口号肆行妄为。
到处都是被杀死的流民,到处都是血迹,到底都是尸体。
混乱,夹杂着妇孺无助的哭叫。
成年的男子们,拿起身边的各种物件,进行着搏斗抵抗反击。
云行烈看着这群人的斗争,闻着空气里飘荡着的血腥,一颗心却变得更加冷漠了。
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这一切,有人从他身旁跑过,有人在他身侧殒命。
暴乱在天亮后结束,获胜的一方在首领的指挥下正在收着战利品。
贪婪而残狠,在这些胜利者的嘴脸上表露无遗。
云行烈厌恶的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站住。”
一个流民看到了起身离去的云行烈,带着胜利者独有的傲慢叫住了他。
云行烈心中冷笑一声,停住步伐。
“他也是恶徒,杀死他——”
这名流民居然对着云行烈的背部,高喊一声。
下一刻,三个已经在昨晚杀红了眼睛的暴徒冲云行烈挥刀奔了过来。
“找死!”
正因为厌恶而无处发泄的云行烈更加愤怒了。
他握着手中锋利的短刀,荡开对方挥砍过来的刀之后,将冲在最前面的暴徒干净利落的斩杀掉之后,对后面的两个行动缓慢的暴徒也毫不留情的手起刀落,斩断了他们的脖颈。
云行烈脚边多了三具尸体。
云行烈冷眼看着刚才对着他喊站住的流民,嘴边微微扬起笑容:“你过来!”
那名流民根本没有想到云行烈如此悍勇,心中吓了一跳,但他看了看就站在他身边的高壮的首领和周围十几个流民同伙,胆气不由得壮了一些。
“你这个恶徒,果然凶恶。该死的贼徒,还不快过来受死!”
云行烈不再看他,而是转头看向这群人的首领。
那首领也正打量着云行烈。
四目相对,空气在两双眼睛里碰撞出了火花。
过了一会儿,那名首领突然发出呵呵一笑:“哈哈哈,好,有胆量,这位兄弟,不如加入我们。”
云行烈踢了一脚脚边的一具尸体,嘴中爆喝出一句:“给我滚!”
流民首领和众流民显然被他这一爆喝吓了一跳,那原先让他站住的那个流民更是吓得一哆嗦,躲到了其他人后面去了。
流民首领回头左右看了看其余的流民,又看了看云行烈手中还在滴血的短刀之后,脸颊抖了抖,嘴巴嗫嚅了一下,最后转过了身对其他流民说道:“别管他,收拾好东西我们走。”
说着话,流民首领带着众人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毫不停顿的离去。
云行烈冷笑道:“还算识相。”
此地不宜久留,自己也需要赶紧离开这里。
云行烈调转方向,决定继续向东南方向行进。
“大哥哥救救我……”
一声略点稚嫩的孩童之音从一处隐蔽的树脚边传来。
云行烈好奇的循声走近。
若不是小孩子刻意呼喊,这个地方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云行烈也是查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后面,找到了露出小脑瓜子的一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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